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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之女》第175章
174、一次小聚會

   蕭令先的得意只維持了短短的三天。

   他以為的「天威所致,凶狄遁逃」,實際上是「搶夠本了,戰略轉移」。在這三天裡,蕭令先的底氣十足,一面下令統計本次俘獲、損傷、獎勵,一面下令下詔責問青牛部,同時要派使巡諭諸狄以作威懾。

   因為是天朝「勝利」了,而且蒙受了一些損失,所以蕭令先要求詔書的措詞要強硬。李神策明明白白翻了個白眼,只是當時蕭令先正在慷慨陳詞,沒有看到。

  李神策對於狄部的瞭解比別人都深刻,即使他沒有像鄭靖業那樣差點把狄八部給玩死――最近幾年他的心力都用在這個上面了,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這其實的不對勁。

   與蕭令先相比,鄭靖業、蔣進賢就老成多了,他們提出:「聖人,邊民受難,請先撫之。」

   蕭令先才想起來,他一激動,當看著戰爭勝利的結果,忘了自家百姓還在受苦受難。這才令安撫臣民。

   鄭靖業又提出:「三城被焚,宜重建,謹防狄人再範。」

   蕭令先一臉便秘,顯然,他又沒想到。不過丞相就是幹這個活的,鄭靖業提醒了,沒耽誤事就好。再讓鄭靖業與有司合計築城的費用,如何遷民實邊一類。

   如果御座上坐的是先帝,鄭靖業肯定不敢這麼幹,這樣一條一條地拎出來,那是在紅果果地打皇帝的臉,證明皇帝無能想不到這些問題。遇上先帝,鄭靖業會寫個仔細的條列,用詞委婉地做一份計畫交給皇帝,讓皇帝去宣佈。對現在的蕭令先,鄭靖業已經失了這份耐心。

   所以說,有時候別以為大臣什麼事都提出來了,就是真的為你著想了,同樣的事情不同的做法,裡面隱藏的心意是不同的。

   蕭令先這菜鳥哪是老狐狸的對手?他見庶務已經安排妥當了,又沉浸在對狄勝利的喜悅中了。只要是雄性,就難免會熱衷於激烈碰撞帶來的快感。尤其軍事的勝利還能帶來政治上的收穫,接著滾雪球一樣的引來更豐碩的成果。青牛部進犯,也算是給蕭令先敲響了警鐘――不可疏忽了邊事。

   蕭令先督促著中書舍人寫詔書。

   寫詔書是個技術活,尤其是對外,不但有各種措詞的問題,還要考慮到兩國之間的歷史淵源與恩怨情仇。池脩之、柳敏轉崗,只剩下蔣卓與鄭文博兩個中書舍人,這兩個人硬著頭皮寫好了草稿,蕭令先看了還覺得不滿意。他覺得沒有把他的意思給完全表達出來。

   鄭文博是個實誠孩子,悶頭不吭聲。

  蔣卓壞一點,恭恭敬敬地請示蕭令先:「臣駑鈍,請聖人明示。」

  蕭令先的文化水準絕對不及蔣卓,他只覺得不好,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好來,只好賭氣似地吩咐蔣卓:「你去一趟鴻臚那裡,問問李神策狄部的情況,重新寫了來。」

   蔣卓答應一聲就收拾好文具去找李神策了,實際上他是在磨洋工,一點也不肯出力。不為別的,就因為在蔣卓看來,你好歹是個皇帝,咱先寫道詔書撫慰邊民好嗎?你被人屠了三座城啊!難道不該先安撫民眾、查一查青牛部發的什麼瘋嗎?

   鄭靖業與李神策已經分別在做這件事情了,以前對狄部不算忽視了,卻由於距離的原因沒有過分關注,也不可能把重點全放到這裡。狄部其實挺大的,事務千頭百緒,難以全盤掌握。現在有了一個清楚的目標,調查起來反而容易。

   先是,鄭靖業接到了張進書的報告,抓到了幾個掉隊的青牛部傷兵,問了個大概,道是八部齊犯,以一個改了原先圖騰,而以雙頭鷹為新圖騰的部族為核心,大家都聽雙頭鷹部頭子的話。狄人語言與天朝語言殊異,用意譯來翻譯,其主自稱為「神命統治天下四方之主」。張進書還沒有抽風到這樣稱呼他,除了彙報情況之外,一概稱之為「雙鷹王」。

