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卡迭石之戰I
「奈菲爾塔利……我不能動了,但是——你可以。」
什麼?
艾薇難以置信抬起頭來,看到兩雙堅決而充滿信任的眼睛。
「你可以帶領這支軍隊,前往敘利亞,代替我,去到那個人的身邊。」
「奈菲爾塔利,你可以的,請你務必帶領這支軍隊,守護法老。」
「但是……」她顫抖地說著,「但是,這是他留在這裡……留給你們……」
「奈菲爾塔利,如果他死了,我們是不會苟活下去的。」禮塔赫微笑著說,「我們的幸福,是他賜予的,我的忠誠,永遠是他的,如果他離開這個世界,那麼我便跟著他去另一個世界,繼續效忠於他。」
馬特浩妮潔茹苦笑了一下,白皙的雙臂輕輕地從後面環繞住了禮塔赫。
他還是那樣,執著地近乎固執,只為效忠那個偉大的君主。但是……她願意一直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快去吧,奈菲爾塔利。」禮塔赫從腰間取下一塊金質的權杖,上面精細地刻畫著守護之神普塔赫的形象。「全軍已經整隊完畢。請你即刻出發,請你代替我……守護他。」
禮塔赫冰涼的手伸過來,將金牌放到艾薇的手裡。
馬特浩妮潔茹輕輕地指向門口,「奈菲爾塔利,請隨我來,去普塔赫軍團的身邊,請你一定要保護法老。」
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忍著即將決堤的心情,望向微笑地看著她的禮塔赫,美麗的水藍色眸子裡展現了宛若天空一般清澈的色彩。
她堅定地看向他,手指微微用力,抓緊那塊金質的權杖。
對不起,禮塔赫……還有,謝謝你。
「快去吧。」
馬特浩妮潔茹也在一旁點頭,示意艾薇盡快出發。
她最後看了一眼禮塔赫黑曜石一般美麗的雙眼,其中充滿了鼓勵與信任。
她微微頷首,然後便果斷地轉身,推開了房間的大門。
金色的陽光傾瀉下來,熱浪撕破空氣撲面而來。
眼前一片水藍色的旗幟,彷彿寬廣的海洋。
她高舉右手的黃金權杖,光線一般耀眼的金色髮絲隨著風輕輕揚起。
「向卡迭石——前進!」
埃及與赫梯關於敘利亞的爭端,在過去的一百年從未停止。連年戰火,使得富裕的埃及元氣大傷,赫梯依靠鐵帶來的強大軍事力量,逐漸在敘利亞的爭奪中取得了優勢。自從兩個國家各自上任了一名年輕的統治者,雙方不約而同地想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展開一場決定性的對決,確立己方的霸權。
拉美西斯二世即位後的第四年,埃及首先出兵佔領了南敘利亞的別裡特(今貝魯特)和比布魯斯。次年年初,赫梯出兵,鐵蹄踏過了敘利亞的首都大馬士革,重新獲得對敘利亞的絕對控制權,趁埃及法老的大婚儀式,軍隊向埃及邊境挺進。
四月末,拉美西斯二世禦駕親征,率三大軍團從下埃及三角洲東部的嘉魯要塞出發,沿裡達尼河谷和奧倫特河谷揮師北上,路上間或遇到些微赫梯的抵抗,均被強大的阿蒙、塞特以及拉軍團的軍事力量踩碎。
埃及乘勝追進,經過近一個月的行軍,進至卡迭石地區,於卡迭石以南約15英里處的高地宿營,位於奧倫特河上游西岸的卡迭石,河水湍急,峭壁聳立,地勢險要,是聯結南北敘利亞的咽喉要道,也是赫梯軍隊的軍事重鎮和戰略要地。埃及軍隊的戰略是試圖首先攻克卡迭石,控制北進的咽喉,之後再向北推進,恢復對整個敘利亞的統治。
*****
紅發的青年晃了晃頭,把晶瑩的水珠從頭髮上甩落。清晨的陽光照射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增添了習武之人獨有的力量之感。
他高高地伸出左手,對著天空吹起一聲嘹喨的口哨,不遠處一隻鷹慢慢地飛了過來,在他頭頂盤旋了幾圈,最後落在他結實的左臂上。
