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梁王喜得千金,雖然梁王至今還未回京,可各處送來的賀禮已經絡繹不絕地候在了王府的門口。王妃在做月子,伍子英和伍子華又不能替大哥做決定,范伍氏生怕那份賀禮收的不對給伍子昂惹麻煩,命管家伍玄以王爺不在府為由不便收受賀禮,把前來送禮的人都擋在了門外。可即便是如此,送禮的人也不氣餒,王府送不進去那柳府總送得進去吧。這才不過半個月,柳府的門檻就快被送禮的人給踩平了,柳冉更是樂得合不攏嘴,趁這個機會他可是和朝中大員,尤其是內閣的幾位重臣們拉上了關係呢。
相較於柳府的熱鬧,梁王府卻是十分安寧。府裡多了一位小主子,僕從們走路的腳步都輕了許多。范伍氏特地從梁州請來兩位有經驗的嬤嬤伺候柳雙月子,奶娘也是個憨厚少言的人。伍子昂不在,范伍氏更是比平時多了幾分仔細。也因此在聽到柳府這陣子異常喜慶之後,她不時皺皺眉頭,但什麼都沒有說。
剛回府的伍子英回屋換了衣裳後就直奔無心居。剛進了院子,柳雙的貼身婢女娟子正好出來,一看到他,娟子臉上閃過憂慮,然後福身行禮:「二爺。」
「大嫂她身子如何?」伍子英忍著進去探望的衝動。
「娘娘一切安好,謝二爺您記掛。」
伍子英朝柳雙的臥房處看了一眼,道:「我想看看囡囡。」
「小姐在奶娘那裡。」
「啊。」
又看了一眼,伍子英出了無心居到相鄰的院子去看女兒。他已經給女兒想好了名字,只等大哥回來了。因為伍子昂不在,所以剛出生的孩子沒有名字,乳名也暫時叫囡囡。
進了奶娘的屋子,伍子英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小床裡的孩子,他的眼眶又一次忍不住地濕潤了。奶娘已經習慣了二爺每天來看小姐,不做聲地退到一旁。
走到小床邊,伍子英蹲下,貪婪地看著女兒的睡顏,雖然孩子的臉還沒完全張開,但仍可看出女兒長得像自己,尤其是鼻子。伍子英忍不住傻笑,人家說了,女兒像爹會有福氣。
柳雙的屋內,在兩位嬤嬤出去後,她低聲問:「娟子,剛剛可是二爺來過了?」
「嗯,二爺問娘娘您身子好些們,奴婢說您好些了,二爺就說去看小姐。」娟子說完不安地看看小姐嘴角的笑,小聲道,「小姐,二爺對您是不是……」
「不許胡說!」
娟子立刻閉了嘴。
柳雙垂眸道:「二爺是得了王爺的囑咐,要照顧我和孩子。二爺木訥老實,你這樣胡說八道他今後在府裡怎麼待下去,我又怎麼待下去。」
「娘娘,奴婢多嘴,奴婢絕對不會亂說一個字。」娟子跪下,心裡卻更加害怕,府裡已經有風聲了。
柳雙又豈會不知道這些,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幽幽道:「娟子,我累了,睡一會兒,別讓人來煩我。」
「是。」娟子起身出去了。
從枕頭底下拿出那個荷包,柳雙的眼圈紅了。她把荷包貼在自己的心口,心中是滿滿的思念。明明知道你在何處,即使僅隔著一道門簾,卻是不得見,不能見。
是夜,又陷入忙碌中的秦歌埋首於一堆堆的奏摺中。拜這位年強皇帝的勤勉,大東的百姓們在新皇登基以來的四年中日子越過越好。詠春宴上脫穎而出的才子們也在各自的位置上作出了佳績,尤其是伍子昂極力推薦的梁州七賢等人,所轄之處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樂業。而詠春宴過後的又一個影響就是梁王伍子昂的名聲越來越響亮,甚至傳出了賢王的美譽,這是秦歌樂於見到的,當然也是其他人不樂於看到的。
「皇上,夜深了,您該歇了。」
溫桂第三次忍不住出聲。
秦歌筆下不停地說:「過幾日子昂便回來了,朕這陣子忙一點兒,等他回來了才有時間同他喝酒。」
溫桂勸說的話剛到嘴邊立刻嚥了回去,轉而道:「皇上,要不奴才去把小院收拾收拾?」
秦歌微愣,然後嘴角掛上一抹不明顯的笑,停下筆說:「你倒是激靈。也好。在宮裡總是諸多不便。你給孔謖輝去封信,問問他何時回來。」
「奴才昨天已經寫信去問了,奴才想著王爺回來後皇上怕不會願意閻日在外守著。」出去了一趟的溫桂更謹慎,想得也更周全了。
秦歌眼裡浮現讚賞,道:「你現在比以前機靈了不少,讓朕省了不少心。」
溫桂赧然地說:「那是奴才以前不懂事,奴才也該長進了。」
秦歌放下筆,捏捏酸困的肩膀,說:「朕有點兒餓了,叫御膳房給朕煮碗湯麵。」
「哎!奴才這就去!」一聽皇上要吃宵夜,溫桂那股子高興勁好像撿到了寶貝一樣。
在溫桂走後,秦歌揉揉不停刺痛的額角,自從柳雙生了女兒之後他一直都睡不好,對伍子昂的思念也因為這件事而不受控制,只要閉上眼睛,心底的思念就快要淹沒了他,他唯有忙碌才能減輕一點點相思之苦。
