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違法的財路
如同每一個從新婚的昏頭脹腦中逐漸清醒的小媳婦一樣,鄭琰也遇到了財政上的難題。點一下她的資產,敢說她是窮人,老天爺都會看不過去劈下九天玄雷,來砍死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敗類。鄭琰的錢卻是真心不夠花的。
鄭琰抱著腦袋哼唧了好幾聲,阿肖不得不問一下:「娘子,有心事?」
鄭琰頗有氣勢地一拍桌子:「拿地圖來!」
「哈?」
「看看哪裡可以買田置土又或者可買宅院,東西兩市還有沒有空鋪子……」
「娘子這是要做什麼?」
鄭琰開始嚶嚶嚶:「不能總這樣坐吃山空啊,要是刨去宮中賞賜什麼的,我到年底至少得虧掉八千貫錢!大哥、二哥回來了,可上計完了就要回去,我有好幾個侄子要在年前把婚禮給辦完!我總不能不作表示吧?」
鄭琰在娘家的時候也參與過一些家務,阿肖也旁觀過,略想了一想:「是有些多了,娘子如今不比還沒出閣的時候,差不多的東西就行了,現在可是郎君娘子的臉面呢,不能弱了氣勢,不然以後就不好過了。」
「誰說不是呢,阿悅也要出閣了。」鄭琰托著腮,腦袋的重量壓在手掌上,臉上有點變形,聲音也有點含糊了,「哦,快過年了,皇帝貴妃那裡要進貢,東宮的份子也不能少了,十九娘、二十一娘與我平日也挺合得來,還有郎君的同僚們什麼的,真是夠了!」
聽她這麼一說,阿肖也跟著犯想了愁:「那還真是不少。」相府裡出來的,很容易就拿以前的生活作標準來衡量,衡量完了,又振奮道,「娘子也不用太擔心了,過年了,您給別人年禮,別人也要上咱們家的門啊。再說了,娶娘子、出門子,誰這輩子會想有第二次呢?以後就花用得少了。」
鄭琰乾脆整個人都趴在了桌子上:「哪有那麼簡單呢?」
鄭黨黨徒們的家裡的喜事是絕對不能疏忽的,鄭琰看得分明,她的哥哥們的能耐比她爹差了一個檔次不止,必然控制不了這麼多的人,留著這些人,與其讓他們各自為政,又或者與其他人結盟,還不如趁早下手拉攏一下,至少不會對娘家造成威脅。與這些人打好關係,甚至比跟諸王公主交好更重要,鄭靖業手裡出來的人,是可以隨便忽視的嗎?人情往來那是必須的!
最坑爹的是:「咱們家一年一共只有兩個生日要做,他們家,一大家子做生日不說,還要婚嫁生育!」TM不划算啊!
阿肖笑道:「娘子與郎君新婚,所以人口少,咱們家,將來會人丁興旺的。」
說得鄭琰臉上一紅,嘟囔道:「眼下卻是花錢如流水呢。」
阿肖沉默了。
七娘在娘家從來就沒為錢犯過愁,現在卻要縮衣節食嗎?不行!如果維持每天四菜一湯,有葷有素,每季添兩身新衣服,還有兩個丫頭給洗衣做飯這樣的小地主生活,那鄭琰的錢夠花十輩子還有剩。問題是,她能就這樣過下去嗎?
顯然不可以。就算她肯節儉了自己,她還有許多的社交活動。在她那個圈子裡,你就得每年添新首飾,每季添新式的新,材料必須是名貴的。出行必然要浩浩蕩蕩,沒有十個隨從,也得帶上八個僮僕,不然像范大餘那樣,死得就太冤了。
基本上每個月都要請人吃飯,伙食還不給差了,還得有歌舞。京城權貴那麼多,雙方要結交的人那麼多,平均下來,一個月得有三個過生日的,每年至少有十八家辦紅白事的,再加上年節,負擔真的挺重的。
以上還真不全是為了自己享受,都是政治需要。混跡上層社會,必須要打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這樣在用得到的時候才能抱成團、才能方便使用,關係好了,有什麼請托人家才肯出力。「平日不用功,急時抱佛腳」是行不通的,誰都不是傻子。
這些統統算下來,你說你說,得多少錢?