   鄭靖業拿到情報,覺得這樣也算合情合理,卻沒有馬上報給蕭令先,他還有情況沒搞清楚呢。下令張進書繼續審:雙鷹王統一八部了嗎?如果統一了,之前八部分別遣使進貢是障眼法嗎?怎麼能表現得這麼自然?還有就是,能統一八部的王絕不可能是什麼庸才,必然有一個大計畫,他令青牛部打了頭陣,攻其不備取得大勝,為什麼勝而後遁?為什麼沒有展開一個大的進攻計畫?如果是八部齊進,取得的戰果肯定不止這些――那麼,他為什麼不這樣做?

   張進書接到鄭靖業的密令,很快再次提審俘虜。玩計謀猜人心,張進書是非常信服鄭靖業的,哪怕本來覺得青牛部的俘虜已經交代得很痛快、很詳實了,還是一一逼問。

  青牛部的俘虜本來也不是什麼心機過於深沉之人,開始是騙了張進書,但是在張進書照著鄭靖業的密令一一盤問之後,臉色變得張進書都看出這其中有貓膩來了。

   這年頭可不講什麼人權,刑訊逼供是常有的事情,衙門裡審案,還規定了可以用打板子的方式問訊。當然,老虎凳、辣椒水、烙鐵、皮鞭什麼的是法律明文禁止的,不過如果你只是小小用那麼一下,也很少有人會抗議你兇殘,只有當你沉迷於開發新刑罰,又或者弄出人命來了,才會大大提高被參劾的可能性。

   青牛部被張進書用比較粗糙的刑罰折磨著,終於撬開了嘴巴。

   鄭靖業也就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情報:雙鷹王開始統一戰爭了。青牛部是不願意跟雙鷹王混的,反抗了一回,打不過雙鷹王,於是決定西遷,越過一道天然的障礙――大青山脈,往更西的草場去。

  哪怕對於逐水草而居遊牧民族來說,遷徙也絕不是旅行,這是一場殘酷的自然淘汰,老弱病殘不用說了,連牲畜都要被「天擇」一回。

  為了增加遷徙的存活率,青牛部需要準備更多的物資,於是在假意臣服之後,悍然發動了以搶劫為目的的襲邊行動。反正等會就要跑路了,也用不著跟天朝睦鄰友好。搶了一把就跑,如果能嫁禍給雙鷹部就更好了,兩家對掐,他正好能夠取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照青牛部對天朝的認知,遇了這樣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內部先吵一回。雙鷹王雖然討厭,但是眼光還是有的,他曾說過,天朝好磨蹭。等天朝吵完了,必定要暫時收縮準備一下,然後才是作出反應,先問責,再報復。等這些步驟履行完了,青牛部早在新的草場安了家了。

   鄭靖業心道:好的不靈壞的靈,還真讓七娘給猜著了。下令給張進書:遞解俘虜入京。他自己揣著報告去找蕭令先,哪怕已經萌生了炒掉老闆的心意,在這個時候國內還是不能亂的。

   ※

   蕭令先在跟蔣進賢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蔣卓覺得他完全不用再寫廢話了:從蔣進賢的情報網來看,青牛部早跑得沒影了。

   傅宗銓正在耀武軍呢,青牛部就從他的駐地不多遠的地方跑過,他不抓兩個掉隊的都對不起他自己。傅宗銓遠沒有鄭靖業這麼老練,沒有聽出俘虜供詞裡的破綻,但是作為一名紮根邊塞的職業軍人,想依靠著軍功+朝中有人+家世,風光返朝的有為青年,他還是頗為認真地熟悉了一回邊塞環境。他發現青牛部撤退的方向,與他們在這個季節放牧的草場方向,呈了一個一百三十五度的斜角!

   青牛部要跑,這不科學!