愛,竟是這般的痛苦。曾經沒有相愛的時候,他還能忍住不見那人,忍住冷淡面對那人;可在相愛之後,這孤獨的夜他卻是比以往更難熬了。即使蜷縮著身體一整夜,身旁少了一人被窩裡始終是令人發抖的冰涼。
好想他,好想他,想得恨不得不顧一切出宮去找他。每天盯著大東的地圖猜測他可能到了哪裡,板著指頭算著他還有多久才能回來。一天天,一時時,一刻刻,只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支著頭思念了許久,秦歌甩甩腦袋,把晃得人眼睛難受的燭芯剪短了一截,重新埋首於奏摺中。
京城的城門上,巡防的侍衛們警戒地觀察著四周。自從發生了皇上遇刺的事情後,京城加強了守備。太陽一落山城門就要關閉城門,並且要對進入京城人實行嚴查,以防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作為京城守備官,關渡並不需要在外巡邏。但是一個時辰前他接到一封迷信,令他不得不親自在寒風天裡在城牆上站著。
遠遠的,傳來了馬蹄聲,關渡心中一緊,對左右副將說:「吩咐下去,一會兒來了人不要聲張,我先看看是誰。」
「是!」
很快,三匹馬來到了城門口,馬上的人都穿著披風帶著兜帽看不清楚人臉。關渡探頭下去,為首的一人舉手朝他揮了三下,他不大高興地撇撇嘴,低聲下令:「開門。」
事先得了命令的守衛們不敢多言,打開了沉重的城門。三人策馬進了城,關渡匆匆走下城牆朝那人而去。
為首的人朝跟隨著他的兩人打了個手勢,那兩人先走了,為首的人在關渡走過來後下了馬。關渡也沒有讓人跟著,走到那人跟前看清了那人藏在兜帽下的臉後,他沒好氣地問:「何事搞得這麼神秘?天很冷你不知道嗎?」
那人低低笑了,小聲說:「我有要事需秘密進京,你是守備官,我自然得找你了。半個月後我會帶領護送的隊伍回京,到時候請你吃酒。」
關渡趁機勒索:「得去迎鳳樓,還得有最好的酒。」
這人又笑了:「成啊,我只負責掏銀子,守備大人想吃什麼儘管點。」
關渡臉上掛了笑,低聲說:「得了,你快走吧。既然半個月後你才回來,這半個月你可得藏好嘍。」
「放心吧。」
拉緊兜帽,這人上了馬,不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關渡轉身往回走,他的一位副將忍不住小聲問:「大人,那人是誰?」
關渡瞪了他一眼:「想小命不保你就問吧。」
那人縮了縮脖子。
雙手捧著熱乎乎的碗,秦歌冰冷的手有了一點點知覺。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冬天,更何況今年的冬天他覺得比往年都冷。待僵硬的手指可以活動了,秦歌從溫桂手上拿過銀筷子吃了起來。最近他睡得少,吃得也少,下巴尖了不少,溫桂看著似乎挺有胃口的皇上,稍稍安心了些,然後又暗自搖頭。王爺回來見到皇上一定會生氣的。
這時候,閻日在外頭出聲:「溫公公。」
溫桂馬上走了出去。放下簾子,他小聲問:「怎麼了?」
閻日木愣愣地指了指北屋,溫桂皺了眉頭,什麼事這麼神秘?掀開棉布簾子,見皇上仍在吃著,他朝北屋走了過去。掀開北屋的門簾,屋內黑燈瞎火的,有什麼?可還不等他看個究竟,他的面前就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溫桂張大的嘴還來不及叫出聲就被對方摀住了嘴巴。
「溫公公,別出聲。」
當這聲熟悉的聲音從溫桂發麻的頭皮傳入他的大腦後,溫桂腳下一軟,拉下對方的手,驚喜地低吼:「王爺!」
「噓……」
朝溫桂擠擠眼,快馬加鞭趕回來的伍子昂嘴唇都乾裂了,但他卻笑得十分欣喜地說:「不要聲張,我回來的事沒什麼人知道。我得私下見皇上。」
溫桂忍著激動四下看看,屋內沒什麼人,應該是閻日吩咐他們都退下了。溫桂小聲說:「王爺稍等。」
「好。」
放下簾子,溫桂走到閻日跟前小聲說了幾句,閻日點點頭出去了,溫桂也出去了。
焦急等了一會兒,溫桂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麵。他吹熄了外間的燭火,朝北屋的方向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捧著湯麵進了東暖閣的主屋。伍子昂輕聲走了出去,就聽到主屋內秦歌問:「怎麼又端來一碗?朕這碗都吃不了。」
「皇上,您這一晚怕是又不睡了,得多吃些才成。」
溫桂忍著臉上的表情,放下碗,不等皇上說話,就低頭退了出去。秦歌放下筷子,瞪著那一大碗足夠他吃兩頓的湯麵,眉心微蹙,溫桂出去了一趟凍傻了嗎?
