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科學怪人(5)
下班後,晴美買了水果和雜誌,轉去竹林明留醫的醫院。
她接到片山的電話,叫她回家時轉過去看看。晴美本來就關心案情的發展多過去上班,當然欣然前往。
一想像到凶手潛入醫院去殺竹林明時被自己捉個正著等場面,就歡喜雀躍起來。這種性格的人不去當差,不知該說是幸或不幸。
並非第一次到這裡來。病房在三樓,要搭電梯上去。
舊式電梯的門沉重地打開。晴美重新拿好水果袋往走廊上走。拐了彎,來到可以望見竹林明的病房不遠處,驀地「咦」了一聲並止步。
在竹林明的病房前,有個猶疑著不知進去還是不進去的男孩──個子高大的高中生,名叫長沼的學生哥。
對。他對竹林明著了迷。
長沼因盲腸炎住院,乃是暫時請假的藉口,並非想溜課,而是他把認識野田惠子的事告訴片山後,怕其他三個揭穿後當他是背叛者,因而委託片山幫他拿診斷書。
儘管預先宣揚說是很簡單的手術,可是現在跑出來似乎太快了些,晴美想。也許他知道竹林明被刺傷的消息後很擔心吧。
晴美正要喊他時,長沼卻下定決心似地轉身走了。難道改變主意?
晴美在打開竹林明的病房前,再向長沼的背影瞄一眼。
長沼是往樓梯方向走去的,途中突然有人從旁邊的通路喊住他。長沼驚詫地站住。
然後他往那條通路消失了。晴美有點在意。
在醫院中,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但以晴美的性格來說,她不會置之不理。她把探望竹林明的事押後,加快腳步,往長沼剛才走去的通路前行。
從轉角處悄悄探臉窺望……那是通往別的大樓的通路,不很寬大。可是,通路上沒有長沼的人影。
到哪兒去了呢?是不是去了別的大樓?晴美往通路前進。
竹林明所住的大樓訪客很多,但一過了通路時,突然安靜下來。
某處傳來說話聲。
「不是啊!」長沼的聲音。晴美環視周圍。
寫著「太平門」的門附近,有個稍微凹進去的地方,似乎可以出去太平梯。看來聲音是從那邊傳出的。晴美悄悄走近去看。
門上有個加鐵絲網的玻璃窗,不見長沼的蹤影。看樣子是走到上面或下面的休息平台談話去了。
她悄聲拉門,拉開一條細縫時,這回很清楚地聽見談話聲了。
「我說不是咯!」長沼說。
好像是在下面的休息平台。晴美逐步打開那道門,身體打橫,「颯」聲穿過去。
「若是那樣,幹嗎撒謊請假?」
對方的聲音是……晴美窺望一下樓梯下面。果然是他──橋本康夫。
「那個……」長沼語塞,沉下臉。
「我知道。你告訴警察了吧!」
長沼沉默。橋本再問:「怎麼樣?」
長沼聳聳肩。「好吧──我是說了,說我認識野田惠子。」他賭氣地說:「不過──」
「果然。我就猜是這麼回事。」橋本用苦澀的語調說:「知道吧?你出賣了朋友。」
「慢著。」長沼反駁。「我只是說在俱樂部的交流會上認識野田惠子的事。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誰曉得?」
「真的啊!而且……我覺得我們隱瞞認識她的事不好。只要一查就知道啦。」
「到目前都不知道呀,不是嗎?」
「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的吧!」長沼頂撞地說:「那樣子反而更糟糕。所以我──」
「好吧,好吧。」橋本打斷他。「你每次都『自把自為』哦。讓竹林明入會的時候也是,答應戲劇部演出的事也是,還有這次的事也是。如果你有意見,幹嗎不坦白告訴我們?」
長沼最怕這樣被人有系統地數落。他啞口無言,嘴巴抿緊。
「『執手尾』的是我們,對不?少了你,『科學怪人』的角色由別人演。是你提議的,卻只少了你一個,太自私啦。」
「那……呃……是我不好。」長沼不情不願地說。
「那些都沒啥大不了。問題是以後。一旦你講了出去──」
「慢著,我只是說我認識野田惠子罷了!」
「知道了。」橋本直直盯著長沼。「不要再講下去。」
他的說話很平靜,卻有難以抗拒的魄力。
「嗯。」個子大大的長沼,看起來小小的。晴美一邊俯視他們一邊想,橋本說「不要再講下去」的意思是指什麼?
