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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萼落得幾瓣秋》第15章
五,風雨流春(一) 碧落秋風吹玉樹

一日午後,南軒召了韓肖商議重整南北禁軍之事,兩人在清涼殿中細細計議了半日,此事已大略有了眉目。南軒心中愉悅,看看天色已晚,便令人傳膳到清涼殿來,又賜韓肖一同用膳。

剛剛撤下殘筵時,小九忽然進殿稟報,說殿外有人求見。一邊呈上一件玉佩來。南軒見了,臉色登時沉了下去。韓肖偷眼看那玉佩,不過是尋常的雲紋玉劍首佩飾,心中大是不解。他不知蘇清雪幾次說要娶親納妾,南軒雖知道蘇清雪不過是玩笑,卻不由得留了心,偷偷派了兩名郎衛日夜在雲陽侯府外窺伺,令他們若見雲陽侯出入煙花之地或與女子有甚來往,即刻稟告,便是賜了這玉劍首作信物。

南軒此時見了這玉劍首,只道蘇清雪與外面女子有了不清不白之事,心中又妒又惱。此時國事已議畢,便命韓肖退下了,當即令小九宣召那兩名郎衛進殿,沉聲道:“你二人所見何事,細細的說出來,細枝末節也不必省去。”

那兩人跪拜見禮,其中一人道:“啟稟陛下,微臣所見之事,並非陛下吩咐微臣留心之事。”南軒只道他二人也要勸諫自己不該親近男子,心中膩味之極,淡淡道:“那便不必多說,你們退下罷。”那人重重叩了個頭,道:“微臣二人所見,事關我朝百年基業,不敢不稟告陛下!”南軒微微一怔,口氣卻仍是漠不關心,道:“你說。”

那人又叩了個頭,直起身來道:“陛下容稟。大約一月之前,微臣二人見到一名自軍前來的兵士,將一封書信交到府中一名丫鬟手裡,隨即便走了。微臣心中疑惑,雲陽侯府極少有客來訪,更未聽聞與軍中哪位將領有甚來往,因此留了心,微臣仍留在京中暗中探察,高大哥便一路悄悄跟隨那人回去,”南軒留神聽著,手下不由將那墊枕抓緊了些,聽那郎衛續道:“那兵士竟是謝大將軍帳下的親兵!”

南軒微微皺眉不語。那人又道:“幾日前蘇侯爺到樂游原遊覽,微臣遠遠看見蘇侯爺同一個尋常打扮的男子言談許久。高大哥對那兵士的相貌記得清清楚楚,認出這人便是當日前來送信之人!”南軒略略沉吟,淡然道:“你們回稟此事,確是忠心可嘉;但你二人私自探察雲陽侯的親友來往,這卻是越權。朕不能賞你們,可也不必罰。今後若再有此等事情,你們仍來稟報便是,朕必定重重有賞。”那兩名郎衛急忙答應著,行禮退下了。

南軒在清涼殿裡緩緩的來回踱步,他不信蘇清雪對自己存了別樣心思,但謝百同本該恨極了蘇清雪,兩人卻幾次三番的互通聲氣,于情於理都是不合。南軒想要立即去尋蘇清雪問清緣由,但此時天色極晚,也只得罷了。

第二日朝中偏有許多雜事,退朝的時辰便比尋常遲許多,南軒另在清涼殿裡見了幾位大臣,又看了許多本章,待得脫出身來時,已是向晚時候了。南軒不願再等明日,帶了幾人悄悄的往雲陽侯府去。問了府中小鬟,卻說公子尚未回府。南軒頓時想起那兩名郎衛所說的蘇清雪私會信使之事,心中不由有些懷疑,又急忙打消了,自去看望南。

南此時正在書房寫字,見南軒來了,歡喜的要他抱。南軒抱著他在桌前坐下,笑道:“我看看,兒今日學了多少字。”看那桌上紙張,卻盡是稚兒亂塗的小人小馬之類,還有一些南軒怎麼也看不懂的怪物。紙張底下端端正正的擺了一本字帖。

南軒輕輕敲他額角,道:“兒怎不用心的學功課?便是蘇叔叔不罰你,我也不答應。”南不說話,依在他懷裡扭來扭去的耍賴。南軒抱住了這極少親近的兒子,口中雖責怪他不肯用功,臉上卻不由得帶笑,心裡只覺溫暖平適,他在帝王家活了二十多年,這才初次知道什麼叫做天倫之樂。

南軒在南頰上吻了一下,道:“兒知道蘇叔叔去哪裡了麼?”南搖頭,又拿筆蘸了墨亂塗亂畫。南軒原本就不承望南會知道蘇清雪的去處,一時無聊,便順手拿起南不肯摹寫的那字帖隨意翻了幾頁。那字帖中忽然落下一張紙來,南軒拾起來看,竟是一張謝百同的小像,是極熟悉的蘇清雪的手筆!

