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選擇題
「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左維棠直視著左券的眼睛問道。
左券下意識的瞄了一眼韓武,在左維棠拿出那張寫了兩人名字的房產證以前,他真的不覺的左維凜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但是在看到那張房產證,又目睹了左維棠什麼事情都不避諱韓武的這種狀況,他實在無法再說出「那有什麼」的話了。
左券的手掌摩挲著枴杖頭,沉吟良久,才定定的看著左維棠,「你們畢竟是兄弟。」
左維棠收回視線,轉過來看著韓武,眼中飄過些許柔和的神情,「所以我沒有做絕了,他要是現在收手,就什麼事都不會有。」
左券一窒,接不上話。
左維棠安靜的坐在沙發裡,手上無意識的揉弄著韓武放在身側的手,好半晌,他才繼續開口,聲音緩慢而清晰,「爸,這麼多年來一直苦苦糾纏的不是我,我媽所做出來的事情,就真的全是她的錯?」
「從我離開家那天起,我就不再覺得我欠了什麼,不管我媽曾經做過什麼,我能幫著償還的都償還了,剩下的那些東西是我的,我想給就給。不想給誰都勉強不了。而這一次,左維凜的手實在伸的太長了,我沒有直接剁手,您就應該知道,我已經留了底給他。」
「就是現在,只要他自己能捨得抽身,除了斷掉些臂膀,他自己依舊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你來勸我,不如去勸他,位置到頂了,就到頂了,三代累積,能坐到他的位置已經算不錯了,畢竟,我們家本就不是硬茬出身的!與其拼那些看不見的東西,不如給侄子留點底。爸,有時候,人不可能什麼都要握在手裡,選擇是必須要做的,就如你,就如我……」
左券需要在權勢家族和兒子親情之間做選擇,他則需要再自在肆意和名利束縛之間做選擇,而他,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答案,可是他的父親和兄弟卻依舊不依不饒。
左維棠拿出難得的耐性,說了長長的一段話,說完就不再吭聲,坐在沙發上無喜無憂的看著左券,手上則輕輕揉捏起韓武放在身側的手心。
他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他能做的不是退步,但是他已經留了出口給左維凜,如果等到他收網,左維凜依舊不肯退後一步,那就怪不得他了!
左券聽了,嘴唇抿的死緊,半天憋不出一句話,良久良久,才重重的嘆出一口氣,頹喪的看了左維棠一眼,暗啞的說道:「對,當年其實是我的錯,現在的這個局面也依舊是我的責任……」
說著,他疲憊的站起身,顫巍巍的要往外走,韓武看著,莫名覺得這個離身的北影看著很蒼涼,正猶疑著要不要上前去攙扶一把時,被左維棠按住,對著他輕輕搖頭——別去,這是他最後的那點東西了,你一扶就真的全垮了。
走到門前,開了門,左券半側著臉往回瞥了眼,掃過左維棠和韓武,最後目光怔怔的停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十來秒,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門口一直等候著的兩人看到左券出來,匆匆朝裡面掃了一眼,就立即跟了上去。
一時間,本來沉悶異常的氣氛隨著左券的離去,消散乾淨,韓武立刻跳到一旁,拾起了那張房產證,愣愣的的看了一會,不知該笑還是該怎麼著,又去看左維棠。
「你什麼時候弄的?」
左維棠微微移開了視線,淡淡的說:「你集訓回來後就弄了。」
「怎麼沒跟我說?」
「這點事有什麼好說的。」說著左維棠起身去廚房裡找東西喝,走了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呢。
韓武呆在原地,腦中將事情理了理,又看了一眼房產證,嘴角不受控制的掀起一個弧度,他將房產證收起來,準備繼續放到書房裡去,看到玄關處的大門還是開著的,轉了方向要去關門,卻被從廚房出來的左維棠阻止了。
「開著吧,還有人要來。」
「誰?」
「來了你就知道了。」
韓武聳肩,隨他,拿著房產證樂顛顛的跑到了書房去了。
他這邊才剛剛收好了東西,那頭客廳裡又傳來了聲音——看來客人已到。
韓武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張鵬?!韓武詫異。
他走出來立在書房門前,本來正要說什麼的張鵬立刻閉了嘴,十分忌憚的掃了韓武一眼,左維棠勾了勾嘴角,對韓武招手。
韓武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坐下後,輕輕睇著他——怎麼回事?
