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耶誕節更新
鄭琰的月子是在自己家坐的,孩子當然也是在自己家生的,整個過程由杜氏全程陪護。有了杜氏在,池脩之也可以放心地在外奔波了,太府的事情現在是他在挑大樑,卻又不同於自己主管,他還得顧及蕭文的感受。
生了個女兒,杜氏心裡難過得緊,家裡孫子一大堆,就盼望著來個孫女,卻總是盼不來。鄭琰跟池脩之這兩口之前正需要兒子,頭胎又生了個女兒。這都叫什麼事啊?杜氏一時間百感交集,認為老天爺真是跟她過意不去。
心口遺憾,臉上還要笑著安慰鄭琰:「妳們還年輕,養好了身子,再生一個啊~」甚至動了歪腦筋,要不要給池家大娘起個名字叫招娣?
鄭琰炸毛了,親外婆都這樣,我的女兒好可憐,我一定要好好地疼她!不但孕婦的精神很奇特,產婦也是,鄭琰沒有產後抑鬱,她產後亢奮了!
「不要啦!看她多可愛啊,叫寶寶、貝貝、寶貝都行啊~」
杜氏扶額:「叫個招娣,以後給她生個弟弟,只是小名,大名再好好起不就行了嗎?」
「生孩子那是我的事,跟她有什麼關係啊?她只要過她自己的生活就好。」鄭琰說得斬釘截鐵。
杜氏也只有歎氣答應了,再憂愁地看一眼女兒,真是讓人不放心啊!再不放心,鄭琰也有了孩子了,真正的主母。成熟人士的兩道坎:一、結婚,二、生育。一對小夫妻,當他們有了孩子之後,世人才算是真正的把他們當成年人看了。
「隨妳的便了,名字不要隨便起,要慎重,妳爹、妳先生都是學問人,多問問他們。要是女婿想給孩子起名字,就讓他來起也行。」
「怎麼我就不能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杜氏鄙視地看了鄭琰一眼:「妳少添亂。」語氣裡帶著濃濃的不信任。鄙視完了女兒,又去逗外孫女兒。
小小嬰兒生得粉嫩可愛,營養又好,小半個月就有些長開了,正睡在搖籃裡吐泡泡。爹娘都是美人,小丫頭要是長得不漂亮才是一件怪事,杜氏一看到她,就把關於她性別的憂慮給忘了:「來來來,外婆看看,好標緻的小娘子,比妳娘小時候可愛多了。」
我勒個去!喜新厭舊啊!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鄭琰大聲抗議:「她標緻也是我把她生得好。」
杜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跟自己的閨女爭長短,妳還有沒有出息?!」態度過於嚴肅,把小小嬰兒嚇得要哭,杜氏連忙把黑山老妖的面孔硬生生變成了個南海觀音:「乖乖乖,不哭不哭,啊~外婆不是說妳的,是說妳娘,她不乖~」
鄭琰:「……」喂!有沒有想過她才是出力的那一個啊?
杜氏把外孫女兒弄醒了玩了一會又哄睡了,這才坐到女兒床頭上,嚴肅地問:「那邊長輩有沒有說什麼呀?」
鄭琰道:「外祖母您還不知道麼?來看過了,留下一句生得可愛,又安慰我,現在生女兒也沒關係,還年輕,接著生。舅母,據說是病了,我讓人去給她請大夫了。」
「就妳促狹,她那是躲羞呢。」
「可她說是病了,我就得把事給做到了。您當時不是也親自登門道謝了麼?」池舅媽先前關心池脩之子嗣問題的後續就是這個了。
「唉──妳這也算是有個盼頭了,四郎那裡還不知道要怎麼辦呢。」杜氏轉而擔憂起李莞娘來了。
李莞娘嫁給鄭德良總有幾年了,卻是沒有信兒。杜氏是不缺這一兩個曾孫的,鄭琦與關氏已有長子德平與林蓉生的長孫。可德良至今沒有孩子,似乎也不是個事。
「他們不是沒福的人。」鄭琰好聲安慰杜氏,「也許是緣份沒到呢,您看我不就是這樣?也是好幾年呢。晚些生對身體還好呢,生得太早,自己還是個孩子,如何教養得了兒女?好事多磨。」
杜氏道:「我也只有這樣想想,心裡才會好過一些。」
「雖是著急,也別太逼勒了阿莞,她是個好孩子。四郎那裡,不要讓他做出格的事。」
杜氏橫了鄭琰一眼:「這還用說?咱們家不興這些亂七八糟的,妾是亂家之源,萬一生出個不省心的貨色出來,寧可過繼!」
鄭琰為杜氏的果決咋舌:「聽您這聲氣,仿佛有事?」
