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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示見之眼七)》第5章
第四章

高懷天回家的時候,屋裏一片漆黑,他有點疑惑的脫鞋進屋,從他們同居以來,陸以洋總是會為他等門。就算他先睡了也會留盞小燈等著自己回家。

沒回來嗎……

高懷天脫下外套,把鑰匙放在鞋櫃上,走進客廳正想開燈的時候,才發現陸以洋窩在沙發上。似乎還沒有睡著,只是抱著雙腳縮成一團,看起來連動都不想動。

陸以洋一向是個開朗樂觀的孩子,總是會隱藏他的不快樂和挫折,高懷天鮮少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他思考了會兒放棄開燈,直接走近在他身旁坐下,伸手環住他,陸以洋也沒什麼反應,順著他的手臂靠進他懷裏。

輕撫著他細軟的頭髮,高懷天沒問他怎麼回事,只是安慰似的拍撫著他的肩和背。

陸以洋靠躺在他懷裏,從高懷天進門的那一刻,屋內的感覺從原本的鬱悶與寂寞慢慢轉為溫暖。

我覺得我好像做錯了……我是不是該讓小宛離開……

陸以洋想開口問,卻又不敢問,他怕高懷天開口跟他說是,那她是不是就非得讓小宛走不可了?

他一直反復想起小宛回憶裏那些可怕的體驗,不被自己心愛的人相信,被質疑被暴力對待,最後被那樣殘忍的殺死。

他一直想起刀鋒劃過脖頸時,那種冰冷的感覺,那種恐懼到極點的感受,他不知道該怎麼忘記那些,現在的小宛不記得了,可是他一旦決定讓小宛走,小宛就必須再過好幾世這樣的生活,這樣恐怖的體驗還要遇上好幾次,他無法接受。

但這真的是自己可以替她決定的嗎?自己真有這個權力去決定怎麼做才是對小宛好嗎?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高懷天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陸以洋閉上眼睛,他有許多人可以依靠,可是小宛呢?小宛只有他,如果他今天做錯了任何一個決定,小宛也只能默默的承受這個後果。

輕握住高懷天撫在他臉上的手,陸以洋爬起身來望著他,幾次想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始。

高懷天只是耐心的等著,他想陸以洋有話想說,但望著那雙仿佛隨時可能落淚的水亮清澈的眼睛,又有些捨不得。「你想告訴我什麼嗎?」

陸以洋望著他半晌,最後還是搖搖頭,微微的低下頭,他覺得自己沒用到極點。

高懷天只是伸手撫摸著他的臉,然後低頭輕輕吻著他的臉頰,接著是他的唇。

陸以洋閉上眼睛,把手環上他的肩,頭一次主動的加深這個吻。

唇舌交纏的炙熱讓陸以洋可以暫時放棄想這件事,他知道靠高懷天的懷抱來安慰自己是件很差勁的事,但是他現在決定將所有的一切都暫時丟下,什麼也不去想。

高懷天知道他想要安慰,他把陸以洋更拉進懷裏,在吻與回吻之間溫度慢慢的上升,高懷天想要的更多,但他不想嚇到陸以洋。

但陸以洋似乎不在意,原本環在他肩上的手下滑,扯松系在頸上,他正好覺得太緊了的領帶。

他一手環在陸以洋的腰上,另一手從他T恤衣擺滑進,順著他柔軟的腰線滑上他胸口。

「……唔……」陸以洋只是輕哼了聲的把頭埋進他頸窩處,他可以感覺到他微微喘息時從口中吐出的熱氣,忍不住低頭再吻上他的唇。

「嗯……」陸以洋覺得頭昏腦脹,無法思考任何事,只想抱著高懷天把自己交給他就好了,在他感覺到高懷天的手滑上他牛仔褲的時候,他深吸了口氣,咬著下唇想避免自己發出更多羞恥的聲音,只是隔著牛仔褲那層微厚的布料上的輕撫,他已經覺得無法克制的想呻吟出聲,當高懷天解開褲頭的鈕扣,伸手滑進他從來沒有讓別人觸碰過的地方,他忍不住像是啜泣般的低聲輕喃著不成句的話語。

他曾經以為那種無法克制的感覺令他感到害怕,但是他發現那其實並不是害怕,他此刻只想更靠近高懷天。

陸以洋微微睜開眼,在一片模糊的視線裏,他想伸手去觸碰高懷天,就在他伸出手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一股視線。

他登時一怔,抬起頭,模糊的視線讓他看不清楚,他趕緊抹掉沒有滑出眼眶的淚水,眼前的確有人在看也。

那個人背對著他,略微回頭的盯著他看,然後又轉回頭向前走去。

陸以洋馬上意識到那是什麼,他立刻坐起身大喊,「不行!」

不要走……你不能走……不能離開!

