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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閻泯的能力很強,當天,易了容的伍子昂就騎著馬穿過王都的街道,出了另一個城門直奔大東的方向而去。沒有人會想到那一身家僕打扮,滿臉絡腮鬍,明顯是女貞人的中年漢子會是大東鼎鼎有名的梁王伍子昂。伍子昂沒有帶其他人,只帶了伍渙跟他一起回去。

  一路上,伍子昂只是拼了命地抽打馬匹,一句話都沒有說。看到王爺這個樣子,伍渙心裡直打鼓,跟了王爺十幾年,他可從未見過王爺這樣。伍子昂確實是瘋了,急得要瘋了,亂得要瘋了,怕的要瘋了。連著趕了三天的路,夜已深了,馬匹也吃不消了,伍子昂這才放緩馬速,隨便找了個地方歇腳。

  兩人走之前閻泯給他們準備了足夠的乾糧,越往大東趕,天越冷,倒也不怕乾糧壞了。同樣累壞了的伍渙(到了王爺身邊自然不能再用『閻』姓)點了火堆,在草地上鋪上單子,拿出乾糧和水,兩人沉默地填飽了肚子。

  坐在火堆旁,伍子昂看著燃燒的火焰一聲不吭。從他上馬之後,他就沒說過一句話。他不出聲,伍渙自然也不會出聲,但他心裡很焦急,擔心王爺會不會受不了皇上有孕一事。若不是何歡的身世,他也不會接受的那麼快。

  「皇上哪來的鳳丹?」

  寂靜的夜晚,突然飄來這麼一句,還在胡思亂想的伍渙微微一怔,回過神來是王爺在問,他趕忙壓下心驚回道:「是鳳鳴王給皇上的。」

  伍子昂的下顎明顯緊繃。三天過去,他的腦袋才完全接受了秦歌有孕的事情。伍子昂冷靜的面容下是一顆倉皇不安的心。

  「你說的調理,是怎麼回事?給我說仔細點兒。」

  伍渙有點為難,張嘴道:「皇上遇刺那回摔了一跤,也不知怎麼的孔謖輝就和閻日吵了起來,屬下正巧在外頭,這才聽到了。」伍渙當時也是一團的混亂,他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緩緩道:「孔統領和閻日把屬下叫過去的時候只是跟屬下說皇上有孕了,要屬下親自前往女貞告訴王爺,務必讓王爺趕在皇上生產前回去。」

  「屬下有在外頭聽到閻日說似乎是皇上的身子異於常人,調理的過程異常的痛苦,好幾次皇上都疼暈了過去……」伍渙一邊回想,一邊偷瞄王爺,瞄得他是口乾舌燥、頭皮發麻。「呃,閻日還說皇上肚子上紮了好多針……」伍渙的聲音越來越小,一是擔心,二是心虛,他怎麼就想不起來閻日還說了什麼呢!

  伍子昂躺了下來,一手搭在眼睛上:「還有呢?」

  「還有……」快想啊!還有什麼!伍渙假裝往火堆裡丟柴火,啊,有了!「說皇上調理時的疼比中毒還要疼千倍百倍。」他看到王爺的手緊緊握成了拳。伍渙往旁邊挪了挪,深怕自己遭到無妄之災。可他當時也是極度的混亂,壓根記不清閻日那時候都說了什麼。

  不敢說自己不記得了,伍渙猶豫了之後,說:「鳴王殿下……就是鳳鳴王親自生下來的,所以鳳鳴王才會有那調理的方子和鳳丹。」他看到王爺的拳頭微頓之後,更緊了。咬咬牙,伍渙道出實情:「鳴王殿下的親生父親……是,先皇。」

  伍子昂沒有放下手,可是他的整個氣息全部都變了。十月的陰風吹在伍渙的身上,激起他一層的雞皮疙瘩。他看不出王爺是歡喜的還是憤怒的,只看得到王爺的喉結不停地上下起伏。

  又是許久的沉默,就在伍渙猶豫著要不要說幾句寬慰王爺的話時,伍子昂拿開胳膊,坐了起來,異常冷厲地問:「閻日誰給他的膽子,讓他敢瞞著我!」

  伍渙下意識地為閻日說好話:「皇上對他下了死令,不許他告訴王爺。閻日也勸皇上不要冒險,可皇上心心唸唸地要為王爺生下孩子。皇上遭了那麼大的罪,閻日都看在眼裡,他說皇上為了王爺把命都搭上了,他知道告訴王爺的話王爺一定會攔著皇上,但他實在不忍心碎了皇上希望。」

  「他不忍心碎了皇上的希望,難道就忍心看我死嗎?!」伍子昂再也控制不住地發起火來,「你跟我說什麼?你說了皇上生產的時候要剖開肚子,他是想害死皇上還是想害死我!」伍子昂一躍而起,從馬背上拔出劍,衝到不遠處的一棵樹旁毫無章法地亂砍了起來。