   鄭靖業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

   蕭令先看到鄭靖業有一種看到救星的感覺,他一點也不肯相信青牛部不是被他的天威嚇跑的:「太傅,蔣相說青牛部是有意逃遁,不是定遠軍之功,此話當真?」

  蔣進賢還要追究定邊軍的責任哩!三座邊城被襲,定遠軍就在旁邊,耀武軍還抓了幾個俘虜呢,定邊軍這個主力居然什麼戰果都沒有。

   鄭靖業黑著一張臉道:「聖人,事情比這個更糟。威遠軍張進書來報,青牛部是有意遷徙,他們是被雙鷹部逼的,雙鷹部行將一統八部,哦,現在最多只有七部了。」

   蕭令先奇道:「李鴻臚給我的條陳上沒有什麼雙鷹部啊!」

   「是新改的名稱,其王野心勃勃,只恐實力亦是不俗,狄人本有八部,其餘六部豈會坐視雙鷹吞青牛?青牛遠遁,顯是其餘六部也是力不從心。」

   蕭令先驚道:「如今邊境從此多事矣!可恨我內務尚未如意。」

   鄭靖業心說,這話多新鮮吶,雖然要辦一件事情的時候,最好是能夠全力以赴,可是一個這麼大的國家,每天都有這麼多的事情,一個當皇帝的,眼睛裡怎麼能只看到一件事情?哪怕認準了某一件事,也得有那個心力接受其他事情的發生。

   蔣進賢心說,你還惦記著括隱啊?你二不二啊?

   作為世家的一份子,蔣進賢對於括隱也不是毫無理智地抵觸的,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需要括那麼一下下,就當減肥吧,有利於身心健康。可對上蕭令先這樣不但要你減肥,還要你割肉,這就讓人非常不愉快且不能接受了。

   蔣進賢暗恨:你就再做做白日夢吧,我靠!魏王這個小王八蛋他怎麼還不動手?別害怕呀,只要你敢到宮門前一喊,咱們一定不會護駕,你就現在衝上來把他從椅子上揪下去,自己坐了,大家也只有拜你的份。

   沒錯,蔣相遇到了一個世紀難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名正言順地廢除蕭令先的合法地位而另立新君了。

  這個難題不但是蔣進賢的,還是鄭靖業的,鄭靖業他還是顧命大臣,更不好意思明著反對蕭令先。誰挑頭,得益的是大家,損害的是自己的名聲,所以雖然看蕭令先各種不順眼,還是礙於「名聲」二字,不肯貿然動手。這裡面鄭靖業比較不著急一點。

   鄭靖業道:「臣已令張進書解遞頑狄入京細審,先問明了情況再作打算。聖人,眼下該把不相干的事情都先放一放了。一青牛部就能屠滅三城,若八部一統,秋高馬肥來犯連,搶了就走。追,是追不上了。尤其北地苦寒,秋冬無法深入敵境。」

   蕭令先恨恨地道:「蠻夷無恥!」忽然道,「眼下卻是春天,春夏可開戰否?」

   鄭靖業的職業規劃裡,是有跟狄人打一仗的打算的,那是狄部分裂的情況下,現在他卻不肯妄動了。鄭靖業的人生目標是舒舒服服地過下去,可不是搞冒險。

   鄭靖業立陳不可,因為:「聖人知道現在狄人的主力在哪裡嗎?」如果俘虜所言屬實,那麼狄人內部的統一、併吞,必然會影響到他們生存的地點,一去撲了個空,還是客場作戰,不找死呢嗎?

   蕭令先道:「那就再發使催張進書把人解遞進京。」

   鄭靖業答應一聲,不作無謂之爭,又道:「如此,則發往狄部的詔書就要緩一緩,問明了情況再寫,否則恐狄人恥笑。」

   蕭令先無奈地同意了。蔣卓得到了解放,舒了一口氣,對上一個中二青年皇帝,工作壓力略大啊。

   ※

   青牛部的俘虜很快被送到了京裡來,張進書抓到他們之時他們就受了傷,又被張進書不那麼和諧地審了幾回,雖然也有吃有喝給裹傷,青牛部諸人的精神還是很萎靡。狄人之中會講天朝語的人也不多,鴻臚寺又派了翻譯來供審訊之用。