高懷天怔了怔,扶住他的肩,「小陸?」

陸以洋突然想起現在是什麼狀況,他支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不能讓那個離開,可是他不知道怎麼跟高懷天解釋。

他只能盯著那個他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可是實際跟他一起生活了好一陣子的「人」。

一樣通體漆黑,有雙紅色雙目,但是感覺卻完全不同,他認得出這是前一天晚上跑出來的那個,也是第一次他遇見極惡之魂附在人身上攻擊杜槐愔的時候,救了他的那個。

別……別走

陸以洋盯著他看,他似乎笑了笑,轉回身面對陸以洋,然後化為一陣煙霧沖回他胸口,陸以洋這才松了口氣,但卻不知道該如何抬頭面對高懷天。

高懷天也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一次他可以解釋成這孩子不想做,兩次就可能是哪里不對。

順著陸以洋的視線朝自己身後看,除了書櫃跟牆壁和掛鐘以外當然是什麼也沒有,不過因為這孩子看得到他看不見的東西,所以也許是某些東西又進了他的家……不過他也記得陸以洋說過他供奉關老爺,所以那些東西進不了他家,除非是像上回李東晴那種不小心附在他身上的。

「對……對不起……」過了半晌,陸以洋吶吶地道了歉。

「為了什麼道歉?」高懷天笑了起來,伸手輕撫他的臉。

「唔……我……」陸以洋猶豫許久,不加道該怎麼解釋,習慣性的伸手撫上胸口的盒子。

高懷天當然注意到他這個習慣,他伸手滑過陸以洋後頸勾起那條紅線,輕輕地拉出來,「為了這個嗎?」

陸以洋扁起嘴,伸手握住他勾著線的手,沒讓他把盒子拉出來,「……嗯……」

高懷天微歎了口氣,「這裏面放了很多……『人』嗎?隨時會跑出來?」

陸以洋搖搖頭,有點委屈的回答:「沒有隨時……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跑出來……以前不會這樣的……」

高懷天看著他的神情忍不住失笑,又有些捨不得他一臉困擾,「那怎麼辦?不能拿下來嗎?」

「不行……」陸以洋搖搖頭,然後有些喪氣的把頭靠在他肩上,「對不起……」

高懷天環住他輕吻他的臉,「不用道歉,沒有關係的,真的。」

雖然高懷天這麼說,但是陸以洋還是覺得沮喪,一次兩次高懷天可以不介意,三次四次五次呢?而且……搞不好最後是自己先受不了也不一定。

躺在高懷天的懷抱裏總能讓他安心,要是他們一直都沒有辦法更進一步的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陸以洋覺得今天實在發生太多讓他困擾的事了,他只想抱著他喜歡的人得到一點安慰而已……

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高懷天輕撫在背上的手很舒服,從胸口聽見的沉穩心跳很令人安心,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和味道都能鎮定他的情緒。

直到高懷天覺得這孩子實在沉默太久,低頭一看發現他居然睡著了的時候,也只能苦笑。

「真是個孩子呀……」高懷天喃喃念著,伸手輕撫過他少年般圓潤柔軟的臉頰,手指順著他頸側,滑到他開了幾顆扣子露出的鎖骨,誘人的線條又完全不像個孩子,有時候高懷天也不知道自己該要怎麼看他才好。

把他當個孩子照顧的時候,又發現他偶爾顯露出的成熟值得尊重,但把他當個成年人來看的時候,又覺得他實在還是個孩子。

高懷天歎了口氣,稍微移動位置,陸以洋也只是像個嬰孩般更往他懷裏靠,仍舊繼續熟睡著。

輕笑著伸手環過他的腰,高懷天並不想吵醒他,只是抱著他挪了個位置躺下來,讓他們可以擠在沙發上。

低頭看著陸以洋躺在自己胸口熟睡的臉,高懷天拉過剛剛扔在一旁的外套蓋住他,心想這樣好像也不壞。

帶著笑容,高懷天閉上眼睛,雖然預想得到明天一定會全身酸痛,還是相當愉快的進入夢鄉。

陸以洋醒來的時候,眼睛眨了眨才發現自己居然睡在客廳,微撐起身體覺得全身酸痛,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居然壓著高懷天睡在沙發上。