  「誰給他的膽子!誰給他的膽子!」伍子昂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砍死閻日還是想砍死自己。他從沒這麼恨過自己的無能。木屑飛出,劃過了伍子昂的顴骨,留下了一道傷痕,但他全然不顧,他需要發洩。

  「王爺!」伍渙從後抱住伍子昂,一手握緊他拿劍的手,急勸,「容太醫說皇上的身子很好,孩子也很好,也許生產的時候不需要剖腹。」

  「也許!也許!」伍子昂丟了劍,轉身揪住伍渙大吼,「我要的不是『也許』!我要一定!」又一個轉身把伍渙壓在樹上,伍子昂的臉在火光下顯得分外猙獰。

  「我為何要回京城,我為何要娶妻,我為何一去鳳鳴就是兩年!那是因為秦歌,都是因為秦歌!」首次在屬下面前吐露心聲,伍子昂的手在顫抖,「我知道他想要孩子,想要我的孩子,我甚至連孩子的名都想好了,可那都是寬慰他的話。我只要他,我不要他拿命來換我的孩子,我要的只是他!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伍渙只能點頭。

  伍子昂佈滿血絲的雙眼更是通紅,眼角有了水珠,揪著伍渙的手用力,聲音卻啞了:「我該高興的,秦歌有了孩子我該高興的,可我高興不起來……」伍子昂的氣息異常不穩,「他有孕了,我卻不在他身邊……他難受了,只能自己扛著,我卻毫不知情……他還想著法子把我支開,想著法子一個人躲起來偷偷生下孩子,還不能讓人知道……」

  伍渙的眼眶發熱,忍不住說:「王爺,這不能怪您。皇上有心瞞著,您又怎麼可能知道?而且就算您知道了,您能勸得了皇上嗎?王爺最在乎的是皇上,皇上最在乎的也是王爺。現在有了一個法子可以讓皇上擁有王爺的孩子,哪怕王爺攔著,皇上也會想法子得到孩子的。」

  伍子昂閉緊了眼睛,不停地粗喘氣,拚命抑制著內心的翻騰與悔恨。是他不夠強大,所以才會讓那人處處都得替他考量。若是可以的話,那人在這種時候怎會不願意有他陪在身邊?他走之前那人已經有了身孕,那人想吐,想吃酸的,都是因為有孕了。那人需要多大的心力才能若無其事地瞞著他?他又想起來了,每當他們歡好的時候,那人總要他慢些、溫柔些,那人總是會一手護著肚子。可他才粗心了,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察覺出異樣,卻都被他忽視了。

  「啪!」

  「王爺!」

  緊緊抓住王爺的手,伍渙的聲音都抖了:「皇上會沒事的!皇上一定會沒事的!」

  臉頰熱辣辣的,伍子昂沒有對自己手下留情,可他卻覺得一巴掌遠遠不夠懲罰自己,不過這一巴掌,也叫他稍稍冷靜了一些。

  「伍渙,我一路趕往元和,你回京。到了下一個驛站,我給李韜和子英各寫一封信,你親自帶給他們。若他們問你什麼,你不要多說。告訴老太太,我一切安好,讓她儘管放心。辦完這些事後,你到鳳鳴去。」

  伍子昂在伍渙耳邊悄聲叮囑,伍渙的眼睛越睜越大,末了,他忍不住喊了聲:「王爺?」這這這,王爺是不是氣瘋了!

  伍子昂眯著眼睛,冷冷地說:「我要逼宮。」

  「……!」

  放開伍渙,伍子昂轉身向火堆走去,低低說了聲:「跟著我一起謀反吧。」

  伍渙站在原地久久無語,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王爺真的被氣瘋了。

  「趕快歇息了,明早要趕路。」

  「……是,是……」

  元和避暑山莊,巡夜的守衛們格外仔細地查看每一個可能藏匿刺客的地方。秦歌的寢宮周圍靜悄悄的,隨著他的肚子越來越明顯,外人更不允許靠近他的寢宮半步。恰巧,天也亮了,秦歌裹上厚的披風,倒也叫人看不出他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

  從伍渙走後,秦歌的肚子好像一瞬間沒了擔憂,快速地大了起來。孩子也睡夠了,一開始還是乖乖地伸展伸展四肢,第一次的胎動可把秦歌驚喜壞了,連帶著何歡天天嚷著要趴在皇帝哥哥的肚子上聽孩子動彈。可不出十天,小傢伙就開始不老實了,讓秦歌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學會了什麼絕世武功,迫不及待地要在他肚子裡練了。

  「唔!」

  蹙眉悶哼了一聲,泡在熱水裡的秦歌在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上摸了又摸。這小傢伙可真淘,不過看樣子倒像是個男孩兒。

  「皇上,殿下又踢您了?」看在眼裡的申木微笑地問,在一旁整理布巾的溫桂扭頭,笑嘆:「皇上,殿下的精神頭可真足,昨夜也幾乎鬧了您一夜。」

  秦歌忍著胃部的不適說:「泡在水裡他還稍稍消停些。」 隨著生產的日益臨近,秦歌心中就越來越緊張,他也許只有這一次機會,一定要是個男兒!