   蕭令先親自帶著鄭靖業等人去審問俘虜,狄人的情況如何,直接關係到蕭令先的計畫能否如期展開。蕭令先算是發現了,不把這外面的事情給解決了,他是定不下心來處理內政的。

   由於種種原因,青牛部的俘虜被關到鴻臚寺特意僻出來的一所小院裡,派上重兵看守。鴻臚寺就沒關過犯人,在這個方面經驗稍有不足,這事難不倒李神策,他打了張欠條,從刑部牢裡借了幾副腳鐐,加墜鐵球的那一種。其他的待遇完全稱得上是優待俘虜,除了沒給他們洗漱用具。

   蕭令先等人在正堂坐定,幾個強壯軍卒把人給架了過來。此時天氣漸漸暖了起來,俘虜們一進屋,屋子裡的味道也豐富了起來。蕭令先差點沒被熏趴下,強忍著用手帕堵住鼻子的衝動,摒息問道:「你們可是青牛部之狄?」

   大約是被張進書給打怕了,青牛部的俘虜也不敢再耍滑頭,稱得上是有問必答。何況從張進書的態度裡,他們感覺到天朝似乎對雙鷹王更感興趣一點,也就樂得配合審問,大有把責任都推到雙鷹王頭上的意思。

   蕭令先問了幾句,憋得臉都紅了,忙把嘴巴閉上,勉強呼吸了幾下,又示意鄭靖業和李神策來問。

   鄭靖業比較關心的是:「爾等受雙鷹部逼迫,為何不請內附?」他常玩的把戲就是蠶食狄人力量,他也被熏得夠嗆,不過掩飾與忍耐的功夫比蕭令先好多了,看起來還是一派從容自然。

   李神策也很奇怪這一條:「內附之後,爾等部民衣食有著,總好過逐水草居,部族貴人亦得安置,生活優渥,強於幕天席地。」

   青牛部一臉「你們很坑爹」的表情,誠懇地道:「我們好歹也是一大部,豈肯被人吞併?」(雙鷹王= =!)

   「投奔南朝會被收掉部眾,成個空架子。」(鄭靖業= =!)

   「雖然能有爵位也會被瞧不起。」(世家全體= =!)

   「就算還有人願意結交也會三天兩頭被人告黑狀。」(梁橫= =!)

   「南朝人最狡猾了,一點也不可靠。」(蕭令先= =!)

   「我們只要往西走就有新家園,能自己做主,有自己的部族和牛羊,高興了就唱歌跳舞,不高興了就搶搶劫,弄得別人不開心來娛樂一下自己,所以,為什麼不選自在的日子過?」

   眾人:「……」

   雖然很想把這幾個人剝皮拆骨,鄭靖業還是忍著詢問了許多關於雙鷹部的資訊。青牛部非常配合地提供了詳細資料,原來雙鷹王還不到三十歲,生得英武不凡,更兼膽大心細。就是那種七歲能拳打南山猛虎,八歲能腳踢北海蛟龍,九歲虎軀一震小弟拜服……的人。他還嘗喬裝入南朝觀察,就是蕭令先還稱讚為「壯武」的那個狄人使者。

   蕭令先後悔得想扇自己嘴巴,李神策氣得想剁手――次奧!老子當時看出他不對來了,怎麼就沒把他扣下來呢?

   「從南朝回來他就開始四下出擊,幾部都吃了他許多的虧,青牛部離他最遠,到今年才被逼勒,族裡一合計,就走了。」嗯,臨走收拾收拾行李,順便到南邊鄰居那裡有借無還地借點盤纏。

   【這才幾年啊?】蕭令先各種羨慕嫉妒恨:「他用了幾年就一統八部了?」就絕對面積而言,這位雙鷹王的疆域比蕭令先的地盤要大得多。【狄人怎麼就出了這麼一個人物來了?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到。】狄人出了英主,是不會事先跟你打招呼的。

   「是七部。」俘虜強調,「我青牛部才沒被他吞了哩!」然後才解釋,「他準備了好有十年了,拿下那些軟蛋有什麼好稀奇的?」

   雙鷹王坑爹啊!這貨用了十年時間去準備,然後用三年時間蠶食七部,最後一舉攻滅諸狄,因為地理原因只跑了一個青牛部。太狡猾了!因為之前七部都在,天朝內部又有諸多事情發生,竟然讓他給瞞過去了!

   李神策與鄭靖業兩個從來不吃虧的主都被他給狠坑了一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蔣進賢很生氣地道:「爾等受雙鷹部逼迫之時,怎麼不向天朝求援?」好歹能給你們一點軍援啊?

