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週六第二更
入了秋的天,晝夜溫差漸大,池脩之與鄭琰的夾被換了下來,本來只關了紗窗的雙層窗子,現在把玻璃窗也給關了。
如今倒是鄭琰晚上還略忙,池脩之倒是閒了──白天跟蕭令先在一起,已經全忙完了,他現在的任務,就是往蕭令先的腦袋裡,多塞一點作為皇帝的政治常識。池脩之沒做過皇帝,但是看過先帝是怎麼做皇帝的,兩相對比,他也只有搖頭歎氣。
中秋月圓,要做月餅了,鄭琰算完了所需停下筆來,看看池脩之。
池脩之輕輕一笑:「忙完了?」說完看了看單子,見考慮得頗為周到,放在一邊也再多不說什麼了。抱怨蕭令先的話,已經說過兩三回了,再說,真沒意思了。
夫妻二人略有沉默地梳洗,手拉手地歇下。自先帝駕崩,小夫妻兩個都累壞了。迷迷糊糊地,鄭琰覺得池脩之翻了個身,交握的手沒有鬆開,另一隻手輕輕地描繪著自己臉上的輪廓,慵懶地睜開眼,張口嘴住那隻手指。
池脩之識趣地沒有抽回來,看著小妻子那懶貓一樣的姿態,心底一片柔軟。探入檀口的半截手指輕輕地逗弄香舌,臉上一片笑意。鄭琰臉上的表情有點迷糊有點呆,池脩之終於忍不住笑了開來。
鄭琰哼哼兩聲,不肯被逗,歪過臉去,掙扎著爬坐起來,含糊地道:「你幹嘛?」
池脩之坐起,擁著鄭琰道:「妳很累啊。」
知道累就不要把人家弄起來啊,大哥!鄭琰哭喪著臉看著池脩之:「你要不累出去跑八圈!」
池脩之大笑出聲:「妳喲~」
鄭琰窩在他懷裡,小聲道:「你怎麼了?是想通了什麼,還是逗我很開心吶?終於會笑了!我還以為我已經成了黃臉婆不招你待見了呢,天天笑得好勉強。」
「喲~看出來啦?妳見了我,也笑得很累啊!」
鄭琰咕噥道:「我又不是死的。」歪著臉斜睨池脩之,「別什麼事都放在心上,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池脩之放開鄭琰的肩膀,雙手一伸,逮著她的臉一通揉:「怎麼什麼事到妳那兒就不算個事了呢?」
鄭琰暴走,扯著池脩之的耳朵一頓亂拽:「誰說的?我是重視了啊,又不是非得哭得梨花帶雨的才算重視了好嗎?你已經夠累的了,我還給你添亂啊?你喜歡那樣的?!」說到最後聲色俱厲。
池脩之討饒地豎起雙手:「饒命!不敢,從來沒有!」
男人力氣本比女人大,三下五除二鎮壓了作反的老婆,狠狠地親了一頓,兩人相擁著,平復了喘息。
池脩之的聲音帶著點沙嗓,也透上了慵懶,下巴放到鄭琰頭頂上:「我早就發誓,要讓妳平安喜樂,一直都笑得開開心心的,哪怕妳是宰相愛女,我也不覺得自己會讓妳過得比在娘家差。只是,我現在卻要累妳奔波。」
「這是什麼話呀?這個家我也有份啊!現在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家了,我不做點什麼,怎麼好意思坐享其成?現在再說這個,可真讓我害怕,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我知妳,妳知我。」池脩之的聲音在暗夜裡很平緩,「不過是今天遇到了些事情,有些感慨罷了,很多事情,跟當初想的都不太一樣。」
鄭琰靜靜坐著,她在等池脩之說話,兩人相知甚深,池脩之不會這樣無緣無故地半夜發幽思,當然也不會故意吊著鄭琰的胃口,非要等她來問。很快,池脩之就解釋道:「咱們這位聖人,又開始籌畫了,他計畫著,明年春天讓我去鴻臚寺。」
「鴻臚寺?還有空缺麼?我不記得有空缺了啊!他要拿下誰來安置你?你如今的位置,由誰來頂?」鄭琰很奇怪地問道,「你現在品秩雖不高,但位置機要,爵位也不算低了。如果他不是要貶你,至少是正卿或是少卿才行。」
按照慣例,從中央往地方上放,品級都會增加,地方往中央進,品級則會減少。同在中央,皇帝身邊的比在其他部門的又算更核心,規律一同前者。池脩之的位置算得上是核心了,放到其他部門裡,至少要升上那麼幾級。
池脩之語帶嘲弄地道:「鴻臚寺卿,真是個好位置呢。」
如果鄭琰現在在喝茶,一定會一口噴池脩之個滿臉花!「鴻臚寺卿不是陳慶成麼?聖人要拿他怎麼辦?再說了,鴻臚寺雖是個清水衙門,那也是九卿之一!你才不過二十,就放到這樣的位置上,給你以後留的餘地就不多了!多少宗室子弟都沒這個待遇,這是要幹什麼呢?他究竟想做什麼?你以後的路可就難走了!」
