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boss
厚密的灰色彤雲籠罩著整個天空,空氣冷得像刀鋒,一層細雪鋪在石磚大街上,在軍營附近巡邏的士兵在街角發現了四個凍死的乞丐,而又一場雪即將落下。
嚴酷的天氣還未真正開始,蒂塔騎士團的訓練還是一如往日。寬廣的訓練場上,年輕的騎士們穿著沉重的盔甲,或者手持長劍技擊,或者騎在馬上用去掉矛頭的長矛互相衝撞,教導騎士們大聲地指導和斥罵著這些新丁,這些是格里爾子爵早已熟悉的景象,他帶著一個焰金騎士和全身包裹在斗篷中的人徑直從訓練場邊緣走過,只在下級騎士對他行禮時才微微點頭。
夾雜著微小雪末的寒風一層層刮過騎士團的駐地大門,穿著輕鎧的五十位騎士鬆鬆圍成一個半圓,在圈子裡黑壓壓擠成一團的正是他們這次的任務對象。差不多一個月的休整讓這批前建奴基本上都恢復了體力,雖然總有一些貴族的管家或者商人向管理者租用這種便宜的勞動力,不會有任何人給他們支付報酬,卻也不會讓他們從事負擔太重的工作和苛待伙食,對完全不曉得背後交易的這些少數族裔來說這已經非常值得感激了。只有遺族一直都是沉默而戒備的,在秩序混亂的數百人之中,這些黑髮異端自行結成了一個緊密的團體。
領隊的維阿‧洛爾也是一位焰金騎士,他是第一個見到子爵的,下馬之後他大步地走了過來,一個銀騎士副官跟在他身後。
「格里爾副團長,隊伍已經集結完畢,準備出發。」
子爵對他點點頭,「龍骨傭兵團在哪裡集合?」
「他們等候在城外。」
「把這個人帶上。」子爵說,他身邊只在兜帽陰影下露出半個下巴的人向前走了一步,「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長相和任務,和他相關的一切你都無需理會,如果什麼時候他失蹤了,你就當他從來沒有存在過。」
維阿的眼神中有一絲疑惑,不過他立即回答道:「是。」
「不要忘記我的提醒,」子爵說,「除此之外由你見機行事。」
「絕不負荊棘皇冠之名!」維阿語氣堅決地應道。
25歲的焰金騎士,讓這樣缺少經驗的年輕人負責這件任務似乎不夠穩妥,不過子爵認為這樣就夠了,龍骨傭兵團是蒂塔騎士團常年的合作對象,有蒂塔編外預備隊之名,作風一向穩妥,任務出問題的幾率並不大。
隊伍的背影已經漸漸消失在布萊克大道的盡頭,子爵卻還靠在駐地的大門邊,風中的雪末已經變成了雪片,在他和身邊那位焰金騎士的肩膀上積起薄薄一層白色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子爵的背後傳來。
「哎呀,格里爾副團長你來得好早哦。」
簡直像整個人都被熊吞進去一樣,在整隻——不是塊——的白熊皮毛中露出來半張臉的尤利坦不怎麼真心地說道,上下打量這兩個衣著單薄的男人,他抖了一下,「……你們的鎧甲上難道有火系法陣嗎?」
子爵身邊的騎士回頭瞥了他一眼,他們穿的是團裡的制式裝備,當然沒有附魔,這種天氣對體魄鍛鍊得非常強壯的焰金騎士來說還算不上什麼,倒是這位攻法團團長妖嬈的個性跟極端怕冷的體質在團內團外都相當地知名。
「尤利坦閣下,您看,只有我們這些人出來迎接殿下,是不是應該再準備一些什麼?」尤利坦身邊的中年男子弱聲問道。
「軍需總長,除了教導騎士團的男爵閣下無法抽身之外,差不多所有分團的負責人都來了,這種陣容還不夠嗎?」尤利坦用他包得像球一樣的手一一指點過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到時候報個數給他聽就好,反正那位現在也看不見,不會介意的……」
「閣下!」軍需總長驚慌地打斷了他。
子爵輕笑了一聲,另一位法團長維克威爾則瞪了尤利坦一眼,「法團長,不要妄議!」
前鋒騎士團等幾位分團長看向尤利坦的神色也不太贊同,尤利坦嘆了口氣,「人家說的明明是事實嘛。」
「殿下對你太寬容了。」龍騎團團長低聲說。
尤利坦對他露出一個堪稱明媚的笑容,無論長相還是神情都很端正的龍騎團團長把臉別了過去——想在尤利坦身上找自知之明,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殿下他啊,寵愛人家是有理由的哦~」尤利坦語氣蕩漾地說,他附近那幾位分團長齊齊朝外讓了一步,「瓦納斯伯爵的葬禮,人家可是出很了大力的哦~」
「……嚷那麼大聲幹什麼,你想成為第一個被帝國通緝的騎士團在役團長嗎?」前鋒騎士團團長斜眼看過去。
「放心吧,這附近沒有任何人在偷窺拉,怎麼說都是我們的地盤嘛,而且啊,」尤利坦雙手合在胸前,除了語氣越發之外,他那張秀麗的面孔甚至泛起了微微的粉紅,「殿下他差不多要到了,團長也在一起,是團長閣下啊~」
蹄聲從風雪聲中傳來,子爵抬起頭,看向布萊克大道的左側,寬敞而空寂的大道盡頭,由一隊16人的白鎧騎士護送的黑色馬車正向著此地駛來。