尷尬的維持那個姿勢看了半晌,才小心的慢慢爬起身,伸展了一下身體覺得很累,大概是這個姿勢維持太久的結果,他望著還熟睡的高懷天苦笑,等高懷天起來之後才真的會全身酸痛吧……

歎了口氣,陸以洋在另一頭的椅子坐了下來,想自己怎麼會在那種時候睡著,也沒好好的道歉……低頭懺悔了半天,抬頭看看窗外還一片朦朧的微陰,側頭看看時鐘,淩晨五點十分。

撥撥亂七八糟的頭髮,發現自己其實沒睡多久,還有些睡意,但他的腦子已經整個清醒了,他盯著窗外那一片朦朧,正是黑夜與白天的交界點,陰濛濛的天空像是還在深夜,從雲層中隱約透出來的光亮又像是天將大明。

陸以洋摸摸胸口的聚魂盒,低頭看著自己隔著衣服握住盒子的手,微微歎了口氣。

「你在嗎?可以出來嗎?跟我說說話?」陸以洋低聲開口,他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他從來沒有試過叫他們出來。

等了半晌,陸以洋開始想也許他們不會出來的時候,才從胸口的聚魂盒裏飄出細細的黑霧,然後在他面前慢慢的凝成人形。

陸以洋有些訝異,他沒想到真的可以把聚魂盒裏的極惡之魂叫出來。

『你叫我?』

「嗯……」陸以洋點點頭回應,卻不知道自己叫他出來是想問什麼,想了半晌才開口:「你叫什麼名字呢?」

他似乎笑了笑,大概沒想到被喚出來是要問他的名字。『沒有名字了,杜槐愔叫我蓮。』

「蓮?」陸以洋重複了一次,側頭疑惑的望著他,「為什麼沒有名字呢?」

『自願跟著他的極惡之魂都沒有名字,蘇也是。』蓮平靜的回答,『丟棄名字就等於丟棄過往的一切,雖然將來他把我們交出去的時候還是得面對,但至少現在不用。』

「你是自願跟著槐愔的呀?」陸以洋點點頭,又覺得有些不太對,「那為什麼蘇不在裏面?」

『因為他不想沉睡在盒子裏,他喜歡待在人間,他的罪也沒有我們重,槐愔中意他所以沒收他。』

陸以洋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開口:「你呢?你不喜歡待在盒子裏嗎?」

『並沒有特別不喜歡,不過從你戴上聚魂盒之後我就醒了。』蓮望著陸以洋,『是你叫醒我的。』

陸以洋怔了怔,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蓮就是被攻擊的那時,他抬頭凝視著蓮漆黑的模樣,看不出臉的輪廓和身體的樣子,只是一個模糊的人形,但他卻能分辨出他大致的情緒。

「謝謝你……上次救了我。」陸以洋笑著朝他道謝。

蓮歪著頭,仿佛很稀奇的看著他,『你不需要謝我,我只是應了你的希望而已,我會依照你的命令行動,如果你沒有實際的命令而情緒的起伏又過大的話,我會選擇對你有利的方式處理。』

陸以洋怔了怔,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抓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唔……那你為什麼要……離開呢?」

蓮有趣的笑了笑,「因為我已經醒了,你的情緒起伏又過大,我不想看完全程所以想出去走走。」

陸以洋低下頭,覺得從臉一路發燙到脖子,委實很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槐愔以前也是這樣,他不介意他那個男朋友倒挺介意的,逼他把我們封在保險箱裏。』蓮只是接著開口,『我要感謝你,要不是你我們大概再幾世也出不了那個箱子。』

「啊哈哈哈……也沒什麼好謝的……」陸以洋把頭髮撥得更亂,「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其他的……也會跑出來嗎?」

