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個柔和的聲音又再次在耳邊響起:「我是來救你皇兄的。答應我,不要看我的眼睛,我便放開掩著你的手。」
筱雁定了定神,點頭應允。
手依言放下之後,筱雁看見一個秀頎的身影從身邊擦過,站到床前。烏髮如泉,柔柔亮亮地從髮髻上披散下來,直垂到腰際。即便從背面看去,那個人也有著不同常人的高雅氣質。
烏髮黑衣,這個感覺太熟悉了。就像很久以前自己察覺到的事實:皇兄喜愛的人,每一個都是這樣烏髮黑衣,然後,有一雙絕美的眼。
還記得那時候,宮裡的女子為了討皇兄的歡心,紛紛披上了一襲玄衣。今天,這個一身玄衣的人是否也有一雙傾城絕色的眼眸?
而他說救得了皇兄,真的麼?筱雁狐疑著。
墨塵在床前望了無楨好一會,很久很久以前,他在白梨下的誓言,如今還記得麼?
——來生,我願與你一同眠於梨花樹下,化為夢裡纏綿的一雙蝶。
無楨,這一次,你又修了幾生幾世,才能重新為人呢?而前世的東西,你還記得多少?
五千年的修行凝為五色斑斕的一顆狐珠,悠悠從口中吐出。
墨塵就要把那顆狐珠放入無楨口中,手卻被筱雁拉住了。
「你給他吃什麼?」筱雁神色緊張。
「延命的藥。」輕輕一笑,墨塵道:「我給他五十年的壽命,我知道你心裡掛著他,那麼以後,你要好好珍惜這五十年,你和他能夠在一塊的時間也就這五十年了,莫像上次一般讓你皇兄傷心欲絕。」
聽到墨塵這麼說,筱雁有如被晴天霹靂擊中一般,呆住了。恍恍忽忽地,眼前彷彿湧現了許多模糊的景象。
「我要這江山,還有……你的性命!」
燈下,那鋒利的劍刃流光溢彩,寒芒盡露。
靜寂裡,他的皇兄平靜地笑了笑,而後抬眸:「我的命可以給你。」
劍光生寒,一片血光掠過,他倒在了自己懷裡。
臨死前,他猶在自己耳邊輕聲問道:「雁兒,你恨不恨我?」
——雁兒,你恨不恨我?
我怎麼會恨你?皇兄,我怎麼忍心親手殺了你?那是什麼時候?我被野心和恨意矇蔽了雙眼,向你舉起了利劍。
原諒我,皇兄,如果再有一次機會,讓我和你重生在一起,我決不會,決不會這樣對你。
剎那間,筱雁無法分辨這潮水般湧進來的影像是真,是假,是夢,是幻,只覺得最後那一聲絕望的吶喊在胸前迸了開來,心猶如被撕裂過一樣痛楚。
珠子入口即化,無楨輕咳了一聲,臉色漸漸紅潤起來。眼睫輕顫了幾下,朦朦朧朧間他似乎看到一雙深邃的墨瞳,正溫柔的看著自己。
墨塵隨即用衣袖在他臉上拂過,在他還來不及認清眼前的人是誰時,便再次沉沉睡去。
「皇兄他好了嗎?」筱雁這才回過神來。
「嗯。」墨塵頷首,「不過,臨走前我還要取走一樣東西。」
擁有一份恆遠的記憶,對今生的無楨和筱雁,都不是好事。
有些東西,是時候了斷它了……
溫柔而又無情的手指,拂過無楨額頭的時候,將一個困了他幾生幾世的夢抽了出來。
幽幽地一縷白煙裊裊化出,在墨塵眼前凝成一羽白蝶。
「無楨,你纏綿幾生的夢,就是這麼美麗的一隻蝴蝶麼?」墨塵在心中輕嘆。
眼前的蝴蝶,是這個人不悔的痴心,是這個人不捨的記憶,可惜,今天他必須奪走這一切了。
無楨,你與我,就如同流水與游魚,只能匆匆相見,然後匆匆話別。
無論你或者我,誰眷戀的回望都是一種不幸。
流水與游魚,本該兩相忘。
離開那裡時,墨塵神色疲倦,連聲音也帶著幾分暗啞:「筱雁,如果你真的愛他的話,就忘了今晚的事,這一生都不要向他提起。」
因為,對無楨來說,我仍是個禁忌。
夜風中,那襲黑衣孓然離去。
那邊,無楨很快恢復了意識,對著筱雁欣喜若狂的表情,有些悵然若失。
「雁兒,我方才做了一個夢……」
「什麼?」
「好像是個美夢,不過我忘了……」
「皇兄,皇兄,你怎麼哭了?」筱雁忽然驚道。
「沒有,雁兒,皇兄不知怎的,悲傷難抑……」
不自覺的,無楨已經淚流滿面,彷彿有什麼珍愛的東西,失去了,再也尋它不著。
「皇兄,皇兄,是不是我之前的做法惹惱了你?請你不要悲傷,其實我並不想要這片江山,我只想用手中的權力令你過得快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