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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示見之眼七)》第6章
第五章

高懷天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魏千樺。

他記得自己斷斷續續醒過幾次,不記得看到了什麼,只記得他一直沒看到陸以洋,以及耳邊有熟悉的聲音告訴他陸以洋沒事,現在想起來那大概是魏千樺的聲音。

他想開口,卻覺得喉嚨幹啞得幾乎無法發出聲音。

魏千樺拿起棉棒沾了點水幫高懷天沾濕乾燥的嘴唇。距離高懷天手術後已經第三天,其間幾次醒來意識都不太清醒,今天看起來意識終於清楚許多。

「……小陸?」高懷天抿了抿唇才發得出聲音來。

魏千樺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跟你說過他沒事了,那天冬海要帶他走,結果一位杜先生來跟冬海爭執了一會兒,把小陸帶走了。」

高懷天想那應該是杜槐愔,他閉了閉眼,在魏千樺以為他又要睡著前再度睜開眼,「……那個……對我開槍的人呢?」

「死了,急性心臟麻痹。」魏千樺簡短的回答,走過去把病房的窗簾打開,讓室內明亮一點。

死了?心臟麻痹?

高懷天覺得有點混亂,「怎麼會……突然心臟麻痹?」

「不知道,法醫解剖之後確定他很健康,也沒有心臟病史,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心臟麻痹死亡。」魏千樺聳聳肩走回病床邊。「總之死了。」

「那……動機?」高懷天並不記得他見過那個犯人,如果是自己抓過的人一定會有印象。

魏千樺歎了口氣,「不知道,倒是個家世清白的人,父母都是基層公務員,姐姐是護士,他遊手好閒沒有工作,幫人看看賭場跑跑腿而已,沒犯過什麼大事,會突然變成這樣也沒有人想得到。」

「收了錢?」高懷天只能想出這個理由。

魏千樺卻只是搖搖頭,「沒有找到現金也沒有存款,連賭債都沒有,要不是現場目擊者太多,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那種小混混有膽開槍殺人。」

高懷天沉默下來,把自己腦中記得住的案子全翻出來想了一遍,卻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覺得頭痛欲裂。

「不過……小陸大概是嚇壞了,跟我說是他殺了那個人。」魏千樺想起陸以洋那時候認真的神情還是很疑惑。

「……小陸……告訴你的?」高懷天皺起眉盯著魏千樺。

「嗯,我問他怎麼殺的他也說不出來,只說他想是他殺了犯人,我就叫他別再這麼說了,犯人是心臟麻痹死的。」魏千樺停頓了下看高懷天似乎在想些什麼的神態,又玩笑似的開口。「不過如果他有什麼神技可以隔空殺人,你千萬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沒辦法寫在記錄上的東西。」

高懷天勉強笑笑,「哪有什麼神技?他只是嚇壞了。」

魏千樺想他大概有什麼話沒說,不過他也不想多問,「我下去帶杯咖啡上來,一會兒你組裏那些傢伙就會沖來了,你趁現在休息一下吧。」

高懷天隨口應了聲沒多說,魏千樺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高懷天在想什麼,他只知道如果真有什麼違法行為,以高懷天的個性不管是父母家人還是情人他都不會徇私,所以高懷天還不想說的話他不會問。

而且說實話,自己沒有高懷天那種大公無私的個性,要真的是陸以洋用什麼神技殺了犯人,他一點都不會介意。

魏千樺在一樓大廳的連鎖咖啡店點了杯外帶咖啡,等待的人不少,於是他走到大廳裏擺放的長椅邊,正想坐下的時候,便遠遠看見陸以洋在另一頭的長椅上,低著頭靠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麼。

魏千樺歎了口氣,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待在這裏幹嘛呢?他剛剛醒了,怎麼不上去看他?」

