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一晚,伍子昂當真是沒有讓秦歌睡。第二日回了宮,秦歌以前一晚宿醉頭疼為由,足足在寢宮睡了一天。伍子昂要陪同使團,自然沒有這麼好命。回府眯了一會就又忙碌了起來。要在府裡設宴宴請使團和朝中重臣,要處理內閣的瑣事,要準備不久之後的「詠春宴」。不過雖然沒空休息,可一想到秦歌他就有使不完的勁。更何況如今和秦歌的情事漸入佳境,兩人雖說不上如膠似漆,卻也是「新婚燕爾」,人逢喜事精神爽,累不累都是其次了。
相較於伍子昂的忙碌,秦歌則顯得清閒許多。他是皇上,招待使團的事自然輪不到他頭上。他只要請越勒耶在宮中吃頓飯,命禮部挑好使團回去時的回禮即可。他一次都沒有召見公主,也沒有親自登門,越勒耶也沒有再催婚,似乎只要秦歌留下公主他便完成了使命。做到對大東皇帝應有的禮儀後,他就與伍子昂廝混在了一起。誰叫梁王府上有他垂涎的鹿兒酒呢?在這無形之中,梁王與女貞國大君成了「酒肉朋友」,王府設宴更是讓他與一干大臣們拉近了關係,這些都是秦歌願意看到的。
「伍獻,這些梅花你拿去做成乾花,給我收好。」遞給伍獻一個布袋子,忙得不可開交的伍子昂進了書房。伍獻打開袋子,看到裡面的梅花,心下詫異:「王爺,您這是從哪弄來的?」王爺何時有這種雅興了?
「讓你做你就去做,問那麼多作甚?」伍子昂瞪了伍獻一眼,伍獻不敢再多問。
「機靈點,別讓人問東問西的。」
「知道了。」
埋首於公文中,想到那些梅花,伍子昂笑了。他怕是天下唯一一個會讓皇上送花的人了。那些梅花原本是插在小院裡的,眼見花要落了,他摘了回來讓伍獻做成乾花。秦歌送他的第一束花他自然要好生留著。
「這種梅叫『透心綠』,我覺得很適合你,讓人剪了幾枝。」
「適合我?」
「透心綠……不覺得有股子心中通透明白之意?」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這意思。我會記著。」
想起隔日早上秦歌說的話,伍子昂長長地吐了口氣。那人不管做什麼看到什麼都會想到他,相比來說他就粗心多了。若不是那人時常在旁提點,他不知會有多難吧。若他能早點看出那人對他的心思……伍子昂拍了拍額頭。現在說什麼都是矯情,早些讓那人不再委屈才是真的。
這麼想著,伍子昂的幹勁就更足了。一會兒剛接待幾位剛進京的才子;還要和越勒耶喝酒;晚些時候還要去柳府……要做的事多著呢。
「大哥, 您現在有空嗎?」伍子華敲敲書房的門走了進來。伍子昂從卷宗中抬頭,笑著說:「跟自己的親兄弟何時都有空。」
「嘿嘿。」伍子華手拿一份禮單走到大哥身前,遞了過去,「皇上命禮部準備送給使團的回禮,段大人讓京運部呈一份禮單上去,劉大人把此事交給了我,我寫了一份,想先請大哥您瞧瞧。」
「好,我看看。」從伍子華手上接過,伍子昂展開來細細查看,過了會,他問,「你在京運部,應該常碰到柳雲非吧,他掌管鹽運之事,你可多向他學學。」
伍子華的臉上頓時出現難色,伍子昂瞟了他一眼,不解地問:「怎麼了?你與他分管不同,該不會起衝突才是。」
伍子華猶豫了一會,湊過去小聲說:「我聽到些風聲,柳雲非好像私下裡和私鹽販子走得很近……我以前經商時認識的一個朋友他的遠房親戚在做私鹽,他無意中透露出來,我朋友得知我現在京運部,就把這事告訴我了。」
