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當秦歌趕到天御山時,離春祭的吉時僅有一個時辰不到。在車上略作休息的秦歌焚香沐浴後就直接上了山。幸好他已經歇息了三日,不然他根本登不上山。溫桂小心翼翼地盯著皇上,生怕皇上體力不支出個什麼差錯。天還微亮,二月的天御山仍舊寒冷,可秦歌卻是出了一頭的汗,氣息也有些不穩。溫桂不停地在心裡腹誹伍子昂:明明知道皇上要春祭,還對皇上做那種事,王爺真是太過分了。溫桂不是沒有察覺到皇上和王爺之間出了什麼事。他在為皇上高興之餘又更為皇上心疼。王爺成親了,還對皇上做了那種事,這叫皇上情何以堪。
偷瞄幾眼皇上平靜的臉,溫桂有些不明白,不明白皇上為何能忍受王爺成親;不明白皇上為何願意在王爺成親前與王爺有肌膚之親;不明白皇上和王爺之間究竟是怎麼個事。不過不明白歸不明白,溫桂絕不會多問,更不會多嘴。他是皇上的奴才,盡心伺候皇上才是他的本分。想到這裡,溫桂回頭不滿地瞅了眼孔謖輝,孔謖輝不緊不慢地跟在皇上身後,對溫桂的不滿表現得很平靜。不知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壓根不在乎。
溫桂的腹誹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在床上躺了三日,可股間的不適還是讓秦歌爬到一半時有些吃不住了。溫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秦歌卻揮開,停了會後繼續向上走。溫桂小聲說:「皇上,讓奴才扶著您走吧。」
「朕沒那麼嬌弱。」
保持著帝王應有的風範,秦歌腳步沉穩地繼續向山頂攀登。只有在伍子昂的面前,他才會洩露出一點軟弱,也僅僅是一點。他和伍子昂的事情就猶如這似乎望不到盡頭的天御山,他能靠的只有自己。心疼地看著堅忍的皇上,溫桂突然很想念王爺。
在第一縷陽光從黑暗中透出時,秦歌站在了山頂。陽光越來越強,最終,金色溫暖的陽光完全灑在他的身上,與他明黃色的龍袍交相輝映。群臣不自禁地跪下大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腳下美麗的河山,秦歌在心裡道:但願有一日,他能和子昂站在這裡,一同俯瞰他們的江山。
……
向上蒼祈禱今年的風調雨順,秦歌希望背後有一雙他最眷戀的眼在看著他。手腳在寒風中早已是冰涼不堪,秦歌更加思念那雙溫暖的手。終於完成了所有繁縟的禮儀,秦歌在溫桂緊張的注視下緩緩走下祭台。春祭要連續七日,然後他要在天御縣接受百姓的祝福,以表示與民同福,至此春祭才算是結束,秦歌便可啟程回京。
從山下下來時已過了未時,一天都滴水未進的秦歌上了御輦後才喝了今日的第一口水。祭祀時帝王不僅要親自登山,更不能飲水飲食。若是往年,秦歌不會這麼累。喝了碗水,吃了幾塊點心,秦歌便下旨不得任何人打擾。到天御縣的皇家別院還有兩個時辰的車程,累壞的秦歌不一會就在車內睡著了。今日是第二日,還有五日他才不用再爬山。
浩浩蕩蕩的皇家車隊一路朝天御縣而去,傍晚時,御輦駛進了皇家別院。從車上下來時,秦歌臉上看不出一點疲累之色。待皇上進了寢宮後,溫桂馬上命人傳膳。屏退奴才,身子不適的秦歌給自己上了藥。在他和伍子昂有了肌膚之親後,他就讓溫桂去宮外打聽事後該用些什麼藥,該注意些什麼。溫桂沒有叫他失望,配來的藥很管用。承受一方身體的負擔比較重,每日用藥滋養著他才不會痛苦。不過秦歌萬萬沒想到他與伍子昂之間會在兩人都清醒的情況下做了那樣的事。
躺在榻上小憩,秦歌等著一會和官員們用膳。上了藥的地方漸漸舒服了許多,爬了兩天的山,原本消腫的地方又疼了起來,那晚做得太過了。眼前又出現了那晚的淫亂,秦歌的嘴角微微勾起,可隨後,他又冷了臉。子昂和那個女人的洞房花燭夜不知會有多麼旖旎,是否也如那晚那般?想到這裡,秦歌胃裡一陣攪動。作為帝王,他的理智讓他冷靜;可作為秦歌,他的理智卻無法冷靜。男女有別,嘗了女人的滋味後,子昂對他的心是否會變?