「咦?啊……是嗎……他醒了……」陸以洋像是松了口氣,「醒了就好……我只是想在這裏坐一下……」

「你在擔心什麼?」魏千樺望著他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憂鬱神情。

「啊?沒、沒有……我只是擔心……擔心他不知道怎麼樣了……」陸以洋愣了下,隨口扯了個理由。

「那你不上樓怎麼知道他怎麼樣了?」魏千樺好笑的望著他。

陸以洋的頭垂得更低,「嗯……也是……」

「你還在想你『殺了』犯人的事?」魏千樺低頭湊近陸以洋小聲地開口。

陸以洋驚訝地抬頭看著魏千樺,半天不知道該怎麼答話,而魏千樺只是笑著回答,「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什麼神技可以做到,不過事實上犯人就是在現場十幾個目擊者的目光前心臟麻痹死的,就算你來自首也不會有人把你關起來。」

停頓了下,魏千樺看著陸以洋,很溫和的開口:「所以,何不忘了這件事呢?」

「我……沒辦法……如果、如果真的是我殺了他的話……遲早會受到懲罰的……只是不是現在。」陸以洋長歎了口氣,頭垂得更低。

「那又何必現在煩惱?況且……」魏千樺只是好笑的望著他,刻意停頓了下,等陸以洋抬頭望他才回答,「就算你真的殺了他,法律上這叫自衛,是無罪的。」

陸以洋倒是從來沒想過還有所謂「自衛」的說法,他想了半晌才又開口,語氣有點遲疑。「可是……殺了人就是殺了人……結果還是沒變呀……」

「好吧,以你真的殺了他為前提來假設,如果你當時沒殺他,可能你跟高懷天都會死,你比較想要這種結果嗎?」魏千樺側著頭望向他。

陸以洋用力搖搖頭,魏千樺笑了起來,「那不就結了,如果今天被打到的是你不是高懷天,我想他一定會馬上舉起槍殺了犯人,而這是合法的,因為犯人有武器,如果不阻止他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向其他人開槍。」

陸以洋遲疑了會兒沒再開口,似乎比較能接受這樣的說法。

「能接受了?」魏千樺笑了笑,聽見咖啡店喊號的聲音,伸手拉起陸以洋。「走吧,我去拿咖啡,等我一下我們上樓去。」

「嗯。」陸以洋點點頭,看著他走向咖啡櫃檯拿了咖啡,心裏覺得很感激,雖然沒能讓他好過一點,但是至少他可以接受這樣的說法。

等著魏千樺走過來,他們正想上樓的時候,魏千樺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接過電話,示意自己別等他了,於是陸以洋便獨自進入電梯上樓。

長歎口氣,陸以洋靠在電梯裏想著那天的一切。

被杜槐愔帶回去之後,他哭了一整晚,怎麼都無法對槐愔坦承自己殺了人。儘管杜槐愔什麼也沒說,但他知道杜槐愔能感覺出來發生了什麼事。

比較令他意外的是杜槐愔沒有向他開口要回聚魂盒,既沒有罵他也沒有說他做的不對,甚至連問他發生了什麼事都沒有。

他在韓家待了兩天,從頭到尾把自己關在房裏,邊哭邊擔心邊懊悔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也不敢叫蓮出來,不敢再問蓮任何事。

到今天早上他終於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離開房間想到醫院探望高懷天的時候,杜槐愔只問了句:「你覺得你能處理好這件事嗎?」

說實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處理好,但是他想那是他該負的責任,於是他只跟杜槐愔點頭,「我會負責的。」

杜槐愔看著他半晌,沒多說什麼便讓他離開。

陸以洋歎了口氣,他不能再給杜槐愔添麻煩了,他一定要自己處理掉這件事。

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陸以洋垂頭喪氣的踏出電梯,站在病房前深吸了口氣,然後抬頭挺胸的看著病房門,「好,振作!」

陸以洋伸手推門時,聽見裏頭一陣笑聲和談話聲傳來,似乎有不少人在。房門一開他便望見大約五、六個人圍著病床跟高懷天說話,其中幾個是那天晚上趕到醫院來的高懷天的同事。

遲疑了下陸以洋決定安靜的把門關上離開,才轉身就聽見高懷天的聲音。「小陸。」

陸以洋身子一頓,停下腳步慢慢回頭,視線穿過站在床前的人,定在高懷天的臉上。

臉色還沒有恢復,但是笑容仍舊如同往常般溫和溫暖,陸以洋眼眶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他沒有辦法想像,也許只差一點高懷天就會離開他。