伍子昂的眼裡閃過精光,他收起笑容,嚴肅地問:「此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
伍子華被大哥的神色弄得有點緊張,馬上說:「我沒跟任何人講。也叮囑了我那位朋友,讓他裝作不知道,也讓他叮囑他那位親戚,不要亂說話。大哥,咱們和柳家現在是親家,你說柳家那邊會不會仗著他們和梁王府的關係……我很擔心,要不我私下給柳雲非提提醒,免得他連累了您。」
伍子昂的心裡轉得飛快,沉吟良久後,他說:「此事你也裝作不知。」
「大哥?」
「這件事我自有我的打算。記住,你要裝作不知道,不要去提醒柳雲非,更不要對你二哥講。」
向來崇拜大哥的伍子華不再多問,點點頭表示明白。伍子昂也不解釋,重新看回那份禮單,修改了幾處之後說:「女貞是屬國,回禮不能太差但也不必樣樣上等,有個一兩件上品即可,不然會有損皇上的龍威。最主要的是既能體現我朝風範,表達皇上的聖恩;又不失國威和該有的矜持。」
「我記下了。」伍子華虛心受教。瞅一眼大哥臉上又有了慣有的笑,他拐拐大哥,不正經地問:「我聽說女貞國的公主很漂亮,大哥,是不是真的?」
伍子昂的臉色頓時黑了:「你從哪聽說的?」
伍子華訕訕道:「劉大人那天不是進宮作陪了嗎?他回來後直說女貞公主是仙女下凡,模樣傾城。」
「你想進宮去瞧瞧?」
「啊,大哥,我得趕緊把這份禮單給劉大人送過去,小弟我先走了。」見大哥有點不高興,不明所以地伍子華趕緊摸鼻子走人。出了書房,關上門,伍子華一臉深思。
「哼!」重重地哼了聲,還在吃醋的伍子昂心窩酸水直冒。
……
吃著某人精心準備的藥膳,秦歌懶懶地靠在軟榻上,心情愉悅。因為某人這陣子太忙了,忙得根本抽不出空來與他獨處,為了表示歉意,某人便做了補身的藥膳每日派人偷偷送進宮給秦歌吃。只能在朝議時見到伍子昂的秦歌並沒有因此而有何不滿。他不是日日等著夫君回家的女子,巴不得時刻和伍子昂膩在一起,他們二人各有各要忙的。
「溫桂。」
「奴才在。」
「榮家父子那邊可有消息傳回?」
「回皇上,容家父子現在泗丕的大昌縣。他們的醫術很高,所經之處的百姓們都很敬重他們。目前看來,容家父子可算得上是德行兼備,就是性子耿直了些,常惹得一些豪紳們不快。若非他們是奉了皇命去的,恐怕又要叫人給陷害了。」
秦歌冷冷地勾勾唇角。溫桂湊過去小聲問:「皇上,要不要召他們進宮了?」
「還不到時候。」秦歌起身走到書桌旁,「在朕身邊做事,光有本事還遠遠不夠。只有耿直沒有圓滑,會讓朕煩心。」
「奴才明白了。」深有體會的溫桂點點頭。
秦歌執筆寫了封信,交給溫桂:「把這個交給閻日,讓他派人送到容家父子的手上。」
「是。」溫桂接過。
在溫桂送信時,一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秦歌的面前,跪在地上:「屬下奉命前來,請皇上吩咐。」
秦歌緩步走到軟榻處坐下,面色冷然。讓來人跪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朕與梁王,你忠於誰?」
來人的身子一震,抬起了頭,又立刻低下:「屬下聽命於皇上。」
「若朕讓你殺了梁王呢?」
