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傍晚的時候,洪曉媛從沉睡中轉醒,手上還插著營養針。
“有沒有好一點?”坐在床邊的雷克斯幫她調整成半臥的姿勢。
“還好,我做了一場好長的夢。”她籲了口氣,擔心的望著他,“夏雪怎麼樣了?”
“還好,不要擔心。”雷克斯朝她彎唇一笑,態度平和。
洪曉媛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閉上眼睛,卻幽幽的開口:“雷,夏雪……跟你真的不熟嗎?”
病房裡除了牆上的時鐘滴答聲,一片靜謐,雷克斯無聲的望著她。
“當然,為什麼這麼問?”沉默了兩秒後,他打破寂靜。
“因為若只是普通的學長學弟關係,會這樣奮不顧身的幫另一個人擋子彈嗎?”她的眼睛像盈滿液體的琉璃,美
麗卻易碎。
雷克斯垂著眼沒出聲,室內寂靜得詭異。
“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雷克斯一邊交代,一邊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安靜的站起身。
“雷克斯……”她無法抑止自己,開口叫住他,望著他轉過來的身影,她反而躊躇了。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他站在門邊,一半隱沒在黑暗中,表情有著關心,卻給她一種很遙遠的感覺,其實
這七年來跟雷克斯在一起,這樣的感覺總是如影隨形。
他們約會、做愛、做所有情侶會做的事,甚至決定步入禮堂,但這種感覺,始終介在他倆之間。
雷克斯是一個完美的情人,做任何事前都會縝密的思考規畫,在他的字典裡,沒有脫序跟失控這兩個詞。
就算雷克斯再怎麼不願意,他還是越來越像他的父親。
她知道雷克斯恨雷焰,甚至到了擦肩而過,不會說一句話的地步,她不明白理由為何,他也從來不說。
他們交往的這五年,她看著雷克斯從一個新人往上爬,憑藉著努力跟本身的資質,坐上歐洲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
。
她知道他有多努力,甚至一天平均只合眼三個小時。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雷克斯開完公司的早會後,就必須去醫院打點滴,然後下午又趕回來繼續開會。
雷克斯堅持事必躬親,這樣才能真正瞭解公司每一個環節的運作跟實行,他把公司幾百名員工的生計扛在自己肩
上,笑著說這是一個甜蜜的負擔。
洪曉媛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雷克斯的情景,小小的他帶著渴望,接近玩在一起的兄長,但是兩個哥哥並不喜
歡他,總是趁著傭人沒看到或大人不在身邊,把他推倒在地,然後大笑跑走。
雷克斯沒有哭,還是一次次執拗的從地上爬起來,試圖接近避他如牛鬼蛇神的他們。
十三年後,他倆在十八歲的那場相親中重逢,雷克斯面無表情的望著她,望著這個世界。
她明白讓他變成這樣的是那個家,她同情他,也為他感到心痛,但卻不能為他做什麼。
飯局進行到一半,雷克斯的狀況突然失控,把她壓倒在一旁的沙發上,表情痛苦,一身是汗。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雷克斯不對勁,她當然也知道,所以當他撕開她的衣服時,她內心的感覺憂喜參半。
她知道雷克斯想要她是出於生理的欲望,而她也知道,今天如果換成別的女孩,雷克斯照樣會對那人做一樣的事
。
在當下,對雷克斯而言,撫平內心的燥熱之氣才是當務之急,至於泄欲的物件是誰,一點都不重要。
印象中,好像有一個人誤闖了他們的包廂,雷克斯在看到那個人的臉時好像受到了極度的驚嚇,下一秒,原本壓
在自己身上的軀體已經離開,冷空氣竄進來,她呆愣的望著敞開的大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在空曠的房間裡整理淩亂的衣衫跟思緒,此時有一個人開門進來,是雷焰,他用一副看穿了什麼的表情望著她
。
她趕緊從地上站起來,正想說什麼,他卻已經消失在門邊。
她腦袋空白的又在那裡待了好久,窗外的夕陽西下,她才挪動僵硬的四肢,站起身,走出門去。
她站在走廊上向另一邊眺望,在走廊的盡頭,似乎有一群人圍著什麼東西在低聲討論,她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父
母,所以她一步一步朝那個騷動的根源接近。