   「南人多奸詐,不定又借援救之名做些什麼壞事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有多壞!

   蔣進賢被華麗麗地鄙視了。

   鄭靖業華麗麗地無語了,手最黑的就是他!八部狄裡許多上層提到他就頭疼,一點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就怕讓他幫忙,最後弄成引狼內室,仇人讓他給幹掉了,自己也成了添頭。

   ※

   審過俘虜,朝廷政策又是一變,蕭令先能拿的最有用的主意只有一個:下詔責問雙鷹部。

   你怎麼能夠隨便吞滅其他部族呢?趕快道歉!不要亂吃東西,都吐出來!

   天朝人很愛幹的一件事情就是「復故國,繼絕嗣」,這是一件大功德,也是對外戰爭的一個好藉口。

   雙鷹王一世英明,也被青牛部擺了一道,到嘴的肉沒吃到,還提前暴露了自己,心裡正不痛快呢!回書曰:狄人自來是一家,陰天下雨打孩子,老子閒著也是閒著,你們不要干涉他國內政!再搞霸權主義我揍你!

   狄人沒有文字,文盲率比天朝高多了,還是借用的天朝文字,這封國書的書法在鄭靖業眼裡拙劣異常,還把他給氣到了。

  不單是鄭靖業,朝廷上下都被氣到了,因為雙鷹王投來的國書也自稱為詔,是他下詔給蕭令先。這份國書比蕭令先給他的國書要長兩寸、寬一寸。

   他自稱「天之所生神命統治天下四方之主」,按照此時從右往左、豎行書寫的行文習慣,他的稱謂比蕭令先的稱謂要高兩格。這是紅果果的挑釁!管你忠臣奸臣貪者廉者,只要不是個軟蛋,或者不想被人說軟蛋,就絕不能容忍一介夷狄如此挑釁!

   但是仗也不是隨便打的,蕭令先氣壞了,抖著手指著群臣道:「你們說,你們說,這還能容忍嗎?」

   不能忍,堅決不能忍!

   魏王首先出列跪倒,慷然請纓:「臣請提一支軍,為聖人削平逆狄,獻俘闕下!」

   蕭令先很開心,還是搖頭,他不忍心他哥上戰場冒險!一見他親愛的五哥不顧個人安危,蕭令先倒冷靜了下來,很感動地道:「殺雞焉用牛刀,魏王有心,佐朕治平天下即可。」非常非常地有手足情、同胞愛。

   魏王固請,蕭令先道:「先不急,大軍出動,總要準備糧草的,再致國書於雙鷹王,責其無理!」嗯,他總算記得打仗不是隨口一句「代表月亮消滅你」就能坐收戰果了。

   魏王很鬱悶,他想著立軍功,建立個人威望,也有「兵諫」的資本的,沒想到十七郎這樣狡猾警惕,居然不許!為此,他不惜向鄭靖業贈送厚禮,又收買梁橫等人,又向徐瑩、徐少君、陳美人等人送去珠寶首飾,活動來活動去,得到一個「先帝以家國相托,不忍置五哥於危地」的原因來,真是哭笑不得!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啊?!反正結果是魏王的陰謀沒有得逞,他很生氣!

   更讓魏王生氣的是,他沒有被派去領兵,但是他的族兄弟、族侄、侄孫、族叔們都被蕭令先很派了幾個人到前線去鍛煉!【我就知道十七郎這個小王八蛋不是個好東西,臉上掛笑肚裡藏奸!十幾個兄弟,人人使盡渾身解數,最後就他當上太子了,可見是最壞的那一個!】

   蕭令先還真是擔心他的安危,但是族親們又不一樣了。

   本來,蕭令先就打算重用宗室的,因為他發現,他還有一支勢力可以利用。宗室與他同姓,相互之間有著天然的聯繫,至少在對世家這件事情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雖然有鄭靖業,但是如梁橫所說,宰相求穩,且蕭令先也看出來了,鄭靖業到底根基要淺些,蕭令先需要更多的助力,以抑制世家、制服世家。

   宗室發展至今,已經形成了一股寵大的力量,從人數上來說,蕭氏宗族已經超過了任何一個世家了。沒辦法,國家替他們養孩子。雖然到低級爵位的人那裡,日子已經過得非常緊巴巴了,有些蕭氏族人窮得連鄉間土地主都不如,可他們還姓蕭。

  更不用提魏靜淵改革之前幾十年裡一直世襲的王爵了,他們經營了三、四代,人力、財力皆是不俗,更有宗室的金字招牌。也就世家能瞧不起他們,換個人你試試!