來人這回抬起了頭,眼中閃過震動,但他又一次很快地壓下。內心艱難地考慮了一陣後,他重重地磕頭道:「閻羅殿鬼眾僅聽命於皇上!皇上要殺梁王,屬下萬死不辭。但梁王對屬下有恩,事成後屬下會一命償一命。」
秦歌臉上的冷厲撤下,淡淡道:「若你馬上回覆或考慮太久,朕都會殺了你。」
來人抬起了頭,眼裡是冷靜。
「朕命梁王代朕掌管閻王殿,朕就不會殺他。但也許有一天,朕要做的事不能讓他知道,你為閻羅王,又是他的師弟,朕不能不防。」
來人閻泯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眼裡閃過心安。「屬下一日為閻羅王,一日便是皇上的奴才。」
「閻羅殿裡可有女人?」
「回皇上,『黃蜂』掌管閻羅殿女鬼,負責打探消息。」
秦歌的臉色在燭火下變得晦暗難辨,指頭在膝蓋上輕敲了一會兒,他開口:「從『黃蜂』那裡挑四名功夫好、嘴巴牢、機靈的女人,十八九歲的最好。朕有用處。」
「是!」
「不許讓梁王知道。」
「屬下明白!」
「你去吧。使團離京後,朕會召見她們。」
「是!屬下告退。」
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雙手遞給皇上,閻泯如他來時那樣走得悄無聲息。打開那張紙,秦歌的雙眸透出厲光:「傳李韜來見朕。」
「是,皇上。」
「皇上?」從閻日那裡返回來的溫桂正巧聽到了皇上的吩咐,疑惑地走了進來。秦歌把手上的那張紙遞給他,他趕忙上前接過,定睛一看,他愣了。
「可有認識的?」
「有。」溫桂一個個人名看過後說,「有六個人是皇上您的隨侍奴才,四個是內務司的執俸奴才,兩個是御膳房的傳膳奴才。」
「臣李韜奉命前來。」就在這時,內廷侍衛副統領李韜奉旨而入。
「把那個拿給他。」秦歌隱含怒氣地說。溫桂心下有了計較,把那張紙遞給了李副統領。李韜雙手接過後迅速地看過,就聽皇上問:「可有認識的?」
「有。」李韜心下詫異,怎麼有內廷的侍衛,還有御前的侍衛?
秦歌冷而緩地開口:「朕前些日子到梁王府,不過是半個時辰的功夫,朕在梁王府做了什麼就傳遍了朝中上下。」
「請皇上賜罪!」溫桂和李韜同時跪下。
「上面的人都是那天多嘴的人。該怎麼處置,朕交給你們。」
「是!」
「殺雞儆猴,不要再讓朕為了這點小事煩心。」
「請皇上放心,辦不好,屬下(奴才)自當令罰。」
「去吧。」
兩人退下了,秦歌揉揉發痛的額角,很不耐煩。青化三地減稅的事已經佈置下去了,實施的情況還算順利。有子昂幫他,他比以往輕鬆了許多,但也相對多了許多讓他煩心的事,例如他和子昂在宮中獨處時,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算算日子,秦歌猛然睜開了眼睛,眉頭緊擰。子昂成親有一個多月了。
秦歌得到了一份名單,伍子昂自然也得到了一份名單。從梁州搬到京城,除卻皇上賜的宮奴外,府裡也請了不少的人,其中自然良莠不齊。招來伍玄,伍子昂把那份名單交給了他,讓他去處理。伍玄的手段他很清楚,不出一個月,那些還沒記住王府規矩的人會慶幸他們沒機會多嘴。
……