『目前醒來的只有我,會醒來的除了我也只有柳,其他四個不是自願待在裏面,所以不會醒,除非你要他們醒。』蓮邊解釋邊開始在高懷天的房子裏走來走去。

「那……你要是出去了……還會回來嗎?」陸以洋小小聲的開口。

蓮笑著,『一旦封進聚魂盒就不可能真正離開,除非是你的命令,否則我最多只能在這個屋子裏行走吧。』

「是嗎……」陸以洋用手撐著下巴思考,就算是請蓮待在客廳也很奇怪吧……

『反正你男朋友又看不見我,有什麼關係。』蓮有趣的盯著陸以洋。

「我、我介意呀……」陸以洋扁著嘴小聲回答。

『這我也沒辦法。』蓮笑著聳聳肩,『再找個保險箱把我關起來吧。』

「你不是不喜歡保險箱?」陸以洋疑惑的看著他。

『我考慮的是你的意願,不是我的。』蓮笑了起來,『你真是我踫過最有趣的了,難怪夜會對你有……』

話沒說完,蓮停頓了一會兒,突然又化成煙霧回到他胸口的盒裏。

「咦?」陸以洋正在疑惑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在跟誰說話?」

他連忙回頭,高懷天已經撐起身體坐在沙發上,扭動著手臂,看來似乎不太舒服。

陸以洋想笑又覺得不好意思,「我、我自言自語啦……吵醒你了?」

「沒有,也該起來了。」高懷天撫著頸子回頭看看鐘,時針正指著六點。

「對不起……壓了你那麼久,我很重吧……」陸以洋低著頭吶吶的開口。

「沒有小……」高懷天本來還不太清醒,一抬頭看見陸以洋,硬把「沒有小千重」給吞回去,笑了笑的回答:「你還不算重,不用介意。」

「嗯。」陸以洋有些開心的笑了起來,「你去沖個熱水讓血液迴圈一下,我去做早餐,想吃什麼?」

「都可以。」高懷天笑著起身,也覺得他該去沖個熱水清醒一下才行。

陸以洋開心的跑進廚房,打算看冰箱裏還有什麼可以做早餐,他看著冰箱上自己貼的明細,盤算該煮什麼的同時思緒又飄到遠處去。

蓮剛剛說什麼?難怪夜會對我有?有什麼?