鄭琰坐月子,消息自然不靈通,杜氏則不然,雖然是來照顧女兒的,她依舊能跑能動。來看鄭琰的人,多半進不了鄭琰的房門,有些差不多的人都是杜氏負責接待的,小道消息更加靈通。
「阿梁的娘子前兩天跑到咱們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杜氏撇了撇嘴,「她也是運氣不好,養了一個禍害出來。」
鄭琰知道這說的徐梁的妻子塗氏,好奇問道:「徐烈近來不是老實多了嗎?」
「哪裡是他?還不是那位生了皇子的貴人?」杜氏開了嘲諷模式,「孫才人生的皇長子瘦弱相貌又不甚佳,聖人不喜歡。徐才人之子倒是肥嫩可愛,一下子就做了婕妤。這回連衛王也無甚話說──她爹好歹是個侍郎──本是因著父母而得的榮華,轉眼就要對自家人作威作福。難怪阿塗哭訴說『這麼些年,就算是條狼,也該養熟了』!」
「她做什麼了?」
「也沒什麼,出了月子就封了婕妤,這品級豈不是與阿塗相仿了麼?沾了皇家的光,隱約還要高出那麼一二分,兄弟姐妹更不用說了。宮裡見親眷也是客客氣氣的,可不知為什麼,轉眼宮裡就傳出申斥來了,道是阿塗母女婆媳對婕妤無禮,讓她們勤修婦德。阿烈這小東西也是個傻子,又強,言道徐氏之興乃因忠臣愛國,並非因一女。反正這麼多的事加在一塊,徐家就她一個高興的,旁人都不開心。」
「……」真是奇葩了。鄭琰無語許久,女皇陛下夠強悍了吧?流放了異母哥哥,最後還不是把侄子們一個一個地撈了回來?徐少君以為她是誰啊?
「傻子喲,嫁出去的女兒能不靠娘家麼?」
「咱不說她了,這腦子,能成什麼事啊?」
「她還有個兒子呢,這孩子得多出挑才能不被連累呀?」
「那也不干咱的事。」
「什麼呀,誰不知道她爹是妳爹帶出來的?」
「那他們鬧翻了豈不正好?徐梁從來不傻,是絕不會為了一個女兒跟阿爹作對的。生了皇子又怎麼樣?生了皇子而不跟家中一心,徐梁他敢扶持嗎?經此一事,徐梁心裡已經沒有這個女兒了。」
「也不至於,畢竟是親骨肉。阿塗又不是她親娘,阿梁興許也會覺得這閨女受了委屈呢?」
「這閨女能給他養老送終嗎?連招贅都不行!徐梁最後得靠兒子養老。」鄭琰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徐梁年過四旬了,還生不生得出兒子來是兩說,徐烈是他的嫡長子,他必須照顧兒子的感受。徐烈最恨山寨外戚的身份了,現在母親又受了徐少君的氣,他能開心了才怪。
「不說了不說了,盡說鬧心的事了。」
「阿娘,這事一點也不鬧心,我跟您說,二郎的娘子看事有一套,她曾說,徐四心胸狹窄,是本性不好。看人還是準的。」
「她當然是個好的。」
※
鄭琰對杜氏說徐少君的兒子不干她的事,還是說錯了。
當天下午,池脩之從大正宮回到家裡,天都擦黑了,冬天的冷風把人吹得冰冷。池脩之在外一向是不苟言笑的,這一凍,他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回到家裡先看妻女,因杜氏也在,並沒有跟老婆膩膩,只是把臉給焐熱了,然後去親女兒:「我的心肝兒,想阿爹了沒有?」
小嬰兒哪裡聽得懂他的話?被包在繈褓裡連撲騰都撲騰不了多大的動靜,小臉漲得通紅,池脩之還說:「真乖真乖,都不鬧騰!」
親了閨女滿臉口水,才把小丫頭交給阿成去擦擦小臉。池脩之轉著頭看著阿成把女兒抱得稍遠些,才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嚇著女兒似的對老婆和丈母娘道:「今天有件大事。」
「什麼事?」女聲二重奏。
「也不知道聖人是怎麼想起來的,如今孫才人和徐婕妤都生了皇子,巧了咱們家是個閨女,他今天巴巴地把我叫過去說,是不是做個親家!」
靠!鄭琰捶著床板:「你答應了?」杜氏也很緊張地看著池脩之。
池脩之道:「我怎麼會答應?從來就沒有這樣的事,結娃娃親民間屢見不鮮,皇室裡可沒聽說過。再說了,那兩個長大了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呢?怎麼就能隨便答應了?怎麼著也得咱們閨女看上了眼才行啊!」池脩之對蕭家的基因是極度地不信任。
