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週六第一更
歷史研究者們凡事總喜歡來個「追溯」,如果非要追溯一下的話,蕭令先堅持追諡生母為后不成,轉而啟用梁橫,大概就是鄭黨對於蕭令先不滿的開端了。而世家對於蕭令先的不滿要更早,早到他被立為太子就開始了,這個事實在當時已經是盡人皆知了。
而鄭黨的怨念則隱藏得極深,鄭黨的會議大家保密,外面表現得一如既往,誰都看不出來,竟把這件事情給瞞得死死的,外人只道他們對皇帝不顧禮法的行為不贊同。
鐵杆忠粉核心人物們,自是知道他們的談話有多麼的重要。再說了,他們誰有說過要謀廢立的話嗎?沒有,一點也沒有。此時的鄭黨,從鄭靖業往下,想的是:怎麼讓蕭令先老實一點,走上正軌。廢立真的很麻煩!
搞倒一個皇帝,哪怕是一個帝位不那麼穩的皇帝,還是有不少困難的,往往史書上的幾十個字,背後就是無數人多少年的謀劃、交易。不止是名義難尋,主持廢立的人難尋,最難的一項,莫過於全身而退,而不是為別人火中取栗。
哪怕是鄭琰,她想的也不是馬上廢立。她鄙視蕭令先,但是對老皇帝還是有感情的,皇帝要能繼承先帝的遺業,是先帝的血脈,這樣選擇面就很窄很窄。蕭令先能夠及早清醒,那是再好不過了。
再者,老皇帝經營多年,會不會給這個不靠譜的兒子一點其他的安排?這誰都說不好。朝野也未必沒有忠君之士,不可能光由著一群大臣把持著。除了最顯眼的鄭黨與世家,還有不少中立的勢力呢。比如袁曼道。
與此同時,先帝的喪禮還在進行。朝臣們已經脫了喪服,皇家還在服喪,四夷、秦趙二王等才陸續抵達京師。山陵也在忙碌,各種禮儀都在進行中。諸王、公主,都在掐著時間,等皇帝一入土,就動工收拾房子接生母出來住。朝野上下居然進入了一個大家都在埋頭苦幹、暫時沒有動手的詭異的平靜期。
哪怕是詭異的平靜,暴風雨前的寧靜,那也是難得的清閒啊!至少,搗亂的人少了,你能有時間和空間從容佈置。
對於鄭琰來說,這樣很好,時入八月,她就要開始準備家裡冬天用的炭了。此時冬天燒的都是木炭,越是上等的木炭越是沒有煙氣,不污染室內空氣。此時已有石碳,但是內含硫磺,燃燒起來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的,石碳(就是煤啦)一般在煉鋼之類的事情上作燃料用。鄭琰的玻璃作坊,用的就是這種燃料。
此外又有擴大自家產業等等諸多事宜,鄭琰上書請釋宮婢的事情,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好評,哪怕是計畫被打亂了的人,也不得不說這是一項「仁政」,這種「明明吃了虧,還要誇坑了你的人」的感受,著實讓人吐血。
而民間,尤其是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對此舉更是表示出了熱烈歡迎――宮婢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從京畿中采選的。
因著這一件事,鄭琰的政治影響力頗為增加,心思靈活的人很多都樂於同這位新貴打好關係。商人無疑是心思最靈活的人群裡的一員,同時,也有許多不太得志,又想在官場有所進益的人,也投帖自薦。
其時風俗若此,又沒個科舉,除非你名氣夠大,否則就只好用這種方法了。而且,這裡是京城,哪怕你在外郡有很好的名聲,在京城,也只是隻蝦米。
鄭琰忙得不可開交,闞霖等三位最早奔過來的商人,頗為得意自己的眼光,更是小心巴結,節禮不斷。
最讓商人鬱悶的是,這位夫人自己太會掙錢了,幾個月的時光,掙夠了別人家幾輩子才能掙到的錢,能幹得讓人想死!這樣一個人,你得多送多少珍奇禮物,才能讓她看得上眼啊?!只好更加小心伺候著。
對於後來的商人,鄭琰也只是酌收數人,其餘人等,或薦於娘家、或薦於顧家、或薦於鄭黨其他人家、也有是給姐姐鄭瑜的,又或者薦給好友安康公主、瑞豐公主。
鄭琰深知關係網的重要,一來她根基尚淺,護不了這麼多人,二來這也是借花獻佛,與同黨保持良好關係。如此大家都能得益,何樂而不為呢?人最怕就是一時手賤,非要拿自己拿不了的東西。
安康長公主(十九娘)、瑞豐長公主(二十一娘)二人,對於鄭琰名在遺詔是比較理解的,一是看鄭靖業的面子,二來見鄭琰行事,足證她們的爹確實很有眼光。她們得了錢,鄭琰得的是東西,也確實讓她們很上豔羨。皇帝用的文具,有差的嗎?