就如片山所感嘆的,學生們之間,似乎有一種不洩漏彼此間的秘密──即使是壞事──的不成文規定。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晴美也很瞭解那種心情。
可是,這是謀殺案,如果置之不理,可能會出現下一個犧牲者。站著偷聽不太令人欽佩,但對有好奇心的人來說,偷聽別人的秘密卻是很好玩的事。況且她有為了查案的堂皇理由。
晴美繼續豎起耳朵。
「哎,『科學怪人』……」長沼說。
「什麼?」
「結果由誰來演?」
「刑警。叫石津的。」
石津?晴美第一次聽見,大感震驚。似乎聽哥哥說過石津被人拉出舞台什麼的,但沒想到是演「科學怪人」!
想像石津扮「科學怪人」的模樣,晴美差點笑出聲來。
「我……現在回去演也可以哦。」長沼戰戰兢兢地說。
「算了吧。而且,水口聰子非常滿意那個刑警的扮相;而你應該還在住院中的,突然滿不在乎地跑出來也很奇怪。」
「是吧。」長沼似乎鬆了一口氣。如果他說可以回去演而橋本叫他演的話,大概令他很為難吧。
「──你去看她了?」橋本問。
「你說竹林明?不……我覺得有點怪怪的,沒進去。」
「胡說。她也知道的呀,知道你動手術的事是胡謅的。」
「嗄?為什麼?」
「而且呀,手術會留痕跡。到了夏天游泳時,發現你不留傷痕,不是一眼就揭穿了麼?」
「噢,是嗎?」長沼搔搔頭。
「竹林明是那個片山刑警一夥的哦。」
「嗄?」長沼聽了啞然。「怎麼……」
「是事實,沒法子。」橋本冷淡地說:「所以,見見她也無所謂。」
「她是警方的……」長沼自言自語似地喃語。突然察覺而問:「橋本,你來這裡幹什麼?」
「探望呀,那還用說。身為『奇情俱樂部』的委員長,理所當然的事。」
「是嗎?和她談過了?」
「嗯,沒談什麼。只是祝她早日康復而已。」
「她,怎麼樣?」
「唔,比想像中精神得多。」
「是嗎……那就好了。」長沼點點頭。「知道那個就夠了,我要回去啦。」
「那就一起走吧。」
晴美悄悄把頭縮回來時,聽見長沼說:「你的頭髮有點怪。改變髮型了嗎?」
「噢,這個嗎?」橋本笑了一下。然後把手伸向頭部,倏地把頭髮拿掉。
晴美意外得差點叫出來。橋本的頭光禿禿的,完全剃光了。
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的動靜,好像傳進橋本耳際。
「有人哦。」緊張的聲調。
晴美打開太平門往前奔。
「喂,等等!」
「呱嗒呱嗒」沖上樓梯的聲音。晴美穿過和鄰棟大樓的通路,在走廊上跑,到最近的角落拐彎。一名護士站在那裡。晴美慌忙止步,深深地呼著氣,這回慢吞吞地踱步。
「跑步請到外面。」護士說。
跑了一會,竟不曉得方向。沒法子,晴美只好下到一樓,出到外面,再轉去原來的入口。剛好跟從裡頭出來的橋本不期而遇。
當然,他已好好戴上假髮了。
「咦,橋本君。」晴美裝作若無其事。「你也來探望竹林明?」
「嗯。因她是我俱樂部的會員嘛。」
「哦。她在睡?」
「不,醒來了。」
「哦,那我去看看她了──話劇綵排有進展麼?」
「我是配角,不清楚。」
「當天我一定會去觀賞的。」晴美微笑。「那麼,改天見。」
「失陪了。」橋本彬彬有禮地說,然後邁步。
晴美正要進去之際,橋本喊住她。
「請問這個──」
「嗄?」
「掉了。不是你的嗎?」
橋本拿在手裡的,乃是晴美買給竹林明的雜誌。
「哎呀,是的。沒留意到。多謝。」