取下左手腕的手珠,秦歌仔細摸過一顆顆石頭,讓自己冷靜。倘若子昂最後愛上的是那個女人……一根刺深深扎進了秦歌的心窩。許久之後,外面傳來溫桂的聲音:「皇上,該用膳了。」
秦歌把手珠戴回去,神色平靜地起身:「更衣。」溫桂低頭走了進來,他偷瞄了皇上一眼,心下一陣,急忙取了衣服給皇上更衣。
「那個女人漂亮嗎?」
正給皇上繫腰帶的溫桂心裡打了一個突,很快反應了過來。他謹慎地說:「奴才之前去柳府為皇上宣旨的時候見到過。模樣還算說得過去,不過奴才覺得她是高攀王爺了。」
秦歌轉過身,讓溫桂給他調整衣擺。
「除卻柳家小姐這層身份,她不過是個普通女子。姿色再好,時日久了也會讓人乏味,況且王爺並不是好色之人。王爺從未在奴才面前提過柳家小姐,就是回京之後也極少去看望柳家小姐,可見王爺對柳家小姐並無太多歡喜之情,只是礙於與柳家小姐早年訂下的婚事吧。」
秦歌抬手,讓溫桂給他調整袖口:「姿色再普通,她也是個女子。」
溫桂趕緊說:「女子又如何?女子再美再賢淑也得王爺看得入眼才成。奴才愚鈍,可奴才也看得出王爺在意的是誰。」
溫桂沒有直說,不過傻子都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他又趁熱打鐵:「王爺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煩憂的事自然也是王爺煩憂的事,想必有些事王爺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只是不便和皇上說罷了。」這話溫桂說得有點心虛,他不過是把孔謖輝的話拿出來給皇上寬心,他希望孔統領沒騙他,若騙他的話他就在皇上面前告他的黑狀!
「朕……」
在銅鏡裡看著自己的臉,秦歌沒有把話說完。若論容貌,他不比柳雙差,唯一不如她的便是他的男兒身。他會忍,忍著不去想子昂與那個女人如何在床上翻雲覆雨。
「擺駕。」
「擺駕煙雲閣──」
走出寢宮,秦歌把腦中不堪的畫面甩開,嘗了女人滋味的子昂……還是說子昂以前就嘗過女人的滋味了?想到那晚伍子昂的動作嫻熟,秦歌心裡的怒火蹭得竄了上來。難道說子昂不僅嘗過女人的滋味,還嘗過男人的?!
