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十五

　　早晨，狐狸和聽聰捧著柿子來池塘，卻發現魚丁寂寥，好不冷清。

　　「哎？大家都去哪裡了？」狐狸眨巴著眼睛，道。

　　聽聰蹲下身子，對著池子喊：「鯉子——黑子——」

　　狐狸也蹲下來，「螃螃——白痴——」

　　一片寂靜。

　　「鯉子和黑子大概去哪裡聽八卦了吧……」聽聰嘆口氣。

　　「螃螃現在去上學了吧？白痴一定是去隔壁池塘了……」狐狸也嘆氣。

　　他倆又同時想到了什麼。

　　「老鯰——」

　　風吹過池水，漾起了小小的漣漪。除此之外，毫無動靜。

　　「竟然連老鯰也不在！！！」狐狸大驚失色。

　　聽聰抓抓頭髮，「真奇怪，照理說，這個時候，老鯰應該在的啊……會不會去大湖了？」

　　狐狸用手指擾亂了水面，「不知道啊……真是的，人家帶了柿子來的啊。」

　　聽聰笑笑，「沒事啦，要不，我們等一會兒？」

　　「嗯。」狐狸看到他笑，便也笑了，點頭答應道。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

　　狐狸抬頭，看著那個人。明明是長得很好看的男人，那一身黑衣，卻添了幾分肅颯之氣。讓人隱隱覺得危險。

　　狐狸不自覺地往聽聰身邊靠靠，警戒。

　　「早。」那人平淡地打招呼。

　　「早。」聽聰不明白狐狸的反應，卻無法多問。聽到那人開口，便回了一句。

　　「二位是來玩的？」那人問道。

　　聽聰點了點頭。

　　那人眉宇間的笑意也顯得有些陰沉，「這池子裡住著妖魔……」

　　聽聰和狐狸對望一眼，又看著那個人。

　　「我們知道啊。」狐狸點頭，認真道。

　　那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了。

　　「因為我是狐……」

　　聽聰立刻摀住狐狸的嘴，「她是胡猜的。不過，我是山上道觀的弟子，聽師傅說過。」

　　「哦？」那人看了看狐狸。

　　狐狸現在是標準的人類，身上早已沒有一絲妖氣。就算那人把她看出個洞來，也看不出她的真面目。

　　「看來你師傅也頗有些道行。既然告訴過你，你又為何來這兒？」那人看不出什麼異樣，又開口對聽聰道。

　　「我就是有些好奇，來看看罷了。」聽聰笑著，隨口胡說。

　　「還帶著姑娘一起……」那人的口氣略帶嘲諷，「就不怕她被妖魔擄了去？」

　　「哎？」聽聰愣了，狐狸也愣了。

　　「妖魔，都靠著一張好皮相勾引人，你師傅沒告訴過你？」

　　聽到這個，狐狸怒了。她「噌」一聲跳起來，亮爪——不過她忘記自己已經沒有爪了。於是，那個動作就變得有些傻愣。

　　「做什麼？」那人看著狐狸，面無表情地問。

　　狐狸僵在原地，尷尬地笑兩聲，道：「哇~~~妖魔長得很漂亮嗎~~~好期待~~~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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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輕蔑地看她一眼，對聽聰道，「哼。世間女子，大凡以貌取人。你好自為之。」

　　說完，那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太過分了！！！」狐狸抓狂道，「這個肯定是仙！！！仙果然好討厭！！！」

　　「師傅也是仙……」

　　「……」狐狸蹲下身子，頂著鬼火畫圈，「聽聰，你很過分哎……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底……」狐狸哀怨地唱起歌來。

　　「好了好了，不說就是了麼。」聽聰伸手，揮開她頭頂的鬼火。

　　狐狸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你生氣啦？」

　　「沒。」聽聰坐下來，側開頭，不看她。

　　「聽聰？」狐狸湊過去，小小聲開口。

　　「幹嘛？」聽聰回答，還是不看她。

　　「……」狐狸想了想，開口，「我沒有以貌取人哦。」

　　聽聰一下子笑出來，「我知道！」他伸手，打一下狐狸的腦袋，「你啊，根本分不出美醜~」

　　狐狸捂著頭，哀怨。「說就說嘛，幹嘛打人？」

　　「我沒有打人，我是打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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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站起來，拿起一個柿子，砸過去。