「沒答應就好。」
「聖人有些怏怏呢,以後要是誰跟妳提起了,千萬不能答應的。」
池脩之囑咐完鄭琰,又向杜氏開口,剛張了嘴巴,杜氏就截口道:「這個事我理會得,他們家的娘子不是那麼好做的,可憐徐九也是個可人疼的閨女,自從跟了十七郎,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鄭琰道:「他要再說,就告訴他,我的女婿是不能有花花腸子的,什麼婢妾媵側統統去死!」
杜氏口中嘖了一聲,給了鄭琰一個責怪的眼神。
池脩之已經道:「我已經這樣說了,池鄭兩家向來既無婢妾又無庶出,擇婿也要這般。」
「我不管你們!」杜氏賭氣地皺了下鼻子,「沒事就好,大冷的天女婿也該餓了,有話吃完了飯再說罷。」
池脩之去外間自己可憐兮兮地吃飯,杜氏跟鄭琰在一處吃。吃著吃著杜氏就放下了筷子,戳戳鄭琰的額頭:「我看女婿人就不壞,妳說話別太狠了,把他嚇著了。」
鄭琰道:「阿娘,這話就得說絕了,要不黏黏乎乎的,就真叫人給黏上了甩都甩不掉。難道要直說:聖人這才有兩個兒子,先帝可有十幾個,打得頭破血流,過兩年聖人兒子多了,爭儲打了起來,咱們不想攙和?」
「哎呀哎呀,妳又說胡說!吃飯都堵不住妳的嘴!」
鄭琰抱著個碗,心說,先說話的是您啊,親娘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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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出生的皇子們顯然是很多人談論的對象,他們的出生似乎昭示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唱主角的該是他們,而不是他們的叔伯們了。以前搞政治投機的,都是投機到先帝的兒子們的身上,現在已經轉移到了蕭令先和蕭令先的兒子們的身上了。
對於世家來說,這兩個都不是合適的投資對象。皇長子不得聖人喜歡,生母地位又卑微,更不妙的是聽說身體還不太好,皇子可以笨,但不能死,死人沒有投資的價值。且後宮還有世家女,有什麼比自家女孩子生出來的皇子更值得投資的呢?
皇次子生母地位不算低了,蕭令先也喜歡他,據說每天都要去看他,這孩子也生得很健康,但是!塗氏對徐婕妤的不滿已經傳了出來,鄭黨對徐婕妤表現出了疏離之態。看起來適合抄底?甥舅一家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為人作嫁,哭都來不及。
不如再等等,將來還是會有小皇子降生的,須知小男孩的存活率總是低於小女孩的,等他們都長得差不多大了,看出賢愚了,大家還有一次投資的機會:婚嫁。
但是,顯然有人等不及了。
在這個時候,最應該沒有猶豫就拿定主意的人應該是徐梁,他卻偏偏扭頭離開,成為那個沒有下注的人。鄭琰沒猜錯,他就得顧及老婆孩子的感受,徐少君生了皇子又怎麼樣?那又不是他的孫子,姓蕭不姓徐。
以徐梁的敏感,也覺出徐少君有些不大對來了,這樣對娘家,至少是智商有問題!徐梁對塗氏還算了解,至少呢,徐少君平安地長大了,也受了教育,衣食住行都不錯,哪怕是親生的,這樣養也算合格了。可徐少君的反應蠻不像那麼一回事的,顯然是徐少君有問題。一個有問題的人,是不值得扶持的。
重申一下,這是一個封建時代,孝字不如大如天也差不多了。別說沒虐待了,就算真的讓徐少君穿粗衣吃粗食,徐少君照樣要奉塗氏為母,還得怎麼恭敬怎麼來。
徐梁哀歎一聲,還是沒那個命啊!又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英明決定,一點也沒有因為徐少君跟了蕭令先而張揚,更沒有表現出跟鄭靖業分家的意思。這要是為了徐少君得罪了鄭靖業,結果徐少君不靠譜,這不是坑了全家人麼?
