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狄人來救命
滿月宴,今天的主角應該是皇次子,滿月的孩子還很脆弱,放在屋裡並沒有抱出傳看,主要是成年人之間的社交。
蕭令先開心,必要辦得大些,慶祝他有兒子了,所以來的人就比較多。托這孩子的福,徐瑩為他的長兄也爭取到了同樣的待遇。
徐少君坐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上,心情卻不是很好。明明是她生的孩子,徐瑩坐在主座上不說,大家談論的話題十句裡有九句是與她兒子無關的。甚至塗氏也嘴角掛著冷笑地跟王氏在說八卦,就是不理她。
那些在暗處交頭接耳的宮人們又在說她的壞話了吧?背後說,徐婕妤刻薄寡恩,忘恩負義,嫡母養育她成人,她卻反咬嫡母一口,大家還是離她遠一點的好,這是一隻白眼狼。
徐少君心裡一陣恐慌,當初的雄心壯志被澆了一盆冰水,在她人生最得意的時候,事實給她上了一課。室內很熱,她的心卻一陣一陣地發冷。
當初發誓要讓徐家以她為榮,她要過得比別人都好,轉眼間她有了品級有了兒子,卻覺得日子比當時還要艱難了。被冷落得實在受不了了,徐少君坐不住了起身,向徐瑩說一聲,出去透一透氣。
徐瑩正跟陳美人說話,見徐少君要出去,也不管她:「去吧。」又轉過臉來跟陳美人聊天了。
徐少君憋屈得慌,她確確實實被孤立了。
出了殿門,一陣冷風吹過,宮女慌忙給她披上了斗篷,徐少君裹緊了斗篷,到偏裡坐下:「人呢?把炭盆攏上。」炭火很快來了,徐少君聽著殿中人聲鼎沸,心中惆悵不已。
她沒想弄成這個樣子,真的,只要塗氏服個軟,承認她更能幹更優秀,家中兄弟肯盡力襄佐於她,她也不想把家人如何的。只是當時看塗氏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徐欣又拿出昔日的樣子來說她:「在宮裡別太好強了,弄得人人看妳不順眼,日子也不好過。」
她一時氣悶,蕭令先來看兒子的時候看出她情緒不佳,她也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實話實說,頂多歎了兩句自幼被訓誡得習慣了。是蕭令先覺得她受了委屈,這才讓塗氏母女對她客氣一點,安守本份,事情不要管到後宮裡。
誰知道她們氣性就那麼大呢?一兩句話且聽不得,那她這麼多年被這母女兩個提醒來提醒去的,又算什麼呢?
罷了罷了,不想這些了,越想越鬱悶。形勢比人強,她在宮中已是孤立無援,遭人嫉恨的,需要宮外之援。要怎麼才能彌補這一段關係呢?
徐少君啃著手指甲,暗思,塗氏不好親近,阿爹還是親生父親!若得阿爹之助,我兒為太子的把握就更大些。且阿爹連著鄭相,鄭相肯出力,這事就成了一多半了。他們斷無拒絕之理。
掐指一算,徐梁的生日也近了,又快過年了,這都是彌補關係的大好時刻。不但自己那一份,連兒子的那一份心意也要帶到,從此時起就要為兒子塑造一個良好的形象。
計畫得不錯,徐少君口角有了些笑影,恰在此時,宮女的聲音傳來:「這位夫人,筵宴開在那邊。」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那裡太熱了,我出來走走。」這人就是袁氏,她看到徐少君出來,略等了片刻也跟著出來,循著路跟到了偏殿。出現在了徐少君的面前。