五月初十皇上將在宮中設「詠春宴」,不管是世家子弟還是清門寒士,皆有機會獲得「詠春宴」的邀請入宮,在聖上面前一展才華。這條消息猶如長了翅膀般迅速飛向了大東朝的各個角落。尤其是那些沒有背景和靠山的寒士們,「詠春宴」讓他們看到了入仕的希望。最初,還有很多人懷疑此事的真實性,但當梁州七賢、洛陽四才子、津門三傑等名滿天下的寒門才子們陸續收到了「桃花貼」後,他們相信了。
一時間,坊間傳遍了「詠春宴」是梁王和太師為天下寒士們請願,皇上遂應允。梁州七賢作為當天的見證人,也親口說出「詠春宴」確為梁王和太師請命而來。即便是沒有收到「桃花貼」的寒士們都對梁王和太師敬重不已。
為了自己的前程和抱負,各地的儒生學子們趕赴京城。太師院、內閣、吏部的官員們為了「詠春宴」忙碌了起來。沒有嶄露頭角的學子要想得到桃花貼就必須在這些小型的詩會中脫穎而出。從四月初三一直到四月二十八「詠春宴」之前,京中會舉辦多場詩會。而那些已經得到桃花貼的才子們,如梁州七賢,則可以在這些詩會中相互切磋學習,以便在「詠春宴」上能獲得皇上的讚許。
就在才子們紛紛湧入京城時,在京中待了二十天的女貞使團要啟程返回女貞了。帶著大東朝皇帝陛下賞賜的豐厚的禮物,越勒耶留下公主,不捨地惜別梁王,率領部下踏上了回程的路。在那十幾車的厚禮中,有一車是梁王伍子昂私下送給越勒耶的,其中就有兩罈子鹿兒酒。越勒耶更是把自己的大君寶刀贈送給了伍子昂,稱兄道弟地讓他以後一定要去女貞一趟,伍子昂欣然答應。兩個男人因為幾罈酒成了至交好友。
一切都很順利,但也有不順的事。被人劫走的前淮南布政使張清則在其滿門被抄斬時依然沒有露面,甚至連劫法場的人都沒有出現,這讓秦歌大為震怒。而閻羅殿也一直沒有搜尋到他的下落,好似從人間消失了。張清則貪污收受賄賂所得的五百八十九萬兩銀子和約八十萬兩黃金同樣下落不明。這麼一大筆銀子若落到有心人的手裡後果不堪設想。秦歌下令各地嚴查可疑的銀兩,務必要把這筆銀子找出來。
在女貞使團離開京城時,原本平靜的皇宮突然籠罩了一層帶著血腥的死寂。家醜不可外揚,使團在京中,秦歌沒有讓溫桂和李韜動手。現在使團離開了,也便是清理處置的時候了。一改以往的溫柔親和,溫桂尋了些藉口(一早就想好的),當著上百宮奴和各管事太監和管事嬤嬤的面,命人對那幾個上了名單的奴才們動了大刑。當日的場面讓溫桂後來私下裡足足十天沒怎麼吃下去東西,還是孔謖輝對他冷嘲熱諷了一番,他才從那場自己主導的暴虐中緩了過來。
豎耳聽著屋內的動靜,溫桂在屋內終於消停下來之後,低頭端了熱水進去。放下水盆後,他又低頭退了出來。過了許久,神清氣爽的伍子昂從御書房內走了出來。送走了使團,終於得空與皇上獨處的他面奏的時間足有兩個多時辰。原本他是想去小院和秦歌好好溫存一番,可是秦歌晚上要與太師一同用膳,只得作罷。
王爺一走,溫桂便進了御書房。就見皇上斜躺在榻上,一臉的倦怠與情慾剛剛退去的慵懶。伍子昂已經給秦歌清理收拾妥當,溫桂要做的就是給皇上送上補湯。喝完補湯,秦歌聲音略啞地問:「閻日可有交給你四名宮女?」
「有。奴才把她們暫時安置在洗衣坊了。」
「命人把她們帶過來。」
「是。」
等了一會,四名新近的宮女被帶到了秦歌的面前。讓她們抬起頭來,秦歌細細打量了一番,心下滿意。四人的模樣普通,毫不起眼,但眉眼處透著果斷精明。從榻上起來,他開口:「擺駕清韻宮。」
啊?!溫桂驚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