安康長公主嘖嘖有聲:「妳真好命,最後的幾塊寶墨了,竟到了妳的手裡!」
她說的乃是鄭琰得的老皇帝的遺物裡的墨鋌,是前朝制墨大師所作,品質尤其好,隱隱有暗金色,據說誤入溝中數月不壞。
鄭琰笑道:「那是,傳家寶啊!」
不能人家說什麼好妳就送什麼,那樣真不是維繫友誼之道,倒像是頭肥羊,平白降低了自己的位置,人家還會瞧不起妳,鄭琰深諳此道。妳要想跟人「平輩論交」拿感情說事,就不能光拿錢砸人。所以她給兩位公主提供一些商人作為長期提款機,卻不一定是有什麼新鮮東西就送給她們。
瑞豐長公主要來擰鄭琰的胳膊:「得了便宜妳還賣乖呢,妳現在還缺好東西嗎?妳的錢都從錢庫裡往外淌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小混蛋,我三塊鏡子妳要了我多少錢去?」
三人都在慶林大長公主家裡串門子呢,正在父喪期間,最好老實一點。僅剩的娛樂活動,就是到自家親戚家裡聊天了,這個親戚也要有選擇,少往那些不老實的人家裡跑!
鄭琰嘲笑她:「這點錢妳還出不起麼?我要東送西送的,倒顯得瞧妳們不起了。再說了,我可比不得妳們,整個家要我來養呢,買屋置地,哪樣不要錢了?」
她們的生活是靠大量的金錢維持的,水準還不能低了,兩人想起鄭琰陪嫁雖多,奈何丈夫這支潛力股還不到發力的時候,倒也理解。
瑞豐長公主道:「妳也別太累了,妳們才年輕,正該鮮衣怒馬遊京師,不然到老了準後悔。」
安康公主皺眉道:「別的倒好說,只別讓御史抓住了機會彈劾妳!妳那個玻璃的稅,竟是要怎麼繳?天下好物,宮中莫不和買,縱不和買,也難免有人要妳的配方。妳雖有誥命,卻不能自己去經營的,掛在奴僕名下,難免被人算計了。十七郎……唉!」腦子有點糊塗好嗎?什麼時候都缺不了拍馬屁的小人好嗎?
慶林大長公主一直含笑聽她們說話,此時也道:「阿琰,十九娘說的是,妳可要小心。」
要是在經營商業之前想不到這個,那就不是鄭琰了。
「我何曾有什麼鋪子賣玻璃了?」鄭琰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那是我的家內坊。」
三位公主一頓,同時暗罵一句:狡猾!
所謂「家內坊」,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曾經的門閥們,經營著面積廣大的莊園,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之下,一個莊園就是一個大的生產單元,裡面一切生活必須應有盡有,不但有農業,還有手工業、畜牧業,這些就像是你一個小家庭,女人織了幾匹布,自家用可以,拿來交換或者賣也可以,頂多繳上幾個交易稅。根本不算是什麼正規的商業行為。
鄭琰更絕,她連正經掛牌的鋪子都沒弄,只在東市弄了一間小屋子,湯小弟去坐個鎮,也不是天天去,每逢初一、十五,誰想要東西了,去下訂單。言明這是家內坊的多餘出產,均出來的!這就跟自家的私房菜譜似的,你要是不要臉,可以來要一要試試!