聽著就好。——左維棠安撫的看了韓武一眼,再轉過頭去直視張鵬。
「說吧。」
張鵬表情複雜的看了韓武一眼,又看了看左維棠的神情,終於讀懂了左維棠臉上「隨你愛說不說」的意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像是壓抑住了什麼,而後忽略掉韓武,對著左維棠說道:「小棠,你真的要把維凜逼到那個境地嗎?」
左維棠聽了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不由似笑非笑的睨了張鵬一眼,立刻讓張鵬的臉燒了起來。
張鵬底下頭,聲音裡的底氣去了大半,「其實你早就知道我站到了維凜那邊了吧?」
「知道。」左維棠毫不意外的點頭,「只是我想不通,他給了你什麼,跟在老頭子身邊還不夠好,為什麼還生出了二心?」
「呵……」張鵬自嘲的笑了笑,然後苦澀的開口,「小棠,你大概從來沒有體會過求而不得的心情,也大概從來沒有想要什麼而得不到的情況,這不是說你靠著老爺子或其他人去獲得了那些東西,但正是這樣才叫人生悶……」
「你看看你,你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只要付出努力最後都能換來相應的東西,但是,你們可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人,他既沒有老爺子那樣的人做父親,自己的實力也不足,對待想要的,就是付出十萬分的努力,也不一定能換來相應的東西,但是,他不是沒有努力,沒有付出,你讓他怎麼甘心?心太大了,知道一些事情付出努力換不來,就要走其他門路……」
左維棠聽了,連根眉毛都沒為他動彈一下,只沉默的到幾乎冷酷的地步,看著他。
倒是韓武微微有些不喜,心裡琢磨了一番對方的話,發現對方說的頗有意思,這是在把自己往苦情角色上推?
這世上是有一些人,即使努力了也得不到回報,但是絕大部分不會卻不會覺得這個過程是徒勞,因為雖然大眾的基點和目標不一樣,但每個人的期待值基本都是建立在自己的基點上的。
有些人認清了自己,他對付出與回報之間的衡量就不會超出現實太多,而有些人永遠看不清自己身處何處,總是對自己自信到自負的程度,才會被求而不得給折磨。
很顯然張鵬就是後者,看不清自己的底子在哪裡,一味的為自己樹立不切實際的目標,只能是自己折磨自己。最後,還想將一切歸咎到上天不公,想著,韓武不禁嗤笑了一聲。
張鵬看到自己一段話說出去,沒有得到臆想中的效果,反倒是給人看了笑話的樣子,不禁尷尬的微微紅了臉,如果說他的這段話說服不了左維棠,他是心裡有底的,天之驕子,永遠不可能瞭解到他們這些小人物的掙扎與奮鬥。
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連坐在左維棠身邊,本是孤兒的韓武都不為所動,甚至還露出了那樣的表情。
按他的理解,起碼同是孤兒出生,靠著自己奮鬥,直到遇到左維棠,獲得靠山和勢力後情境才好轉的韓武,應該是會響應並附和他的話才對。
他心思微轉,知道不管是怎麼一個原因,他最初的那招已經用不上了,心裡微微嘆了口氣,是真的對自己感到的無奈,也是對左維凜所托的無奈。
「小棠,我是被老爺子收養的,本來就是為了維凜培養起來的,只是後來小翟你看不上,老爺子就不好把我塞到維凜那邊去,怕夫人心裡鬱悶,也怕你有想法。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天資不高,付出比你和維凜多一倍的實力,也不一定能換來你們一半的成績。