那隻鷹眼神銳利,毛色亮麗。青年從身旁的牛皮袋裡面拿出一塊肉,扔向半空,它便立刻飛身過去,叼住那塊尚帶有鮮血的肉,驕傲地在空中盤旋。
「好樣的,路!」青年讚許地笑著,翠綠的眸子如同寶石一般,迎著初升的太陽,閃耀著活力的光芒。
「布卡大人。」士兵恭敬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青年收起了微笑的表情,轉身看向身後的士兵,他們手裡押解著兩個穿著赫梯軍服的人。「在陣營不遠俘虜了兩名赫梯降兵。」
布卡看向兩名狼狽的逃亡者,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們……不像是赫梯人。」
兩個人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說,「大人英明啊,我們只不過是普通的貝都因遊牧人,我們是被赫梯抓過來充當士兵的啊!」
「大人,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我家裡還有老婆和孩子啊!大人,我們願意告訴您赫梯軍隊的情報,求求您放我們回家吧!」
布卡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一揮手,示意帶他們入帳。
埃及軍士將兩名赫梯戰俘推進帳子便恭敬地退了下去。兩個人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嘴裡不住地求饒著。
布卡在帳中寬大的椅子上坐定,雙手交叉,「說吧,什麼情報。」
兩名俘虜爭先恐後地說了起來,「大人,其實赫梯在卡迭石軍力不強,大可以放心進攻。」
「是的大人,赫梯主力尚遠在卡迭石以北百里之外的哈爾帕,卡迭石為數不多的守軍士氣低落,力量薄弱,畏懼埃軍,特別是敘利亞王侯久有歸順埃及之意……」
布卡一拍桌子,濃重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跟隨哥哥孟圖斯在軍中輾轉隨行五年,他已經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年少輕狂容易中計的毛躁小子。翠綠的雙眼咄咄逼人地看向眼前的降兵,讓那兩個跪在地上的人心中暗暗起了寒意。
壓抑的氣氛持續了許久,布卡終於緩緩地開口,「你們並不是赫梯人,何苦為他們說謊。倘若你們現在不說實話,我恐怕你們再也不能回到你們的家人身旁。」
兩個戰俘輕輕一抖,猶豫地對視了一下。
布卡當下作勢要叫軍士進來。兩個戰俘連忙叫住了他,當下幾乎帶著哭腔地說,「大人、大人!求求您,我們真的是普通的貝都因遊牧人,我們的家人都在赫梯人的手裡,我們也是不得已啊!!」
布卡挑起眉毛,「那麼快說吧,赫梯的真實實力。」
兩個人依舊躊躇。布卡終於失去了耐心,「不說你們就死在這裡吧。老婆還會再有,孩子還可以再生,如果人死了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其中一個終於結結巴巴地開口了,「大、大人……其實,赫梯的主力軍隊就埋伏在卡迭石附近的奧倫特河東岸。」另一個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卻依舊斷斷續續地說,「就等埃及軍隊過河的時候,給予沉重的打擊。」
布卡沉吟了一下,年輕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大人,這是真的!請您放我走,求求您!」