南軒心中立時沉了下去,咬牙盯了那畫像一會兒,柔聲道:“兒,這個人是誰?”南道:“蘇叔叔說,這個人是舅舅。”南軒又問道:“清雪還說了他什麼?”南想了想,道:“蘇叔叔說,他是大將軍的孩子,也是很厲害的將軍,還說我有一天會見到他。”他拉了拉南軒的袖子,仰著臉問道:“爹爹,我見他做什麼?他很厲害,會不會殺我?”

南軒低頭看著這酷肖自己的小臉,心中悚然一驚。他原以為此事至多是蘇清雪心中愛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小時的玩伴謝百同,如今看來,自己卻是徹底想錯了。仔細想來,蘇清雪逼死謝宣、收留南、執意要去軍前、暗中同謝百同來往,這許多事情串在一起來看,便似是一項極大的陰謀!

南見他不理自己,臉色卻愈來愈陰沉,不由得害怕,叫道:“爹爹,爹!”晃了晃他胳膊。南軒回過神來,俯身柔聲道:“兒,爹爹要回宮去了。今日爹爹和兒說的話,兒一句也不要說給別人知道,便是你蘇叔叔也不能說。好麼?”南點頭,道:“好!”他不知南軒的用意,只是覺得極有趣。南軒道:“乖孩子。”將南放在椅上,在他額上親了一下。他的嘴唇此時冷冰冰的,南不由得縮了一縮。

南軒回宮不久,蘇清雪便回了雲陽侯府來。他聽玉梳說南軒已走了,心中微覺奇怪,南軒來尋自己時,若自己不在,他次次都是等著自己回來,這次怎會等不到自己便走了。恰好看見碧衣正抱了南到臥房去,便將她叫住了,問南道:“你父皇同你說了些什麼?”南趴在碧衣肩上,大聲道:“沒有!”蘇清雪不知南軒父子串通了欺瞞自己,只道朝中暫有急務,也不甚在意,囑咐南乖乖睡下,自回房去了。南在碧衣懷裡得意的偷笑。碧衣奇道:“你笑什麼?”南縮了縮腦袋,仍是道:“沒有!”

蘇清雪回了書房去,從一卷書中抽出一月之前謝百同給他的信來。這信他拿出來過許多次,邊角都已微微卷起。抽出信紙來,卻只是兩張點墨不著的白紙。蘇清雪心知自己誘了謝宣自盡,謝百同必不會與自己善罷甘休,卻一直想不明白他寄給自己兩張白紙是何用意。若說是威脅,謝百同卻不是這等無聊之人。他將那紙翻來覆去的展玩幾次,仍是不得要領,便又隨手裝了回去。

天色漸晚,蘇清雪洗漱畢了,自回臥房歇息,解衣時見衣角沾了些塵土,便輕輕伸指去撣。他腦中忽地靈光一閃,記起前幾日在樂游原遊玩時,曾有一人攔住了自己夾纏不清的問路,自己費了半日口舌才將那人打發走了。當時自己見那人面貌雖尋常,但皮膚黧黑,體格健壯,像是軍旅出身的人,尚自奇怪他頭腦怎會如此不清不楚。如今想來,前日問路之人,連同這封無字之信,難不成竟都是謝百同的設計?

蘇清雪想到此節,心中已全明白了。謝百同幾次派了手下兵士裝出同自己來往的模樣,如此在不知情的人看來,自己收留了唯一的皇子南在府裡,暗中又與大將軍勾結,正是想要脅天子以令諸侯的局面!他心思略轉,又想起前幾日小九將南軒偷偷派了郎衛監視自己有無風流行跡之事當笑話說給自己聽,已知道了南軒忽然離去的緣故。

蘇清雪不及穿外衫,匆匆趕到書房取了那信,他本想即刻進宮去見南軒當面辯白清楚,忽然又頓住了,抽出了信紙來細看,半晌苦笑了一下。他如今才知道謝百同寄了兩張白紙來的用意,正是要自己無從辯起——如今南軒尚未質詢,自己就巴巴的趕去解釋分辯,本就做賊心虛的模樣;這也罷了,拿作證據的又偏偏不過是兩張白紙,況且這紙不是軍中常用的,竟是自己日常寫字的花格白鹿箋!若說自己並未匆匆之間將寫了大逆不道詞句的原信用這兩張花格白鹿箋掉包了,縱是自己也有些不信了。