陸以洋有些疑惑,想著下次再叫蓮出來問清楚,然後皺起了眉頭,他的冰箱裏居然沒有能做早餐的食材。

「對耶……昨天本來說要去二十四小時超市的……」陸以洋突然想起自己沒去的原因。

長歎口氣,情緒又迅速降到低點,他想起了小宛。

陸以洋坐在餐椅上盯著冰箱發呆,他覺得十分鬱悶,不知道怎麼樣才對小宛是好的。

「你怎麼了?」高懷天洗好澡換上襯衫長褲走出來的時候,陸以洋已經變成一臉鬱悶的樣子。

「……冰箱沒有菜了……」口氣哀怨至極。

高懷天差點大笑出聲,連忙忍住,伸手摸摸他的頭,「那……我們出去買早餐好了,晚上再一起去超市好嗎?」

「嗯……」陸以洋點點頭,還是垂頭喪氣地低著頭。

高懷天笑著彎下身去輕咬他的臉,「你再不去換衣服的話,我要幫忙了。」

陸以洋愣了一會兒才聽懂他的意思,臉上迅速熱了起來,只好轉頭沖進房間裏,一邊心臟怦怦地跳,又擔心剛才的情景或許都被蓮看見了,心裏總覺得很丟臉。

大大地歎了口氣,陸以洋迅速梳洗整齊,換好衣服走回客廳,和滿臉笑意的高懷天一起出門。

他們只打算買個早餐,悠哉地並肩走在路上,討論著該去路口的中式還是旁邊的西式早餐店。

在閒聊中決定了吃中式早餐,小小的店裏已經坐了七分滿,時間還很早所以大部分都是早起上學的學生們,也有幾個主婦打著哈欠在等老闆炸油條。

陸以洋和高懷天抬頭看著功能表,各自考慮想吃什麼,陸以洋喃喃自語著還是來碗鹹豆漿,正想點餐的時候,他突然又感覺到那股他怎麼也忘不掉的怨恨情緒。

陸以洋驚訝而警戒的側頭望去,那個極惡之魂果然就站在那裏,笑著,望向他。

陸以洋伸手壓著胸口,一邊橫移了步想擋住高懷天,卻突然被一把狠狠地推開。

「哇啊——」他狼狽的撞上一邊的桌子,還打翻了餐桌上的餐具,一時砰磅作響,周圍客人的尖叫聲四起。

陸以洋顧不得痛,急忙回身環視四周,那個極惡之魂已經不在了。「……到哪里去了……」

他還疑惑著發生了什麼事,那個極惡之魂是出來做什麼的,撫著腰爬起身回頭朝高懷天看去,他卻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高……」陸以洋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抬頭往前方望去,一個大約三十五、六歲的男人拿著槍站在那裏,槍口朝著高懷天,上面還冒著煙而他甚至在微笑,抬起手腕望向陸以洋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愉快,狠厲的雙眼幾乎是血紅的。

陸以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望著一動也不動的高懷天,直到鮮血從他身體下方緩緩滲了出來,他才 陸以洋撲過去伸手觸摸他還溫熱的身體,周圍的尖叫聲和刺耳的警笛鳴響他完全沒聽見,他只是用力的把高懷天的身體翻過來,看見那不斷滲出血的傷口,他顫抖著用力壓住傷口,想要制止他不斷流失的血液。

「不要……你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不要丟下我……」陸以洋顫抖著開口,手上溫熱的血液越來越黏稠,而高懷天只是緊閉著雙眼。

「你不會有事的……不要丟下我……」不知何時眼淚已經爬滿了臉頰,視線也變得模糊,但他只能反復地說著同樣的話,用盡全力壓住他的傷口。

因淚水而模糊的雙眼卻清楚的映出那個開槍的男子的神情,映出他臉上的嘲笑與憎恨,血紅的雙眼和鄙視的目光。他走近了幾步,槍口依然對著高懷天,「不用那麼累,我讓他輕鬆一點吧……」

陸以洋覺得憤怒和怨恨一擁而上,占滿了他所有的思緒,他無法思考,他只想保護高懷天。

「滾開!離他遠一點……」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似乎很短,但似乎又很長。

從他胸口沖出的不知道是怒氣或是悲傷,也或許是憎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跟那個極惡之魂並沒有差別。

當他看見那個人手上的槍掉在地上,人緩緩倒下的同時,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的蓮,正把從那個身體裏抓出來還在掙扎的魂魄一口塞進嘴裏。

早上明明和他相談甚歡,和他一起生活了好一陣子的「人」,現在舔著手指,仿佛剛飽食過一頓佳餚似的,愉快的望著他。

陸以洋睜大眼睛,他不知道蓮做了什麼……或者該說自己做了什麼?

圓睜的眼不斷的滑下淚來,顫抖的唇沒辦法開口,手上不斷湧出的溫熱血液似乎不會停止。

杜槐愔的話此時在他耳邊響起,而陸以洋知道自己從今以後,再也無法笑著、無愧的生活了。

『那個是人!你不能指使他殺任何一個人!』

因為他知道自己剛才實實在在的,殺了一個人。

救護車刺耳的警笛和周圍吵雜的人聲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陸以洋怔怔的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雙手緊握在一起,手上的血漬已經幹了,沾滿血跡的T恤濕冷的黏在他身上,他卻一直忘不掉方才血液的溫熱,只能緊緊的絞著雙手。

高懷天的同事似乎來了不少,有幾個過來問他話的,問他是高懷天的什麼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答,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只是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有人問他要不要送他回家,需不需要通知什麼人,他只是搖頭,他不想離開這裏,不想離開高懷天。

有個好心的大叔看不下去,拿了件外衣給他披上,問他冷不冷,他也只能搖頭,他只記得手上的溫度,血原來是那麼熱的。

他沒有聽進那些員警先生們討論了什麼,他滿腦子只想著萬一高懷天死了怎麼辦?自己殺了人怎麼辦……

直到魏千樺沖進急診室,已經是高懷天被送進急診室約二十分鐘後。

「到底發生什麼事?」魏千樺的臉色有點蒼白,他接到消息馬上就趕過來,還來不及聽其他人說明,一個護士小姐已經跑了出來。

「對不起,高警官有家人嗎?」

陸以洋微微抬頭看著那位護士小姐。

「高警官必需立刻轉手術室,需要簽手術同意書跟病危通知書。」

陸以洋怔怔地坐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沒有家人,父母都不在了。」魏千樺走過去,很冷靜的回答。「我是他的遺囑執行人,我來簽。」