「這秋收剛過,都有了收成,誰肯賣田賣宅呢?」阿肖努力想著常識,「又還沒到年末,沒結完帳,除非急用,也沒人肯盤讓鋪子。總要等到臘月結完了帳。」
鄭琰看著手頭的帳本:「我也沒想著今天就要把田宅買下來,不過得預先撥出一筆錢來,有合適的就買下。過一陣子找個可靠的牙行,讓他們留情打聽著罷。」
阿肖記下了這件事,復又請示:「宮出賜出的繚綾,照娘子吩咐,已經取了二十匹出來,可是要作新婚賀禮的?」扳著指頭一數,「娘家一共五位小郎君,一家給四匹?這也太多了!娘子要置新裝?」
繚綾得之不易,一年的產量總共也不過千餘匹,其中半數歸了皇室,其餘的作為福利發放給命官、誥命,能流散在外的,一年不過百匹上下,真正的有價無市。級別低的人還沒有,也就是二品以上,按品級,每年有那麼一、兩匹的,鄭琰如今是二品,一年也就得兩匹,這還是沾了她被拜為女侍中額外添一份的光。
「妳忘了,還有阿悅她們呢,還有嫂子們,老宅那邊還有兩位,我也不能吝嗇了。平日這東西稀罕也就罷了,如今宮中有賜,豈有不孝敬長輩之理?不說這個了,該花的還是得花,對了,我想再置一間鋪子,咱們自家經營。」商業、服務業的利潤比農業要高出許多!
阿肖小心地道:「那就要可靠的人手去辦,不如取租實在省事。」
鄭琰苦著臉,賺個錢,怎麼就這麼難呢?為什麼人家一會就是一個主意,自己想的幾個辦法,都是非常有障礙的呢?「妳說,他們都是怎麼弄的那麼多的錢?」
阿肖識相地沉默了,娘子,妳們小倆口的起點低啊。
到鄭靖業這個份上呢,自有許多送禮而不用回禮的,都是淨賺。池脩之不行啊,他才剛做到中書舍人,接觸的人層面高,但是本身卻還沒有那樣的能量,他得回禮。池脩之有多少家當?阿肖都替他犯愁!
鄭琰頗為惆悵地想,如果她過不下去了,不曉得會不會被她爹給抽死啊?太TM丟臉了啊!回家問爹娘?又怕他們擔心,再做出什麼「維護」的事來,鄭琰就得先自抽了。
對付這種情況,還有一種辦法:耍光棍。把倉庫一鎖,自家都過儉僕的生活,走禮也很儉僕,博一個不慕虛榮的好名聲。可要真那樣,原有的社交圈就得塌了,必須重新經營,真是得不償失。她爹跟她老公是個什麼名聲,鄭琰心知肚明。不到萬不得已,鄭琰是不會選擇這樣做的。
出乎意料地,幫助鄭琰解決問題的卻是慶林長公主。
「這些事情還用妳來操心?自己經營店鋪不容易,一個不小心還會賠錢呢。」慶林長公主一臉的驚訝,「只要妳做了官,就會有人捧著田地鋪子上門來求庇護。尤其是在京是行商,沒人護著根本不行!」一般情況下,這就是隱田隱戶的由來了。
「我家就沒有……」
慶林長公主歎了一聲道:「傻丫頭!那是還沒來得及呢!妳們成婚之前,能投的都投到脩之門下了。妳成婚之後一直在熙山,等妳們返京了,今天的賦稅都征完了,再找妳也沒用了。且看看吧,有腦子的年前就要奔到妳的門上去求見了。」
鄭琰以前在相府沒有獨立出來,當然無人交涉,現在當家作主,又是二品誥命,理論上來說特權比池脩之還要大,尤其她有個宰相爹。
「原來是這樣?那……要怎麼處置?他們的田鋪就算我們的了?這不是奪人田園麼?」
「笨蛋,奪是不樂意,投是樂意呢。他們只要為給妳繳些田租銀錢就能免了國家賦稅,還不用服役,多划算!那些鋪子,打著妳的名頭,行事就會便利,自然要給妳分紅。妳就儘管收就是了!」
「原來如此!就是,我要收得比國家租稅少些?」不對,這不是重點啊,重點是,這是在挖妳哥的牆角吧?為什麼妳能說得這麼自然?這是非法的吧?鄭琰震撼了。她決定先去問問她爹,這樣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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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這種問題去問一個奸賊,鄭琰同學,妳太高看妳爹的下限了吧?
