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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第8章
第八章

  屋內靜悄悄的,溫桂側耳聽了聽,沒有什麼動靜,他想著自己要不要進去。才想著,棉簾被人從內掀開,出來的人對他做了個小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皇上睡了,若有人求見,勞煩公公攔下。」

  溫桂大大地鬆了口氣,對梁王示意,伍子昂跟著他進了隔間皇上休憩的小屋。兩人一進去,溫桂就急急說:「皇上昨晚一夜沒睡,之前每日也不過睡一兩個時辰。奴才快擔心死了,大人們怎麼勸都沒用。若不是王爺您今日回來了,皇上這時候還在撐著呢。」

  伍子昂的眉頭擰成了「川」字,他低聲問:「何事惹得皇上龍顏大怒?」

  溫桂眼裡閃過責怪,道:「皇上看了王爺的信才生了這麼大的氣。王爺,您不要怪奴才多嘴。皇上對王爺這三年看似疏離,其實卻是在護著王爺。他們都想讓皇上削了您的王位,怕您坐大。皇上每次都把這事壓了下去。若皇上還對您跟過去那般,那參王爺的摺子只怕就要跟今年的大雪一般了。」

  聽了這話,伍子昂後悔的只想給自己兩個耳光,他只看見皇上對他的疏離,卻沒有細想皇上這麼做的用心。沉默了一會,待可以平心的開口後,他才道:「公公的話我記下了。日後若皇上有何不愉之事,公公能告訴我。」說著,他從袖帶裡摸出一個晶瑩剔透的冰玉指環塞到了溫桂的手裡。

  溫桂哪裡好意思收下,急著推回去。伍子昂硬是塞給他,道:「溫公公服侍皇上辛苦了。我無法隨侍皇上左右,許多事都要勞煩公公了。」

  見退不回去,溫桂也就笑著收下了。伍子昂每次回京誰的禮物都可不帶,但皇上和溫公公的禮物卻不能忘了。一來,溫公公在皇上還是太子時就服侍皇上了,和他的情誼也算是擺在那裡;二來,溫公公又是皇上的近侍,多些打點也是應該的。

  收了指環,溫桂欲言又止,然後隱晦地說:「王爺,皇上對您是多有愛護,您可不能負了皇上對您的……隆恩。」他險些就說出「皇上對您的一片心」了。但作為奴才,皇上對梁王的心思他只能假裝不知道,偶爾的時候提醒一下樑王。

  「謝公公提點,我記下了。」

  心裡掛唸著皇上,與溫公公說完話後,伍子昂趕緊返回內屋。一進屋,他愣了,皇上竟然醒了。靠在軟枕上睡著的秦歌其實睡得並不安穩。身旁讓他眷戀的氣息不見之後,他就醒了。只是身上乏得緊,不想動彈。

  放下門簾,伍子昂快步走到皇上身邊,把皇上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輕聲道:「皇上,您再睡會吧。臣在這陪著皇上。」

  「你剛才去哪了?」秦歌的嗓子有些啞。

  伍子昂笑著說:「臣斗膽讓溫公公攔下覲見的大人們,想讓皇上多睡一會。」說話的功夫,他已經倒好了熱茶。

  秦歌接過喝下,眼皮又睜不開了。把空杯交給伍子昂,他闔上眼,許久未曾感覺到這般疲憊了。算是默許了伍子昂的僭越,帶著一點點酸甜,他又沉沉睡去。

  在皇上身邊坐下,伍子昂肆無忌憚地看著皇上的睡顏,心情沉重。回頭看了眼地上的炭火盆,盆邊散著幾片沒有燃盡的紙,依稀是他寫的那封信。皇上生這麼大的氣與他的信有關,伍子昂仔細回想自己在信上寫了什麼。想了半天,他皺皺眉,接著又舒展開來。皇上不喜歡他摻和那件事,那他今後就絕口不提。肖大人他們要畫像的銀子他也不出了,免得又惹皇上不高興。