陸以洋這時候才發現魏千樺在這裏,看著他理所當然的從護上手中接過同意書簽名的時候,一種難受的情緒卡在喉頭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

「誰把情況告訴我一下。」魏千樺轉向其他的警官們。

「事情發生的時候,組長似乎和那個孩子在一起,不過他好像嚇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魏千樺順著說明的警官手指的方向望去,這才看見坐在角落裏,一身血紅的陸以洋。

他記得上回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雖然摔得亂七八糟,但是臉色紅潤很開朗也很有精神,自己說要送他的時候,一臉尷尬又不願意的模樣很可愛,但現在卻是一臉蒼白的幾乎沒有血色,滿是鮮血的衣服貼在身上肯定很難受,但他只是望著自己,臉上的神情像是難過又像是不甘,又或許他什麼都沒想,只是一片茫然。

魏千樺想這孩子大概是看到自己幫高懷天簽了同意書,他怔了好半晌,最會說場面話的自己頭一次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你沒事吧?」魏千樺走近他,伸手握著他染滿鮮血的手,冰冷得不可思議。「你沒受傷吧?」

陸以洋怔怔的,看著他覆在手上的那只漂亮而且骨節分明的手,溫暖而有力。

陸以洋只是緩緩地抽回自己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慢慢搖搖頭。

魏千樺微歎口氣,柔聲開口,「等他醒來,知道我把你這樣丟在這裏會生氣的。」

陸以洋只是低著頭,沒有回應。

「他不會有事的。」魏千樺抬起手,有些遲疑地改為按上他的肩。

陸以洋知道魏千樺只是想安慰他,但是他不知自己該怎麼反應,他已經什麼都無法思考。

魏千樺站了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麼安置陸以洋,想送他回去,他鐵定是不肯,他抱著雙臂正在困擾的時候,高懷天被護士們從急診室裏推出來,在現場的警官們都連忙沖了過去。

「現在要送手術室,請讓一讓。」護士小姐們推著輪床,把高懷天推離走道上。

陸以洋站起身直覺想跟上,卻被魏千樺一把拉住,他抬頭看著魏千樺,只見他滿臉無奈的苦笑,「這樣說吧,你身上的衣服算是證物,不換下來的話我們沒辦法調查,我找件衣服給你換好嗎?他一進手術室沒有幾個小時出不來的,你先換了衣服沖個熱水,然後在休息室等他好嗎?」

陸以洋有些遲疑,魏千樺又接著開口,「他一定很擔心你,等他醒來的時候,看見你很好的樣子他才會放心。」

過了半晌,陸以洋才點點頭,魏千樺似乎松了口氣,吩咐人去跟護士小姐借個病房,還借了套病人穿的睡衣給他。

被魏千樺推進浴室之後,陸以洋站在浴室裏發呆,好一陣子才開始動作,脫下黏在身上的衣服、褲子,自己身上還留著大片已幹的血跡,他轉開熱水讓水從頭淋到尾,低頭看著滑進下水道孔的水變成紅色,那是高懷天留在他身上的血。

他沒能救得了他,甚至沒能擋在他身前保護他,自己做的居然只是殺了那個傷害高懷天的人。

自己跟那些極惡之魂有什麼兩樣?不也是……為了自己去傷害別人嗎?

他想起那個極惡之魂說過的話。

『人都是偽善的,如果必要你也會為了自己隨意殺人,當你有能力的時候才不會管這麼多。』

陸以洋覺得有些好笑,自己明明大聲的說了不可能,但實際上自己的確是偽善者。

陸以洋閉上眼睛,抬起頭讓熱水沖在臉上,他只希望高懷天平安無事。

而自己……該接受懲罰的時候,他會勇敢接受。

陸以洋在快要把自己溺死之前,低頭抬起雙手把臉上的水給抹掉,微喘著氣地想自己不振作不行。

關上水龍頭,拿起魏千樺剛剛塞給自己的毛巾把身上擦幹,換上乾淨的衣服,將自己染血的衣服塞進塑膠袋裏才走出浴室。

魏千樺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聽見陸以洋開門的聲音,轉身回頭看著他。他覺得陸以洋的臉色似乎紅潤了些,不似剛剛的蒼白。