布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忽然浮現了暴戾的笑容。「那麼……謝謝。」
電光石火之間,他抽出寬大的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刺入了眼前可憐的貝都因遊牧人的身體。鮮血倏地噴湧了出來,濺到了青年英俊的臉上,在另一個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他又手起刀落,讓他一併去地獄報導。
他沒有表情地看著他們,翠綠的眸子隱隱地閃過一絲幽暗的神色。
甩去劍身上的血污,他開口叫道,「來人,我有要事要稟報陛下。」
拉美西斯坐在軍中大帳的中央,手裡拿著寫有戰報的紙莎草書,深棕色的頭髮隨意地束在腦後,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看著眼前恭敬跪著的年青將領。
「你說有要事稟報。」
紅發的青年垂首不語。片刻,他抬起頭來,面容平靜地宛若暴風雨前的海面。他緩緩地開口,「陛下,我剛才抓獲了兩名赫梯的逃兵,得到了重要的赫梯軍情。」
「說吧。」
布卡停頓了一下,然後便清晰地說了下去,「兩名俘虜謊報赫梯在卡迭石埋伏重兵,讓我們繞行北上,在屬下的拷問之下,得知其實,赫梯主力尚遠在卡迭石以北百里之外的哈爾帕,卡迭石為數不多的守軍士氣低落,力量薄弱……屬下認為現在是攻打卡迭石的最好時機。」
拉美西斯的眼睛微微閃動了一下,他看著眼前恭敬單膝下跪的布卡,思忖了片刻。
「你有多少把握?」
「屬下願以性命加以擔保。」回答不假思索,語氣斬釘截鐵。
接近金色的琥珀色雙眸看著布卡,空氣宛若凝固一般沉靜。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的統治者最後終於開口,「好,明日清晨,全軍出發,經由薩布吐納渡口跨過奧倫特河,攻入卡迭石。」
「是!」
布卡低下頭,翠綠的眸子裡倏地染上了幾分陰暗暴戾的神色。
對不起,兄長,對不起,西塔特。
布卡一輩子效忠的人,只有一個。
——奈菲爾塔利。
他親眼看到了,在孟斐斯的宮殿,拉美西斯不顧她的掙紮,將她帶入寢宮。
他親眼看到了,哥哥將她帶離皇宮的時候她滿是淚痕的面容與淩亂的衣衫。
奈菲爾塔利是他的夢想,她猶如陽光一般淡金色的頭髮,天空般透徹的水藍雙眼,透明般美麗的白皙肌膚,留在他心底深處,猶如最神聖珍貴的聖地,他小心保護著。他不敢踫她,甚至在腦海中妄想能夠擁有她——即使一瞬——都是那樣奢侈。他銘記五年前的誓言,他發誓效忠這猶如神賜的少女,一生一世。
傷害她的人,全部應該死去。
他要保護她,不遺餘力。即使要他陪葬,他也毫不猶豫——
*****
清晨,第一縷陽光喚醒了大地的呼吸。
奧倫特河上游的水流湍急的流動著,打過岸邊的岩石,在清晨的光照下閃耀著冰冷的光芒。
埃及的三大軍團,阿蒙、拉與塞特整齊列隊,金色、橙色和血紅的旗幟遙相呼應,太陽從軍隊身後緩緩地升起,映得身穿鎧甲的軍士如沐神光。
年輕的法老身著金色的戰衣,鮮紅的斗篷隨著微風輕輕飄揚,深棕色的頭髮束在腦後,微微垂下的發絲撫過他稜角分明的臉龐。
透明的琥珀雙眸微微眯起,看著太陽的方位。
諾大的空地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甚至連威風凜凜的戰馬,都一動不動,放輕了呼吸了力度。只能聽到奧倫特河飛速地流動,發出陣陣激盪的聲音。
過了片刻,拉美西斯突然從身邊抽出王室華麗的寶劍,唰地發出凜冽的聲音。瞬間所有的軍士都轉頭看向英俊的法老,他右手持劍,高高地伸向蔚藍的晴空。
被精細打磨過的劍身,在太陽照耀下,發出如同星辰般遙不可及的華麗光輝。