他不投資,有人投資,投資人:梁橫。
梁橫最近的日子過得很苦逼,繼朝上被人當場群毆,他又在大清早的被人堵在路上罩麻袋狠捶了一頓!
兇手:不明。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還是在熙山,梁橫在熙山是沒有住處的,熙山別業從來都是有價有市的。蕭令先為安慰他在朝上被揍,特賜給他一處別業。地方略偏,宅子略小,是以每天早上去上班,他都得起得比別人早。饒是夏天,天還沒亮透就得出門了。
肖大郎傷好了之後,被塞到個旮旯裡蹲著了,梁橫又招募了幾個膀大腰圓的護衛跟著。他挺有自知之明的,朝上被打,路上就更有可能遭到黑手了,要是他,他就這麼幹。
天天帶著保鏢去上班也沒見有什麼事,這一天下雨,天色尤其暗,他騎著馬,匆忙趕路。不知怎麼地,明明是平坦的地,居然馬失前蹄把他給摔了下來,保鏢們亦乘馬相隨,也擠作一團掉了下來。
接著就是幾個黑衣蒙面人出現了,連梁橫帶保鏢,套上麻袋就打。
細密的雨簾掛在天地間,一片嘩嘩之聲,梁橫被打得閉過氣去。打的人見他不動了,打開麻袋一看,再試試鼻息,好像是死了。互相望了一眼,把人給推路邊排水溝裡了,一顛簸,梁橫又活了過來,被冷水一嗆,整個人都清醒了。
帶著一身污泥貼在排水溝裡待了許久,直到覺得沒有危險了,才爬了出來,他那保鏢在地上早斷氣了。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說的就是梁橫了。
可以想像,當他像怨鬼一樣地出現在翠微宮門口的時候,引起了多大的的震憾。外面下著雨,天陰得像鍋底,一個一身泥水滴噠的人,就這麼腳步虛浮地飄了過來,要不要這麼驚悚?!
蕭令先震怒,要求徹查。然而大雨掩蓋了一切痕跡,梁橫報警的時間又略晚,兇手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京兆林清與金吾衛于元濟一起詢問,梁橫只記得來的人手執棍棒,面罩黑巾,高矮胖瘦都有,他根本沒看清人家的臉,人家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
這還怎麼查啊?
蕭令先只能把懷疑的目光放到世家身上,世家行得端坐得正,十分無畏,懷疑就懷疑好了,你能把咱怎麼樣?
打死梁橫也想不到,清晨打他的人,換了身衣服回來,中午就在翠微宮門口攙他去見蕭令先──群毆他的是一群宦官。梁橫參劾和買之事,斷了許多宦官的一條大好財路──這裡就不介紹各種貪污手法了──怎麼能不恨他?
宦官已經沒別的指望了,大部分的宦官就對錢有愛好了,錢已經成了他們新的命根子,你要再閹他們一次,絕對要翻臉!