　　聽聰避開，「你怎麼扔東西！」

　　「人跟動物最大的區別是人會使用工具……」狐狸又拿起一個，「為了證明我是個合格的人，我要使用工具。」

　　「什麼歪理！！！」聽聰不甘示弱，也拿起一個柿子，扔過去。

　　池塘邊，頓時嘈雜起來。

　　狐狸見自己處於弱勢，便拿起數個柿子，閉上眼睛，一番狂扔。

　　「啊呀……」

　　嬌柔好聽的聲音響起。定睛看時，螭已被砸倒在地。

　　「白痴！」狐狸立刻跑過去，關切道，「你沒事吧？」

　　螭摸摸被砸痛的鼻子，含著眼淚搖頭，「沒事……」

　　「對不起哦。不過，都是狐狸的錯，你別怪我啊。」聽聰也過來，道。

　　狐狸瞪著聽聰，「你很過分哎……」

　　「我沒說錯啊！」

　　螭看著他們倆，抱著爪子，無辜，「我沒事……不要吵啦……」

　　「我們才沒吵！」聽聰和狐狸異口同聲地喊。

　　螭往後縮了縮，怕怕。

　　「對了，大家都去哪裡了？」聽聰換了話題。

　　「老鯰讓大家去青蛙那裡，讓我去隔壁池塘。」螭老實地回答。

　　「哎？為什麼？」狐狸不解。

　　「不知道。」螭還是老實地回答。

　　「那你怎麼回來了？蛟龍欺負你？」狐狸又問。

　　「我不放心，就回來看看。」螭說完，看了看四周，「沒事的話，我就回去隔壁池塘了。」

　　「哦……」

　　螭說完，轉身就走。

　　「……白痴真是越來越有性格了……」狐狸無奈道。

　　「是啊……」聽聰無奈地答。

　　「啊！」狐狸想到什麼，大叫一聲。

　　「幹嘛？！」聽聰被嚇到了。

　　「它們去青蛙那裡看寫真集，竟然不叫我！！！」狐狸說完，拔腿就跑。

　　「你——」聽聰立刻追過去，「你果然『以貌取人』啊，死狐狸，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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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鯰魚坐在道觀後的庭院裡，看著滿院豔紅的楓葉。

　　「你是來賞楓的？」季游啜一口茶，也看著那些楓葉，問。

　　「嗯……也算吧。聽說，上次有個詩人路過，還給你這的楓葉題詩了？」鯰魚說道。

　　季游嘆了口氣，指了指最大的那棵楓樹。

　　鯰魚定睛一看，上寫一行小字：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XX到此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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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壞公物……」