「我也知道,我既然被留在了老爺子身邊,就不應該再想其他的,其實,小棠,我已經四十多的人了,要真說有什麼想法也早就過了那個坎了,再沒有那個心力了,但,但不管怎麼說……我與維凜多年一起長大,這一次我是實在不忍心他摔下來,你就不能……」
「不能。」左維棠不等對方情言並茂的話語落下,就淡淡的揮了揮手。
「我跟老頭子說過了,這不是我收手不收手的問題,是他收手不收手的問題,他只要收了手,以他的資歷,還是能安安穩穩呆在那個位子上直到退休的。」
張鵬臉上一白,無奈的看著左維棠,嘴巴蠕動了幾下,最後還是繼續說道:「你明知道他不可能收手,你讓他現在收手不是要他的命?他對那些東西有多執著你不知道嗎?」
「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兄弟三十多年,我了不瞭解他先不說,他又了不瞭解我呢?他若真的是知道我的,就應該知道,是我的東西,除非我不要了,不然就別伸手,更何況,他不但伸了手,還碰了不該碰的。而我做的,不過是讓他做個選擇罷了!」
「你回去吧,記得把老爺子不肯說的都告訴他。」左維棠站起來,顯然已經沒有什麼耐心了。「以後也別在我面前晃了,懶得搭理而已,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再有下次……你該知道我的。」
張鵬頓時煞白了一張臉,難堪而踉蹌的站了起來,唇瓣打顫的看了左維棠最後一眼,才轉身走掉。
這下韓武去關門時,左維棠不再阻攔。
「你對左維凜到底做了什麼?」韓武回身進來時,對方正站在陽台上朝下眺望。
「讓他做道選擇題。」左維棠回眸睇著韓武。
「什麼選擇題?」
左維棠沉吟了一番,還是把自己布下的網給韓武展示了出來。
韓武這才知道左維棠到底做了什麼。
其實說起來倒不覺得有什麼,而對於韓武或其他人來說,這一張網也許根本不起一點作用,但偏偏是對上了左維凜,這張網裡擺著的都是他想要的東西,但是卻在最後收網的那一刻告訴他,這都是誘餌。
你要是吃了,就得被網罩住,罩住了,好東西吃沒吃到口還難說,但是人一定得落馬。
若是不吃……左維凜怎麼能忍住不吃?
左維棠利用自己手上所有的資源,將觸鬚伸進了左維凜那一塊,其實他能動的很少,畢竟他早就不是其中人員了,但是只針對左維凜卻是夠了。
再加上這其中,還有一些左維凜或者左券的老對頭給他開的方便之門,一場針對左維凜和其部下的人事變動就出來了,這是左維凜在任的最後也是唯一一場能由他自己覺定的人事變動。
而且這個這個人事變動的主動權卻在左維凜自己手上,這卻不是左維棠故意為之,他還沒有那麼大的手,能動刀到這一塊,所以,他只能擺了餌到裡面,讓左維凜自己決定,到底要調動誰,調動之後到底能不能如願,全部都是一場賭局。
顯然,到了最後一刻,左維凜多年混跡政場的敏銳直覺,讓他察覺了左維棠在背後伸出的手。
但更顯然的是,他明知道這伸出的一隻手是為了在他猶疑吃不吃餌時推他一把的,居然還是想將這本來為了加害的手變成推助他的手,如果左維棠現在收手,不但他布下的局白布了,就本來是網住他的局都真的要變成推助他的力了!
這樣的情況下,別說依照左維棠的性子不可能收手,就是以韓武這個外行來看,也是不可能的,左維棠現在收了手,他所耗費的資源全部奉送了不說,就是本來看在他願意使絆子絆左維凜才伸手的那些人,根本不會罷休的。
聽完左維棠的敘述,雖然個中緣由道理韓武依舊不能領會的很清楚,但是起碼韓武是聽明白了一件事,左維凜的選擇題可能將是他畢生所做最難的一道了,不管怎麼選擇,落下的遺憾和懊喪估計會跟著對方一輩子了!
他走過去,從背後環住左維棠的腰——他家男人成長的真不容易,能長到今天這個程度,只偶爾抽一抽風,已經是難得的了!