蘇清雪心中煩惱,一時想要撂開手由得它去;一時又想起南軒待自己的種種溫存體貼。終於咬了咬牙,起身拿過披風穿了,將那信仔細的放進衣袋裡。正要出門時,卻不知又想起什麼事來,臉色漸漸黯淡下去,終於坐回桌前去,將那信引著燭火燒了。

那日之後,天氣漸漸冷了,皇帝的寢宮已從清涼殿移到了溫室殿。南軒自知道了蘇清雪燒信之事,再未同他相見。兩人十幾日不見早已是常事,碧衣見蘇清雪神色鬱鬱,不由得奇怪擔憂,問了幾次,蘇清雪只是搖頭。他見南軒許久不來看望自己,知他已生了疑心,心裡不由得厭倦,初次規規矩矩的寫了奏摺,說要回競州去。想到此舉在南軒眼中多半是假意矯飾,又將那奏章揉成一團扔了。

蘇清雪有時外出散心,一日又有形跡可疑之人同他搭話,想是謝百同不知南軒心中早已生疑。蘇清雪心中冷笑,陪著那人將戲做了十足。那人要走時,蘇清雪卻將他攔下了,客客氣氣的道:“小哥回去時,替我問謝大將軍安好。” 那人登時變了臉色,急急忙忙的走了。此後便再無人擾他。

一日晚間,蘇清雪在昏暗的書房裡坐著,天黑透時才想起點燈,也不做別的,只拿了銀簽慢慢的撥著燈焰玩弄。忽然聽見輕悄的腳步聲響,一抬頭見是南,不由微微歎了口氣。南爬在他膝上坐著,雙手抱住了他,將小臉貼在他胸口,悶悶的道:“爹爹好久不來看我了。”蘇清雪不答,低頭撫著他柔軟的頭髮,柔聲道:“兒,這裡不好,你跟著碧衣姊姊到別處住些日子好麼。”

南驚恐的看他,微帶著哭音道:“蘇叔叔,我不離開,你別死。”蘇清雪微微一驚,笑道:“傻孩子,這叫什麼胡話。”南道:“娘從前說過這樣的話。娘說宮裡不好,要送我回舅公家去。”蘇清雪怔了半晌,微笑道:“她為什麼說這話?”南抹了抹眼淚,嗚咽道:“那個陳婕妤娘娘忽然死了之後,娘整天不開心,說想要送我出去的話。後來不久娘就自盡了。蘇叔叔別不要我,別不要我……”

蘇清雪摟住了他,低聲道:“好孩子,別哭,別哭,蘇叔叔不會不要你。”南乖乖的點頭,卻只是抱著他不肯放手。蘇清雪命玉梳端了熱水來,細細的替他擦了臉。南在他懷裡漸漸睡著,雙手仍死死抓著他的衣裳。蘇清雪無奈,只得將他抱在自己床上睡了。

夜裡南在睡夢中喃喃的叫著“娘”,蘇清雪聽見了,不由一陣陣的心酸,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來。謝秋重逼死自己父母固是心狠手辣,可自己害這無辜孩子沒了娘,難道又做對了麼。他安慰的撫摸著南小小的身子,忽然咬了咬牙,輕道:“好孩子,我欠你的,這次便還了你。還到幾分,看天就是了。”

幾日之後,劉齊又來送了幾樣新巧玩物給碧衣,玉梳在門前拿了東西,照例回稟了蘇清雪一聲。蘇清雪想了一想,命玉梳去請他進來。劉齊不知蘇清雪為何要見自己,惶惶然跟著玉梳進了書房,路上看府中四處的草木舊房,比上次來時更凋敝了。

蘇清雪請他坐了,微笑道:“劉大人今日滿面喜色,可是有什麼喜事麼?”劉齊略安心了些,笑道:“侯爺還沒得消息麼?秋庭內亂前幾日剛剛平息了,是小皇子做了皇帝。那小皇子本就不是好戰之人,如今一登基,便遣了使臣到軍中議和。我朝同秋庭幾十年來戰火不斷,如今終於化干戈為玉帛,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蘇清雪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這倒真是件喜事。”又問道:“謝大將軍那裡有什麼消息麼?”

