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好基友應該像夫妻一樣
藥師一手提著一個陶瓶,一手掀門走進了帳篷,手長腳長的狼人躺在榻上,呼吸悠緩,面容平靜,毫無戾氣。
藥師低頭看著那張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的精悍面孔,嘆了口氣。
斯卡在狼人中一直顯得異類,不僅在於他的天賦,也在於他本身,他的母親其實有一半的人類血統,但在他母親身上沒有表現出來的種族特徵卻在他身上加強了。狼人們在傳統上一直對他們血液中的獸類部分有種本能崇拜,斯卡這樣不夠獸性兇猛的外表在同類中其實不太受歡迎。不過和所謂的傳統相比,實力才是一切的前提,曾經膽敢向他約戰的傢伙都死了,在藥師將他從那個恥辱至極的狀況中解放出來之後,狂暴異常的斯卡甚至直接去幹掉了族中的大薩滿,這種辱神的行徑引起了整個部落的恐慌,然而在目睹他連「天罰」都能安然承受的強悍之後,部落就將對神的敬畏一部分轉移到了斯卡身上。
當然,也有一些人對當初的場面感到疑慮,因此對此一直抱著懷疑不信的態度。
而自他進入撒謝爾部落並且居留下來,時間已經過去了18年,斯卡也已經從那個暴躁易怒,追逐血腥的青年狼人變成了這種勉強可觀的模樣,至少在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可以迷惑人的,即使斯卡在任何時候都不掩飾他對雌性——狼人,人類,乃至牲畜——的排斥態度,每到容易騷動的季節,仍然有許多目光流連在他身上。
……麻煩的春季。
藥師提起陶瓶,水波在瓶口危險地晃蕩了一下,不過終究還是沒有直接倒到斯卡那張看起來很安穩的睡臉上。當斯卡被甩到臉上的冰涼水滴喚醒,一睜眼,他就對上了藥師居高臨下投來的眼神。
「現在覺得怎麼樣?」
斯卡從榻上坐起來,自己抹了一把臉,然後甩了甩頭,「果然爽快多了。」
春季最麻煩的地方就在這裡,本能在這個季節尤其活躍而蠢蠢欲動的狼人們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斯卡這個同樣受到了本能影響卻不肯用正常的方式紓解,因而在這段時間表現得比其他狼人更為煩躁的禍端。他可以用捕獵,馴獲,或者自己跳進大河裡泡一泡之類的方式來壓制過於旺盛的氣血,不過有誰的腦子被馬蹄踏過了來找他的不痛快,那才是正特別想做點什麼的斯卡求之不得的。幾乎整個部落的人都知道這時候的斯卡有多危險。
「巴爾剋死了。」藥師彎腰將水瓶放到地上,語氣平淡得聽不出喜怒,「你把他一個腦袋都打碎了。」
「他的腦袋遠不如他的舌頭硬。」斯卡懶洋洋地說。
「達比長老看上去很傷心。」
「達比?他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孫子更是多得數不清,少了一個也不算什麼大的損失吧?」斯卡盤腿坐在榻上說。
「但他一直對你心懷不滿,作為你的表兄,他認為除了武力之外比更有成為族長的能力,四十歲這個年紀已經不可能讓他通過正常形式上位。你受邀前往帝都參與帝位爭奪正是他的機會,而現在你又殺了他的兒子,」藥師擦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這是你特地給他送上的理由?」
斯卡咧嘴笑了一下,「他想要什麼就自己來拿,何必客氣。」
藥師從衣袖裡摸出一塊麻白色的棉布,冷冷看了他一眼,「就算你極其勉強僥倖地成了獸皇,失去自己的部落難道很值得得意嗎?」
「如果連達比這種廢物都應付不了,失去撒謝爾的也不是我。」斯卡說。
「什麼意思?」藥師問,同時拿著棉布走近斯卡,彎腰下去在榻上那一堆獸皮中翻找。