必須說,許多宦官還真是有些心理陰暗的,「打死他!」這是宮裡新任宦官總頭子的張平的指令。
宦官與宮女不同,宮女尋常是出不了宮的,宦官卻可以。幾個宦官走正規手續出個宮,換身衣服,把梁橫給打了。他們忠實地執行了「打死」這一指令,真是兇殘地用打的,越打越興奮,一地血水。
雖然沒練過葵花寶典,但是宦官裡不乏武力值頗高的人,有些是做粗活的,有些的用途就乾脆是做一些正常男人到不了的地方的警衛工作。心理略變態,下手極兇殘,部分太監心理素質還極度過硬,梁橫「死而復生」之後,居然還沒有被嚇著。
此事不了了之,還被記到了世家頭上。
他的噩運還沒有結束,養了一個月的傷,大家耳根清淨了一個月,蕭令先給了他十個護衛。梁橫卻推辭了:「聖人誠憐臣,臣請自募護衛,臣,不敢相信朝中舊人了。」
蕭令先默然,答應了他的請求。梁橫趁機招募了一批人,通過蕭令先,有了正式的身份,充作了他的護衛。
人身安全解決了,家庭問題又來了。池脩之挖好了坑給他,梁橫卻是非踩不可的。給他嫡母的封賞來了,正七品,由於梁橫沒有妻子,目前梁橫家唯一的一個有品級的女人就是他嫡母了。至於他生母,梁橫尚未娶妻,也就無人「讓」封賞給她。
梁橫趁著嫡母得了封賞的機會,向他爹提出了結婚的要求。梁父很痛快地答應了,攀世家、攀高門是有難度的,梁父也就不做此想了。梁橫對家庭沒有歸屬感,正好借一門婚事,讓他與家裡的聯繫緊密起來。梁父給他定的是姑母的女兒,梁橫的表妹。
梁橫非常有意見!這位表妹只是土地主的女兒,屬半文盲,長得也不十分好看。這位表妹的堂姐,是他大嫂!
梁橫當時就抗議:「我豈能娶田舍翁的女兒!」
梁父臉上火辣辣的,一拍桌子:「你就是田舍翁的兒子,如何娶不得田舍翁的女兒?正好門當戶對!」
梁橫死強著不肯低頭,眼睛都要滴出血來,牙咬得咯咯響,努力回憶著蘇幕說的話──「為官最忌不孝,回家千萬要對父母恭順啊!哪怕是您嫡母,再不喜,也要恭順!否則被告了忤逆,必要丟官的。朝中多有忌恨郎君者,就等這個機會了呢!休要圖一時之快,致令遠大抱負空拋。」
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梁橫僵硬地開口:「如此,我要接我阿娘入京裡住。還有誥命,我阿娘受了幾十年的委屈,我為人子,不能讓她更受委屈了。」
梁父當然對梁橫的生母有些喜歡,但是,此時他的腦袋卻並不昏,改了聲音,也柔和地道:「你接她入京,難道要關在屋子裡不出來麼?如何交際?哪家貴婦肯與教坊女子交際?留在這裡吧,你在京裡好好的,她在家裡也算有些頭臉,少些人拿她的出身說話。她跟你入京,可不是為了受辱的,是也不是?」
梁橫垂著頭不說話,梁父又道:「至於誥命,那是你的事,要是你娘子願意,我們長輩是沒有話說的。只是現在不行──你聽我說,讓誥命與生母,是要降等的,你自己算一算,你現在七品,降完了還有品級嗎?不如讓你娘子先做著,你出息些,品級高些,再讓也不遲啊。到時候你既有官威,你娘子也只好聽你的了。再說了,你表妹我是知道的,不會錯了規矩的。」
梁橫渾身發抖,想要反駁,卻發現父親說的俱是實情。京中情形他受了幾年搓磨自是知道的,她生母現在入京,就是去受嘲諷的。他,也只有七品!
梁橫頭一回向現實屈服了,帶了個土地主的閨女回京了。
梁表妹袁氏年方二八,一點也不貌美如花,普通相貌而已。因梁橫小時候有些陰沉,梁姑母一點也不喜歡他,連著袁氏對這個表哥也很有意見。但是,梁橫畢竟做官了,還是京官,還是御史。袁家認為這門親事也算可行,雖然梁橫風評不太好,但是,有皇帝罩著!
足矣!
至於婚姻幸福不幸福,袁氏過門就有了七品銜,在政府備案登記過的,想休她也不容易。袁氏更是鄉下彪悍野丫頭一個,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大概比秦越那個嫡母還要兇殘一些。
現在,他們新婚,歡歡喜喜地到京城。袁家的陪嫁也頗豐,尤其是袁氏帶了幾個武力值不弱的侍婢。到京頭一件事情,就是把跟梁橫有過幾腿的兩個美婢侍婢給毀了容,此後家中雞飛狗跳。
梁橫想收拾袁氏,袁氏也不怕她,她手中有人質:「你打呀!打呀!我在這裡挨一下,我舅舅在洡縣得讓人挨十下!」
梁橫親媽還扣在洡縣呢,你問梁父,親外甥女跟侍妾,哪一個更重要?還用問嗎?看七品敕命在誰頭上!