劉齊想了想,道:“這個下官不知。只聽說陛下要派韓大人到軍前去協理軍務。”蘇清雪微微點頭,他收到信時並未疑心到謝百同身上,便是因為這個局設計得雖巧妙,卻有一個不好處,便是謝百同將他自己也陷了進去,不知他是為報父仇全然不顧自身還是看准了南軒不能動他。思量著道:“韓肖?我見過他幾次,此人無帥才。”

劉齊忙道:“此事似乎已定了下來,韓大人十一月底便要動身了。若果真如此,侯爺便私下同陛下再議一議罷。軍有二帥,指揮調度極不方便;就算只是協理軍務,也有掣肘之弊。雖說眼前正在議和,小心防備一些總是好的。”蘇清雪一笑,道:“罷了。我請劉大人過來,並不是想同劉大人談國事。”劉齊忙道:“是,侯爺請講。”

蘇清雪略略想了想,道:“劉大人如今還未定親麼?”劉齊苦笑道:“侯爺說笑了。我心儀碧衣姑娘,她心中雖不喜我,我也不願同別家的姑娘定親。”蘇清雪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作主將碧衣嫁你。”劉齊一時驚多於喜,愣了半晌道:“這,這是碧衣姑娘的意思麼?她若不情願,我也不敢勉強。”蘇清雪道:“自然是她的意思。碧衣是自小同我一起長大的,我怎能委屈了她。”劉齊喜不自禁的道:“怎麼從未聽碧衣姑娘說起。”蘇清雪微笑道:“她一個姑娘家,這話怎說得出口。”劉齊連聲道:“是、是,是我太笨。”

蘇清雪微微一笑,道:“劉大人是歡喜得過頭了。”劉齊喜道:“侯爺若沒有別的事吩咐,我便去見見碧衣姑娘。”蘇清雪卻搖頭道:“歷來的風俗,碧衣不到出嫁那日,劉大人不可再見她。”劉齊道:“是,我歡喜糊塗了。”

蘇清雪拿過一本曆書翻著,邊看邊道:“十一月二十五便是極好的日子,就定在這一日罷。”劉齊滿心歡喜的答應,雖覺日子倉促了些,但此時已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一時連手腳都不知該放在哪裡。

蘇清雪笑了一笑,道:“劉大人可知道,我為了勸碧衣心甘情願的嫁給你,不知費了多少口舌。”劉齊一時怔住,道:“侯爺這話……劉齊愚魯,不懂侯爺的意思。”蘇清雪收了笑意,面色凝重的道:“劉大人,我這便將話講清楚,你聽後若是反悔,也是人之常情,我和碧衣也不能怪你。我自另有法子安置碧衣。”劉齊愣愣的道:“劉齊不是出爾反爾之人。侯爺請講。”

蘇清雪沉聲道:“這事一時也說不清楚。簡而言之,陛下如今已容不得我了。”劉齊驚道:“陛下一直對侯爺寵渥有加,怎會忽然……”蘇清雪淡然道:“到底為了何事,我也不十分明白,但已是無可挽回。我自己倒也罷了,卻不願讓身邊這幾個丫頭一同遭罪,盼望劉大人能收留她們。”

劉齊好一會兒才理清思緒,道:“此事劉齊自然義不容辭。只是侯爺自己……”蘇清雪微微笑道:“我早不去想它了,劉大人切莫在陛下跟前替我說項。碧衣的事也不必張揚,你暫且將她收作姬妾便是,待她生了子女,再扶為正室。”劉齊昂然道:“我對碧衣姑娘敬重愛慕,怎可這般委屈於她。侯爺說事起倉促,問名採納的虛禮一概都不顧了就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時,我必定帶著大紅花轎來府上迎娶碧衣姑娘。”蘇清雪淡淡一笑,道:“這我便放心了。另有一事相托:大殿下南現下在我這裡住著,既是不能久留,這次便讓他跟著碧衣過去,煩勞劉大人日後好生照顧他些。”

劉齊於人事關係上雖遲鈍些,究竟並不蠢笨,知道他真正相托的其實是這南。南是正統的皇室血脈,親族雖獲了大罪,他的皇子身分仍保留著,劉齊自不能拒絕此事。他心中半喜半憂,見蘇清雪別無他事,便起身告辭了。蘇清雪微笑著說了句“不送”,側頭見了桌上擱著從前收集的一幅淡煙流水殘月圖,心頭忽然一陣煩悶,隨手將這從來極是珍惜的畫兒揉成一團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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