白鎧騎士胸前的劍刃王冠標誌越發清晰,沒有人再說話,包括尤利坦在內的所有軍人都站直了身體。白鎧騎士停了下來,然後齊齊翻身下馬列隊。一截色彩豔麗的裙襬從正在打開的車門邊緣露出來,火紅色的披肩挽在戴著黑色蕾絲手套的修長手臂上,接著出現的是在如此慘淡的天色下依舊燦爛的金色長發。黑色的皮靴踩在雪地上沙沙作響,身材高挑的女性走下了馬車,她穿著一身理應出現在晚宴上的盛裝,卻絲毫不受此時冷酷的風雪影響,舉止間依舊優雅,而與她這身衣裝有些違和的是,一把黑色劍鞘上鑲嵌金色曼紋長劍佩在她的腰間,從這把劍的長度和表現出的重量來看,這絕非裝飾用品。
看著面前站定的眾人,容貌比服飾還要奢華的女性輕啟朱唇,她的聲音並不完美,聲線稍低還帶著沙啞,卻有種奇異的魅力,「好久不見了,諸位同僚。」
尤利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好久不見,團長閣下~」
子爵也微笑了一下,「索拉利斯團長,歡迎你的歸隊。」
魔血狂花索拉利斯‧奧弗涅女侯爵,蒂塔騎士團總團長,英雄劍「吞雲」的現任主人,中央帝國第一劍士,騎士團公認的女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榜樣,攻法團團長尤利坦‧朗格多克暗戀(自以為)了十二年的對象。
對面前的屬下們點點頭,索拉利斯侯爵偏過身體,向還留在馬車中的某人伸出一隻手。
一隻蒼白的手握住了她的,然後一身黑色禮服的年輕男性也走下了馬車,他有一頭非常修剪得非常整齊的紅色短髮,臉型端正,雖然雙眼的位置蒙著白色的絲綢,藥物的氣味也順著風吹了過來,他轉動頭部面向眾人時卻沒有絲毫遲疑。
「格里爾,尤利坦,維克威爾,塞萊斯塔,梅里尼茲,麥斯塔,嗯,還有薩沃那羅拉軍需長,凱爾西也在對嗎?」
子爵將手放在胸前,和同僚一併彎腰低頭,「是的。您的蒞臨真是莫大的榮幸,蘭斯殿下。」
在中央帝國第三順位繼承人蘭斯皇子到達蒂塔騎士團駐地的時候,撒謝爾部落裡一場重要的會談正進行到一半。
斯比爾坐在帳篷的正中央,兩側是臨時準備的石桌,狼人和人類各佔一邊。早上受傷的喉嚨還在火辣辣疼痛,讓他原本就沙啞的聲音更加難以分辨,不過也沒有人需要他說話,他坐在這個地方,不過是因為這個場合需要一個傳遞契約的中間人。
在看到被毀得再徹底不過的祭台,尤其是碎成一堆渣渣的血岩之後,今天早上那聲令人至今耳朵還在疼痛的巨響到底因何而起已經再明白不過。修摩爾先祖已經寄身於族長身上,黑髮的遠東術師也在今天早上展示了他的力量。
人類力量天賦者是狼人們一直排斥的,來到撒謝爾交易的商隊也會識趣地將隨行法師留在別處,但對於這位數十年來唯一受到正式邀請的人類力量天賦者,一貫直線思維的狼人們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白袍黑髮的青年是完全不同的。爆炸的後遺症讓一些狼人的手現在還在顫抖,但他們看向遠東術師的眼神中已經帶上了不自覺的敬畏。
立約之事再度被提起,除了長老納吉習慣性地表達了一點異議,連撒希爾的族長也沒有反對。然後為了決定更為明確的契約,撒謝爾及撒希爾長老以上,遠東術師一行全都來到了斯卡的帳篷中。寬敞的帳篷裡站了三十多個人也不顯得擁擠,實際在決定兩族大事的卻只是四個人,更準確地說,其實只有兩個。
即使偶爾思維方式有點奇葩,斯卡總體還是個稱職的族長,落座之後他就開始直入正題,雙方從修訂撒謝爾跟遺族訂立的血契開始。在雲深出現之後,遺族原先立下的附庸性質明顯的契約已經顯得不太合適,在真正商討起來之後,契約條款的改變幾乎是顛覆性的。
租界的範圍是唯一沒有改變的條件,只是地域邊界規定得非常詳細,撒謝爾自己的地圖陳舊而古老,在比較之後,斯卡同意了使用雲深製作的新地圖,不過要求在撒謝爾留下備份。雲深對這個條件早已有了準備,議題接下來轉移到了雙方應有的權利和應盡的義務上,在這個方面,雲深準備得更為徹底。
以非凡的耐心和嚴謹的語言,雲深一條一條地和斯卡明確相關條款。
在交付撒謝爾的實物和貨幣年租翻五番的前提下,只要雲深仍在庇護這批遺族,薩德原地這些移民的內部事務撒謝爾不再有干涉的權力;移民能夠擁有一定程度的自衛武裝,同時擔負起相應疆界的守衛責任;以此次劃定的邊界為限,撒謝爾和遺族都不能在未經邀約和通知的情況下向對方派遣武裝;移民有權力處置租界內金銀銅等貴金屬礦外的所有自然資源;雙方貿易互惠;人口流動自由;約定時間,互相派遣常駐使者……
作為撒謝爾部落中唯一熟練掌握書面通用語的人,藥師是當仁不讓的文書人選,他的意志不可謂不堅強,但他還是要費很大的精神,才能讓羽毛筆落紙的時候不至於顫抖。他對面那位癱著一張臉的俊美青年倒是從頭到尾面不改色,下筆沒有絲毫遲疑。
術師肯定知道他們現在討論的是什麼,藥師自己也非常清楚,所以問題是,斯卡他到底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