  已經無法看到自己腳面的秦歌行動更加的不便,閻日、申木和溫桂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三人誰困了就找個地方眯一會兒,累是累了許多,但若真叫他們去休息,卻是誰也不肯走。孔謖輝腦袋裡的弦也是越繃越緊,七天前刺客還是如以往那樣瘋狂,可連著這幾天,刺客卻沒了蹤影。他不會放心地以為是刺客不敢來了,他擔心刺客正在尋找機會,尋找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也因此,他平時都是靠依在牆角那會兒的工夫補眠,絲毫不敢懈怠。

  泡得身上乏了,秦歌在浴池裡坐了起來,溫桂和申木立刻上前把他扶出了浴池。溫桂手腳極快地給皇上擦拭乾淨,申木扶著皇上的手不敢放開。秦歌的全身都浮腫了,腳最厲害。現在他也不穿鞋了,整日只穿著拖鞋。由溫桂和申木扶著回到寢宮,秦歌沒有上床,而是在寬敞的外間走動。身子越沈他越不能躺著,他要用一切的法子來保證自己能平安生下孩子。

  溫桂在收拾,用好飯的閻日和何歡護著皇上走動。申木去吃飯,快速吃完飯後他從溫桂手裡接過水桶,叫溫桂去吃飯。伺候秦歌的所有事情都落在三人的身上,閻日因為不是正牌公公,溫桂和申木要做的比在宮裡多了數倍。秦歌的寢宮只有四人和何歡可以靠近,何歡從小嬌生慣養,他雖然有心幫著分擔些,可能做的也很有限,大多是陪秦歌走走,陪他說說話。

  扶著皇帝哥哥的手,何歡一直盯著皇帝哥哥的肚子。這幾日他臉上的笑也很少了,皇帝哥哥就快生了吧,難道皇帝哥哥也要像父王那樣剖開肚子嗎?每每想到這裡,何歡都不敢往下想了,他怕。這種情緒籠罩在整個寢宮內,眾人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萬分不安地等著皇上生產那天的到來。最最緊張的是容氏父子,兩人也搬到了寢宮內,隨時待命。

  走了一個時辰,站在一旁候著的容丘出聲:「皇上,時辰差不多了。」

  秦歌點點頭,一手搭著何歡,一手捧著肚子慢慢朝臥房走去。閻日、溫桂和申木都跟了過去。在皇上上床之後,溫桂解開皇上的衣裳,露出皇上的肚子,容丘用熱水仔仔細細地洗淨了雙手,擦乾。然後小心地放在皇上的肚子上,輕輕揉按。這樣做一是讓孩子能安穩下來,二也是以防孩子在出來前胎位突然發生變化。

  只是每次揉的時候秦歌都很難過,本來孩子就頂著他的胃,容丘揉的時候又會微微用點力,更是讓他難受,連帶著心口都不舒服了。容念跪在床邊為皇上診脈,申木很有經驗地揉著皇上的心口和胃。閻日和何歡暫時幫不上忙,只能站在一旁看著。每天的這個時候,何歡都是兩眼泛紅,鼻子發酸。當初父王懷著他的時候一定也是這般難過。

  「嗯……」秦歌不舒服地哼了聲,容丘趕忙停了手。「皇上?可是臣弄疼您了?」

  秦歌搖搖頭,吐出口悶氣,說:「剛剛他扯到朕一下。」

  「扯到?」容丘心下一緊,容念那邊已經出口問了:「是怎樣的痛法?」

  秦歌蹙眉道:「有點悶悶的疼,就那麼一下,現在沒事了。」

  容念看向容丘說:「你繼續給皇上揉。」接著,他道:「皇上,您現在若有一丁點的不舒服也要立刻讓臣知道。」

  「朕知道了。」

  之後,秦歌的肚子都沒有痛。容丘揉完了,秦歌也是昏昏欲睡了。申木和溫桂伺候了皇上睡下,放下床帳,閻日便推著何歡出去了。容念出來後叮囑閻日:「晚上要特別注意皇上的情況,千萬不能大意。」

  「是。」掃一眼容念和容丘眼底的青色,閻日道,「容太醫也要注意身子,現在最是皇上需要兩位太醫的時候,你們可不能倒了。」

  「放心吧。」容丘扶著父親回屋繼續商量去了。

  床上,睡得並不沈的秦歌心裡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慌。睜開眼睛,他揉揉肚子,孩子不會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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