鄭靖業一共問了鄭琰三個問題:「是什麼樣的人來求妳的?田在什麼地方?妳知道要收他們多少租子才算合理?」
翻譯過來:妳收保護費的業務熟練不熟練?知不知道行規?包子餡是不是有毒?
鄭琰下巴碎了一地。尼瑪這個國家還有希望嗎?皇帝的親妹妹挖國家牆角,首相挖牆角的水準比皇帝他妹還高!這兩個人還在教自己要怎麼挖牆角。鄭琰的世界觀,崩潰了。
「還、還沒人求上門來呢,就是師母提了這麼一下,我先問問阿爹可不可行。國家不是,禁絕這個的麼?」越說越小聲。
鄭靖業翹翹唇角:「國家禁絕的事情還多著呢,妳不收下這些人,難道要讓他們去投了別人?只要不『侵奪』就行了。這是國家賦稅的問題,與妳沒什麼關係。如果下面稅太重了,我自然會奏請聖人減租稅!田地就不必多說了,單是這些商鋪,如果沒個關係,他們自己都不安心呢,妳就當做個好事,讓他們花錢買心安了。商人重利,一定要擇其中品性好的才能收!」最後一句話是嚴厲的。
鄭琰蔫頭耷腦地答應了:「那……要是我想自己開鋪子呢。」
「沒出息的樣子!」鄭靖業狠狠地鄙視了女兒一回,「妳開鋪子?妳懂這些麼?妳把心思都撲在這個上面了,還要不要過日子了?有那個功夫,多走走看看,多與妳師母啊、太子妃啊的聊聊才是正理。我怎麼覺得妳阿娘不收拾妳,妳又沒正形了呢?」
鄭琰落荒而逃,跑到一半又想起來,想問的還是沒問到,又跑去問杜氏「保護費要怎麼收才合理」。
杜氏也一臉欣慰地道:「到底長大了,不過是分成而已。」說白了,拿乾股,至於能拿到多少,全看妳的本事了,如果妳能罩得住場子,商人樂得多給妳,如果罩不住,興許人家就找別人去了。
鄭琰被傳授了一堆挖國家牆角的經驗,回家沒兩天,就有人找上門來了。比較讓她驚駭的是,有幾個商鋪還是捧著這一年的分紅來上門的,口上說得很是好聽:「先時恐打擾娘子新婚,不敢拜見。今日方求見,還望娘子恕罪。」
商人精明,就算要繳保護費,人家也要看一看妳的能耐。像鄭琰這樣,絕對是下嫁的,得看妳結婚之後的發展,如果丈夫繼續有能力、妳還繼續得妳宰相爹的喜歡,當然要巴結,不然那就算了吧。
鄭琰同學比較嚇人,她結婚之後跟娘家關係繼續好,前陣子又借親爹的手,正大光明地把老公送進詹事府,還被拜為女侍中,怎麼看怎麼是支績優股。這樣的人不抓緊了,那就沒天理了。
之所以來得晚了,一是觀望,二是觀望結束想拜見的時候,發現這女人又升級了,禮物得重新準備,再準備好了,她丈夫又升級了,再添一份。添來添去,等到現在。
鄭琰牢記鄭靖業的話,擇了三家口碑比較好的收下了。一個是姓闞的珠寶商人,一個是姓丁的絲綢商人,一個是姓陸的皮貨商人。三人仿佛約好了一樣,同樣出了兩成的乾股給鄭琰,還各有拜碼頭的禮物奉送,口徑也都一樣,快過年了,些許禮物,不成敬意──現在離過年還有兩個月呢!