直到走得夠近,才認出倒在人群中的是雷克斯,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已經失去意識。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目光求助的在周遭搜尋,終於看到一個人,用著一副跟周遭擔心的人完全不同的表情,冷冷的望著躺在地上
的雷克斯。
雷焰注視著雷克斯的表情沒有溫度,讓人完全無法猜透他此刻的想法。
那一刹那,她突然懂了,不論雷克斯倒在地上的原因是什麼,不論那時候是誰打開了包廂的門,逼著雷克斯捨棄
自己,追逐那人而去……這一切,雷焰都知情,甚至也參與其中。
面對這男人冷然且洞悉一切的目光,她突然感到害怕。
兩年後,她跟雷克斯再度重逢,這一次,也是她主動走向他,為了成為他的幫手,她捨棄了最喜愛的音樂。
重逢的時候,雷克斯是單身,一起出去了幾次後,他們自然的走在一起。
雷克斯是她這輩子的初戀,也是唯一的愛戀,她沒有愛過他以外的男人,所以不知道正常的交往應該是什麼模樣
。
在歐洲遇見雷克斯時,雷克斯已經徹徹底底的改變了。
原本他臉上的桀驁不馴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裡散發到外的企圖心跟攻擊性。
他賣命似的工作,仿佛對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屑一顧,原本七十幾的體重硬是掉到六十幾,把他身邊的醫療團隊嚇
得團團轉。
告訴他,如果再這麼搞下去,整個公司的人心都會四散,他是領導他們的人,必須先保重他自己。
這句話,是雷焰打越洋電話告訴她,並要她轉告雷克斯的話。
為什麼您不自己告訴他呢?
她不解的詢問,對於雷焰會主動關心雷克斯感到訝異。
他不會聽我的話,所以可能要麻煩洪小姐。
雷焰說完,道了謝,就掛斷電話。
她拿著電話站在原地,內心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在蔓延。
雷焰跟雷克斯真的很像,他們都不善於表達內心的感受,是不是也因為太過相像,反而註定要背道而馳?
洪曉媛再度望向已經關上的房門,聽著病房牆上時鐘的滴答聲。
雷克斯,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
洪曉媛雙手交握,在內心對自己立下誓約。
“嗨。”
夏雪睜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睛望著出聲的人,罩在口鼻上的氧氣罩,充滿了吐出的氣體。
“學長……”夏雪掙扎的吐出幾個字,聲音透過氧氣罩,聽起來有點空洞。
“不要說話,醫生才剛從你的腹部取出一顆直徑三公分的子彈。”雷克斯輕輕握住他的手,聲音低沉,“因為你
是病人,所以我勉強壓抑下扁你的衝動,但我真的很想扁你,真的。”
夏雪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微笑,然後吃痛的皺緊了眉。
“還好你還活著。”隱忍已久的情緒,在看到眼前的人睜開眼睛時終於潰堤,雷克斯的尾音止不住的顫抖飄浮。
夏雪目不轉睛的望著他,半晌,輕聲開口道:“當然啦,我不會死的,我還要等著參加你跟曉媛的婚禮。”
握住自己的手驟然收緊,夏雪不解的對上雷克斯的目光。
“為什麼幫我擋子彈?”
除了床邊的呼吸維持器發出的嘶嘶聲響,室內一片寂然。
“因為七年前,我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所以一直想跟你道歉。”夏雪一口氣說完這麼長的句子,閉上眼睛稍事
休息。
一股無處可逃的痛楚在體內四處亂竄,雷克斯語調沙啞的開口:“你沒錯,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這麼該死,
是我害了小鈴。”
“學長,我們在一起只是一場誤會,但我很開心你遇到了真正想保護的人,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曉……”
“為什麼說我們會在一起是一場誤會?”雷克斯敏感的捕抓到他話語中的用詞,執拗的望著他,“即使發生了這
麼多痛苦的事,我從來沒有後悔跟你相遇,我只恨我自己無法保護你。”
夏雪無聲望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來證明剛剛不是自己的幻聽。
雷克斯不是從頭到尾跟他只是玩玩嗎?他們的開始,不是源於一場賭注嗎?為什麼現在學長說不後悔跟自己相遇
呢?