池脩之冷冷地道:「所以我說,許多事情與當初想的都不一樣。當初,還沒遇到先生沒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過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我有抱負,自然也不願意平庸一生。當時我就想,鄭相公以考試擢選人材,只要我有本事,我一定能出仕相府,入朝為官。二十歲我就去考試,磨練砥礪做到三十歲可外出為郡守,四十歲裡大約能做到刺史,這點本事,我還是有自信的。五十歲可返京入中樞,屆時做到九卿也就差不多了。如果運氣好,或許能做到六部尚書,進而封麻拜相。」
鄭琰心裡一劃拉,差不多,這份計畫雖然略有些大膽,但是對於池脩之的出身來說,也算差不多了。哪怕他不是顧益純的學生、鄭靖業的女婿,京兆池氏的嫡系傳人,他有這樣的計畫不足為奇。
比起其他人來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有這樣尚算符合實際的計畫,那是相當有本事的。憑這份計畫還不是滿腦子的熱血YY,什麼三十歲就當宰相執掌天下二十年一類,足證他至少是個腦筋清醒的人,完全計畫是有希望的。
「現在倒好,這位好聖人讓我提前三十年完成心願,我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池脩之滿心憤怒!他媳婦說得沒錯,二十歲的九卿!多少人一輩子都走不到的位置,他的政治道路還剩多少?
朝中大臣會同意嗎?不管是為他好的人,還是看他不順眼的,必是無人贊同!到時候一反對,這朝中相罵也是無好話的,還不知道要把他給埋汰成什麼樣子。結果事沒辦成,他又挨了一頓群嘲,這不是作死麼?
他至少計畫活到五十歲,這是一個當時大家比較能接受的平均壽命,剩下的三十年讓他怎麼過?
「朝中諸公是不會同意的。」鄭琰冷靜地道,「哪怕成了,對你的以後也不好。」
「是,到時候一反對,不知道要說出什麼話來了。所以,」池脩之嚴肅地握著鄭琰的雙肩,沉沉地看進她的眼底,「今年年末,最遲明年年初,我想,自請出京,尋一外郡。」
鄭琰一頓,旋即笑了起來:「這樣最好!不在外頭混過,日後也不好說道的。」
池脩之鬆了一口氣。
枕頭風好辦事,不特女人如此,男人亦然。
「只是,」咬咬牙,「妳……是跟著我走,還是留在京中……這……」有利有弊吧。
「我自是與你一道的。」鄭琰很快地接口,「這件事情,還是要與阿爹說一說,單憑你一個人,我怕這位聖人不讓你走,要真鬧翻了也不好。」
池脩之笑笑:「自是要麻煩岳父大人的。可是,妳是女侍中,皇后那裡,妳須離不得。」
「眼下正是離京的好時候呢,再怎麼說,三年孝期他們得守完!前朝也好,後宮也罷,斷沒有現在就大動的道理。」
先出京,把資歷給撈足了再說!到時候想回來,內有親爹,一切好說。要是現在守著京城,三年之後再出京,遠離了政治鬥爭的漩渦,麻煩可就大了。到了鄭氏這一步,反而是不能久離中樞的。
池脩之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們明日去求見岳父吧,這樣大的事情,沒有岳父首肯,辦起來也不順利,不讓老人家事先知道,也不尊敬。」
「好。」
※
且不說小夫妻兩個商議已定,明日回娘家去討主意。大正宮裡,一位熱血的青年君王,正在比劃著在屏風上寫名字。他也寫紅黑兩種名字,池脩之進了紅名單,自然有人進黑名單,進黑名單的頭一號乃是蔣進賢。
蕭令先有一樣好處,護短,自家人,再看不慣,他也不會做得過份。那樣看不慣蕭令媛,先帝的遺產他也分過去一份讓妹妹過日子,雖然還沒把她給放出來。他的哥哥們多少有些看他不起,他也沒有動手,倒把事情給怪到了蔣進賢等人的頭上,認為他們「離間天家骨肉」。
蔣進賢還是世家,還為難他,反對追諡的時候,就他跳得最兇殘!不記恨你記恨誰?!只因蔣進賢還是顧命大臣,不但暫時收拾不得,以後也不能明誅。蕭令先琢磨著,還是讓蔣進賢退休吧!退位讓賢!空出位子來給後進新銳。
看著屏風上池脩之、柳敏等人的名字,蕭令先很是開心。
蕭令先他從鄭靖業的「銳氣已失」中警醒,覺得自己需要儘早著手培養自己的人。在他看來,池脩之是鄭靖業的女婿,人又年輕有才華,正是有幹勁的時候,有鄭靖業之長而無鄭靖業之短,恨不得他能早點獨單一面,輔佐自己治平天下。
想法很好,就是太急躁了。
但是蕭令先卻不是這麼認為的,他還覺得自己動手晚了呢,認為自己計畫的三年之後再動手,已經很給面子了!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一隻蚯蚓在路上走,走得太累,看到一隻烏龜在爬,烏龜背上背著隻蝸牛,招呼蚯蚓搭順風車。蚯蚓爬上了烏龜的背,蝸牛說:「抓緊點,這隻烏龜很快噠!」
人聽了肯定發笑,烏龜跑得哪裡快了?但是在蝸牛與蚯蚓眼裡,烏龜爬得確實夠快了!