他輕輕開口,「開始渡河——」
三大軍團立刻變幻隊形,金色的阿蒙軍團在最前,橙紅色的拉軍團緊隨其後,二軍團隊伍調整至寬平形狀,以求在同一時間盡快過河。
赤紅的塞特軍團由布卡帶領,呈一個半弧陣型,向河岸反方向退去。目的是保證在敵人來襲之時可以保護正在渡河的軍隊,爭取時間讓他們重新調整隊型,全力殲敵。
拉美西斯的寶劍指向奧倫特河的西岸,阿蒙軍團開始踏入河水。雖是四月,清晨的奧倫特河卻仍是有些寒意,軍士們卻毫不猶豫,一往直前,步履整齊。金色的旗幟彷彿熾熱的光芒,要將這清冷的河水燃燒煮沸。他們選擇於淺灘徒步渡河,水花飛濺,發出金屬般的閃光。
一個小時不到,阿蒙軍團五千人,順利渡過了奧倫特河,在西岸重新整理隊伍,繼續向東北方向前進,預計中午時分將在卡迭石西南側落下營寨。
拉美西斯嘴角微微揚起,隨即起手指向拉軍團。
拉軍團的將士高舉著橙紅色的旗幟,開始踏入水中,軍隊在水中有條不紊地前進。拉美西斯輕扯韁繩,毛色亮麗的棕色駿馬飛速地踏著河過去,追著阿蒙軍團的方向先行前進。
阿蒙軍團在拉美西斯的帶領下,整齊快速地前進著,行進了不久,遠處突然隱約傳來了淩亂紛雜的兵戈之聲,這使得已經離開奧倫特河數里的拉美西斯與阿蒙軍團不由停下了腳步。正在猶豫間,突然一騎滿身血污的將士,從遠處匆匆趕來,他手裡緊緊地握著有些破損的拉軍團軍旗,臉上遮掩不住地焦急與恐懼。
到達了拉美西斯眼前,他氣喘吁吁地翻下馬來,摔跪在地上,顫抖地說著,
「陛、陛下,赫梯……赫梯軍隊的埋伏!」
西元前1275年春,埃及決定北上,奪回赫梯對敘利亞的控制權。拉美西斯二世還未啟程,赫梯即從派往埃及的間諜那裡獲悉了埃及即將出兵遠征的秘密情報。赫梯統治者召開王室會議,制定了以卡迭石為中心,扼守要點,以逸待勞,誘敵深入,粉碎埃軍北進企圖的作戰計劃。為此,赫梯集結了包括三千輛雙馬戰車在內的2萬餘人的兵力,隱蔽配置於卡迭石城堡內外,擬誘敵進入伏擊圈後,將其一舉殲滅。
赫梯派出間諜假扮為貝都因遊牧人,矇騙埃及卡迭石並無兵把守,誘使拉美西斯率軍過河,意欲在其軍力分散之時給出沉重打擊。
拉美西斯二世率軍在卡迭石附近高地駐宿一夜後,於次日清晨指揮主力部隊向卡迭石進擊,在黃昏之前攻下該堡。拉美西斯二世率阿蒙軍團衝鋒在前,拉軍團居後跟進,塞特軍團滯留在後方地區,一時不能達到戰場。
赫梯得知埃及中計,隨即將赫梯主力秘密轉移至奧倫特河東岸,構成包圍圈,在拉軍團渡河之時將其包圍,孤立為兩部分,分別剿滅。
「陛下!赫梯軍隊將尚在渡河的拉軍團從中截為兩部分,敵方軍力遠強於我方,拉軍團……拉軍團!」受傷的軍士幾乎泣不成聲。
拉美西斯怒從中來,卻依然緊繃著臉,冷靜地問,「塞特軍團在哪裡?」
「陛下,塞特軍團仍然守在後方,不知何故,不能及時趕到。」
拉美西斯聞言,手下不得狠狠扯了一下韁繩,雙腿一夾馬肚子,棕色的坐騎隨即調轉方向。阿蒙軍團在最短時間調整隊型,全體士兵開始跑步,跟隨拉美西斯向奧倫特河前進。
拉軍團在此戰中損失慘重。拉美西斯得知消息,遂率阿蒙軍團將士折返,想要挽救拉軍團失利的局面,在回程途中,赫梯軍隊以二千五百輛戰車從側翼向埃及軍阿蒙軍團發起猛烈攻擊。拉美西斯二世瞬時陷入重圍之中。
拉軍團陷入包圍尚不久,現在折返,與其剩部在一起,還可以抵抗赫梯軍隊,堅持到塞特軍團的到來。
拉美西斯策馬揚鞭,駿馬飛速向奧倫特河前進,身後揚起陣陣沙塵。透明的琥珀色眸子倏地染上了深沉的陰暗,
那個布卡……
阿蒙軍團快速地推進著,隊伍不由得變為頎長的形狀。
眼看即將到達渡河點,側翼突然傳來宛若雷鳴般的隆隆馬蹄聲,阿蒙軍團將士尚未回神過來,隊伍西側已經橫衝出黑壓壓一片揮舞著赫梯旗幟的戰車隊。
定楮一看,那奢華神秘的色彩,不正是「絳紫深黑旗」!