徐少君揚聲道:「外面是誰?進來說話吧。」
袁氏順勢就進來了:「呀!原來是婕妤。」行一福禮。
徐少君抬手虛扶:「有禮了。請坐。」抬手時不小心把帕子撥到了地上,徐少君臉上一紅。
袁氏上前幫她撿起手帕,笑盈盈地放到了徐少君手邊。徐少君心裡還是有些得意的,以前是她圍在別人身後轉,現在也有人巴結討好她了。
看袁氏的衣服首飾,判斷出她不過是七品敕命,雖然這巴結自己的人品級略低,徐少君還是笑道:「有勞了。」
袁氏亦笑:「應該的。」
徐少君心中一動,覺得袁氏是有話要跟她說,含笑目視袁氏:「我以前沒見過妳,不知是哪個府上的?」
袁氏道:「外子梁橫。」
徐少君微訝。
徐少君知道梁橫,以梁橫之鬧騰,想不知道他都難。
還在娘家的時候,她就聽徐梁父子嘲笑過梁橫真是跳樑小丑一類。後來梁橫寫詔書用錯了詞,徐少君躺了一回槍,對梁橫的印象實在說不上好。
到梁橫做了御史在朝上被群毆,成了年度十大八卦之一。再後來,梁橫參劾了宮中和買,不但宦官們罵他斷人財路,宮妃、宮女也因此被迫過上儉樸的生活,人人口上不說,心裡都不太高興。
上一次梁橫被打,在熙山的大雨中一身泥水,超級像鬼地出現在翠微宮門口,又成為本季度後宮十大八卦首。
他一點也不可靠,徐少君不待見他。更因為徐梁也對他感冒,徐少君現在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煩了。
「原來是梁御史。」
「是啊,是個沒出息的御史,如今不過七品。」袁氏說話很爽快,「他在京裡也沒幾個朋友,我在那裡坐著也難受。出來走走,遇到了婕妤,真是緣份呢。今天是皇子的好日子,婕妤怎麼獨自在這偏殿裡發呆呢?很該到正殿端坐的。」
徐少君虛應道:「太熱了。」
「這樣的大日子,怎麼熱鬧都不為過的。」
兩人哼哼哈哈,徐少君到底比袁氏多幾分察顏觀色的本領,思度袁氏的舉動,心道,難道她是在向我示好?這是梁橫的意思麼?徐少君也不想開罪梁橫,梁橫為人不好是有目共睹的,她不想再添這麼個仇人。徐少君想明白了,與袁氏打著太極,沒接受,也沒拒絕。
袁氏心道,宮裡的人可真能端著!又不想讓梁橫小瞧了,說她一件小事也辦不好,打起精神來與徐少君周旋,笑得臉都硬了,也只是一個不上不下。
徐少君先前有倡狂之態,乃是因為在宮中一枝獨秀,被縱容出來的。如今受到了打擊,又收斂了起來。自然不是袁氏一時半會能拿下的。
這總算是一個不那麼差的開端。
與梁橫接觸主要靠袁氏,這樣的機會不多,徐少君一半的心思放在兒子身上,怕他冷了、怕他餓了、怕他病了,一夜驚起兩三次,唯恐有什麼不周的地方。剩下一半的心思一部分用來陪蕭令先說話,另一部分就是修復與娘家的關係,主要是與徐梁聯絡感情。
徐梁生日,徐少君不但自己準備了壽禮,還為兒子準備了一份,又掇攛著蕭令先額外給了表示。徐梁的回應規規矩矩,上表謝了皇帝而已。過年的時候,徐少君又如法炮製,連徐烈、徐欣等人也沒有忘記,徐梁依舊沒有額外的表示。
徐少君坐不住了,宮裡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若非蕭令先憐惜她又喜歡她的兒子,她在宮裡的日子是真沒法過了。比起宮裡的處境,她原先在徐家還算好的了,至少那時候還有人願意跟她說說話。
終於,在徐梁傳來:「固守本份,勿妄為、勿存貪念。」的話之後,徐少君渾身顫抖地接受了這樣一個現實:她爹不肯幫她!
