六
我是何家的獨苗,現在這根獨苗變成了斷袖。不要說已經鬧得全家人盡皆知,單就這個時代作為男人的責任就不能放過我。而且我還對我爹說,“我這一輩子,只要他一個人了。”
我娘和兩個姨娘都不停抹眼淚。已經年近七十的老爹,氣得連站都站不住。他指著我,往日裏罵市井流氓的那股子勁也完全沒了,翻來覆去就只罵得出“孽障”兩字。
我知道,我是把爹娘的心傷透了。看我爹搖搖欲墜地樣子,我只有不斷磕頭認錯。等他稍微緩過一口氣,指著我的鼻子說,“去!現在就去跟月痕圓房!”
我著實沒料到老爹他會想這麼一出,愣住了看他。
“去跟月痕圓房,然後滾!我沒你這個兒子!好好一個哥兒竟是給個男人給勾引了。都怪我往日裏太寵著你,竟連男倌都拐到了家裏。家醜啊,真真是家醜啊……”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爹,他不是男倌。”
老爹拿了茶杯朝我甩來,額角血立刻流下來。兩個姨娘慌忙扶住老爹,我娘就把我拖了出去。
“阿平,出去避陣子吧。等你爹氣消了,再回來。娘雖然是個鄉下婦人,也知道現在外頭的少爺多有養男倌的。這沒什麼,左右你年歲還小,日後正經回來娶妻生子還是爹娘的好兒子。”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把我往我院子裏拖。在父母眼裏,自己的兒子總沒有不好的,就算做了壞事,也是別人的錯吧。
進了院子,只見月痕一個人孤零零的站那兒。我娘她囑咐我照著爹說的做,我搖了搖頭,我知道,現在他們擔心的,是我還能不能跟女人一起生活。娘退了出去,我進了屋子,稍微拾掇了桌上的東西,月痕那丫頭猛地就從背後抱住了我。
“不後悔?”
我並不是感情很豐富的人,心裏著實裝不下太多東西。雖然我男女不忌,也不在意一夜情,但強人所難總是不好的,何況我才跟一個男人赴了一趟巫山雲雨。
靠在後背上的小腦袋用力地搖。我長歎一聲,將那丫頭轉過來抱住,“我給不了你什麼,指望這一次,能給你個孩子。”
如果是這個時代的女人的話,有了寄託,會好些吧。
月痕用力地點點頭。
等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我起身收拾了東西,一些衣物,一些銀兩,又挑了幾本慕容之前給我的書。拿著包袱,在月痕額頭吻了一下。
站在巷子盡頭,我忍不住回頭望這個我住了十年的家。然後看見老爹一個人站在巷子的另一頭,佝僂著背,花白的頭髮在些許的秋風中微微飄動。見我回頭,他立刻轉身離開。我心裏重重一痛,舔犢之情,即便這個兒子的罪孽足以逆天,仍然是父親的兒子。我轉身鄭重向著父親磕了三個響頭。
請原諒不孝子的任性。
抹幹臉上的水,我看著頗為繁華的街景,略有些迷茫。從家裏出來,我並沒有什麼目的,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但是卻對慕容博有點擔憂,不是擔憂他,而是擔憂自己的性命。別人不知道他還活著,我是知道的。這個老爺子一輩子都記著自己是皇族,若是他知道他兒子被我上了,指不定一怒之下就把我給結果了。
這麼想著覺得脖子上一陣涼意,我又不會武功,輕功都不會,到時候不是死路一條嗎?想來想去,還是找個隱蔽的地方,改頭換面一下比較好。
我的外貌除了還算高的身高,那個面相卻是斯文。於是,弄了把扇子,換個文士服,一身清閒地開始了周遊的日子。不久之後,便晃悠到了杭州。雖說現在正是北宋年間,趙氏皇帝還沒有在杭州偏安一隅,不過這個鐘靈之地倒真是名不虛傳的。比起我上輩子看到的杭州更優雅,古樸。
在街市上逛著,那些小商販自然也不乏上來兜售的。我瞅著中意就會買上一兩樣,是不是貴重到不在考慮,只要有意思就好。然而在這番繁華之中,自然也不會少了插標自賣的窮苦人家。這些,似乎是刻意地,用這麼直接而突兀的方式來揭開這個世界的某些真相。
那些人多半是孩子,一個個身形瘦小,眼神麻木,跪在那裏等著人將他們帶回去為奴。我雖然不喜這些,可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若要幫,是幫不過來的。
我搖著扇子,慢慢踱過去,結果在一個角落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他一個人離開人群,身邊躺著一個成年男子,從揭開的布上能看見他臉上的麻子。
我皺眉,難怪被孤立在這裏,原來是麻風的病人。只是那孩子的眼睛,卻非常有神,滴溜溜地盯著我看。然後立刻咚咚咚地磕起頭來。
我被他搞了個措手不及,心裏也確實覺得他可憐,於是把錢袋翻出來,裏面有幾張銀票,還有十幾兩碎銀。於是我把全部的碎銀子都倒給了他。我沒興致買個人回去,放下錢就飛快地開溜。我自以為這事做得還不錯,可當我發現身後有人跟蹤的時候,才想起來那句“財不露白”的老話。我挨了一記悶棍之後,就昏死過去,等我再醒來,身上什麼都沒有了。
真是滿心淒涼,連個尋仇的人都沒有,今天還正是要往客棧交錢的日子。扶著生疼的後頸,我手無縛雞之力,能做什麼。好說歹說,那掌櫃的終於容我緩上幾天。我也只得借了筆墨紙硯往街市上擺字攤給人寫信去了。
好在杭州城夠繁華,人們也多少有些小錢,欺男霸女的事情也不多。我擺字攤的日子倒也平順。許是得這張斯文臉的好處,那些個大爺大媽都喜歡往我這裏寫信,偶爾也會多給一兩個銅板,有時還會送些新鮮的果蔬。
過了一陣子,手上有了些結餘。我便將客棧的錢結了,出門遠行不能沒錢,看起來我會在這個杭州城再多待些日子,總不能一直住店。恰好寫信的時候認識一個姓陳的大媽,那大媽有間空著的屋子,說是能租給我。於是我這天很高興地提溜著包袱跑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