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主走向獨裁(上)
篝火燃燒了起來。
大部分人此時已經開始入眠,在經過了一天的忙碌之後——營地周圍埋下了一圈的木樁,中間攔上樹枝以阻擋某些野獸的潛入;草氈在每個帳篷裡都鋪了一層;每個剩下的陶罐或者水袋裡都是滿的;鋸好的木板堆在營地另一側,數量已經算不上少;幾個草棚立在營地的外側,雖然不能和術師帶來的相比,但需要露宿在外的人終歸是少了,今晚值夜的人也換了一批。剩下的除了守夜人,就只有火堆旁這些各有所思的各族首領了。
最早來到的是塔山族長,在得知自己犯下的錯誤之後——居然沒有讓族中最得力的人跟著術師去勘量地界,他已經心神不寧到了現在。不知術師何時來到,總之他就坐在離術師休息的帳篷最近的位置。多羅羅的老族長坐在他的身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而他的孫子瓦爾納在他身後,一雙眼楮倒是精神得像狼一般。默克族的韓德族長剛剛來到,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注視著變幻莫測的火焰,不知在沉思什麼。塔克拉拖了一張草氈過來墊在身下,身上裹了張銀光閃閃的救生毯,百無聊賴地啃著草根,彩發加上映射火光的救生毯,讓這位特立獨行的族長即使在夜晚也光彩奪目,以至於幾乎沒人願意讓視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會,那實在太傷眼了。
南山和黎洪帶著洛江和一位名為白鳥的遺族青年來到,也自己在火堆旁找了個地方坐下。實際上他們並不是人數上的特例,無論人數多寡,每個部族都來了四位代表,這是在解散勘測定居點的隊伍之前術師要求的。只有術師能夠僅憑一個轉達的要求就把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對這些曾經散佈在洛伊斯山區的部族來說,之前的旅途已經讓他們接受了這位超脫在所有部族之上的力量天賦者。這位神奇的術師給予了他們各種幫助,而他們能對此回應的只有力所能及的服從和尊重。
從族人在500以上的遺族,塔克,塔山和默克,到漸次減少的多羅羅,通山,吉茨和可可族,所有的族長和他們選擇的參與者都來到了火堆旁。有些守夜人對這些聚集在一起的首領感到好奇,不過瀰漫在這些人之間的沉重氣氛讓所有的好奇心都只能遠觀。
星辰在天空之上冰冷地閃爍著,火堆燃燒,發出 啪的爆音。雖然那人的腳步總是輕緩,但幾乎所有的人都立即抬起了頭,朝著他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抱歉,我來遲了。」
雲深輕聲說道。雖然強制讓他睡眠,不過在時間差不多的時候,範天瀾還是把他叫醒了,那點睡眠時間還遠不夠補足身體的需要,但和不久之前相比,雲深的臉色還是有了改善,精神也好了不少。那些人給他留下的位置就在那裡,他也沒有更多的客套,走過去補上了那個位置。
在雲深的左手,是南山族長,右手是塔山族長,坐在對面的是塔克拉和韓德,安靜跟隨的青年還是半跪在他的身後,他來到之前的所有私語此時都消失了,目光都落在雲深身上。第一次在遺族被如此注視的時候,雲深還會感到壓力,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此時佔據了他思維的,是比所謂壓力還棘手一些的東西。
「第一場雪將在15天之後來到。」
這是他在這次決定了所有人命運的會議上說的第一句話,然後雲深說道,「我想聽聽大家的打算。」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冬季就在眼前,但如此具體的數字還是第一次聽說,大多數人都露出了憂慮的神色。
「我們什麼都沒準備好……」離雲深最遠的可可族長小聲說道,雖然部族的人數最少,不過他倒是所有人當中顯得最有肉的。
「食物完全不夠啊。」通山族長嘆息,已經四十歲的他滿頭的褐髮都變成了灰色。
「照今天來說,打獵的收穫只夠用作一天的食物,很難儲存下來。」韓德族長語氣平靜地說道,和第一次見到術師時相比,他現在已經很有一個族長該有的模樣了,「我想明天帶一支隊伍,到更遠的地方去狩獵。」
「你的部族有六百多個人,你能打到六百多只獵物嗎?」吉茨的族長語氣不太好地說道。
韓德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難道和某些人一樣等著被施捨?」
「如果不是有人無恥地來和我們搶奪——」吉茨族長的妻子在他背後做了些什麼,讓他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只能恨恨地瞪了韓德一眼。