晴美接過雜誌走進醫院中。她再一次走向竹林明的病房途中,驀地赫然。
說不定……這本雜誌是剛才從太平門跑開的途中遺失的。
換句話說,橋本欺騙自己──他可能看到她逃跑的背影。然後看到她正向門口走來,先把雜誌蔽在毛衣裡,裝作是剛剛在那兒撿到的樣子遞給她……
那是巧妙的欺騙法。晴美不禁搖搖頭。
──走進病房時,竹林明正在整理床單。
「哎呀,不能起來呀。我來幫你弄。」
「啊,晴美姐姐──對不起。不好意思為這點小事叫護士……」
「傷口惡化就糟了。來,躺下──小心哦。」
竹林明慢慢橫臥在床。晴美幫她蓋毯子。
「怕你無聊,我給你帶雜誌來啦。還有水果……」
「不好意思。」
「需要什麼就說一聲吧。」
「片山先生也這樣說了。」
「咦?他來過了?」
「嗯,還有石津先生、福爾摩斯,以及片山先生的未婚妻……」
晴美有點不安地說:「有沒有發生什麼騷動……」
「嗯,一點點啦。」
「果然。」
人那麼齊,不可能什麼也不發生的。
「我叫他們別常來好了。使你的傷勢惡化就不好啦。」
把他們當細菌看待似的。
「沒有的事。瞧我精神好多哦。」竹林明笑道。
「──橋本君來說了什麼?」晴美問。竹林明有點困惑的樣子。
「橋本學長──他來過?」竹林明反問。
「嘎?沒有來這兒?」
「我沒見到他。我一直醒著的……」
「是嗎?聽哥哥說他可能會來……算了。大概有事不能來吧。」
「大家都忙吧。又要準備演戲。」
「說的也是。在正式演出前,你應該可以出院了。」
「在那之前捉到凶手就好了。」竹林明的臉上浮現不安的神色。
「交給我哥哥辦,沒問題……儘管我想這樣說。不過,有我和福爾摩斯在,一定能把凶手擒來給你看。」晴美強而有力地說。
聊了一會兒,晴美站起來說:「好了,家裡有三隻待哺動物,我要回去喂食啦。」
當然,椅子已換過新的。
「三隻?」
「福爾摩斯、妞兒和我哥哥。」晴美微笑,揚揚手。「我改天再來。」
「再見……」竹林明在床上目送她。
等晴美走出病房後,水口聰子一直站著,目送她走向電梯去。見到晴美走進電梯,門扉關上後,她才輕輕叩門。
「請進。」
聽見竹林明的聲音,聰子似乎畏縮了一下,終於打開了門。
「──水口學姐,你來啦。」竹林明高興地說。
「……抱歉,難得你在療養中……」
「怎麼說這個──來,請坐。」竹林明有點擔心地注視聰子。「發生什麼事?」
「嗄?」聰子有點愕然。「沒有──沒什麼呀。」她快口說道,在椅子上坐下。「我來找你商量的。關於劇本的事。」
她扶好眼鏡,把已經起皺的劇本擺在床上。
「綵排如何?」竹林明問。
「嗯,很順利。當然……」聰子的說法有點迫不及待似的。竹林明更不安了。
「發生什麼事?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
「沒什麼。微不足道的事。真的,當著演戲大事面前,那些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簡直是自言自語。竹林明拿起聰子顫抖的手。
「振作些!發生什麼事?告訴我!」
「沒什麼,真的沒有……」
聰子宛如拉得太緊的弦斷了似的,掩臉啜泣,眼鏡掉在床上。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聰子趴在床上,壓抑聲音繼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