「啊!是那天的小弟嘛,組長,是你親戚嗎?」站在一邊的大叔開口問。

「那天這位小弟可嚇壞了。」

「那天不只這位小弟好嗎?護士小姐拿病危通知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嚇壞了,幸好有魏主任在。」

「是呀,我想我也該立個遺囑執行人才對。」

幾個人七嘴八舌討論起來,陸以洋緊抓著門把,不敢走過去也不知道要不要走出去,最後小小聲的開口:「我、我只是來看一下……你沒事就好,我改天再來好了……」

在陸以洋拉開門之前,高懷天又開了口,「他不是我的親戚,他叫陸以洋,我可能沒跟大家介紹過。」

陸以洋僵了下,不知道高懷天想說什麼,回頭發現全部的人都在看他,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小陸,過來這裏。」高懷天朝他伸出手,依然溫和地笑著。

陸以洋猶豫了會還是朝病床走過去,高懷天握住他的手,很緊很緊的握著,把他拉到身邊來。「我一直覺得這是私事,大概不需要告訴大家,不過預防這種事再發生,我想還是趁這個機會說出來比較好。」

高懷天朝陸以洋笑了笑,把手攬在他肩上。「我跟他在交往,要是以後我又出什麼意外,希望你們幫我照顧他。」

此話一出不只是陸以洋,其他人全部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們。

高懷天像是突然想到又補了句:「如果你們想問的話,他今年二十五歲,已經成年了。」

唯一的年輕女警率先理解狀況的點頭,「組長……看不出來耶,你從來沒講過你是同性戀!」

「所以我說是私事,不影響工作。」高懷天聳聳肩,看起來不甚在意的回答。

「我正想說組長你居然拐帶未成年少年……原來他成年啦……」

「真的看不出來耶,這麼可愛的小朋友,組長你怎麼拐到的?」

看起來這幾個人跟高懷天都有著深厚的交情,儘管有些訝異卻隨即開起玩笑來化解尷尬,而陸以洋只能把頭越垂越低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從來沒想過高懷天會這麼大方的就在他同事面前承認他們在交往。

好了好了,再講下去這位小朋友就要找地鑽了。」

我看我們還是先退場好了,省得組長找護士趕我們。」

「我可是很歡迎護士小姐來趕我,哈哈哈哈哈!」

幾個人跟高懷天打完招呼才一一離開,吵鬧的病房轉眼間又冷清起來。

病房裏靜了一陣子,陸以洋不知道該說什麼,直到高懷天伸手撫上他的發,很溫柔的開口:「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陸以洋在開口說話之前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他趕忙伸手抹掉眼淚用力搖搖頭。

高懷天輕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把他攬進懷裏,「沒事了,我沒事。」

把頭靠在高懷天肩上,除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以外,還有陌生的消毒藥水味,他想他該告訴高懷天,也許是自己殺了那個人……或者該告訴他,他們也許只能再活九年……!

不過,至少可以一起死,因為他們有緣……

這樣他會高興嗎?

陸以洋不知道,他想高懷天不會為此開心……誰知道自己只能活九年會高興的……

他閉上眼睛想著,如果那天他們沒有出門,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高懷天輕撫著他的發,低頭輕輕吻他的臉,「別想些有的沒的,沒事就好了,其他什麼都無所謂了。」

陸以洋紅著眼眶抬起頭望著高懷天,幾次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如何告訴高懷天他殺了那個人。

