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別以為心疼不會死人
第二天一早,陶二起身以後我便也揉著眼睛卷了鋪蓋去陶園,蓮兒抱著鋪蓋跟在我身後,碎碎念著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但蓮兒這丫頭整日念叨的也無非兩件事:二公子多不容易啊,老爺你要讓人省心點啊……
唉,整日裝瘋賣傻,她當我就沒有壓力嗎?
一進喬園便看到喬四在練字,握慣了刀劍的五指別扭地握著筆,只聽啪的一聲,又斷了一根……
師傅在一旁搖頭歎氣道:"不如我讓人給你打一枝鋼筆來。"
喬四有些尷尬地握著斷筆,抬眼看師傅,又轉頭來看我。我笑嘻嘻走了過去,一把抽掉他的筆,勾了下他的下巴,滿意地看到他眼神閃爍了一下,便又扭頭對師傅道:"你們兩個躲起來玩兒也不叫上我!"
師傅含笑瞥了我一眼。"我帶喬四練字,你也來麼?"
我縮了縮脖子,心道不得了了不得,這以前在府上,雖然論武我只能欺負門口的兩只石獅子,但論文好歹我還比喬四略勝一籌,如今看他這般學而不厭力求文武雙全的執著勁兒,我頓時壓力倍增,再這麼下去,老爺我可真文不成武不就,偌大李府竟連個墊底的人都沒有了。
"四兒。"我扔了斷筆,轉頭對喬四認真道,"你不用勉強自己學這些東西,你如今這樣就很好了,真的。"我無比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看到他睫毛顫了下,略微不自然地別開眼。
"不勉強。"他說著,又低頭拾起另一支筆,"我挺喜歡。"
唉,我就不明白了,他為什麼那麼執著于跟他的氣質完全不搭調的東西呢?像老爺我自認是個流氓,雖在師傅的極力調教下馬馬虎虎翻了一遍諸子百家,但基本上看著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聽著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些有礙流氓品質茁壯成長的東西被我堅定不移地拒之腦門外,所精通者也就是厚黑學一門。
其實喬四也算十項全能了,暗門的訓練幾可用慘無人道四字來形容,經過那般訓練生存下來的人,比如我家四兒,除了不會生孩子,大概也沒什麼能難倒他了。但顯然暗門門主的文化素養有待提高,雖然門下弟子識得三國文字數十種方言,但卻對諸子百家曆史文化沒有過深入了解,寫不來我師傅那洋洋灑灑字字珠璣滿紙煙霞的策論,歪歪扭扭的字體別說我師傅了,就連我都比不過。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偏偏折在一杆毛筆上。
嗚呼哀哉,和我是如此同病相憐啊……
我想可能很多人會和我一樣的感覺:墮落的感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墮落。
以前還有四兒還能給我點安慰,要是四兒都被師傅調教成文人雅士,那只剩我一個文盲該有寂寞啊。
我還想勸喬四從良,沒料到還沒開口,便被師傅看穿了我那點小心思。師傅握住我的左手,在我掌心不輕不重捏了一下。"玉兒,自己偷懶,便不准別人用工力了嗎?"
一哆嗦,我仰頭接觸到師傅似笑非笑的眼神,登時膝彎發軟,腆著臉笑道:"師傅,瞧您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又扭頭對喬四道:"四兒,好好跟著師傅學,總有一天你也能考狀元的!"
喬四嘴角抽了抽,給了我一個無語的表情。
這時蓮兒總算鋪好了床,站在門口對我說道:"老爺,床鋪好了,您可以休息了。五公子過午會來給您請脈,您別到處亂走。"
得,看著師傅在跟前就對我畢恭畢敬了,方才在外頭真不知是哪個對我沒大沒小"你啊你啊"地叫呢!這蓮兒跟她主子一個德行,人前人後兩副模樣。
師傅代我點了個頭,蓮兒得了令便下去了,屋里就剩我們三人,還有一個小厮在外頭伺候。喬四素來獨來獨往,不習慣讓人伺候,這個小厮也只是負責往來灑掃。
聽得外面刷刷的掃地聲,我又犯困了,雖說昨夜在陶二懷里睡了個安穩覺,但今天畢竟起來得早了,這會兒又想睡個回籠覺。感覺到下顎一涼,卻是被師傅輕輕捏住了,向上一抬,我眨了眨眼看向師傅。
"聽說你這幾天睡得不好。"指尖掠過眼下,溫涼溫涼的,"又做噩夢了?"