這日子沒法過了!梁橫快要被逼瘋了,他稱得上是一個孝子,親媽被扣,也只能湊合著過日子了。他一點也不想睡袁氏,袁氏又不讓他睡別人,他都快要憋出毛病來了。袁氏又嘲諷他「不中用」,氣得他終於忍不住動了粗,邊打邊罵:「賤人!」
袁氏豈肯坐著挨打?她也反擊,頭上的簪子一撥,現成的兇器。
這麼打打鬧鬧了幾個月,互相也磨合得差不多了。袁氏懼梁橫以休妻相脅,梁橫也恐他親媽在老家受委屈,互相妥協,終於達到了恐怖的平衡。
※
好了,家事解決了,可以來談正事了。
這幾個月最勞心勞力的還不是梁橫,而是蘇幕,他眼睜睜地看著梁橫再次被抬回家來養傷。傷好了又娶了個悍婦進門,然後跟這個婆娘打了個天翻地覆。真是慘不忍睹。
不過這樣也好,有另的事情牽著梁橫的心,他好少惹一些更大的麻煩。大事的籌畫,他蘇幕來就可以了,梁橫就是個拖後腿的貨。
梁橫不是一個好選擇,但是其他人他靠不上,想要展一展自己的才華,也就只能借梁橫之力了。厭惡地把鏡子給反扣到了桌子上,要是生得好看一點,也用不著靠梁橫啊!隨便投靠個誰都行。
跟著梁橫出謀劃策的時間越長,接觸的朝政也漸漸多了那麼一點,蘇幕發現,他的學識很坑爹,都是些無法做官,只能做門客的知識。什麼社交啊,什麼謀劃啊,讓他去辦實務,他就做不了。
撓撓頭,蘇幕想,如果梁橫不可靠,他也得改一改策略了。如果借梁橫之手,讓別人知道了他的能力,然後再行投靠,外貌分就可以被忽略了吧?
現在,機會來了。蘇幕抄著手,去梁橫的書房裡等梁橫回來了。
梁橫不想去看袁氏那張□臉,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書房,他連教坊都不去了──真怕他老婆帶人去砸場子丟他的臉。要不怎麼說娶了媳婦的人都會長大呢,都是被老婆治的。
見梁橫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進來,蘇幕站起身來:「郎君可聽說了?」
「什麼?」
「聖人已有兩子了啊!」
「我知道啊。」
「那郎君可知,徐婕妤的母親並不喜歡徐婕妤,正在四處說徐婕妤之過?」
「嗯?這是怎麼回事?」梁橫的眼裡漸漸有了神采。
蘇幕與梁橫對坐著,慢慢向梁橫說著徐家的八卦:「婕妤的母親從宮裡回來,沒多久就去了鄭相公府裡──哭著去的,又紅著眼睛出來了。繼而就病了,又有些探望的人,出來就說,婕妤給夫人委屈了,唆使聖人斥責夫人。」
「那又如何?」梁橫心道,徐梁是鄭黨,他們家裡不合,我現在也沒功夫去管,我跟世家已經結仇了,不能再添仇人。
「郎君當結內結婕妤以為援,外依聖人以抗諸臣。」
「婕妤?」梁橫的口氣裡,對後宮頗為不屑。
蘇幕拈了拈鬍鬚,小眼睛裡透著精光:「她有兒子,若不恃此,怎麼敢給娘家人臉色看呢?聖人還年輕,皇子還未長成,這個愚婦很快就會發現,與娘家不合,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縱不是生母,待她也不薄的,縱使有什麼虧欠,她也要倚靠娘家的。皇次子,非嫡非長,若要一爭,須得借朝臣之力!娘家不能靠了,她還能靠誰?!」
梁橫不自覺地點著頭。
「還有,如今宮中美人漸多,卻皆不及婕妤之寵,有她在內,很多郎君不方便說的話、做的事,都可由她代為轉圜,也免得郎君在外多結怨。」
梁橫站起身來在書房裡來回踱步,蘇幕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道:「郎君畢竟年輕資歷淺,凡事都要經營,多一分助力總是不會錯的。又不是要與婕妤綁在一起,不過是合作而已,她比你急。」