就在他鼓起勇氣想說出口的時候,突然有人敲敲門隨即走進來,「組長……欸……抱歉打擾你們。」

其中一個同事不知道為什麼又折了回來,看他們靠得這麼近有些尷尬的乾笑。

「怎麼了嗎?」高懷天沒有放開握著陸以洋的手,只溫和的開口詢問。

「那個……犯人家屬說無論如何都想跟你道歉……就在外面,我們下樓的時候剛好碰見了。」

陸以洋覺得心臟猛地跳了起來,他握緊高懷天的手,臉色一下變得十分蒼白。

察覺到陸以洋的慌張,雖然高懷天不知道原因,仍溫和的望著他,「如果你不想見他們的話,就請他們回去?」

陸以洋見高懷天有些擔心的神色,趕緊搖搖頭勉強笑了起來,「人家都特地來了……」

「小陸。」高懷天微擰著眉,握了握他的手,「你不用勉強,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

「是父母跟姐姐三個人,要是你們不想見他們的話……」

「我想見他們。」陸以洋抬起頭來看著那位同事,他深吸了口氣,想著不能逃避,絕不能逃避。

他回頭看著高懷天,「沒事的,他們是來見你的,我沒關係,真的。」

看著陸以洋似乎還是有些緊張卻很認真的神情,高懷天也只側頭朝同事開口,「請他們進來吧。」

在他們走進來前,陸以洋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罪惡感與深深的愧疚感在心頭環繞不去。

那只是一對相當平凡的夫妻,和一個隻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年輕女生。

那對和自己父母差不多年紀的老夫妻,帶著女兒一逕地向高懷天彎腰道歉,陸以洋站在高懷天身邊微低著頭有些不知所措,聽著高懷天表示事情過去就算了,希望他們節哀等等。

就在老父親說著不知道那個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做,雖然有些不務正業但真的是個好孩子的時候,陸以洋聽見一聲冷哼。

他抬起從犯人家屬進門後就一直沒抬起過的頭,隨即愣在當場。

靠著牆站在門邊用不予置評的眼光瞪著老父親的人,就是那個犯人。

陸以洋眨眨眼,手不自覺得用力握緊了高懷天的手,想開口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張臉他絕不會認錯,他不會忘記那個曾用怨恨瘋狂的眼神瞪著自己的人,正是那張臉那個人。

『活著的時候不是老說我敗家,說我是垃圾,說恨不得沒生我嗎?現在才說這種鬼話有屁用?』

陸以洋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人」會站在那裏,明明……明明就被吃了……如果他還在這裏,那蓮吃掉的是什麼?

高懷天覺得陸以洋的手越握越緊,同時臉色蒼白的直盯著門邊不知道在看些什麼,他一邊應付犯人家屬一邊拉拉陸以洋。「小陸?你怎麼了?」

陸以洋被扯了兩、三下才回過神來,看著高懷天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沒什麼……我只是……有點累……」

一聽到陸以洋說累,老夫妻連忙告辭要走,陸以洋看那個人睨了自己一眼就跟著要離開,陸以洋只想著不能讓他走,情急之下開了口,「等一下!」

老夫妻回頭看著他,陸以洋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想叫那個人留下,可是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看不見那個人,他甚至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就是被吃掉的那個犯人。

遲疑了半天陸以洋才開口,「請問……你們有別的兒子嗎?那個人的兄弟或是……雙生子之類的?」

老夫妻疑惑的看著他,兩人面面相覷一會兒後搖搖頭,「那孩子是獨子,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

「……是嗎……」陸以洋盯著那個人看,卻怎麼看都覺得就是那個犯人沒錯。那個人沒有想理他的意思,眼看就要跟著他再次告辭的父母姐姐一起離開。

「不能走……不能讓他走……」

高懷天聽見陸以洋盯著朝外走的老夫妻,喃喃自語般小小聲的念著。

「留下他,把他留下來,快點……」

伸手抓著胸口的聚魂盒,陸以洋只想著不能讓那個人離開,就在他想著要不要乾脆自己追上去的時候,蓮從聚魂盒中冒出來,一陣黑霧朝門邊聚集,在門關上前竄了出去。

「小陸?」高懷天皺起眉盯著陸以洋極為蒼白的臉色,「發生什麼事了?」

陸以洋回頭看著高懷天,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想了半晌決定弄清楚再告訴他,於是他只抽出被高懷天拉住的手,「……我……我該走了。」