轉瞬間,飛速行進的金色軍隊被衝出的戰車隊截為兩半,嚴格整齊的阿蒙軍隊在這一刻竟然喪失了原有的秩序,被如同移動的鐵壁一般的赫梯戰車隊拆散、碾碎。
在受到攻擊的時候,拉美西斯冷靜地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收縮隊形,讓隊伍集中,以便增加抗擊打能力,並且為很快可能形成的包圍圈做好衝破的準備。
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金色的阿蒙軍團已經失去了戰鬥的意志。
士兵們開始動搖。
赫梯的戰車採用鐵質的車軸,上面可以乘坐三個人,一人專職駕車,另兩人可以專心負責攻擊與防守,從而使戰鬥力大大增加。令人心慌的不止這點,強大戰車隊背後那激烈昂揚的絳紫深黑旗就好像死亡的宣告,每一次飄揚,都意味著冷血恐怖的赫梯的背後君主已經來到戰場,他勢必讓鮮血染滿目所能及的曠野。
拉軍團已被擊潰,明明離開拉軍團很近的塞特軍團卻始終沒有出現,如今造成的局面是阿蒙軍團孤軍奮戰。
幾支分隊開始不聽指揮,擅自脫離軍團主體,想要趁赫梯不備逃離戰場。然而這種行為轉瞬就被赫梯的戰車踏為塵灰。
阿蒙軍團使用緊湊陣型,圍繞在法老的周圍,但是戰意卻漸漸被赫梯高昂的氣勢吞噬。
赫梯的戰車越戰越勇,瞬間阿蒙軍團一半兵力已經被殲滅。拉美西斯奮力抵抗,他與身邊的勇士揮舞刀劍,竟使得赫梯始終無法將他拿下。
阿蒙軍團的士兵逐漸變少,赫梯的軍士卻彷彿潮水一般繼續湧上來。拉美西斯左手持盾,右手舞劍,砍殺赫梯士兵。大量鮮血噴湧出來,濺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竟增添了幾分暴虐妖美的氣質。
他琥珀色的眸子染著幾分嗜血的凶殘,高大的身軀宛若不可接近的戰神,赫梯士兵無法靠近他,倒下的屍體在他身邊堆成了一個小圈。
但是,
他身邊的勇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
周圍的廝殺聲,逐漸逐漸地變少了。
依舊見不到塞特軍團的影子。
血污幾乎要遮擋他的眼睛,揮舞寬劍的速度慢了下來。赫梯的軍士雖然怕他,卻仍然如同海水一般,取之不竭地持續湧上來。
遠處的高地,出現了一簇黑色的影子。刺眼的絳紫深黑棋招搖地飄著。
即使不看也知道,雅裡-阿各諾爾已經來到了這個戰場。
轉瞬,拉美西斯周圍的赫梯士兵更加拚命地向他還有少量的殘餘剩部衝來,如同餓虎撲食一般地揮舞著手裡的兵器。
「埃及的君主拉美西斯,為什麼不放下兵器,何苦垂死掙紮呢?」
冷清的聲音略帶調侃,從高地上飄來。
拉美西斯置若罔聞,奮力殺敵。
意識已經開始遊離,他所有的一切動作全部出自一個堅強的信念。
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他要回去,回到她的身邊。
「大人,是否要活捉呢。」氣質斯文的青年晚一步從後面趕來,恭敬卻又慢吞吞地問向年輕的統治者,淺棕色的眸子沒有情感地看著下面的戰場。「奧倫特河東邊還有八千將士,屬下已經將他們安置好,不知應當如何命令?」
雅裡看著包圍圈中心奮力抵抗的拉美西斯,他渾身浴血,在太陽的照射下宛若恢弘的戰神。此時,雅裡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敬意。
拉美西斯本不至於陷入此種尷尬境地。
只是赫梯此次出兵,亦有完全把握。
其一,早在數年前,埃及的重臣西曼妄想使自己女兒的夫婿——拉美西斯的王弟,塞提一世的第十個兒子——篡奪帝位,竟然開始出賣情報於赫梯!