梁橫終於停住了腳步,扭頭看蘇幕:「她是後宮,我是外臣,緣何得見?又如何接觸呢?」
【笨蛋!】蘇幕暗罵一聲,還是告訴梁橫:「不是還有娘子麼?」
「她?不給我添亂就謝天謝地了,且後宮禁地,外命婦非經傳召不可擅入,掌管這些的是皇后,婕妤如何管得了?」
「皇子要過滿月、百日、周歲,以聖人對皇子的喜愛,場面不會很少,外命婦是要入賀的。只要有機會與婕妤接觸,婕妤自會明白,她也會想辦法的。從先帝時起,就有宮妃可召外命婦入內陪伴的先例。」
「只恐袁氏粗陋不堪此任。」
【窩勒個去!你現在跟個蔫黃瓜似的是誰整治的?世家在朝上群毆你,在熙山蓋你麻袋,都只能把你的鬥志給激出來,一娶了她,你什麼氣都沒了,還敢嫌棄人家?她粗陋,那你這個被她收拾的又算什麼?】
蘇幕忍著吐槽的欲望,對梁橫道:「娘子來後,家中也沒亂了秩序,可見還是能處事的人。好好對她說,講明利害,她聽得懂。」
梁橫手中也沒別的可用的人,又覺蘇幕說得有道理:「我與她說去。」
蘇幕見梁橫答應了,也借機告辭,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裡歎氣。
梁橫跟徐婕妤成不了事的,他們要面對的不但是世家,還有鄭相公,這基本上是跟滿朝為敵,能成才怪!除非皇次子完全不像他爹娘,生了顆聰明的頭腦,還能不被養歪掉,全憑自己的個人能力征服朝臣,這個機率也太低了一點。
他只要給另人製造一點麻煩,然後趁勢投靠就好。唔,下一個飼主選誰比較好呢?
※
梁橫找到袁氏的時候,袁氏正在卸妝,看了他冷笑道:「喲~你今天沒迷路,還知道找回來呀?」
「我沒功夫與妳胡扯,酸完了,給我過來,我有正事要說。」
「你能有什麼正事?」入了京才知道,這貨品級低得令人髮指,檔次低得讓人歎息,朋友少得讓人吐血。特麼就是個草包。
「過幾日,宮中有宴,妳去趁機見見徐婕妤。」
「做什麼?」判斷出這一件可能是重要的事情,袁氏也嚴肅了起來。
梁橫比較滿意她現在的表現,把要袁氏執行的部分給說了出來。
袁氏道:「她有娘家,還用你?」
「掰了。」梁橫言簡意閡。
「就算不掰,也沒處壞。」袁氏自言自語了一下,對梁橫道,「行。」
袁氏尋到徐少君的時候,徐少君正在後悔。
在最初生下兒子的狂喜過後,徐少君陷入了深深的困擾。她發現,宮中言必稱「大郎」,徐瑩和其他人對皇長子關愛有加,在她們的關懷下,皇長子孱弱的小身體有養好的趨勢。有什麼事情,皇長子排名必在她的兒子之前,蕭令先再喜歡她兒子也沒用。
更可怕的是,朝中似乎也是這樣。蕭令先頗為喜歡皇次子,還讓秦越給勸了一回:「聖人對自己的兒子要同樣關愛,必然要有偏愛,也是要對嫡長子抱更大的期待才是。且皇長子為長兄,豈有捨長而親幼之理?」
徐瑩似乎生不出來了,整天吃些亂七八糟的藥,求神也沒什麼用。徐少君熱切盼望的她的兒子做太子的事情,一點風聲也沒有。只有宮裡人誇讚皇長子之沉穩,顯得聰慧,連這小破孩把繡球拍到徐瑩那裡,都要被說是「純孝」。他個奶娃娃隨便揮了一下手,碰巧打到了繡球而已!
徐少君害怕了,沒有娘家的支撐,或者說,沒有外力的支持,深宮中的妃子或許能借帝王之寵而生活,可她的兒子就很難有進益。偏偏她把娘家給得罪了,她的兄弟們全是嫡母所出的,人家不理她了──她玩得有點大。
壞消息接踵而來:陳美人有孕了。
名門陳氏的骨血啊!徐少君心頭一顫,肯定有很多朝臣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