   就算出小概率事件,自家親戚也能出幾個英豪來!

   許多宗室都遣自家子弟入京來謀發展,梁橫作為蕭令先親近的人,也沒少收禮。梁橫一想,對啊!宗室!他們可用呢!他們姓蕭,與皇帝的血緣卻遠,篡位的危險也小,還能出力。便一力掇攛著蕭令先用蕭家人,他打的好主意,用宗室出了力,自己來摘個果子,還有舉薦之功。

   蕭令先正有大用自家人之意:世家人能做官,憑什麼宗室不能?

   兩下一拍即合。

   魏王自請領兵的時候,梁橫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聽到蕭令先反對,梁橫才放下心來,特意申請跟蕭令先談個話。卻問出一句「先帝以家國相托,不忍置五哥於危地」來,梁橫真是哭笑不得。

   就梁橫本人而言,他是一點也不肯相信異母兄弟的。魏王在他眼裡,那就是個壞人,可蕭令先他相信,至少是口上關心,不肯讓魏王吃苦。

  梁橫也就順著他說:「魏王之志雖然可嘉,卻是身份貴重,不宜冒險的。然而,聖人也不能把事情都交給外臣啊!」順勢引出了宗室的話題。

   正中蕭令先所想:「卿知我!」

   果然,眾多宗室都是不好惹的,這裡面有很多是日子已經過得緊巴巴的沒落宗室,但也有許多是次子、庶子,還有次子的次子,那能拿到爵位的機會就更小。爵位只能傳給嫡長,剩下的人也要有個出路啊!千萬別胡亂惹他們,一個光頭宗室說不定他爹、他爺爺就是一地藩王,是皇帝他堂叔堂伯。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蕭令先對宗室的任命居然沒受到太大的阻力,只是秦越盡職盡責地勸了一句:「諸多宗室未諳兵事,不可拿性命冒險,還請聖人先考較一番,再定去向。也許有長於文事,而其才不在兵事的呢?」

   蕭令先的頭腦才冷靜了下來,一番考察,選定了年輕力壯又態度比較好的十幾個宗室,給了基層的軍職讓他們去鍛煉。難為他現在懂了,不宜大批量地破格提拔年輕人。

   蕭令先之計得逞,與梁橫兩人都很開懷。

   這兩個二貨開心的時候,一群「真正憂國憂民的人」正在苦逼著一張臉!

   鄭琰被她爹打包過來的時候還一頭霧水,一個勁地問池之:「先為阿爹慶壽?為什麼要提前兩天?」一直都是過正日子的啊!

   到了娘家才發現,特麼來的根本不止她們,除了鄭靖業、鄭琛、鄭德興等鄭家人,還有蔣進賢、蔣卓、李神策、葉廣學、李幼嘉、于元濟,連陳慶成這個黴人都來了!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更讓人吃驚的是,鄭琰居然被他爹暗示一起去書房討論問題!雖然她也常進她爹的書房聽八卦,可現在的情況它不一樣啊!

   鄭琰進入書房,也讓眾男人大吃一驚!

  不是說男女不能見面,如果這是鄭琰在主持一次宴請,作為女主人,她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合法地出現,再熟悉一點,全程跟大家吃個飯、看個歌舞然後跟老公一起跟大家道別都是正常的。可大家這是在找個理由商量政事啊!拉個女人來算什麼?當然,如果出席的是個公主,大家就能有意忽略過去,蕭家女人,大家懂的。

   難道現在丞相家的女兒也一樣兇殘了嗎?