由於拉美西斯始終無後,若他將死,王位必然會傳於王弟。
若他死於與赫梯之戰,西曼絕對有把握以下制上,讓自己的女婿在兄弟之爭中,奪位稱王。
赫梯與西曼暗通情報,已有五年之餘。
西曼,是赫梯埋伏於埃及的一張王牌。所以,即使犧牲亞曼拉,也要保住西曼的存在。
因此,拉美西斯在國內編制軍隊、多加訓練一事,雅裡雖遠在千里之外,依然全部知曉。
其二,拉美西斯迎娶祭司奈菲爾塔利為王后一事,雅裡認定是為了惑敵深入的計謀。他深知拉美西斯對金發少女的愛戀之心,他不相信他可以輕易忘懷。因此他將計就計,開始舉兵騷擾邊境。
最後,也是最為詭異的事情,雅裡早已注意到奧倫特河對岸的塞特軍團,因為對其部署與驚人的戰鬥力有所顧忌,他放置了八千將士埋伏。但是塞特軍團竟一味退後,完全不來前線支持被攻擊的另外兩個軍團。
他沒有料到,所以拉美西斯也必然是沒有料到吧。
否則,戰局或許不會如此慘烈。
雅裡微微眯起眼,「那八千軍士……留在河東吧。我要公平地讓拉美西斯敗於我的麾下。將其活捉。」
圖特躬身一拜,匆匆轉身,向傳令兵下命。
只是「活捉」兩字尚未出口,不遠處突然傳來了震天吶喊。
雅裡轉身望去,只見一片如同海洋一般美麗的水藍之色,鋪天蓋地地潮湧過來。
為首的少女騎著馬,右手高舉一面水藍的旗幟,普塔赫神的形象赫然其上。她背脊挺直,雙眸堅定,金色的頭髮恍若陽光一般飄揚水藍的隊伍之前,白膩的肌膚在夕陽的映襯下竟顯現幾分如同晚霞般的緋紅。
「奈菲爾……塔利。」
*****
卡迭石之戰赫梯計謀成功,阿蒙軍隊損失慘重,拉美西斯二世陷入苦戰,眼看就要漸漸不支。當日已偏西,黃昏來臨之際,普塔赫軍團趕到,給拉美西斯二世帶來了生機。埃及軍隊開始重整旗鼓,對普塔赫軍團作了部署,埃及人正是用其方陣作戰,打敗了赫梯的戰車兵,最終迫使赫梯軍退出了戰場。
「薇……?薇!」
「比非圖!」
艾薇叫著,高舉水藍色的軍旗。普塔赫軍團宛若奔湧的潮水,衝進赫梯的軍隊。
艾薇將軍旗微微斜傾至前向三十度角,普塔赫軍團的隊形驟然變得緊湊,調整為堅固的三線陣式。
第一線為戰車兵,作為衝殺敵人的先鋒;第二線由十個橫排的重裝步兵隊組成,手持盾牌和長矛等武器,形成一個密集的陣列向前推進,在步兵隊的兩翼有戰車兵保護,同時這些戰車兵還去壓迫敵人的兩翼;第三線仍是戰車兵,作為後衛或用來追擊敵人,輕弓箭手穿插在第一、二線中間射箭擾亂敵人陣線。
普塔赫軍團開始發揮作用,強大堅固的防守力量以及由三線陣型帶來的無懈可擊的攻擊模式,使得戰場的局勢居然發生了戲劇化的改變。
水藍的軍團,湧入了深黑的隊伍,化解了拉美西斯身邊層層包圍著的赫梯軍士。
艾薇不顧一切地騎著馬,隨著第一隊的戰車,向拉美西斯所在的地方衝去。
水藍色的雙眼,絲毫看不到周圍的嘈雜與紛爭,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霧氣就已經縈繞了視線。棕色的頭髮,琥珀的雙眼,為什麼全身都是血污,他受傷了嗎?他還好嗎?