「爭吵是無用的。」多羅羅的族長說道,他抬起眼皮,渾濁的視線投向靜靜看著眾人的雲深,「術師你有什麼計劃?」
「哈。」塔克拉笑了一聲,聲音中的譏諷之意不言自明。他的弟弟塔多因為受傷,比他更沒坐像地半躺在草氈上,望著星空拖長了聲音說道,「術師總是有辦法——」
「你們就能自己解決?」在多羅羅族長身邊的瓦爾納反擊道。
「只要小瓦你乖乖過來,我就告訴你怎麼樣?」塔多把臉側過來,吊著眼楮,吐著舌頭說。
瓦爾納的額角爆出青筋,不過看了雲深一眼之後,他還是勉強按捺了下去,「……哼!」
「我們需要擴大狩獵隊……」塔山族長斟酌了一下,說,「如果天氣好,在雪下來之前,還是能存下一點肉乾的。不過住的地方可能沒辦法……」
「術師的帳篷不夠所有人使用,我們需要搭建更多的房子,只有草棚完全不能抵禦風雪。」南山族長說,「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湖,我們可以從那裡捕魚。」
塔克拉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其他人沒他那麼抗拒這種食物,不過有人說道,「魚皮不像獸皮能禦寒,而且這些魚能做成魚乾收藏嗎?」
「既然獸類的肉可以收一個冬季,為什麼魚的肉不行?」塔山族長背後的一個人插嘴道,他的聲音還很年輕,簡直像一個少年。
方才說話的吉茨族長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孩子懂什麼?」
塔山族長責備地看了背後一眼,那位擅自插話的少年連忙把頭低了下去,南山族長這個時候說到,「只要有足夠的鹽,什麼食物都能保存過冬季。」
「我們連鹽都很少。」通山族長說,「除非我們和獸人交易。」
「……我們拿什麼和他們交換?」可可族長弱弱地問。
沒有人回答他。
雲深這個時候開口問道,「就眼下來說,哪位的部族有能支持兩個月或者以上的食物?」
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沒有。
「一個月或者以上的呢?」
塔克拉隨隨便便地揚起一隻手,「我。」
「如果減少每天的食物份量,我們大概也還能支持一個月。」南山族長說。
「我們絕對是不夠了。」塔山族長說,然後看了把自己儘量縮進陰影中的可可族長一眼。
「為什麼看著我?」可可族長小聲說道,「我的部族最小,食物也是最少的。」
「信你有鬼,」一個女聲從塔克拉的背後飄了出來,「看看你長得那麼胖。」
「我這是腫了!」可可族長伸長脖子辯解道,但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顯然都不相信,被那些眼神刺痛的可可族長偷偷看了依舊神色平靜的術師一眼,委屈地把自己縮進了更深的陰影中,「我們的食物確實也不多了……就算多了一點點,又有什麼用呢?只靠我們自己也過不了這個冬天。」
他這句話倒是說得完全沒錯,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即使在雪降之前的每天他們都能保持今天的收穫,要渡過大雪紛飛的冬季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四周又安靜了下來,只有火在燃燒的聲音。
「我曾經去過一個地方。」一個平靜的男聲響起來,「那裡有過一個村子,在冬季的時候發生了饑荒。大雪在那裡持續了一個月,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村子位於非常偏僻的地方,也無處求援。那是一個絕境,不過在春季來到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活了下來。」
雲深回過頭,他身邊的這位青年總是做得多,很少說,因此當他開口將故事的時候,連雲深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們怎麼活下來的?」塔山族長背後的少年問道。
範天瀾看了他一眼,然後回答道,「每隔3天,他們就把村子裡最瘦弱的人殺掉,將他煮成肉湯,所有人一起分享。然後把這個過程一直重複到春季來臨。」
「……」
雲深將目光轉向火堆,這個故事在這個時候聽實在有點冷。不過有人和他的感覺不太一樣,用一種相當認真的態度,塔克拉問道,「為什麼不是先殺掉最胖的那個?一定要死一個人的話,肉多的那個不是能讓人吃得更飽?」
「因為弱肉強食。」範天瀾回答。
「我想起來了,」塔克拉一擊掌,就像忽然找到了一個好辦法,「我們有三個俘虜,他們才是真正的弱肉,為了不浪費食物,先把他們吃掉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