   鄭琰坐到池脩之的身邊,滿腹好奇卻保持著面癱狀。

   鄭靖業也不做解釋,只說了個簡短的開場白:「國家從此多事,我等還須戮力同心。」

   蔣進賢仗著自己年紀大,很明顯地往鄭琰那裡看了一眼,才慢條斯理地道:「鄭公的意思是?」

   鄭琛代父親回答:「十幾個宗室放到疆場,那是派去了十幾個祖宗。邊事如此,政事,只怕也不遠了。」

   蔣進賢默。

   葉廣學嘿然道:「得啦,少磨蹭了,在座的難道有誰近來沒跟宗室接觸過麼?誰又沒有被他們告求過?」

   行了,都快窮圖匕現了,都不要裝得太假了。真要讓蕭令先培養出一批宗室的人才來,大家都要一塊倒楣。這已經不是對付一個小皇帝,大家憑默契就能收拾得了,現在是要對付一大批人,其中不乏老奸巨滑之輩。

   李幼嘉道:「宗室尊貴尚且奮勇,我等慚愧,亦當效之!」

   李神策眼中劃出一絲笑意,這個,他笑的時候誰看誰覺得嘲諷,蔣進賢歎道:「是啊,我等世受國恩,豈能畏懼?傅宗銓業已在彼,只是聖人似乎對他有成見呢。世上當有更多欲建功立業的好男兒,總有聖人不討厭的。」

   于元濟綴上一句:「也要聖人樂意,還有,軍中空職每年都有,卻不算很多。」下手晚的就木有了。

   雖說不磨蹭,一個個說話都還是用著各種修辭手法。鄭琰一直悶聲不吭,現在是聽懂了。大家都要派人去跟宗室搶地盤,各憑本事,同時,世家與鄭黨要在一定程度上守望相助。

   但是,這裡面有一個大問題:蕭令先。拉了一堆宗室的蕭令先,如果他不同意,在許多關鍵位置的人選上,還是通不過的。

  蕭令先真的找對了外援!葉廣學曾想讓魏王與宗室套關係,但是,魏王也不能給宗室比蕭令先更多了。宗室們也不傻,一個是看得見的實惠,另一個只是白條許諾,還要你冒險跟著造一把反,不划算。

   於是,得蕭令先信任,又有競爭力的年輕人,還能為鄭黨、世家都肯妥協接受的,就是池脩之了。現在還看不出來,一旦宗室裡有人冒頭了,池脩之就必須出來扛住!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想發展,怎麼能不出力呢?別說你爹是李剛了,就算你爹是先帝,自己不努力,瞧,這朝臣抱團刷你來了!對吧?蕭令先君?

   毫無疑問的,這個提議大家不答應也得答應。同時,鄭黨也沒有足夠的後備資源,這就要用到世家的積累,雙方一拍即合。然後發現,其實自己跟對方,咳咳,還是有某些相似的地方的。至少吧,他們沒那麼二!

   李神策咳嗽一聲:「眼下狄人之事迫在眉睫,雙鷹王桀驁不馴,必有一場大戰。自古,軍功最重!」

   老傢伙們一齊開動腦筋,哪怕要讓小輩們上前,他們也得把大方向給把握住了。鄭靖業對狄經驗豐富,李神策苦心鑽研,大家對這個神仙還真是服了氣了,鄭靖業是丞相,關注狄人是應該的,李神策當初還是個群眾,就把目光放到北方,真是不服都不行。

   由於審訊的時候,在座的並不是所有臉都在場的,首先是介紹雙鷹王,主講是蔣卓:「……併吞諸部之後,不許著華衣、進美食,部民不得識文字、不得築屋,辮髮著裘,習騎射。」

   陳慶成皺眉道:「果然是蠻夷,秉性兇殘,不思開化,真是沒腦子。」你帶著一群野獸能成什麼事啊?這樣能有一個有效的組織嗎?你的國家能長治久安嗎?