可她不敢再生事端了,也不敢在蕭令先面前告狀,更不敢對蕭令先說什麼「抵制外戚,從我做起」,她真是怕了對她名譽的攻擊。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她不能再被人罵了,會影響兒子前程的。
此時袁氏仍然不遺餘力地示好,徐少君狠了狠心:管你是不是好人,只要能幫我達成心願,結交也無妨。只要我兒立為太子,我後顧無成,再不管閒事。以後你怎麼樣,又與我何干?不過此時卻要互惠互利了,不過在聖人那裡說幾句梁橫的好話,贊他一心為公,不計個人得失。
燈節的時候,徐少君與袁氏有說有笑地坐到了一起。
※
徐、梁合謀的事情,鄭琰還是聽徐瑩說的。
鄭琰坐完月子,又硬在家裡多修養了兩個月。在家裡是悶得骨頭都要鏽了,她也不想在大寒天的四處跑,這時節能多休養些時日就多休養些時日──她肚子上的皮膚還皺著呢!身材沒恢復,鄭琰出門很有心理壓力。
正旦的朝會她都沒有出現,直到拖不過,才跟著徐派來的使者去了大正宮。
昭仁殿裡的炭火燒得很旺,鄭琰湊近了熏籠趴著,膝蓋邊上還堆著個小手爐。
徐瑩心情複雜地道:「妳就冷成這樣了?」
「懷著的時候是怕熱,生出來了,我就怕冷了。」這會落下病根,一輩子都要受罪,鄭琰一點也不敢馬虎。
徐瑩咳嗽一聲,遲疑著道:「聽說,祁國夫人虔心供奉,妳就得了這一個孩子?」
「哈?」鄭琰嚇了一跳,差點把籠罩給壓趴下,慌忙起身,拍拍胸口,「妳聽誰說的?」
徐瑩咬牙道:「難道不是?」
「反正我沒拜過,阿娘心裡是想要個外孫子的,這一回不是也沒如願麼?我是敬鬼神而遠之的。有時候,眼裡看著那個神龕,心都動了,還是沒邁出腿去──」頓了一頓,「妳想祭拜?在哪裡祭拜?妳這頭點上香,那邊就有人說妳巫蠱,妳信不信?」
徐瑩像被人打了一拳,整個人一個後仰,臉色蒼白地道:「難道我還有別的辦法嗎?再等下去,太子都能立了,我的死期也到了。」
「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孫氏怯懦,妳好生教養大郎就是了。」
「妳說牛牛?」
「聖人可不看好他。二郎自不用說,陳美人又有孕,有經驗的御醫說,那肚子像是個男胎。」
「那也不是嫡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妳一定不能自亂陣腳,妳現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朝臣們不會讓聖人行非禮之事的。」
「我能不急麼?我這都多少年了?」徐瑩身上透著一股焦躁,「妳難道不知道麼?徐梁不管他閨女了,徐四跟梁橫勾搭上了!他們兩個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事?梁橫這個人討厭,可是聖人總與我說,現在要用到他,他說的那些鬼話,蕭十七就愛聽!徐四整日抱著孩子圍著蕭十七轉來轉去轉來轉去,他都忘了他還有個長子了!這是什麼意思還不明白嗎?」
當初先帝和鄭靖業一起坑了苗妃一把,現在以蕭令先的智商,沒人相信他能跟梁橫一起坑徐少君一把,他是真心實意喜歡這個次子。
「妳說慢點,心裡急,面上也不能急。妳說的,我還真不知道,妳慢慢說?」
「我本也不是很急的,孩子以後總會越來越多的,縱我沒有,還有更多的人有,擇一合適的,誰都得叫我一聲阿娘。可徐四自己都不是個能養熟的東西,我又怎麼敢相信她的兒子?聖人面上看是個溫和的人,內裡性子急得很,恨不得一夜之間天下大治。若是梁橫掇攛一下,保不齊他就要立太子了。容不得我等了。」
「大臣們不會行非禮之事的。」
「大臣?再過幾年,朝上都是他新提拔上來的人,又有幾個會反對呢?哪怕真不到那個份上,我也不能心存僥倖。這是尋常人家嗎?要麼生,要麼死。我吃過苦頭,受過教訓,再不能盡把事情往好處想了。」
鄭琰沉默,女人,別的都是虛的,會生才是真的。還得生兒子,想起家裡被杜氏「請」回來供奉的神仙,她就胃疼。
徐瑩道:「我不甘心,我還要搏一搏!徐四、蕭十七現在就想立個庶子,他們做夢!我還沒死呢!」
鄭琰心頭一緊,這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事情,只好委婉地問他們夫妻生活,算沒算安全期什麼的。
徐瑩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我也算過日子,可……就是沒信兒。」
鄭琰說了很多保持良好心情,不要胡亂吃藥、不要亂拜神仙的話,爭取開解徐瑩,千萬別搞個巫蠱什麼的。有了共同話題,徐瑩的情緒緩和了許多:「妳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要活得好好的,看著他們有什麼下場。」
鄭琰心頭一跳,這話聽著忒不吉利。卻不知徐瑩被逼得想殺人,真要把她逼急了,她不介意讓蕭令先去死一死。徐瑩頭一回覺得,只有蕭令先死了,她才有安全感。
蕭令先活著,左一個美人右一個才人地納,左一個庶子右一個庶子的生,她的后位還有危險。蕭令先死了,哪怕她沒兒子,外有父母,內有地位,她又有足夠的錢財,除了少了一個讓人吐血的男人,她過得比現在滋潤多了!