高懷天沒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緊的把他拉到身邊來,認真的開口,「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就告訴我,不要一個人亂來。」

陸以洋擔心蓮會不會又把那個人給吃了,擔心的看了下緊閉的門,然後回頭看高懷天,那一臉絕對不會放棄的神情讓他歎了口氣,緩緩的開口:「我本來以為……我殺了那個人。」

高懷天記得魏千樺提過,他擰著眉望向陸以洋,「那,結果?」

「結果……也許……沒有吧……」陸以洋沉思般低下頭,沒多久又抬起頭來看著他,「至少我希望我沒有。」

「小陸……」高懷天歎了口氣,攬過他的腰把他拉向自己,卻也知道這件事自己的確幫不上忙。陸以洋似乎真的有某些神奇的力量,只是他還無法控制,這對他來說非常危險,但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

陸以洋安靜的靠在高懷天懷裏,深吸了幾口氣才退開了點,看著高懷天擔憂的神情又覺得有些愧疚,伸手撫上他的臉輕輕印上他乾燥溫暖的唇。

只是很輕微而主動的觸碰,已足夠陸以洋感到心跳不已,但他必須把事情弄清楚才行,他必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退開高懷天的懷抱,安慰似的朝他笑笑,「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等我確定了,會告訴你的。」

高懷天別無它法,歎口氣輕輕點頭,「小心點。」

「不會有事的,別擔心我。」陸以洋笑著轉身開了門,回頭看高懷天仍是擔憂的神情,也只能再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轉身離開。

從安全門走進樓梯間找了個無人的角落,陸以洋靠在牆上等了會兒,蓮拎著那個人從一邊的牆上穿了過來。,

『放開我!你到底要幹嘛!』

那個人驚慌的大喊著,似乎知道蓮能吃了他。

陸以洋仔細打量那個人,確認那張臉的確就是他看見的犯人沒錯,才緩緩開口,「你……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那個人警戒的看著陸以洋半晌,接著不甘不願的開口:『不知道……今天手氣不錯,難得手上有點錢,我想去買點東西回家的……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我意識清楚的時候,我已經死了,而且我還看著我的身體自己站起來離開……』

那個人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帶著茫然和疑惑,『我都懷疑我是不是我了……或許那個我以為是我的人沒死,然後我死了我卻以為我是那個人……那我到底是誰……』

那個人似乎陷入了混亂中,在原地走來走去不停的喃喃自語。

[陸以洋側頭望向蓮,「如果……對高懷天開槍的人不是他,那你到底吃了誰?」

『那不過是個碎片而已。』蓮泛起優雅的笑容,『那傢伙的碎片,只用來控制一個剛失去靈魂的身體,碎片夠用了。』

陸以洋微擰起眉,「你認得……那個極惡之魂?」

『我們多多少少都認得彼此,畢竟我們這樣的「人」不多。』蓮一派輕鬆的模樣就像是在提新搬來的鄰居般,讓陸以洋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你……你早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並沒有問我。』

雖然是這麼說沒錯……

陸以洋長長的吐了口氣,靠在牆上然後滑蹲到地上,把頭埋在膝蓋上。

幸好……幸好我沒有真的殺了他……

再抬起頭的時候,陸以洋看著站在旁邊像是在等他下一個吩咐的蓮,遲疑了幾秒終於開口,「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再吃人了,不要傷害還活著的人,不管是什麼人都一樣。」

蓮泛起笑,似乎覺得很有趣,『就算是傷害你或是傷害你心愛的人、家人都是嗎?』

陸以洋猶豫著該怎麼回答,過了半晌才點點頭,「如果我有危險,或是我重要的人、家人有危險,我會希望你救我們,不過那不包括殺了對方。」

重新站起身,陸以洋很認真的望著蓮,「沒有人有結束另一個人生命的權利。」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蓮笑了起來,聳聳肩回答,『不過不關我的事,你希望我這麼做的話,我就這麼做。』

「嗯……麻煩你。」陸以洋看著那個人還在那裏走來走去,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對不起把你硬拉來,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那個人帶著有些茫然的神情,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