“學長,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其實七年前,我就知道了那件事。”反正事過境遷,雷克斯也要結婚了,現在
吐露內心深藏的秘密,應該沒關係了吧?他對自己露出一個苦笑。
“哪件事?”雷克斯追問,不妙的感覺迅速從腳底竄升而上。
“強霸學長告訴我關於你跟他的賭注,還有你把照片傳給他的事。”說出一切,感覺真的好很多,就算雷克斯承
認,自己也不會感到疼痛,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治癒人身上所有的傷痛,真是奇妙。
“照片?傳給他?”過去的一幕幕開始飛快的在他腦中閃過。
雷克斯想起那支失而復得的手機,非常詭異的出現在自己桌上,而當他找到手機,打給夏雪時,夏雪的語氣跟態
度就變得很奇怪。
雷克斯混沌黑暗的過去,瞬間被一把利刃明快的斬成兩半,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早有預謀的計畫,而主謀者,不
用問,一定是那個男人,那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
他發現他已經不想再恨,不想再恨那個男人,或許是因為七年後的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
夏雪是愛著他的,也許這七年來,他這麼努力的想找尋他的下落,不僅是帶著愧疚,還帶著一點小小的渴望——
渴望夏雪也會想念他,就像他無時無刻不想念他一樣;渴望夏雪在想到他的時候,能產生一點小小的幸福感,就像他
每次想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一樣;渴望在夏雪的內心,至少還存留著一點對他的愛,就像他的心,已經被他占得滿滿
的一樣。
“雪,那張照片不是我傳的,我的手機失蹤之後,又莫名其妙的回來,所以那封簡訊不是我傳給強霸的。”雷克
斯握住他的手,眼底沒有一絲波瀾,平靜而安詳。“不論你相不相信,這七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夏雪的雙眼瞬間瞠大,他捕抓到雷克斯臉上閃過一絲無法辨讀的情緒,但是下一秒,一切都像被隱藏在深深的海
底。
“學長……”雷克斯臉上的表情讓他害怕,他掙扎著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他,“學長,這七年來,我也沒有忘記過
你。”
眼淚從雷克斯眼底滑落,他抿著下唇,似乎想把眼淚吞回去,但終究用兩隻手緊緊回握住他,輕輕點了點頭。
這樣就夠了,他的人生因為這句話,已經很圓滿、很幸福了。
夏雪想伸出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他不想看到他哭,但身體的傷是沉重的負擔,令他無法一直維持清醒,不一會
兒,就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雷克斯坐在床邊凝視著他,從那雙緊閉的眼眸、濃密的睫毛、挺立卻小巧的鼻樑、微張的雙唇,到平緩起伏的胸
膛……
擁有這些的人,名叫夏雪,是他這輩子最愛的人。
淩晨兩點,大廳的時鐘響起,夏雪的病床旁,只剩下一張孤單的椅子。
“你……你怎麼會來?”打開門,雷亞斯有點驚訝的望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他們明明是親兄弟,距離卻比街上的陌生人還疏遠。
從小,父親就最疼這個么弟,他跟大哥雷恩斯除了更加努力想得到父親的關注外,也只能靠著恨雷克斯來維持努
力下去的動力。
“明天我們一起吃頓飯,好不好?把愛琳姐帶來吧,她最近生第二胎,應該被小孩搞得很煩了。”雷克斯站在門
邊,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跨入一步,因為他知道哥哥們有多不歡迎他的到訪。“我也會帶曉媛出席,大家應該偶爾這
樣聚聚比較好。”
雷亞斯瞠目結舌的瞪著他,不相信這些話是出自雷家老么,從小就任性又不顧他人感受的雷克斯口裡。
世界要末日了嗎?記得馬雅文化的預言是二零一二年……
“那我先走了,明天晚上七點,確定的地點,我再用簡訊傳給你。”
在雷亞斯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詭異的亂猜時,雷克斯微笑的結束這場對話,轉身離去。
“小斯,怎麼想到要來我這兒呢?”曾少妘看到最心愛的小兒子,瞬間笑顏逐開。
“突然很想你,不會不歡迎吧?”雷克斯伸出手擁住她,感受懷裡母親嬌小的身軀。“媽,你怎麼一直沒變,永
遠都這麼漂亮呢?”