……
還不知道自己被遠方的人冤枉的伍子昂在成親後的第三天準時出現在了內閣大臣們辦差的麒麟閣內。和他在梁州建立了點交情的肖壽在午休的空擋時忍不住說:「王爺,您剛成親,皇上又不在京城,您不必這麼急著進宮嘛。皇上不是准了你五日的假嗎?」
伍子昂感激地對肖壽笑道:「皇上不在,我更不能懈怠。」說著,他略有深意地瞟了眼前方不遠處正在閒聊的幾位大臣們。肖壽看過去,心下瞭然。梁王入內閣之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盪,不少官員明著暗著的反對,也沒少給皇上上書。而內閣的大臣們對此事又是不冷不熱,觀望居多。所幸太師林甲子反對是反對,卻不與任何一派為伍,不然的話伍子昂在朝中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文官中除了柳冉外,唯一和伍子昂走得最近的就是肖壽。他小聲說:「王爺一心為皇上分憂,年前雪災之事王爺為皇上為朝廷盡心盡力,下官是看在眼裡,也記在了心上。朝中之事王爺有用得著下官之處儘管開口。」伍子昂聽後大為感動,他深深吐了口氣,對肖壽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不管肖壽抱著怎樣的目的,起碼他已經成功地拉攏了一位文臣,一位地位頗高的文臣。
伍子昂自小便在秦歌身邊,雖說他離開京城三年,也從未正式進入過朝堂。不過內閣的事情卻難不倒他。加上有肖壽在一旁幫忙,伍子昂倒也不會手慌腳亂。現在的他還只能多聽多學,除非有人詢問他的意見,否則他還是少說為好。就是有人問他的意見,他也不能太出風頭,在內閣他不過是個新官。
內閣的大臣們雖各有自己的品階和官職,但他們是直接服務於皇上。每日從各地送來的奏報會先呈到內閣,然後又內閣大臣們再把那些需要皇上親自批閱或者重要的奏摺呈給皇上。同時,他們會提出自己的意見供皇上參考。另外,內閣的大臣們不僅左右大事的走向,還能左右朝中瑣事。上至皇上的政務,下至百姓的吃喝,他們都管。
每年三月各地官員進京述職的時候是內閣大臣們最忙的時候。內閣的大臣們對各官員進行查核,然後奏與皇上。只有各省的布政使司是直接對皇上述職,因此從多方面來說,內閣大臣具有絕對的權利。而之所以內閣設立多位大臣也是為了防止一人做大,擾亂朝綱。但這樣往往會出現派系之爭,黨錮之亂。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朝廷又設有都察院對百官進行監督,暗中則設有「閻羅殿」之類的暗部監督內閣大臣與百官的言行。而各代皇帝心照不宣地不允許內閣大臣有兵權在手,以防後患。
這也是伍子昂為何會遭到許多大臣們反對的原因。伍子昂不僅是異性王爺,時刻威脅著皇上的皇權;他還掌管著皇上身邊的近衛軍和內廷侍衛。在「閻羅殿」早已分崩之後,都察院對百官的監督力度本就不如以往,如今有一個手握兵權的異性王爺進入內閣,這不是明擺著將來會有禍患嗎?皇上對梁王的厚愛讓人眼紅,更讓人嫉妒。除去這兩樣,梁王對皇上的威脅更是許多人憂心之處。雖然年節時伍子昂挨家挨戶拜了年,送了賀禮,也有不少見風使舵的人往梁王府跑的次數多了許多,可朝中仍然充斥著濃濃的反對之氣。
伍子昂不是傻子,豈會感覺不到,尤其是今早遇到太師林甲子,對方臉色陰鬱地拂袖而去時,這種排斥感更甚。林甲子在朝中的地位顯赫,許多文官都是他的學生。儘管他從不與朝中大臣們私交甚厚,但不管是出於對他的尊敬,還是出於對他身份的考慮,林甲子明擺的反對讓剛回京的伍子昂在朝中的地位很受影響。礙於皇上,林甲子不會對伍子昂出言不遜,不過態度是絕對稱不上友善。他就是這麼個倔老頭,就是秦歌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是伍子昂。