  就這樣坐著,什麼都不做,伍子昂卻是無比的安心。嘆口氣,他對自己的笑笑。回來吧,做梁王一點也不如以前過得舒心,還是在皇上身邊,能看到皇上的日子才是好過。

  這一覺,秦歌一直睡到掌燈了才醒過來。醒來時,屋內的那個人正就著燭光看書。他一直陪著自己?秦歌的嘴角忍不住上揚。看書的人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抬起了頭。

  「皇上,您醒了。」

  放下書,伍子昂上前把人扶起來:「臣讓溫公公給您拿晚膳來。」

  按住伍子昂的手,秦歌卻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把朕還給你的那二十萬兩再拿出來吧。」

  伍子昂愣了下,笑道:「臣遵旨。」

  ……

  皇上對梁王的態度這兩日成了朝中眾臣私下議論的事情。之前梁王每次擅自回京,皇上看起來不高興,可也都默許了,無賞無罰。可這回梁王擅自回京,皇上卻罰了他二十萬兩銀子,還罰他在仁心堂內思過,天數未定。難道皇上下決心動梁王了嗎?朝中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站在局外冷靜地觀察事態的發展。

  這其中最擔憂的就是戶部尚書柳冉,眼看著自家閨女與梁王的婚事將近了,梁王卻自己撞到了刀尖上,擔憂之餘他又忍不住埋怨。梁王為王三年,每年回京兩三回,怎麼就不趁機與朝廷大員們套套近乎,拉拉關係。若他與朝中重臣交好,他們只要聯名上書,皇上興許會念在舊情上,讓他安穩地做他的梁王。

  為了柳家還有女兒的幸福,柳冉憑著他在朝中的地位和關係,四處上門讓朝中的大臣與他一道上書保梁王。內閣的幾位大人們既沒有回絕也沒有答應,心思難測,倒是與梁王有私交的兵部侍郎張德、京城守備官關渡、驃騎大將軍朱康炎、大將軍莊嘯以及幾位武將到東暖閣找皇上聊了聊天、說了說事。伍子昂的父親生前是宮中的侍衛總管,與兵部的大人們私交過甚,後來伍子昂成為太子近侍後也在兵部歷練過兩年,再加上父親的關係,他在京城的朋友也就多是武將。

  只不過這些人和皇上聊完天后,都是雲裡霧裡看不真切。皇上似乎是要動梁王,似乎又不打算動。本來作為武將他們就不好揣摩別人的心思,更別說是揣摩皇上的心思。不過既然揣摩不透,那梁王這回可能就真的危險了。不然皇上為何不讓他們揣摩呢?朝中一時流言四起,一封封書信從京城被快速地送到了梁州,梁州伍家也是慌了手腳,伍子華帶了二十多萬兩銀子和二哥趕赴京城,準備四處打點救出他家這位愚忠的兄長。

  就在朝中亂哄哄時,在宮中仁心堂思過的伍子昂卻一邊燙著酒,一邊和一人有說有笑。其實是他單方面有說有笑,另一人只是神色柔和地、靜靜地聽他說,偶爾說上兩句。仁心堂位處宮中的西北角,和冷宮遙遙相望,秦歌有時心煩了就會跑到這裡來靜心。雖說離冷宮很近,這裡卻是秦歌的私寢,任何人不得踏入,只不過知道的也就是溫公公和三位嘴邊栓繩的近侍太監以及侍衛統領孔謖輝。這兩人是秦歌的親信,現在又多了一位。

  「皇上,臣還得思過幾日?」

  被「關」了三天的伍子昂忍不住問。秦歌瞟了他一眼,他馬上說:「天冷,臣不忍皇上勞累。皇上,要不您罰臣別的吧,別讓臣思過了;或者您讓臣到九昌閣思過,那離東暖閣近,臣可以去見皇上。」