　　「嗯。」季游沉靜地點頭，「所以我特地做了庭院把楓樹都圍起來了。」

　　「這樣……」

　　季游轉頭看著鯰魚，它手裡的茶還是滿滿的，一口未動。

　　「你有事找我？」季游道。

　　鯰魚沉默一會兒，點了頭，它開口，「明天，還請大師幫個忙。」

　　「若是收妖什麼的，恕我愛莫能助……太缺德了。」季游認真地回答。

　　鯰魚定定地看著他，然後，笑著開口：「呵呵~~~說道缺德捏，我曾經……」

　　「我不說你缺德了，你不要扯開話題。」

　　「咳咳……」鯰魚正一下身形，「明天可能天象有異，鎮上若有變數，還望大師相助。」

　　季游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點了頭，「份內事，不用客氣。」

　　「呵呵~~~說道客氣捏，我曾經……」

　　「我不跟你客氣了，你不要扯開話題……」

　　「……」

　　鯰魚吁了口氣，站起了身子。「好了，我扯完了，走了。」

　　「不送。」季游點頭。

　　「嘖嘖，好美的楓葉……」臨走，鯰魚站在楓林中讚嘆。

　　季游淺淺一笑，「比不上你。」

　　鯰魚愣了一下，一臉驚恐，「季游大師，這屬於性騷擾……」

　　季游的眉頭微皺，「貌恭，言從！送客！」

　　兩個僮子立現，眉宇間略帶殺氣。

　　鯰魚轉身揮手，「啊~~~告辭告辭~~~」

　　它一溜煙下了山，笑著回望了一眼。

　　比不上你。

　　這句話，是讚美嗎？

　　記得很久以前，有只喜歡占人便宜的青蛙。

　　有一天，青蛙捧著一顆晶亮的內丹晶魄，笑著道：「叫聲弦青姐姐，就把這個給你哦~」

　　它不解，小聲地問：「你哪裡拿到的？」

　　青蛙笑得得意，「當然是你弦青姐姐我自己煉出來的羅~」

　　「煉這個做什麼？」

　　青蛙有些鄙視它了，「笨。我不是還有十年就能成仙了嗎？我特地把道行煉成內丹晶魄，這樣就不用那麼快了~」

　　它還是不解，「你早些成仙，我們也不會介意的啊……」

　　「不~行~」青蛙單手托著晶魄，不悅，「我說了吧，我才不想成仙呢，我要和喜歡的人云遊天下~~~」

　　「……」它不明白。

　　青蛙看著它，一臉的失望，「樂雋……你就不能對我笑笑？我可是在說，我為了你們要晚點成仙呢！」

　　「為了我們？」它不明白，但心裡的某個地方開始漸漸發燙起來。

　　「嗯！」青蛙笑著。

　　它的臉上揚起了一抹笑意。

　　青蛙滿意地點頭，「果然，你還是笑起來最好看了~說起來，上次有個叫西什麼的姑娘，看到你就傻了吧？」

　　「嗯。」

　　「人家那是喜歡你，你幹嘛後來每次看到她，就沉到湖底啊？搞得外面風傳那姑娘傾城絕色，說你是自慚形穢……唉，真是……」

　　它紅了臉，「我……」

　　「呵呵，樂雋真可愛~~~」青蛙揶揄道，「來，叫聲弦青姐姐，這個晶魄我就送給你了~」

　　「為什麼……不給樂忻？」它猶豫了一下，問道。

　　青蛙卻語塞了。「呃……那個……嘿嘿……」青蛙有些不安，口氣裡，卻帶著滿滿的溫柔，「……我想，多些時間，和他一起雲遊天下……」

　　那一個瞬間，它終於明白了許多事情。

　　「嗯。」它笑著點了頭，「我知道了。給我吧。」

　　青蛙壞壞地抱著晶魄，「你先叫弦青姐姐~」

　　它看著青蛙，第一次，它勾起嘴角，雙手叉腰，「我才不讓你佔便宜~」

　　「哎？」青蛙皺眉，「……叛逆期到了？！」

　　「說到叛逆期，我曾經……」 它開口說著無關痛癢的話。

　　青蛙卻認真聽起來。

　　它突然頓住，一伸手，搶過那顆晶魄，轉身就跑。

　　「啊？！死鯰魚，竟然敢扯開話題，圖謀不軌！！！站住！！！」青蛙抓狂地追上去。

　　它抱著晶魄，拚命地跑。只是，天下雖大，有些東西，它卻永遠逃不開……有種滾燙的痛楚，在胸口燒著，彷彿永遠不會熄滅……

　　它以為，那就是最難受的感覺了……

　　只是，這個世界上，沒有「最」……

　　它永遠記得，那一天看到的冰冷臉龐。

　　「樂忻……」面前的狼藉，讓它有些錯愕。下一瞬，它看到了那顆內丹晶魄。

　　「你在做什麼？」青蛙奔過來，喊道。

　　「做什麼？」黑蛇的眼睛裡，有著深切的痛苦，還帶著隱隱的恨，「不該你問我……」

　　「……」

　　「為什麼……」黑蛇看著手裡的晶魄，聲音微顫著，問，「把晶魄給樂雋？」

　　青蛙怔住了，不知道怎麼說。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成仙的嗎！為什麼！」

　　「你誤會了……」它開口，想要解釋。

　　「我是多餘的，對不對？」黑蛇打斷它，問青蛙。

　　青蛙看著他，那一刻，無法回答。

　　「不是的！」它衝過去，拉住黑蛇，「弦青喜歡你。」

　　黑蛇看著它，眼神裡的痛又深一層。

　　漫長的沉默後，它聽到黑蛇用悲涼的口氣說了一句：「……我始終比不上你。」

　　那一瞬，它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痛。

　　「……」黑蛇推開它，「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

　　黑蛇轉身離開，晶魄落在了地上，微微跳躍，滾到了青蛙的腳邊。

　　青蛙彎腰撿起，抱在了懷裡。

　　它皺眉，準備追上去。

　　「不用追了……」青蛙的聲音，有些無力。

　　它站在原地，無法思考。

　　「……」青蛙抱著晶魄，邁步走開，「是我錯了……」

　　終於，只剩下它一個。

　　它知道，沒有人做錯，但是，大家卻都錯了。

　　它也知道，那句「比不上你」，意味著什麼……

　　那時，它們都太年輕，也都太倔強……那麼，現在呢？

　　不知不覺，它走回了池塘。它突然又記起了另外的東西。

　　當它保持著鯰魚的外型，在池中待了幾百年後。有一天，一條鯉魚搬了過來。鯉魚長得很普通，一點也不出挑。池裡的其他妖精紛紛嘲笑它修了個失敗的人身。

　　然而，鯉魚理直氣壯地吼了一句：「做妖精的要低調！心靈美才最重要！」

　　做妖精的，要低調……

　　是啊，要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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