  他的觀點是絕大多數人的看法,農耕民族是先進的,遊牧民族是落後的,落後的想要發展,就要學習先進的。從民族發展的角度來看,這個觀點是完全正確的。

   鄭琰卻臉色蒼白,池脩之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動作被很多人捕捉到了,也悄悄看她一眼。當許多人一起做某一個動作的時候,效果是驚人的。

   李神策意味深地問:「怎麼了?」

   「一代雄主。」鄭琰很肯定地道,「他不是沒腦子。要戰,要戰勝,他靠的只有一條,他們是蠻夷!悍不畏死!什麼文明開化,等他打贏了再開化也不遲!就算一直不開化,他搶了就走。草原地廣,那地方現在開疆拓土了去也是塊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朝廷就算是剿了它,剿完了也難守住。打完了,還得走。我要是雙鷹王,就一個勁地打打打,以戰養戰,鳩占鵲巢了之後,再示以所謂仁愛之心。」還要養幾個沒節操沒下限的文痞給捧個臭腳、造個光輝的有神話色彩的祖先,把有理想有堅持的人統統殺掉。

   人家現在要的是生存擴張,發展什麼的,以後再說。

   李神策拍拍拍地拍了三聲巴掌,只說了一個字:「高。」

   蔣進賢是最先反應過來了,心裡問候了鄭靖業全家,我就說這女人不是好人!可恨大家有什麼事的時候就想,鄭靖業會怎麼做呢?翻過來倒過去地掰扯,到頭來卻根本沒猜中,也沒見他身邊再有什麼智囊門客,原來他把個大兇器就這麼養在家裡,一養十幾年!

   鄭靖業笑了,經此一事,這些男人就不能再小瞧她閨女!

  他當然要培養女婿,池脩之卻有一條大缺點:家族人丁不旺。要發家,鄭琰就得幫襯著。池脩之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外出打怪升及賺聲望,池氏在京的代表就是他閨女。他得讓鄭琰以一個獨立的政治勢力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這樣才更方便她去斡旋、去交遊。

   有些人,你可以困住他,讓他做附庸,這沒關係,有些人則不行,他們天生就是要展翅高飛的,那就給他們創造條件。

  鄭靖業在這方面看得很開,有些人壓是壓不住的,壓了這一個,他不出頭,自有別人出頭。何必不結一善緣呢?比如李幼嘉,他就培養著來。比如池脩之,他還是培養著來。比如鄭琰,繼續培養。

   看開了,就大方了──

   鄭琰一點也不覺得驕傲!看出危險來有什麼好驕傲的?在座的人裡,至少她爹和李神策都能看得出來,池脩之、蔣進賢也不是無知無感的人,就算是方才鄙視雙鷹王的陳慶成,也絕不是一蠢到底的。

   鄭琰在焦慮,眼下的形勢,頂著這麼一個二貨皇帝,大家就得合作,可鄭黨這樣的新興勢力比不得世家根基深厚。如果是鄭靖業跟單獨哪一家合作,他能把這一家坑得死去活來,但是,當與整個士族集團合作的時候,就顯得勢單力薄,爭取主動權比較吃力了。

   怎麼樣能擺脫現在的困境,又不陷入另一個困境裡,這是一個難題,需要竭盡全力地去克服。

   鄭琰動動嘴唇,說出來的卻是:「下面要怎麼辦?」

   對狄人,李神策是有相當大的發言權的,他先小捧了下鄭靖業:「鄭相先前做的就很好,以計間之,華服美食軟其心志,教化其民使向天朝。眼下,唯有一戰而已,萬不可心存僥倖。要安撫,也要打服了他才行。幸而聖人也有興兵之意,我等盡力而已。狄人原來能分八部,以後也能再分!便是現在,難道被奪了權柄的人會甘心?」

   鄭琰默,這只是她初次登場,以後還有接觸的機會,頭一次在這樣的場合露面,不宜做得太過。給人太過侵略性的印象可不是一件好事,剩下的時間裡,她就靜靜地聽著這些人在議論。

   遊牧民族對於農耕民族的危險是顯而易見的,沒被搶劫過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文明人。反擊是必須的,但是如果雞血地反擊了,反而成就了蕭令先的威望,到頭來是挖坑埋了自己。如果不盡力,蕭令先好像也有人用。如果拖後腿,雙鷹王打過來了,大家的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

   在座的也沒有太笨的人,太笨了,鄭靖業也不稀罕和他們接觸。包括正在鬱悶的陳慶成,都知道輕重急緩,陳美人在宮裡懷著孕,他就能在宮外結夥對付孩子爹,這絕對不是因為他傻。最損的一個主意就是他出的:「糧草不能落到不可靠的人的手裡。」蕭令先不是想提拔將領嗎?我捏著你的飯碗!你的士兵餓著肚子是打不了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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