想來鄭七不會死命護著蕭十七的,哪怕是鄭靖業,也沒這樣的忠心,更不要提世家了。她情願幼主登基,她樂意與鄭氏、世家共用權柄。
鄭琰見徐瑩情緒穩定了下來,看看天色趁著正午比較暖和,早早告辭回家了。回來抱著女兒發呆。小嬰兒笑得口水流了滿頰,鄭琰的心情才好了起來。
等到池脩之回來,鄭琰以梁、徐二人之事相詢,池脩之不以為意地道:「這事不值得費神。徐四不跟梁橫合流,二郎也許有一絲機會,兩人合流,梁橫的仇人可是遍朝野了。除非聖人只剩這一個兒子了,又或者反對梁橫的人都死絕了,否則他們再興不起風浪來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池脩之笑道:「我們怎麼會讓這萬一發生?縱我們坐視不理,妳道旁人還能坐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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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有千百雙眼睛,能在這些眼睛下保存的秘密少之又少,徐少君與袁氏的接觸顯然不在特例之內。很快,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徐少君與梁橫的組合令知情者目瞪口呆。眼下蕭令先後宮裡風頭最盛的女人無疑是徐少君,而在朝臣中,梁橫也是極得他歡心的一個人。看起來是一個強強聯合的存在,卻沒有人感覺受到了威脅,大家只是奇怪:這兩個貨怎麼湊到一起去了的?
為此,蔣進賢還特意召開了個智囊會議,研究一下這究竟其原因背景意義內含外延。饒是蔣進賢這樣的政治老手,也完全弄不明白徐少君為什麼要捨娘家不顧,非要跟梁橫攪在一起:「她自有父兄,怎麼卻與梁橫的妻子相談甚歡?」
後宮的生存形態比較另類一點,一般情況下宮妃難見外人,哪怕是外命婦,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想要「刻意疏遠」、「迷惑敵人」,有限的見面機會根本不夠用的。誰與誰關係好、誰與誰關係不好,肉眼就能看得清。
鄴侯也攜嗣子參與了這次討論,見蔣進賢發問,鄴侯不得不開動一回腦筋:「不是說她令徐侍郎娘子出了個大醜?興許是不和,嫡庶之事,向來難說。」
蔣進賢就更不明白了:「我就說啊,梁橫將來如何還未可知,徐梁已經是侍郎了,捨近而求遠,她圖的什麼?後宮妃嬪也有避開親族,而與朝臣結交的,那都是娘家人不頂用之後退而求其次,又或者所結之外臣強勢。這──」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在幾個男人的心裡,徐少君的做法一點也不科學!哪有這樣蠢的人,血緣靠山不要,結個二貨當外援,傻不傻啊?常理說不通,就只有往深挖掘了。
蔣卓道:「為什麼非要管她是怎麼想的呢?她怎麼想的要緊嗎?一點也不要緊!現在是要看聖人是怎麼想的。聖人對二郎(徐少君之子)比對大郎重視得多,對梁橫一區區御史親厚有加,對諸顧命之臣日漸疏遠,聖人的想法已經很明白了。聖人想振翅高飛了。」
蔣睿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阿兄一說,還真是的,恐怕不但聖人想飛,徐婕妤、梁橫,都想飛了,也不怕風大吹折了翅子。」
蔣卓略帶詫異地看了弟弟一眼,還真是呢,這樣一來,徐少君的腦殘行為就能夠得到解釋了。
鄴侯嘲笑道:「怪不得聖人對婕妤寵愛有加,原來是一個想法。原以為聖人已經明白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為君者亦有無奈之事了,沒想到他還真是堅韌。這份毅力放到什麼地方不好,偏要放到這裡。」