「嗯,回去。」陸以洋望著他的眼睛認真的回答,「你記得自己是誰,你就是誰,別去想之前那些事了。」

望著陸以洋清澈純淨的眼神,那個人突然間想起自己是怎麼在這裏的,他看著蓮還站在後面,有些害怕的退了幾步,『我真的可以回去了?』

「嗯,對不起嚇到你了。」陸以洋朝他笑笑,腦中突然閃過張怡萍的事,「對了……你死後,沒有執行人來找過你嗎?」

那個人抓抓頭不解的望著陸以洋。『執行人?我不曉得那是什麼,不過有個穿西裝的男人說我得等三十四年才能投胎,叫我自己找地方混著等。』

果然……跟怡萍是一樣的,他還有三十四年的壽命,可是被極惡之魂奪走了,所以他得在人間待滿三十四年才能離開……

陸以洋歎了口氣,讓那個極惡之魂多害一個人,就多一個遊魂在世上遊蕩。

『喂,我可以走了嗎?』

「啊、可以可以,你會待在你父母身邊吧?」陸以洋回過神來,連忙回答他。

『也沒地方可以去了……』那個人撇撇嘴角,看了蓮一眼才轉身從牆邊穿出去。

陸以洋看著他離開,雖然知道不是自己殺的,卻仍有份愧疚感揮之不去。

他想起那個極惡之魂那句「人都是偽善的,如果必要你也會為了自己隨意殺人」,也許那個極惡之魂只是想讓自己做同樣的事,才殺了那個人。

真是如此,那依舊是自己害了那個人。

「可以告訴我,那個極惡之魂的事嗎?」陸以洋在樓梯上坐下來,抬頭望著蓮。

『那可長得很,你想知道哪個部分?』

「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殺那些女生呢?」

蓮笑了起來,『知道又怎麼樣?如果事實讓你覺得同情你就會放過他嗎?』

「那就是我自己必須決定的事了,你只要告訴我事實就好了。」陸以洋很認真的望著蓮。

『你又能確定我告訴你的是事實?』蓮有些好笑的睨視著他。

「我相信你。」

陸以洋其實不確定聽了蓮告訴他的事後,就能做出什麼正確的決定。對與錯的界線實在太過模糊,他不想一次又一次犯同樣的錯,但如果他無法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他不知道他要怎麼樣繼續生活下去。

他記得杜槐愔說過別聽他們的話做事,他知道杜槐愔是怕自己被他們影響,但假若自己因為怕被影響而不去追究事實的話,那又完全違背了自己的原則。

一直以來,他都選擇相信人,相信人才有辦法幫助人。

他知道眼前的人同樣是極惡之魂,但是已經拋棄過去的這個人,是和自己一起生活好一陣子的人,他救過自己也幫過自己,連呼吸和心跳的頻率都相同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相信。

蓮望著陸以洋好一陣子,最後才緩緩開口:『大概五、六百年前吧,記不太清楚是什麼年代了。』

『他出生在一個小村落裏,很早就失去父母,帶著弟弟妹妹生活,有個青梅竹馬的情人,小村子裏的生活平和又寧靜,他們理應過上一輩子平凡幸福的生活。』

陸以洋很認真的聽著蓮說的話。

『但那並不是一個和平的年代,戰亂剛剛結束,戰敗的士兵們成為強盜到處流竄,在最惡名昭彰的強盜團經過他們村莊時,所有人根本連反抗都不反抗,自動獻上所有能交出來的東西。偏偏那個強盜頭看上了他青梅竹馬的情人,給她三天的時間要她自願跟他們走,不然他就殺了全村的人。』

陸以洋倒吸了口氣,卻也沒打斷他的話。

『他當然不願意犧牲他的未婚妻,但是村人從勸戒到威脅,他無法可施,而他的未婚妻流著淚要他放棄,她自願跟他們走,只要能換得全村的平安,於是他告訴村人他在第三天會親自送她走,村人聽了他的話才放下心,或許是感到愧疚吧,那些人給了他們一段獨處的時間。』