在這之後,韓武就把這件事完全撇到腦門後面去了,心寬也一向是他的優點之一,對於左維棠要做的事情,他知道理由絕對不僅僅是為了他,但他卻也絕對是最重要的那根導火線。而本質原因卻只能說是擠壓已久的各種事由。
這些,只要左維棠自己能拎清,韓武也不介意做一把他背後的男人。
又是一週結束,韓武捏著膀子會宿舍,才踏進門,自己那小破手機就震動了起來——左維棠塞給他的那個依舊安靜的呆在盒子裡。
韓武接通了電話,那頭是吳起,「小五,你這周還加訓不?」
韓武笑了,「不加,休息。怎麼了,有事兒?」
「嗯,有個不是事兒的事……那你能出學校嗎?」吳起說的支支吾吾。
韓武有些困惑,什麼事情能讓吳起這麼為難,心裡疑惑著,但腳下可沒有慢半分,抬起已經踏進了寢室門的腳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問,「我現在就出來,你們在哪兒?」
「……」那頭驀然沉默了一下,才傳過來兩聲傻笑,「我們在你校門外。」
「你們?」韓武複述,怎麼還是個複數。
「呃……你先出來吧,出來就知道了。」說著不再給韓武問話的機會,一把掛掉了電話。
韓武摸不著頭腦的想了想,還是下了樓往校門外走。
一直到出了校門左右張望了幾圈,韓武也沒看到人,正想打電話過去問的時候,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是吳起。
「起子,怎麼了?」韓武回頭笑著問他。
吳起對著韓武笑了笑,往旁邊移了一步,露出了他身後一個高壯的男人,韓武一看,眼就直了——苗翠花!
只是他這出現在這裡……是個什麼意思?
韓武再次快速打量了一番對方,對方再不復營地裡惡魔教官的本色,在韓武的目光下,反倒顯得異常侷促,半低著頭,只間或的抬眼看看韓武,那幅樣子,整個一小媳婦,看得韓武一陣惡寒。
「苗少校……你怎麼來了?」韓武抖落一地雞皮疙瘩後,禮貌的笑了笑,眼神瞟到吳起那邊。
吳起訕訕笑了笑,尷尬的伸手摸了摸鼻子,然後拉著韓武到一邊,小小聲的說:
「那啥,小五,這是以前和我一起跟在頭兒身邊的,叫苗璀華,你別笑……是那個璀璨華章的意思,不是翠花……那啥,他不是被人晃點了嗎?頭兒的大哥藉著頭兒的名義給遞了消息進營地裡,給消息的還是以前一個部隊的,不太熟的兄弟,所以翠花……璀華就信了,他這人是愣了點,直了點,做事不考量太多,不然也不至於都十多年了,那麼多軍功才爬到這個位置……」
「就那事還是你訓練結束之後半個月,我聯繫到了他,他才知道自己被晃點了,這不,他最近有半個月的休假,就跑來給你請罪了!你看著給他一頓揍,你要怕費事,我給你出手都行,這事確實是他做的不地道。就是……咱揍完了,還當兄弟成不?千萬別把以前的事往心裡去。」
韓武聽完,懷疑的掃了眼吳起,吳起拍著胸脯給他保證,揍吧絕對沒事。他又轉過臉去看苗翠花……苗璀華,對方的臉還是那張臉,只是少了在營地裡的那份意氣風發,有些蔫蔫的,看著倒真的是很愧疚的樣子,韓武又轉過來看吳起:
「真能揍他?」
「能!」吳起肯定的點頭。
韓武點頭,三兩步上前,狠狠的一個直拳出去,打在對方的肚子上,對方雖然沒有防備,但是在韓武伸手打來時,本能要做反應,卻被吳起一陣重重的咳嗽給提醒了,立刻又繃直了身體站在那裡,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擊。
甚至被這一擊折彎了腰,捧著肚子悶哼了一聲,韓武收回拳頭,晃了晃,看著吳起和苗璀華說道:「行了,解氣了!還是兄弟!」
苗璀華一怔,這一擊雖不好受,但是比起韓武受的那一個月苦,卻連個屁都算不上,他立刻支起了身子,看著韓武,「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