蔣進賢經蔣卓一分析,把通盤都給想透了,臉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了:「那就不用擔心了,顧命之臣非止我一人,滿朝公卿多是先帝簡拔,聖人想要有所動作,也還早著呢。」
蔣卓卻不那麼樂觀:「只恐聖人積威日重,到最後還是讓他們得逞了。遙想先帝登基之初,也是謙謙君子,花了十年耗死了泰半老臣,接著就簡拔魏靜淵,用鄭靖業已經算是收斂了。今上登基之年歲與先帝相仿,哪怕壽僅及半,也夠人受的了。」
由於年齡的關係,他比蔣進賢、鄴侯,更能摸得到蕭令先的脈搏,新君並未像設想的那樣接受現實,蕭令先一直在努力想掙脫群臣,尤其是世家的束縛,想擴大皇室的權威。
這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
鄴侯把懶洋洋的表情一收,面上籠罩著一片肅殺之氣:「若真像先帝那樣令四夷賓服也就罷了,咱們吃點虧就吃點。才德不及先帝,還妄想效先帝之舉,也不怕折了他的小腰。」
蔣進賢道:「只怕他想不到。」語氣很公平地道,「你們沒看出來麼?今上所思,還都是有些道理的,能不簡拔新人嗎?能不整肅風氣嗎?關起門來說,我蔣氏也有隱田隱戶,還越來越多,子孫宗族為官者遍佈上下,有賢有愚,國家很吃緊,也是非整頓不可了,逼勒一下,也好讓懶東西們長進一點。」他是宰相,對這些情況還挺瞭解的,「就是他想追諡生母,也算情有可原。」
其餘三人一默,國家便宜占得多了,確實不太好。
蔣睿對這些事情並不太上心,開口也就隨意一點:「您說他想的都是對的,可怎麼做出來就這麼傻呢?」
蔣卓醒悟道:「就是這個,想的都是好的,就是沒本事執行。譬如括隱,池長安在鄢郡就做得有聲有色,換一個主在旁的地方幾乎沒激起民變。先帝能破例尊奉宋太后,今上……」不用說了,完敗。
鄴侯突然道:「那他寵婕妤而用梁橫?」
直到此時,大家才發現剛才的討論歪樓了。
蔣進賢的心思放到蕭令先的身上了,開始懷疑起先前的決定來了:「那兩個人先不用管了,婕妤想做什麼,還得等她兒子長大再說。至於梁橫,小人得志,長不了。」蔣進賢已經在暗中收集梁橫的不法證據了。
蔣睿無聊地道:「他再鬧,指不定叫誰給捅死在路上了。」
蔣卓忽然道:「你與池長安倒是親熱,他那裡有什麼消息?」
「他?現在就是傻爹一個。」
話題越說越輕鬆,心裡卻很沉重,太坑爹了,皇帝又開始不可靠了。蕭令先就像一隻不聽話的狗狗,你以為已經馴好了,一不小心,他就又被壞狗狗給帶壞了。
蔣進賢的心裡是矛盾的,換皇帝又不是換襪子,說換就換了。如果猶豫不決,一旦大家都適應了蕭令先,再想換就困難了。要動手,光靠自己還是不行的,至少要聯合鄭靖業,這又涉及一系列的利益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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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在動搖,葉氏就更動搖了。
葉廣學本就不支持蕭令先,跟蕭令先相處的也不那麼愉快,只要有人能牽頭,他一定是最先響應的。
他女婿魏王就很不錯,蕭令先個二缺對所有的兄弟都寬容得一塌糊塗,葉廣學琢磨著,是不是布個小圈套,讓蕭令先同意讓魏王進入中樞,宗室拜相也是很常見的事情。葉廣學也是不肯擔上一個涉嫌廢立的罪名,如果是蕭家人內部矛盾內部解決,這個問題就好看了。
別說世家了,鄭靖業都對蕭令先不滿了起來,誠如蔣氏所言,徐少君也好、梁橫也好,都不算什麼,可怕的是背後透出來的資訊:蕭令先覺得翅膀硬了,他要飛!