我眯了眯眼,順勢蹭了兩下。"連睡都沒睡著,哪里還能做噩夢。唉,也不知是真裝了邪還是我自己疑神疑鬼,總之,詭異得很。"
師傅素來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跟他說那些事肯定會被他駁斥,索性也不說了,我打了個哈欠,垮下肩膀道:"師傅,我先補個回籠覺,吃午飯的時候再叫醒我吧。"又對喬四道:"四兒你得守著老爺我,不許亂跑!"雖說青天白日的,我心里也還是有些怯怯,有人在外面守著我也安心些。
喬四依舊是一副無語的表情,倒是師傅歎了口氣,笑道:"我和喬四在外邊守著,你放心睡吧。"
師傅和喬四都閑著,一個學而不厭,一個誨人不倦,有時候看他們一個教一個學,老爺我郁郁寡歡捧著《金X梅》在一旁看著,倒覺得是自己多余了。
再說這兩人倒是極像,一旦專注在某件事上,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做上幾天都沒問題。師傅為了辦案,曾經翻查曆年卷宗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喬四為了暗殺某人,也曾埋伏三天三夜紋絲不動。而老爺我,堅持得最久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了……
臨去前幽怨地回眸一瞥,那兩人已經再度進入教學狀態了。果然,五個公子里,師傅和喬四還是感情最好的兩個。
為了適應我隨性而至的"臨幸",李府所有的床都是雙人床。不同于燕園沉郁的藥香,喬四的房間乾淨利落,一絲不苟,沒有一件多余的器具,所有器物的擺放看似隨意,卻構成了一個無視覺死角的絕佳攻防角度。其實從一個人的房間就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了。喬四的房間一如其人利落,簡約而不簡單。師傅的房間琴棋書畫俱全,文房四寶伺候,可以調素琴,閱金經,若不是他是我的親親師傅,那樣的環境我真是能有多遠躲多遠……唐三的房間和喬四的是殊途同歸,同樣是不簡單,卻是由複雜的機關構成,步步驚心,生人勿進。燕五眾所周知的不是毒就是藥,也不合我心意,還是陶二跟我臭氣相投,滿屋子古董字畫金銀財寶,那真叫一個賞心悅目,睡覺都會笑醒。
蓮兒把喬四的豆腐塊被子攤了開來墊在里間,我自己的鋪蓋並攤在外間,兩方枕頭相接,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忽的有些心酸,也不敢多想了,往被窩里一鑽,眼睛一閉便開始醞釀睡意。約莫是巳時光景,陽光透過窗縫暖暖地落到床前,外面傳來灑掃的聲音,一聲聲"刷——刷——",師傅壓低了聲音指導喬四筆畫,又輕又柔的像根羽毛掃過心尖,我迷迷糊糊地想:果然還是白天睡覺比較舒服……
隱約覺得有人站在床前,輕輕幫我摁了被角。
"他到底是尋來了……"
"他想做什麼……我們該怎麼做?"
"或許,還是該面對……"
喬四喜歡曬被子,這被窩淡淡的有種陽光的氣息,溫暖舒適,初時我無比煽情地說:黑暗中長大的孩子,從未一刻停止過尋找光明……
他總是朝著與原來的自己截然相反的方向努力,師傅說,因為他自卑,憎惡自己的過去。
他都自卑了,那我豈不是更該卑微到塵土里去?
即便他原來是風塵男子,我也都認了,更何況他是堂堂暗門少主,縱使暗門的存在有些不光彩,他到底也算年輕有為,無知少女還會拍手大叫好酷,我雖然不是少女,卻也同樣佩服他能在那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並且活得比多數人更好。有時候見他仿佛神情郁郁,我也會打趣說他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以此安慰,成功與否我不清楚,但就如前所見,他還是未停止過對自己的改造。
"他不過是朝廷的一條狗,還是最見不得人的那一種!"
一個聲音驟然響起!
怒從心頭起,我甩手給了他一巴掌。"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就是你!"
即便是,也是你們把人逼成了狗,你們有什麼資格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去鄙棄別人!他比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更高貴!
"你為他打我?"
"你再說我還打!往死里打!"
右手顫得厲害,眼前這人真是欠揍得緊,他娘之瞎了我的狗眼還以為他是個溫良好人!我的喬羽是你能侮辱的嗎!
一口氣憋在心頭,呼吸困難,我只有張大了嘴喘息,喬羽握住我的手,低聲說:"算了。"
算!算什麼算!我的人被欺負了能隨便算了嗎!
"這是我的事,你別插手!"我回頭吼他一句。
他低頭看我,眼里含著淡淡笑意。
"瑩玉……我不在乎的。"
我最怕又來一個"裝作不在乎",明知我容易心軟卻一個個要我心疼!
"喬羽!"我狠狠在手背上擰了一把,"別因為他的身份就怕了他!以後你不跟他了,跟我!"
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滅他滿門!管他天皇老子,敢動我的人,他娘之活膩了!
"瑩玉……"纏綿悱惻。
"瑩玉……"痛徹心扉。
"瑩玉……"眷戀不忘。
"老爺!!"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