其實宮中也是這樣的,大正宮有自己附屬的作坊,製造宮中所需的一應物品,有的供使用,有的供賞賜,這就是「內造」物品的由來。
「哎呀,不說這個了,妳們家裡準備好了屋子迎太妃了麼?」兩位公主的母親沒到妃位,所謂太妃,也只是口頭上的尊稱而已。
安康長公主道:「我們已經尋人畫過圖紙了,式樣皆不大如意呢。」
鄭琰道:「將作的人呢?沒有問過?」
瑞豐長公主道:「各家都在準備呢,哪有那麼多的好手等著我們去使?」
慶林長公主笑指鄭琰:「那妳們去求她,將作的米源承鄭相公好大一個人情。」
鄭琰道:「又拿我取笑了。」倒也痛快地應下去幫忙問一問,「將作那裡總不會把所有人手都借出去的,若能勻得出來,那是最好的。」
慶林長公主對兩個侄女道:「那正好,我琢磨著過來的時候,我就能跟妳們母親串門子了。」
兩個長公主也喜動顏色,表示感謝。
鄭琰戲言:「到時候別人不管,我可是要去暖屋的,妳們好酒好肉伺候好我就是了!」
瑞豐長公主笑著要來撕她的嘴,眾人笑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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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時光容易過,不多會,三人就都告辭回家了,三人都結婚了,家中各有事忙。
鄭琰坐上車,方才的笑影漸漸隱去。阿慶跪坐在車裡,直著身子給她按肩膀:「七娘累了?」
「是啊~」鄭琰歎氣,不是人民幣,就不能指望自己什麼都不做就有人喜歡。哪怕是人民幣,美元大人也希望你過得不好呢。
阿慶與阿崔對望一眼,鄭琰這些日子過得越發忙了,看起來是沒有什麼大事要傷神,地位有了、錢也有了,可是要應酬的事情,竟比以前多了十倍似的,兩人看在眼裡,也不由為她擔心。
七娘一向有主意沒錯,畢竟才十六歲,這等忙法,真讓人憂心她的健康問題。然而鄭琰一件一件的事情做下來,旁觀的她們也覺得,做了這些事情是有好處的,二女心中都很矛盾,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車子駛回家中,葉遠又來回報家中燒炭的情況:「前些日子自家燒的那一批木炭已經好了,咱們家燒炭到底不如外頭賣燒炭的老把式好,只算是個中等,上等的銀霜炭還是要買。」
對這個新夫人,葉遠也是服氣,尼瑪怎麼這麼能撈錢?雖然還擔心池脩之,也知道鄭琰掙的錢都是嫁妝本,卻也覺得省心。換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新娘子過來,池家,才真要讓人歎氣了呢。
「買就買。」鄭琰估算了一下數量,「今年不知道天冷不冷,足買上五千斤來。」
葉遠很吃驚:「娘子,咱們家用不了這麼多的。」
鄭琰笑道:「我有用呢!」自己和池修之的,還有池外婆家的,另外再多屯一些。
新帝登基,照蕭令先那個樣子,必要簡拔寒微之士的,這些人裡不一定人人家裡都能燒得起好炭。不能一時把蕭令先踹走,就要在朝中打好關係不是?作作樣子,賣個好也是應該的。
反正她有錢!葉遠領命而去。
鄭琰又詢問了一通家事,過問了一下伙食:「這些也差不多了。天有些乾,多煮些綠豆湯來,晚上給郎君喝。」
池脩之很忙,對上一個二百五皇帝,那是真心上火。蕭令先也不算壞人,就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他像是一個在象牙塔裡長大的大學生,一直被「天之驕子」的光環籠罩著,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銳氣十足,非常之想當然爾。幻想著一畢業就能大殺四方,從政呢就是為官當領導,經商呢,就得是百萬富翁。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看看不是世襲,而是真正靠自己努力拼上去的國家領導人都是什麼年歲好嗎?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撞了南牆疼醒了也就好了,多少職場新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問題是旁邊還有一個給他加溫的梁橫!池脩之明白,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紅果果地攻擊梁橫,那樣只能讓皇帝自發地偏激,他只能忍!
表面上看來,出乎大家意料地,蕭令先在追諡風波之後沉默了下來。但是,池脩之知道,蕭令先的野望一點也沒有丟掉,他還記掛著這件事呢。
在蕭令先心裡,池脩之也算是個站在他這一邊的好人,鄭靖業確如梁橫所說銳氣漸失,那麼,像池脩之這樣在先帝身邊待了許久對政務很熟悉的年輕人,就很值得他去培養、去交心。
坑爹啊!你們能感受得到被蕭令先拉著喋喋不休,聽他的激進言論的池脩之,那顆悲涼的心嗎?!
池脩之上火,腦門上居然開始冒出了兩顆痘痘!
鄭琰得想法子從各方面給他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