曾少妘寵溺的望著他道:“我的小斯,嘴巴永遠都這麼甜。”
“媽本來就很漂亮,跟我嘴巴甜不甜沒關係。明天我跟你去選婚紗吧,你不是一直很想照一組跟爸結婚四十年的
紀念照嗎?”雷克斯摟住她,說出來意。
“小斯?”曾少妘捂住嘴,不敢相信的望著他,“但是你爸很忙的。”
“我會幫你說服他的。”雷克斯保證,牽著她的手,兩人慢慢走進屋內。
“雷,你去哪兒了?我好想你喔。”
望著日思夜想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洪曉媛趕緊迎上前去,卻聞到他身上的藥水味。
“你去醫院了?是去看夏雪嗎?怎麼不找我一起去?”
“他身體很虛,也不能說什麼,所以我只是去看一下就出來,而且帶著你也不方便。”雷克斯用手摸了摸她的臉
,“明天我們出去走走吧,我想謝謝你,這五年來,辛苦你了。”
“跟我客套?哈囉,雷克斯先生,你還好嗎?”洪曉媛把手圈在嘴邊嚷了聲,然後噗哧一聲笑出來。
“媛,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雷克斯拉著她坐下,把預先準備好的資料拿出來。“我已經把分公司名下的股份,
統統登記到你名下。”
“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洪曉媛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無蹤。
“不突然啊,我們都要結婚了,我的東西當然就等於你的東西,所以要請你簽一下名。”雷克斯把資料拿出來,
攤在她面前。
“既然你的就是我的,那為什麼要登記到我的名下?”洪曉媛察覺事情沒這麼簡單,不自覺的提高了音量。
她討厭雷克斯講話的口氣,那是一種好像在交代後事的感覺。
“媛,我媽很喜歡散步,在臺灣這段時間,如果我工作忙沒辦法陪她時,可能要麻煩你。”雷克斯沒有回答,繼
續輕聲交代。
“雷,你哪裡都不會去,對吧?你不會丟下我、丟下你媽,你不會的,對吧?”她無法忍受的說出口,話語微微
顫抖,雙眼祈求的望著他。
雷克斯望著她,終於低下頭笑了。
“我當然哪裡都不會去,你現在是所謂的……婚前躁鬱症嗎?”雷克斯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聲音柔和,“要做
最幸福的新娘,所以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嗯?”
洪曉媛終於遲疑的點了點頭,卻無法忍住胸口想哭的情緒。
“小姐,你怎麼來了?少爺還沒……”
“沒關係,我不是要找他。”
跨進雷克斯在臺灣的落腳處,洪曉媛先走到臥房,巡視了一遍發現沒有異狀,才走進書房,一邊觀察管家是不是
仍待在樓下。
她的手快速翻閱桌上的檔跟檔案夾,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在失眠了兩個晚上後,決定
直搗黃龍。
她的手突然像觸電一樣停在那,眼睛直直望著手上那份文件,在文件的左下角,蓋著某間醫院的標誌。
耳邊所有的聲音全都消逝,包括剛剛終於選定結婚禮服的喜悅,也全都煙消雲散。
她愛雷克斯,從她還不知道愛是什麼的年紀,就深深的愛上他了。
這七年,她是最接近他的人,但很多時候,她感覺自己像被隔絕在一扇門之外,她在門邊徘徊,卻不得其門而入
,因為雷克斯並沒有向她完全敞開自己的心房。
在雷克斯的家裡,有一個房間,不准任何人進去,究竟那間房裡裝著什麼,讓雷克斯用堅固的心防,嚴密的守衛
著?
時間久了,她逼自己不去在意,因為人總會想擁有一兩個秘密,就算是親密的枕邊人亦然,所以她告訴自己要給
他空間,或者給他願意向自己敞開的時間。
但是,紙上那幾個大字,完全粉碎了她一直以來的願望。
【肝臟捐贈證明書】
雷克斯先生,檢查的結果,您完全符合捐贈肝臟給夏雪先生的要求,初步排定時間……
她沒有支撐住自己的身體,砰一聲跌在地上。
只是普通的學長學弟關係,會這樣奮不顧身的幫一個人擋子彈嗎?