珠寶商人自是奉送珠寶,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鄭琰喜歡珍珠,真個送了一件珍珠衫,另有一整套的新式珍珠首飾,還有十二顆龍眼大小的珍珠。樣式雖不及內造,也是上等了。
絲綢商人的孝敬裡居然有兩匹繚綾,此外綢緞絹羅裝了兩箱子。皮貨商人拿出了件狐皮襖來,一色的白,非常難得。
鄭琰是不見他們的,商人再如何富有,且沒到讓她正式接見的份上。不是擺譜、不是裝逼,就是世情。如果她冒然見了這些人,才會叫人驚訝呢。
鄭琰只讓阿慶傳出話去:「你們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只盼你們做生意也要公平厚道,若遇不法之徒,我自然有說法。」
珠寶商人必要塞給阿慶一對金鐲子,阿慶因鄭琰接納了,她們也笑納了,分外提醒了一句:「天下人都知道跟著我們相公,只要實心實意的,都吃不了虧。我們娘子與相公是同樣的脾氣,幾位只要別胡來,娘子也不是小氣的人。」
三人心中大安。
阿慶回來稟報,又把鐲子給鄭琰看了,鄭琰笑道:「給妳的,妳就收下。妳得了好處,別忘了請她們幾個吃果子。」
阿慶脆生生地應了下來。
阿肖問鄭琰:「還有兩個,娘子怎麼不收呢?」
鄭琰摸摸珍珠衫:「開酒樓的應該給京兆啊,我哪能隨時護得呢?妳去告訴他,收拾好了,不要丟我的臉,我帶他去找李京兆。至於那個米商,還是給師母吧。」
阿湯聽了好一會,才插言道:「那──家裡呢?」這個家,說的是鄭琰娘家。
鄭琰道:「這不還有一個做木材生意的麼?」
通過近期瞭解,鄭琰才發現,她娘家不是一般的黑社會,有時候甚至會有意識的在同一行業裡多控制兩家商戶,來搞個平衡。她以前學的「管家」,只是合法範圍內的管家,黑暗的東西家裡人都沒讓她多接觸呢。
已經夠黑的了,別再兇殘了──鄭靖業語。
※
木材商人很激動,萬沒想到還有可能抱上鄭靖業的大腿,著急上火地準備禮物,原本送給鄭琰的不能少,奉給鄭靖業的更是要精心準備。時間又不夠,不得不暫時挪了年禮。跟在鄭琰的車後,小心在意地跟著去宰相府。
隔著車窗請安問好,結果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娘子跳了出來,嚇得木材商人不敢抬頭又忍不住想看。小娘子的聲音也清脆:「行啦,娘子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跟著車走就是了。到了相府,可別失禮啊!」
原來不是琅玡郡夫人!木材商人唯唯諾諾,跟在車後面不敢大意。他也是個富商,在家裡也使奴喚婢,富不與官鬥,老實為妙。
合該他走運,鄭家正在準備婚禮,搭棚子的材料略有不足。木材商人非常機靈地表示:「小人鋪子裡正有,不知需要多少?」
奉上禮物,成功地被相府納入門下。
杜氏笑戳鄭琰的額頭:「妳又弄鬼!自己收著罷,小孩子家家的,過日子也不容易。」
「哎呀,我有數呢。」鄭琰心裡可是門兒清。
糧食算是戰略物資,也就是皇家人沾手比較合適,所以把米商推薦給慶林長公主。京兆是李幼嘉的地盤,他來收保護費是再好不過了。也算是鄭琰送了人情不是?都不用她自己出錢出力。
不論是自己娘家還是師母家還是李幼嘉家,都得承鄭琰一個人情,鄭靖業對女兒做的事情也比較滿意,額外提醒一句:「收田地的時候仔細些,不要收得太多,聖人最近常念叨魏靜淵,大約對這些事情不是特別喜歡的,寧可少一點,也要穩一點。」
咳咳,一張金錢利益的保護網,就這樣慢慢地織啊織……
找上門的商人,都是富豪級的。與此相反,上門求庇佑的農人,只是小有田產而已。
對於這些農人,鄭琰倒是可以見一見的,非常親切和藹地詢問了他們的生活情況,什一而稅,不用出其他的勞力。這是一個比較厚道的徵收標準了,富農小地主們非常開心,各有農產品孝敬。
看著農人歡快的臉,再回想商人殷切的態度,鄭琰的心情複雜極了。不收嗎?不行,她需要錢,不收就沒錢,沒錢就沒法維持關係網,那樣真的會死人。在這所謂上層社會混得久了,鄭琰覺得自己越來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