『但第二天晚上,他趁村人鬆懈的時候帶著她逃走了,他帶著她到離村子不遠的山上躲起來,除了熟知山路的他以外沒有人找得到她,他要她安心等待,他會回去勸村人一起反抗,不然那些強盜會來第二次、第三次,他們必須反抗才能保護重要的人,她承諾等他,於是他又一個人悄悄的回到了村裏。』

『回到村裏的他卻找不到自己的弟弟妹妹,等到他發現時,他的弟妹已經慘死在忿怒的村人手下,他幾乎發瘋,於是半夜他拿了刀,用他每天砍柴挑貨鍛煉而來的一身蠻力殺了全村八十七個人。』

陸以洋沒辦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心痛和忿怒,讓他做出這些事。

『他全身染血拿著刀等著強盜們回來,靠著他的忿恨壯膽,他等著殺光那些強盜,但是他們卻沒有再來,等到第四天他放下刀,走到山上卻遍尋不著他的未婚妻……當他發現她在躲藏的山洞壁上留「對不起」三個字時,他再也沒辦法原諒她。』

『後來他花了三年的時間追上那些強盜,殺了那個強盜頭。他依然沒有找到她,他知道她背叛他獨自逃走了,不知道為了她而慘死的弟弟妹妹的仇該怎麼報,為了她而殺的全村八十七條人命該怎麼償,結果他成了那個強盜團的新頭目,四處冷酷的燒殺擄掠,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女人,尤其是長得像他未婚妻的女人。』

蓮望著陸以洋,『就算他死了也一樣,他的忿怒從來沒有消失過。』

陸以洋覺得心裏很難過,沒有人該遇到這樣的事,「那……他的未婚妻呢?真的……背叛了他嗎?」

蓮笑了笑搖搖頭,『不知道,不過他從來沒有找到她,就算過了幾百年,他也從來沒找到她過,這只有一個可能。』

陸以洋望著蓮,等著他的答案。

『被藏起來了。』蓮往上指指,『她一定做了什麼事讓她可以升天,並且在輪回中得到保護。』

陸以洋怔了怔,「就是說她沒有背叛?那……那為什麼沒有人要跟他說清楚呢?上面就只保護她而已,那些因為他的忿怒而死的無辜女性怎麼辦呢?」

看著有些生起氣來的陸以洋,蓮只聳聳肩,『對上面來說那不是他們的問題,那是下面的問題,那是夜的責任,他想抓他們他就會抓,他不想的話沒有人能拿他有辦法。』

那是第二次蓮提起夜,陸以洋記得這個人,槐愔說過他是下面的管理者,他幾次帶了小宛出去玩,雖然似乎不是懷著好意去的,但也沒對小宛做什麼。

陸以洋皺起眉,他記得槐愔說夜不是壞人,他只是無聊而已……

「無聊幹嘛不去抓那些極惡之魂呀……」陸以洋覺得無法理解,極惡之魂到處害人,被害的人白白喪命無法輪回,只能在世間遊蕩,這些夜都沒辦法解決,卻只因為無聊就上來找杜槐愔的麻煩?

『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蓮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輕笑了起來。『而且也不能全怪夜,如果你做同一件工作做了幾千年,卻仍然對某些事使不上力,再有熱誠也會消失的吧。』

陸以洋並不是很理解蓮的意思,但聽他的語氣似乎跟夜很熟。「你認識夜嗎?」

蓮沒有馬上回答,似乎是在想怎麼解釋,遲疑了好一陣子才開口,『以前曾經是朋友,很久很久以前。』

「那你為什麼會……」陸以洋問一半不曉得該不該問下去。

蓮只笑了笑,『我做錯了一件事。』

「唔……人都會做錯事呀?」陸以洋不明白的望著他。

『有的人沒有做錯事的權利,一個錯誤的決定我害死了上千人,跟我親手殺的沒有兩樣。』蓮雖然笑著,看起來卻很黯淡。『而當時我不覺得我是錯的。』

陸以洋眨眨眼,低頭想了半晌才抬頭用清澈的眼睛望著他,「那現在呢?你後悔當初害死那麼多人嗎?」

『如果能再重來一次,只要能讓他們都活著我願意做任何事……不過……』蓮黯淡無光的紅色眼眸又閃了閃,『……現在不管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錯已經錯了,時間也不可能倒回。』