那天在病房裡說出口的話,成為一張沒有邊界的網,將她當頭罩下。
那個時候,雷克斯臉上的笑容很無奈、很飄渺、很寂寞。
七年來,他從來沒有讓她走進他的心裡,在雷克斯的心底,有一個不能打開的房間。
如果打開了,會看到什麼呢?
經由雷克斯的安排,搭乘國際SOS醫療專機返台的夏雪,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七年來,第一次夢到跟他在一起,每一秒都好像是看了一部尚未完結的電影,他跟他的故事沒有完結,戛然而止
。
感覺有一雙溫暖的手輕輕觸碰著自己的臉頰,他掙扎了一下,撐開沉重的眼皮。
“學長……”不知道自己從那次沉睡之後又過了多久,夏雪感覺自己可以這麼一直睡下去,況且做的還是跟學長
在一起的美夢,真是比現實世界美好得多。
“對不起,吵醒你了。”雷克斯的表情隱沒在黑暗的房裡,只有雙瞳閃閃發光。“我只是想跟你說,明天醫院會
幫你做一場手術,手術之後,你就會像從前一樣健康,不會這麼容易疲倦了。”
夏雪安靜的望著他,即使現在用力克制自己不要閉上眼睛,都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學長,等我好了之後,我想參加你跟曉媛的婚禮,讓我祝福你們,好不好?”他撐起一個笑容,虛弱的請求。
“可能沒有辦法喔,因為我們不會在臺灣舉行婚禮,所以你可能沒辦法參加。”雷克斯抓住他的手,眷戀的放在
臉頰邊摩擦。
“這樣啊……”夏雪忍不住內心的失落,垂下了眼瞼,等學長回到歐洲,這輩子,他們就再難見面了。
“雖然現在不是個好時候,但是我還是想跟你道歉,對不起,關於小鈴……”雷克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說出口的
懺悔,被一隻手硬生生堵住。
“學長,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你沒有錯,不是你的錯,所以,不要跟我道歉,就這樣陪著我,等我睡著你再走
,好嗎?”夏雪帶著滿滿的思念,凝視著他的雙眼。
“嗯,好的。”雷克斯的聲音像舒緩的搖籃曲。“等你醒來之後,我可能……已經回歐洲了,所以,既然……”
雷克斯說不下去,內心被滿滿的不舍充斥,他用力閉上眼,眼底竄升起一股灼熱。
“既然我跟曉媛結婚了,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聯絡了,好嗎?”
他終於把話完整的說出來,如釋重負的望著床上的夏雪,他的臉在笑,可是心卻在那一刻被撕成粉碎。
夏雪輕輕點了點頭,臉頰上掛著的淚,在他蒼白的肌膚表面閃爍。
直到眼前的人終於墜入夢鄉,雷克斯才輕聲吐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
“我……我愛你。”
雖然音量只有他自己聽得到,但全世界也只要他自己聽到就夠了。
“這是什麼東西?”曾少妘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現在只要一句話,就能讓她昏厥過去。
“雷克斯打算把肝臟捐給夏雪,他打算犧牲自己的生命。”洪曉媛雙眼紅腫到幾乎睜不開,那張紙從她顫抖的手
裡滑出來,落在雷焰腳邊。
雷焰望著那張紙,深邃的眸子一如既往的讓人讀不出情緒。
“快……趕快打電話聯絡他……快點啊!小斯,我的寶貝啊!”曾少妘緊緊抓住洪曉媛的肩膀,哭得聲嘶力竭。
“我從剛剛就一直打,但是他關機了。”洪曉媛無助的搖著頭,聲音破碎在哭泣裡。
出人意料的,雷焰突然邁開步伐往前走,曾少妘錯愕的嚷了聲。
“你去哪?”
“去教訓這不孝子。”雷焰背對著她們,肩膀跟頸部的肌肉繃得很緊。
在她們茫然的注視下,那扇門砰一聲被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