她只覺得全身冰涼,四肢百骸宛若失去任何感覺。
她只能看到他!
她想快些去到他的身旁!
「薇!」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不顧一切地衝了進來,夕陽打在她的身上,如同金色的霞衣,她好美,她是世界上最美的。
他向她張開雙手,「薇!來這裡!」
她緊緊握著軍旗,衝向他,從飛騰的馬上跳入他的懷裡,將身體埋入他寬厚溫暖的胸膛。
「薇……」他剛緩緩收合雙臂,想要將她揉進自己的懷中。
「啪——」突然,她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他愣了一下,她居然打他?疑問還沒說出口,只見她仰起頭來,大大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透明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就是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我恨你!我討厭你!」她用力地說著,秀氣的眉毛緊緊地蹙在一起。
她……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
為了這句話,來到這裡
他覺得自己身體要冷去了,不過,至少,為了說這句話,她還沒有走,她畢竟來到了他身邊。
他愣著,說不出話來,瞬間眼底閃過了千百種複雜的情愫。
下一秒,艾薇已經緊緊地抱住了他,嬌小的身體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她微微顫抖著,「我恨你,但是我不要你拋下我,我要你活著!活在我這邊。」
那一刻,週遭嘈雜的紛爭,似乎都與他們不相干了。
她將頭藏在他的懷裡,雙手用力地環著他的身體。他愣愣地看著自己懷中嬌小的人影,彷彿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艾薇大聲地叫著,清脆的聲音宛若雷鳴一般響亮,穿過殺戮的紛亂,傳入拉美西斯的耳朵裡,敲擊著他的每一寸神經,「就是說,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會離開你,更不會捨棄你,一生一世。我發誓!」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他喃喃地跟著念了一遍,琥珀色的眼睛裡漾起了感動的神情,嘴裡無意識地說著,「我可以相信你嗎……我可以相信你嗎。」
艾薇拚命地點頭,「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所以你答應,你要好好活著,不要再冒險,你要活一百歲。陪著我。」
他慢慢地低下頭,深棕色的發絲溫柔地垂在她的身上。
他抱緊了她,用全部力氣抱緊了她。
這次,他願意再相信她。
他要與她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雅裡站在戰場邊的高地上,看著遠處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在夕陽下,彷彿變成了沐浴神光的金像。水藍色的軍隊,彷彿保護圈一般,將二人與赫梯的士兵隔開、緩緩吞噬著絳紫深黑旗的隊伍。
冰藍的雙眼染上了濃濃的悲傷。
她畢竟不屬於他,她的心裡全部是那個人,不管他如何哀傷,不管他多麼愛她,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那麼……就讓他們一起死吧。
他彷彿斷下決心一般,冷冷地看著戰場,緩緩舉起右手。
奈菲爾塔利……如果有來世,我多麼想讓殘忍的你,感受到愛而不得的痛苦,我多麼希望你可以愛我,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啊……
「將與拉軍團纏鬥的將士調回,同時命令高地士兵全部架起弓箭,射殺埃及軍團!」
冰冷的話語如同死亡的宣告,高地架起了千餘把強弓,瞄向了水藍色的軍團。
注意到這變化,艾薇不由得更緊地抱住拉美西斯。
「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她堅定地說著。她不要回去了,她不想逃了,她累了,就讓她和他在一起吧,她不要誤會、不要痛苦,只要和他在一起。
拉美西斯微微地撫著她猶如陽光般美麗的頭髮,輕輕地說著,「有我在,你不會死的……」
他鬆開緊緊環抱艾薇的雙臂,從腰間取下一塊金黃的權杖,伸向天空。金質的權杖迎著西沉的夕陽,反射出華麗的閃光,宛若一顆黃昏的明星。
他仰首看向高地,唇邊勾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那一刻,突然,一把冰冷的巨劍架在了雅裡的脖子上。
下一秒,高地上架起弓箭的赫梯軍士,竟然調整位置,目標對向了戰場上正在被吞噬的黑色隊伍。
「你……?」雅裡不動聲色,冰藍的眼裡卻明顯地劃過一絲迷茫。
棕色眼睛的青年靜靜地看著拉美西斯手裡的權杖,依舊慢吞吞地說,「大人,不好意思,我是不會叫那些士兵過來的……圖特其實是西塔特村的人。」
雅裡愣了一下,轉瞬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為什麼沒有想到呢,圖特出現在他眼前,正是五年前他行使埃及返回不久的事情;圖特的身邊總是帶著那隻駱駝米多,西塔特村的人全部都是帶著一隻動物的;那麼前段日子,奈菲爾塔利會騎在米多上返回埃及、會莫名其妙地逃出密室,這些都不是偶然!