鄭靖業被蕭令先的蠢樣逗樂了,你還飛呢?一亮翅膀就被拍趴下,還沒吸取夠教訓嗎?真是死性不改!
這就難辦了,如果是一個聰明人,知道進退,知道底線,大家各讓一步也就罷了。現在的問題是,蕭令先不想聽別人的訴求,一味地「我要如何如何」,摸不清別人的底線,這不找死麼?
鄭靖業沒當過皇帝,也不想當皇帝,對於書上所說的「怎麼樣做一個好皇帝」、「什麼樣的皇帝才算好」也是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什麼樣才是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皇帝──先帝那樣就不錯。
可鄭靖業手上再沒一個覺得可靠的人了,蕭令先哪怕是在做太子的時候,也算是一個好孩子,一登基就犯抽,這究竟是要鬧哪樣?
恰在這時,柳敏又上書,請求出京任一外郡。報告寫得慷慨又真切,認為自己受聖人知遇之恩,卻一直在京中做官,並不能體察下情,長此以往會脫離群眾,這樣不利於工作的展開,所以他請求放他外出做一任地方官,腳踏實地、深入群眾,積累基層工作經驗,為以後更好地服務社會做貢獻。
背後對蕭令先又是另一番說辭,什麼蕭令先現在對底下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太多,最可靠的來源也只不過是鄢郡一地,其他地方究竟如何,也不能光聽刺史、郡守們述職時候的忽悠。想當初,鄢郡前任郡守述職,也說那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好地方哩。
蕭令先被說動了,同意把柳敏外放。柳敏唯恐外出受阻,提前跟池脩之聯絡了一回感情,附贈了一個情報:張平這個死太監看梁橫的眼神,簡直恨不得梁橫立時去死──梁橫的參劾斷了張平好大一條財路。
「外鬥在即,我也只好外出避禍了。」
有池脩之從中斡旋,又有蕭令先支持,更因池脩之之例在前,朝臣對柳敏的印象也還不壞,柳敏也順利地謀得了一個外放。
沒有了宰相岳父,他的任職地就不如池脩之那麼好。柳敏也歡歡喜喜地離開了,作為一個有為青年,柳敏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負,奈何遇上蕭令先!
恥與梁橫為伍,也是不忍看到蕭令先的不好結局。作為一個不那麼純的好人,柳敏選擇獨善其身。這麼個傻二的皇帝,一力扶持他,虧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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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對蕭令先失望,女人們也不怎麼看好他。
鄭琰這樣的就不用說了,她是先帝看著長大的,有一個參照,蕭令先的表現真是慘不忍睹。
長公主們對蕭令先的印象也不怎麼樣,年輕些的很不喜歡蕭令先總是束縛她們,念叨著相夫教子。年長如榮安長公主就更不用說了。宜和大長公主和慶林大長公主倒是沒有以上情緒,但是待蕭令先也不如先帝那樣的親近。
後宮的氛圍就更奇怪了,總頭子徐瑩早看清蕭令先的真面目了,對他只是例行公事。其他的女人們,咳咳,也許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心理上倒又與他有幾分親近。這幾分親近中,又因徐少君的風頭挺盛,摻了些不穩定因素。
蕭令先不知道他這裡是真的開始眾叛親離了,剛當皇帝那會犯昏還可以理解,新手上路,菜鳥犯錯誤才是正常,容忍一點沒關係。到了現在還要重複犯錯,那就是本性難移,沒人願意再給你機會了。