陸以洋把裝了衣服的袋子交給他,低頭半晌才開口:「謝謝你。」

「不客氣。」魏千樺朝他笑笑,接過他手上的袋子。

室內的氣氛有些尷尬,魏千樺沒想過會和陸以洋在這種狀況下認識,他不知道陸以洋對自己的事知道多少,不過以高懷天的個性,他肯定提過自己。

魏千樺有點困擾,他靠在窗臺邊,望著陸以洋思考了好一會兒,「我跟高懷天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因為同樣都沒有家人,所以我們約好當對方的遺囑執行人,員警這行是很容易出意外的,很多人的遺囑執行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同事,為了在自己有個萬一的時候可以幫助家人處理後事。」

陸以洋靜靜地聽著,然後點點頭,他知道魏千樺只是想對他解釋自己跟高懷天的關係。

但魏千樺不太確定陸以洋是不是聽懂了自己的話,他看起來……還像個孩子。

歎了口氣,魏千樺把手撐在下顎,神情有些無奈,「我問過他關於你的事。」

陸以洋一怔,抬起頭看著魏千樺。

魏千樺微微一笑,「我本來以為他是玩玩而已,這麼多年來都是這樣,不過他這次跟我說他是認真的,用著很認真的語氣告訴我。」

陸以洋覺得視線又開始模糊,他低下頭深吸著氣,想克制自己的情緒。

「我們一直就是好朋友,這麼多年來就跟家人一樣,他幫助我,我也依靠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是。」魏千樺停頓了一會兒,略低下頭跟陸以洋平視著,「既然你是他重視的人,對我來說你就一樣重要。」

陸以洋眼眶泛紅,微微抬起目光來看著魏千樺那張漂亮的臉孔。

「所以,如果你對我有敵意我會很困擾。」魏千樺笑著開口,不知道是玩笑還是認真。

陸以洋怔了怔的搖搖頭,「我沒有,我只是……嚇了一跳。」

「我知道。」魏千樺笑著伸手按上他的肩,覺得他的身體不似方才那樣冰冷,才放心了些。「走吧,你不肯回去的話,就到休息室等他吧。」

「嗯。」陸以洋站了起來,看著魏千樺先起身往門外走,「我可以……請問一下嗎?」

「嗯?」魏千樺回頭望著他。

「那個犯人……怎麼樣了呢?」陸以洋有此不安的,望著魏千樺。

「死了,初步判定是急性心臟麻痹,等法醫驗屍才知道是什麼狀況。」魏千樺也覺得那個犯人死得有點詭異,不過死了也未嘗不好,省了大家的麻煩。

陸以洋低頭沉默了許久,魏千樺只是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說實話,逃過審判跟牢獄之災算他運氣好。別多想了。」

「不是這樣的……」陸以洋像是喃喃自語般的開口,「是我殺了他……」

魏千樺怔了怔,雙手按住他的肩,「你說什麼?」

「我……好像殺了他……」陸以洋圓睜的眼清澈純淨,語氣認真地回答他。

「用什麼?」魏千樺擰著眉,心想或許該替他預約個心理醫生,或是讓人檢查一下,這孩子是不是嚇傻了?

陸以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事實上即使對魏千樺坦承,他也沒辦法把自己關起來,沉悶了半晌才搖搖頭,不再答話。

魏千樺籲了口氣,認真的望著他,「別再亂想了,他是心臟麻痹致死的,你沒有殺了他,也別再說這種話了好嗎?」

「……嗯。」過了半晌,陸以洋才點點頭。

「走吧,我們去休息室。」魏千樺攬著他的肩,帶他走向休息室,一邊想還是替他預約個心理醫生比較好。

陸以洋跟魏千樺走進休息室之前,魏千樺就被其他人叫住了,陸以洋表示他自己一個人沒關係,就獨自走進家屬休息室,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螢幕上顯示著哪幾房正在開刀,時間進行的狀況,許多手術者的家屬都盯著螢幕不放,就算知道盯著也無濟於事,也還是茫然的看著。

也有些家屬在一邊的走廊上走來走去停不下腳步,陸以洋只是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已經是一雙乾淨的手,但那種無論多用力,溫暖的液體從指縫中流出的感覺仍然鮮明無比。