陸以洋歎了口氣,又覺得有些不明白,「如果你知道那麼多,為什麼不告訴槐愔呢?他一定可以幫助那些人的。」

蓮又笑了起來,像是在嫌他天真。『杜槐愔願意接受我,但是他並不相信我,他不聽我們說話,他怕被我們影響。』

也是……槐愔說不能被他們影響……

陸以洋低下頭覺得十分困惑,如果要救那些人,唯有抓到這個極惡之魂,但是要硬拼的話,也只能讓蓮去拼……這樣是對的嗎?

『要聽我的意見嗎?』

陸以洋抬頭對上蓮的笑臉,他猶豫起來,因為槐愔說過不要聽他們的話做事,不要被他們影響。

他當然相信杜槐愔,但是他也想相信眼前的人。

「嗯。」陸以洋點點頭。

『找到那個未婚妻,只有找到她,才能消除他的怨恨。』

「他找了幾百年都找不到了……」陸以洋有些苦惱的抓抓頭。

『她既然被上面保護著,你就找個上面的人幫忙就可以了,你做不到的話,找夜吧。』

「才不要……夜……只會找槐愔的麻煩。」陸以洋扁起嘴不太滿意的開口。

『你搞錯了,夜的目標不是杜槐愔,是你。』

「啊?」陸以洋望著蓮的笑容,不明白的眨眨眼,「我?我有什麼有趣的?」

『你還不知道自己的價值,除了夜以外大概也還沒有人發現,所以……在夜發現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之前,你有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

「啊?可是我其實不知道我有什麼價值呀?」陸以洋的表情有些茫然。

『可是夜不知道你其實不知道自己的價值。』蓮笑著。

「……我聽不懂了啦……」陸以洋皺起眉頭,聽不懂蓮在說什麼。

『你只要裝作你懂就好了。』蓮停頓了下,望著陸以洋。『當然你也可以不要照著我的話去做,跟夜打交道是件很危險的事,不過你早晚得和他打交道的,不如比夜還早開始行動,也許對你來說比較有利。』

「為什麼我一定要跟夜打交道?」陸以洋疑惑的望著蓮,「我不能不理他嗎?」

『不行,因為你很特別。』蓮緩緩的搖頭。

「我明明就很普通呀……」陸以洋垂下了頭,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特別。

『不管你希望自己多普通,在某些人眼裏你就是特別的。』

陸以洋怔了怔,那句話是高懷天跟他說過的,他有些訝異的抬起頭,看見蓮對他露出笑容,然後化成黑霧回到聚魂盒裏。

耳邊只聽見蓮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給你一個忠告,比起左言,大吉才是能信任的人。』

「啊?誰?」陸以洋在原地愣了半晌,左言是誰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大吉。

就是那個說他跟高懷天還能活九年的那個。

想起只剩九年性命的事,陸以洋不禁又心情低落起來。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害的,他希望他們能活更久,能在一起更久……

歎了口氣,陸以洋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想著該不該將這一切告訴杜愧愔。

如果說了,杜槐愔又會怎麼處理呢?會不會叫自己什麼都不要管?

如果告訴春秋呢?

陸以洋並不想讓春秋知道他犧牲的十三年只換得自己十年。

「啊啊啊——煩死了!」陸以洋用力的撥亂頭髮,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一點。

思考了半晌他決定不管怎樣,他要先找到那個女生。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讓那個極惡之魂殺人了,不管是對無辜的人來說,或是對那個極惡之魂來說都好,他要阻止他。

絕對要阻止他。

陸以洋下定決心,沒有再回去找高懷天,他不希望見了高懷天后又因為愧疚而裹足不前,他只是邁開腳步離開醫院,去做他覺得應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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