難怪,他不顧河東八千將士,匆匆趕到這邊來……
全是為瞭解救那個人……埃及的法老,他所效命的「主」啊!
他為什麼沒有想到呢……
因為他一直是自己的得力助手、一直那樣溫溫吞吞、一直具有令他欣賞的頭腦……
他沒有動,眼睛轉到眼角,瞥向圖特。
「那麼,接下來如何呢?圖特。」
這句話是那樣輕描淡寫,就好像他平常問得那樣,圖特呆了一下,眼中劃過了一絲奇異的神情。他不看雅裡,卻是望向了戰場中央的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微微頷首。圖特便大聲地喝令起來,「尚在抵抗的赫梯軍士!你們的統治者已經被俘虜,如果不想死,現在就放下武器!」
他連喊若干聲,終於戰場中陷入苦戰的赫梯軍士聽到了這句話,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雅裡被人制著,穿著同樣軍服的赫梯士兵用強弓指著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背叛,讓他們喪失了最後的戰意。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放下了手裡的兵器。
在這一場局部戰爭中,埃及終於取得了決定意義的勝利。
「大人,對不起……圖特這一生是西塔特村的人,若有來世,圖特願意侍大人左右,忠心不二……」圖特將刀架在雅裡脖子上,在他耳邊帶著幾分懺悔地輕輕說到。
雅裡對奈菲爾塔利的真摯感情,對拉美西斯含著敬佩的複雜情緒,對自己的信任重用,圖特全部看在眼裡。只是,身為西塔特村的勇士,他一生一世不可背叛法老,他願意為法老效忠。
倘有來世……
拉美西斯一手環著艾薇,舉起右手的權杖,「將雅裡-阿各諾爾活捉,全軍整隊,前往奧特倫河,與拉軍團會合。」
此時,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高地上一名赫梯的士兵,突然拉足手裡的猛弓,高聲叫著,「埃及法老當死!」
隨著那一句激昂的話語,一支速度快得嚇人的箭,筆直地向拉美西斯和艾薇所站的地方撲過來。
直到很久以後,艾薇還在想,
如果那個時候,她不在他的身邊,他一定是可以躲開的。
如果他躲開了,該多好。
但那一刻,艾薇本能的反應卻是,她不要他受傷、不要他死。所以她撲在他身上,背對那支箭,像八爪魚一樣地儘可能讓他被自己擋住。
但是更快,他卻抱回她,飛快地轉了一個圈。
這電光石火不足一秒的動作,卻讓那箭不偏不倚地射進了他的身體,從後面穿到前面,他猛地一傾,胸膛噴濺出來點點鮮血,落在她的臉上,那樣腥熱的感覺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的四肢瞬間變得冰涼。只有那灼熱的感覺,如同鋒利的針一樣,刺痛著她的肌膚。
零散的記憶瞬時衝入她的腦海,在一個久遠的夢裡,她曾經見過這樣可怕的場景。
她不由強迫自己閉上眼,顫抖著伸出手來,輕輕踫觸自己臉上炙熱的液體,妄想這一切在她觸摸到的時候,都又變為南柯一夢。
可是當她睜開眼,她能看到的卻是潔白的手指上染著的深紅液體。
腥熱的味道是那樣的濃烈。
他因痛苦扭曲的臉龐依然沒有消失!
——這一切,終於變為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