  秦歌喝了口熱茶,不冷不熱地說:「朕讓你思過,自然得選個冷清的地方。到九昌閣去,來煩朕的人只會更多。你就在這呆著吧。」

  伍子昂苦笑,這裡冷清是冷清了點,可絕不像冷宮那樣荒涼。除了人少了點,安靜了點,屋裡的擺設可不比皇上的寢宮差。住在皇上的私寢裡,還要皇上每日來看他,伍子昂很難心安。他自然不清楚皇上的用意,不過他也不問。不管皇上怎麼「罰」他,都是為了他今後站得更穩。

  秦歌是帶了私心的。他不可能真讓伍子昂做他的近身侍衛,但削王之事不僅對朝廷還是對伍子昂來說,眼下都是箭在弦上。伍子昂不願回梁州,他也不願再忍受相思之苦。藉著考慮伍子昂今後的路該怎麼走的空擋,秦歌假公濟私地把他「囚禁」在仁心堂,「囚禁」在自己身邊。不管他願不願意,伍子昂與柳家的婚事是板上釘釘,只要伍子昂不是庶民,他就一定會娶柳家之女。而他又不可能貶他為庶民。

  在他娶親前讓他只屬於自己一人。秦歌貪戀著這幾日與伍子昂在一起無人打擾的日子;沉醉在伍子昂對他的關心與掛念中;想像著,他也是喜歡自己的。想到他不久後會永永遠遠的屬於一個女人,也許他還會有別的侍妾,秦歌就想不顧一切地就這樣把這人囚禁在這裡。但他是君王,理智往往比感情先行一步。不能那樣做,那就趁著罰他的機會,讓他在這裡陪自己幾日好了。

  窩在軟榻裡,秦歌抱著手爐,腿上蓋著絨毯,腳邊是炭火盆,喝了一杯鹿兒酒,他的手腳都暖和了許多。懶懶地靠在榻上,他說:「朱康炎、莊嘯、關渡、張德他們都來找朕,明為向朕請安,實為給梁王求情。你在兵部還有些人脈。」

  伍子昂給皇上遞過去一杯酒,等著皇上繼續說。聞著酒香,秦歌抬眼:「文官除了柳冉為你之事奔波外,卻無一位重臣為你求情。柳冉之所以如此勞心,也是因著他是你未來的岳丈。你這個梁王,做得也太不得人心。」

  伍子昂不吭聲,悶著頭給皇上燙酒。皇上信他,他就更要自律,黨錮之爭是皇朝最忌諱之事。他的身份本就敏感,一旦與諸位大臣們走得太近,難免不會被人說閒話,惹得皇上不快。

  秦歌繼續聞著酒香,眼未抬地說:「朕的身邊需要可信之人。太師的年紀大了,有些事朕不能再讓他操勞。你既然要回京替朕分憂,就不能再像先前那樣疏遠文官。朕要的能為朕掌控朝廷百官的心腹,不是天天讓人參他的煩心人。」

  伍子昂的手一震,抬眼看向皇上,皇上也看向他,這一刻他知道,他與皇上又回到了當年在東宮時的日子。起身在皇上身前跪下,伍子昂鄭重地說:「臣,明白了。」

  秦歌抿了口酒,淡淡道:「無人之時就不要跪了。朕身邊不缺下跪的人。」只缺能與朕坐在一起的人。

  伍子昂笑了,心中多年的陰霾全部消散。快速站起來,他走到皇上身後,低頭問:「臣給皇上捶捶肩?」

  心顫抖,秦歌放下酒杯,閉上眼:「朕頭疼。」

  「臣給皇上揉揉。」指尖按上皇上的額角,伍子昂眨下眼裡的熱辣。他早該跟皇上提回京的事,不,當初父皇過世時他就該跟皇上說他不做梁王。

  鼻尖是那人身上的味道,秦歌很想抓住在他額上揉按的手,想讓那雙溫暖的大手包裹住自己總是冷冰冰的手,想讓那雙溫暖的大手把自己擁在他的懷裡,想……

  看著皇上和梁王,溫桂悄聲退了出去,抬袖抹了抹眼角,無聲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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