他還在殷殷叮囑外出的柳敏:「卿外出不比在京內,地方多險惡,長安帶著那麼多人出去,離京不過一日之程就有許多艱辛,卿在地方,當小心行事。但有不便之處,即刻稟朕,我給你作主。」
他的眼神是熱誠的,柳敏幾乎要心頭一軟賣命幫他了,最終還是打住了,低頭哽咽道:「聖人保重,凡事,事緩則圓。」
蕭令先嚴肅道:「卿外出當敢於任事才是,外面這些人,你硬他就軟,你軟他就硬,你是讓步不得的。」
柳敏不再多勸:「謹受命。」胃裡像墜了個鉛塊,沉甸甸的難受。
當然,再難過,他還是走了。遙望大正宮,曾經,他踏這裡,是想輔佐那個單純得有些傻乎乎的青年開創一番事業,名垂青史的。現在,他帶著背叛的心情離去。別人不知道,但他心裡明白,他已經拋棄了這個君王了。
起點再差的人,吃一塹長一智,只要一直在進步,即使總犯些小錯,也是值得別人期待他的成長。最讓人頭疼的是記吃不記打,這次在這裡掉坑裡了,下次他還往裡跳,跳得比上回還用力。柳敏自認做不了蕭令先的保姆,於是把這個既不光榮也不光明的職業留給了別人。
柳敏走後,蕭令先便下令:全國括隱!這既是國家財政的長遠需要,也是為了他與梁衡所議之分宗析產之事做準備。
聽到這個消息,鄭琰驚訝極了,很不淡定地問池脩之:「他瘋了嗎?」
括隱是必須括的,朝上也沒有人敢反對。受池脩之的啟發,蕭令先把全國田籍、戶籍都翻了出來,把現在的田畝與開國沒多久的田畝相對照,核實這其中的差額。理由很正當。
可像蕭令先這樣手頭沒幾個有能力的人,肯為他上山下鄉親赴第一線去幹活,他就敢下這樣的命令,這不坑爹呢嗎?兩個數字一對比,就當成指標給派下去,鄭琰只覺得眼前一黑。
池脩之倒是淡定:「英主向來難得,就是先帝,也不是時時都英明的。今上般,也算不得太差了。他還有心為國呢,遇上昏君暴君,難道還不活了?」
「咱們這位聖人,眼高手低啊!」鄭琰哀歎一聲,「真要出了亂子,可不好收場,不,他一定幹不下去的。天下官員有一半自己有隱田,有一半家族隱田數不過來的。這麼蠻幹,人家不會出力的。最後不了了之算好的,頂多是他威信掃地。要是有那酷吏,尋民田充隱田,就要流民四起了。」
池脩之捏捏她養得很圓潤的臉頰:「不至於亂成那樣。」真的,大家都串通好了不括得那麼兇殘。誰當出頭鳥,大家一起啃他。
大家已經有些膩了與蕭令先玩這種你進我退的遊戲了,時間不等人,再讓他在帝位上坐兩年,難度會比現在更大。世家被他氣得快要沸了。
鄭琰在修養,所以池脩之沒有告訴她,鄭靖業也是不得不瀆一回職,把顧命大臣的頭銜放一放。如果世家不支持這個皇帝,鄭靖業一時也難以獨自支撐的。
果然,蕭令先的命令無人阻撓,但是實施起來就出現各種狀況。也就柳敏那裡做得好些,這貨很壞,挑拔了當地世家群眾鬥群眾,故意抬高一家而貶損另一家。他拿出來的的誘惑都是實實在在的,比如保舉你家子侄為高,餌太香了,捨不得吐。一捨不得,就上了賊船。
正在此時,葉廣學通過迂回,買通梁橫向蕭令先進言:朝臣不給力,不如依靠宗室!
魏王很順利地取得了在朝堂上更大的發言權,魏王恭謙下士,甚至說動了不明就裡的蕭令先,為他女兒與鄭靖業的孫子鄭德謙保媒。這個女兒是王妃葉氏所出的郡主,葉廣學的外孫女兒。
就在這個時候,邊關示警,狄人入侵。眼看要沸騰的開水被加了兩個大氣壓,又暫時平靜了下來。
被狄人救了一命的蕭令先卻在大罵狄人:「真是不長眼!」他正要在內政問題上大展身手,特麼來外患了,再天真他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兩線作戰。要停,只能暫緩內部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