簾子被人掀開又放下了,秦歌冷著臉轉頭:「朕吃不……」後面的話因為站在門口的一人而消音。秦歌忘了動作,甚至忘了出聲,就那麼呆呆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以為是自己這半年的過度相思而出現的幻覺。
那人對他露出一抹溫柔至極的笑,然後走到了他的跟前,伸手抱住了他。秦歌只覺得這個夢太真實了,他都能聞到這人身上的風霜。
「秦歌,我回來了。溫桂的那碗湯麵是給我準備的。」
「子……昂?」
耳邊怦怦怦的心跳聲是自己的,還是這人的?
「秦歌,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緊接著,秦歌的下巴被人抬起,炙熱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主動啟唇讓這人進來,秦歌的腦袋閃過一道光,他猛地伸手緊緊抱住對方,手骨都因為太用力而泛白。多日未剃的鬍子刺痛了秦歌光潔的下巴,他卻覺得那痛還不夠。
舌尖嘗到了血腥,秦歌身子一震用力推開對方。當他看到對方乾裂的嘴唇上一道道的血口時,他又用力抱住對方伸出舌頭舔吻對方冒著血絲的嘴唇。他的子昂,回來了……
「咕咕咕……」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從兩人之間傳出,瞬間熄滅了兩人間的濃情蜜意。秦歌氣喘地抬手抹去伍子昂嘴角的濕潤,啞聲道:「先把面吃了。」
「我沒筷子。」伍子昂抱著秦歌的手用力。
秦歌把自己的那雙銀筷子放過去,唇角勾起:「快吃吧,溫桂一定會去燒水,你吃完了泡泡。」
「好。」放開秦歌,伍子昂脫下披風,秦歌朝裡面坐了坐,伍子昂坐到他的身邊。秦歌的眸子閃亮,滿是欣喜與激動。
「你吃吧,我已經吃飽了。」
看了眼秦歌剩了大半的湯麵,伍子昂摸上他凹下去的臉頰:「不行,你得吃完了,我一不在你身邊你就瘦了。」
秦歌按住伍子昂的那隻手,輕輕摩挲:「你回來了,我自然會胖起來。」
忍不住親了秦歌一口,伍子昂拿過筷子,卻捧起了秦歌剩下的那半碗麵,挑起一筷子面條大口吃下,他又餓又累,可又極度的亢奮。見到秦歌,身體所有的疲憊似乎也都在逐漸的消失中。看著伍子昂濃密的鬍子,眼底的黑影,被寒風吹得乾裂的手背,秦歌的心泛著刺痛的幸福。忍不住湊了過去,他從後抱住了伍子昂,貼上那副他極度渴望的身軀,這一刻,心,平靜了。
伍子昂左手握住秦歌摟在他腰上的手,吃麵的動作更快了。很快吃完了這半碗,他拿開碗又端過另一碗湯麵,轉過了身:「我喂你。」
秦歌臉上帶了柔和的笑,即使不餓,他也還是張開了嘴。
伍子昂的聲音因為長途的奔波而異常沙啞地開口:「溫桂只給了一雙筷子,怕是看出來我想喂你了。」
秦歌的眼角都染上了笑。吃了幾口之後,確實飽了的他搖搖頭,伍子昂無奈地嘆口氣,也不勉強,挑起面條又吃了起來。連面帶湯吃了個乾乾淨淨,伍子昂放下碗舒服地喘了喘,一隻手適時地為他遞上一塊錦帕,他毫不客氣地接過擦了嘴。
溫桂似乎有透視眼,他時機剛剛好地在外頭出聲:「皇上,熱水備好了。皇上想在哪兒洗?」
伍子昂眼裡是和秦歌相同的意思,秦歌推了推伍子昂,伍子昂下了炕,秦歌道:「在仁心堂吧,朕今晚在那邊就寢。」
「是。」
伍子昂低頭在秦歌嘴上親了口,滿含慾望地說:「別讓我等太久。」
秦歌又推了推他,下了炕。伍子昂笑呵呵地拿起自己的披風,打開暗道的門進了暗道。深吸幾口氣,秦歌把還沒有批完的奏摺堆到一起。
「溫桂。」
「奴才在。」
「把這些奏摺全部拿到麒麟閣去,就說朕身子不適。明早你讓榮丘到仁心堂去。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朕頭痛欲裂。」
「奴才知道了。」溫桂說著給皇上穿鞋,套上棉袍。
讓溫桂和閻日攙扶著自己出了東暖閣,秦歌腳步匆匆地趕往仁心堂,心早他一步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