不過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和肖壽聊完後,伍子昂主動到林甲子那邊去拿自己的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結果自然不用說,少不得一頓教訓。伍子昂只是笑,任林甲子當著眾人的面給他上「君臣之道」。伍子昂不是不惱火,若他是個大奸臣,他絕對會想辦法把林甲子弄死。可朝中上下,除了他之外,恐怕只有這位老太師對皇上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而他對皇上還有一份目前還見不得人的私心。所以罵便罵,說便說吧,讓林太師消了氣秦歌才不會太為難。
這一頓教訓足足有一個多時辰。也就是這一個多時辰,滿朝文武們算是見識到了梁王伍子昂的溫和與大度。最後是兩位大將軍朱康炎和莊嘯看不過去了,出面勸說,這才讓林甲子放過了伍子昂。被教訓的灰頭土臉的伍子昂苦笑地走進麒麟閣繼續做他的內閣學生。秦歌不在京城,伍子昂要獨自面對這一切,好在他在眾人眼裡是個脾氣溫和,沒什麼架子的王爺,不滿歸不滿,倒也沒有幾個人會像林甲子那樣讓他下不來台。
第一日正式入朝參政,伍子昂心裡什麼滋味都有。委屈自然是有,不過他一個大男人這點委屈都受不住的話還談什麼三年後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他只是很沒出息的想秦歌。和秦歌那夜之後他就沒有再見過秦歌,不是不想見,而是無法見。秦歌也不是沒有想到他不在時伍子昂會有怎樣的處境,但這是伍子昂必須要經歷過的一段時期。他相信伍子昂自己能處理好。他不僅要伍子昂成為權臣,還要讓他成為無人能撼動,即使他死了伍子昂也照樣能在朝中呼風喚雨的真正的權臣。所以他把伍子昂留在了京城,讓他面對這一切。
儘管這一天在宮裡算不上愉快,不過是苦是甜自己知道就好,不必弄得天下皆知。所以伍子昂帶著慣有的笑容回到了王府。剛走進堂屋,屋內坐著的兩個女人就馬上站了起來,前天剛娶進門的新婦面帶羞澀的為他遞上一杯熱茶。
「子昂,今日還算順利嗎?皇上不在宮裡,沒有人刁難你吧。雙兒擔心了你一整天。」
伍子昂走到面帶憂色的姑奶奶身邊坐下,安撫道:「當然順利了。皇上雖然不在宮裡,可有岳父和將軍他們在,怎會有人刁難我。再說了,我好歹也是個王爺,別人巴結還來不及豈會刁難於我?」
「沒有就好。姑奶奶我不放心啊。」
「姑奶奶您就放心吧。」
一手握著伍子昂的手,范伍氏招呼柳雙過來坐在她身邊。把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她對伍子昂說:「你早上走後雙兒就起來了,今兒陪了我一日。雙兒是王妃,是府裡的女主人。這個家也該交給她了。」
「姑奶奶您做主便是。」藉著給姑奶奶弄頭髮,伍子昂抽出了手,對柳雙笑著說,「你要怎麼做便怎麼做,只要姑奶奶同意即可。」
「妾身剛入府,什麼都不懂。府裡的事還是先由姑奶奶做主吧,妾身怕有魯莽之處壞了府裡的規矩,讓下人們笑話。」柳雙識大體地說,眼睛卻看著伍子昂抽走的那隻手,突然有種錯覺──昨夜激烈的溫存不過是她做的夢。
聽柳雙這麼一說,范伍氏臉上是遮不住的喜歡。她不在乎這個家由誰來管,但柳雙如此識大體,將來子昂納妾的事也該不會反對。
「姑奶奶、王爺、娘娘,是否現在上菜?」
「上吧。我早就餓了。」
伍子昂站了起來,避開柳雙的注視。一聽他餓了,范伍氏趕緊吩咐下人們上菜。想到明年這個時候她也許就能抱上孫子了,她就笑得合不攏嘴。
伍子華晚上有應酬,伍子英每週只回來兩天,晚飯時只有三個人。沒有伍子華「搗亂」,一頓飯很快便吃完了。急著抱孫子的范伍氏把兩人趕回了屋。回屋換了衣裳,讓柳雙先歇著,伍子昂去了書房。柳雙洗漱完後坐在床邊一邊繡帕子,一邊等伍子昂回屋。可等到她眼睛都睜不開了,伍子昂也沒有回來。帶著些微失落地獨自上了床,柳雙輕輕嘆了口氣。
燭火跳動,一縷白煙飄散了進來,已經快睡著的柳雙翻了個身後邊徹底進入了夢鄉。燭火熄滅,過了一會,一抹黑影出現在了房內,然後上了床。
書房內,伍子昂看著手裡價值連城的羊脂玉珠串發呆。鼻端的那方帕子已經沒有了那人的味道,伍子昂哀嘆一聲把帕子揣進懷裡。板著指頭算算,皇上還有七日才會回宮,七日……這日子也太難熬了吧。不行,不能這麼下去,不然他會管不住自己的腿跑到天御縣去。把手珠戴回去,伍子昂振作精神,沒有驚動任何人地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