他緊緊的握住雙手,仿佛這樣就可以消除那種感覺,陸以洋抬起頭來看了螢幕一眼,然後發現身邊不遠處多了個老先生,花白的頭髮挺直的背脊,有張很方正的臉,溫和地笑著。

陸以洋卻覺得心臟又重重地跳了起來,他知道那不是人不是鬼,所以……是執行人。

「你……來……帶他……走的嗎……」陸以洋覺得空氣似乎凝結了,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老先生望了手術室的門一眼,回頭朝他笑笑,『我來看看狀況而已,他的時間還沒到,這個劫數可不在記錄上。』

陸以洋愣了半晌,覺得停止流動的空氣似乎又開始流動,他大大地吸了口氣,那句「時間還沒到」讓他心中大石落地。

「不在……記錄上的意思是?」陸以洋小心的發問。

『就是本來不該發生的。』老先生笑瞇瞇的望著他。

本來不該發生的……

陸以洋覺得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他坐在那裏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都是他害的,是他害了高懷天……

『不用太在意,你原本也不在記錄上,這種陰錯陽差我幾千年也沒見過一個,原本生死不同時,到現在能同日死也算是你們的緣分牢了,你該高興才是。』老先生帶笑的臉一直十分溫和,說出來的話卻高深莫測。

『你運氣比杜槐愔好,我可不像我那個小心眼的同事,整天只想著怎麼拆散他們。』老先生瞇著眼睛往手術室的門看去,像是能看穿那扇門扉,然後他又笑著回頭望著陸以洋,『我可不是下面那些無能的執行人,下次你再看到我的時候,就是我來帶你們走的時候,希望你可以選擇跟我走,如果你有別的選擇,當然我也不會阻止。』

陸以洋被他自顧自說的話搞得一頭霧水,「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以後就會知道了。』老先生笑笑的回答,『啊、我叫大吉,很吉利的名字吧?」

「欸、啊、是。」陸以洋只能點點頭。

老先生再次瞇起眼睛,瞪著手術室的門半晌,最後收回目光的時候,還是笑瞇瞇的。『好,搞定,那我們九年後再見了。』

「再見……咦?」陸以洋迷迷糊糊的道了再見後,才意識到那位大吉先生剛剛說了什麼,同時手術室的門開了,他看見醫生走出來,向魏千樺解釋著手術的情況。

他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清楚,腦子裏只回蕩著剛剛大吉說的那句話。

九年……也就是說……高懷天只能再活九年……

陸以洋震驚的站在原地,大吉剛剛還說了什麼?

『原本生死不同時,現在能同日死也算是你們的緣分牢了。』

所以……我也只能再活九年?

陸以洋突然覺得全身無力,他再次跌坐回椅子上,「九年……只有九年……」

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明明記得春秋說用了十三年換他的壽命,為什麼他只剩下九年?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是不是白白浪費掉春秋四年,不,是三年……火災已經是去年的事了……

陸以洋滿滿的疑惑不知道該問誰,不知道有誰能為他解答。

「他沒事了。」

魏千樺的帶笑的臉出現在面前,溫暖的手覆在他緊握到幾乎發白的手上。「別擔心了,他沒事了,手術成功了。」

「嗯……我知道……」陸以洋想笑,卻不知道該怎麼笑,他覺得好像還在耳鳴,腦子裏雜亂的聲音響成一片雜亂而刺耳的噪音,但他突然清清楚楚的聽見有人在叫他。

「以洋?」

魏千樺回頭,有些訝異他會在這裏見到這個人。「冬海?」

「魏學長,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這孩子是我家的。」

「咦?是嗎?高懷天怎麼沒提過……早知道我就先找你來了。」魏千樺無奈的回答。

他抬起頭,看見葉冬海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摸摸他的頭,笑容裏帶著些許無奈,「槐愔打電話給我,叫我在他到之前陪著你,春秋擔心得要命吶,怎麼不先連絡我們呢?」

陸以洋想他應該笑一下,告訴冬海他沒事,他很好,但在能發得出聲音,做得出表情之前,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葉冬海歎了口氣,抱住陸以洋輕輕拍撫著他的背。「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陸以洋不知道他該怎麼辦,他只能抱著葉冬海放聲大哭,用盡力氣想把所有的悲傷,所有的煩惱,所有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情緒全部都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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