蕭令先認為慢的,大臣認為快了!這就是矛盾所在。更何況有些大臣根本就不想讓他爬!
蕭令先很著急,三年後大動,這三年就要打好基礎,比如,先在各要害部門安插自己認為合適的人。即使蕭令先政治上面比較呆,也知道突然空降不能令人信服。
他的計畫是,先把他看好的人,比如池脩之,放到一個品級不低,但是看起來不要害的部門去幹兩年,這樣比較不刺激別人的神經。三年一到,再調到要害部門。這樣,本來品級有了,要調,只能往更好的地方調,也算是個轉折。
這麼想來,蕭令先也算是周到了!
要知道他是個年輕人,滿腔雄心壯志吶!
此時的蕭令先,看中的人還真是不錯的,一個池脩之,一個柳敏,倒都是先帝也看中的人呢!只是,心太急。至於先帝所說水準不夠的梁橫,蕭令先也沒打算大用他,只是想著,用他把自己的媽給追諡成皇后之後,就不讓他在中樞裡待著。這個人,有小聰明,給一郡之地,似乎也能治理得不錯呢!
※
唉唉唉,年輕人,腦袋太熱是不行的,是需要澆冷水的。
就在蕭令先計畫著,一定要如何如何處理蔣進賢,再把「自己人」給推上去的時候,蔣進賢正在無愧於他的名字地寫奏摺「進賢」。
世家是要給蕭令先個教訓的,這個教訓當然不是追諡事件。追諡事件是蕭令先自己搞出來的,不算數。世家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次日早朝,一直以來除了反對蕭令先追諡生母為后之外就一言不發,非暴力不合作的蔣進賢蔣相公,居然主動奏本了!
蕭令先好奇個半死,心中卻也非常地警惕:「卿有本,奏來就是。」
蔣進賢道:「前者宰相葉廣學因母喪丁憂,今葉廣學孝期已滿,當召回朝來為國效力了。臣為宰相,又忝居顧命之臣,當為國舉賢。葉廣學為相多年,政事諳熟,素無錯處,正該為君分憂!」
葉廣學的孝期早滿了,該召回來了!這一點也沒錯!可是他回來了又能怎麼安置呢?只有繼續做宰相啊做宰相!
蕭令先皺眉道:「宰相本無定員,召亦可,不召亦可。」
蔣進賢撩袍一跪:「聖人!葉廣學賢於臣,若非丁憂,必在顧命之列。他不來,臣也無顏立足朝中了。」
接著世家的許多人都出列,一一跪倒:「臣等也無顏立足朝中了啊!」
如果鄭黨全走了,世家都不用四處搜羅,自家抽個簽都能抽出一些人來頂替,雖然不傑出,至少能把架子撐起來。如果世家全走了,鄭黨絕對找不出這麼些人來幹活!
這就是積累!
不要說高手在民間,民間有高手,不錯。高手說的是品質比較好,但是數量呢?!其時連活字印刷都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社會沒這個需要!說明識字的人少!這是一個沒有科舉的年代,雖然讀書能改變命運,但是希望渺茫,多少草根裡才能掙扎出一個鄭靖業來?
人才難得!
早在世家當政的時候,朝局比這還亂,大家換崗跟換椅子似的,朝廷也沒出毛病,為什麼?就是因為大家都能幹,起碼有常識!
見此情形,鄭靖業也只得躬身道:「請聖人召回葉廣學。」
蕭令先根本無力拒絕!蔣進賢樂得讓葉廣學回來幫忙,葉廣學是魏王岳父!賢妃系也不在意,你們弄了皇帝,為我火中取栗。
於是,朝中一片同意之聲,蕭令先乾瞪眼也只能同意了。本想弄走蔣進賢,結果蔣進賢沒走,尼瑪又來了個葉廣學!坑爹不坑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