斯卡伸出手,手指夾住藥師肩上垂下的一絡白髮移到唇邊,低頭輕嗅,「是伯斯啊。我把部落交給他,如果連這種小問題都對付不了,他以後怎麼待在這個位置上?」然後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種討厭的味道用水是洗不掉的,我來幫你吧。」
他將手探入身後的獸皮中,拉出一把烏鞘嵌銀的長劍,一線寒光映亮藥師的側臉,他轉過視線,就看見自己的發梢截然而斷,白色的碎髮紛落而下,被推出三分之一的劍刃滑回劍鞘,斯卡嘴角微揚地幫藥師把短了一小截的長發放回去。
「……這是『雷神』。」
「你剛才就是在找它?」斯卡把劍柄朝他遞過去。
將劍接過來的藥師反手就一鞘敲到了斯卡的腦袋上,然後皺起了眉,「你已經決定了,就是伯斯?」
被敲了一記的斯卡莫名地看著他,「年輕人裡也只有他還像點樣。」
藥師沒有說話,因為事實如此。
也許現在就決定繼承人看起來早了點。斯卡今年三十五歲,在其他同齡的狼人身上已經有了歲月痕跡的時候,他卻還保持著和三十歲時一樣的外貌和精力,加上隨著時間而愈加豐富的經驗,斯卡仍然在他人生最好的時光中。撒謝爾過去的族長之中也不乏在位到自然死去的例子,但誰都不能保證命運會發生什麼意外,尤其間隔了二十多年才開始的帝位爭奪,對參與者來說除了爭奪最高地位,也是公開幹掉自己敵人的一個機會。即使不論這個,受邀的一百五十多個部落中,擁有強大力量的競爭者並不在少數。
至於那位要以次席身份出戰的冰山修摩爾……他的能力受軀體的限制,至今為止只恢復到過去的四成左右,即使如此魔劍布拉蘭仍然不是他的對手,能在十場比試的四場中和他取得平手的斯卡卻不願意接受這位先祖的「協助」。他仍然對修摩爾的執著不以為然,但如果這位先祖要自己去取得想要的東西,對可能輸給他的結局,斯卡似乎也不太介意。
反正作為藥師,他只要保證眼前這個看上去不太值得信任的傢伙能夠活到最後就夠了。
陰暗的帳篷裡只有油燈照明,要給雷神作保養的藥師抱著劍朝門口走去,「我會讓人盯著達比,如果他按捺不住也不必你出手,他畢竟是第四長老,同時還是你血緣上的表兄。離出發還有一個半月,這段時間你只要……對了,」他回過頭,看向正在撓耳朵的斯卡,「遠東術師派來的使者已經在等著了,你跟我過來。」
在等待的時間裡,黎洪靠著過去在撒謝爾的人脈,在斯卡來到之前已經把剛剛發生那件事打聽得差不多了,看到走進來的狼人族長臉上毫無異樣,他也只能暗地裡感慨一下這頭魔狼的凶悍之名果然不是虛言,至於那些和下半身有關的流言,他在很久之前已經和藥師確認過了。
兩邊都是來往了很多年的熟人,就算身份有了改變,彼此之間的態度也是一樣地爽快。打了個招呼之後,斯卡就切入了正題。
「你是來送那個通訊石替代品的?」
「那是當然。」黎洪笑道。他身後一名黑髮的年輕人抱著一個方正的紙箱走上前來,旁邊的狼人搬來一張沉重的木桌放在中央,那名遺族青年打開紙箱,將其中的物件一樣一樣展開在斯卡面前。
擺在桌面上那些物件從未見過的材料和樣式讓同在帳篷裡的狼人們低聲議論起來,斯卡則是看著那堆東西皺起了眉,「這玩意怎麼用?」
通訊石不管那些法師說做起來多麼複雜,用的時候只要砸碎就行了,這些分門別類擺滿了一張桌子的東西卻像那位遠東術師本人一樣,用一副冷淡尊貴的表情在說「不懂的傢伙別靠近我」。
黎洪當然不能向斯卡複述雲深那些RCI-5656短波電台,八重洲Yaesu FT-897D便攜無線電台,偶極天線,饋線,駐波,信道和頻率之類他這個大叔也完全不明白只覺得很厲害的名詞,狼人需要的是它們的功能,他要做的只是向他們展示出來。
「為了達到應有的效果,我們需要一些準備。」
跟隨黎洪前來的是在聚居地已經做過相關訓練,也許能稱之為技術人員的年輕人,在向斯卡示意之後,其中兩人拿著部分組件走到了帳篷外,在一些狼人好奇的眼光中立起了支撐桿,架起了天線,黎洪在帳篷內則是給斯卡介紹起這些精密儀器將要表現的部分功能,聽說白色那部機子有自帶的擴音功能,斯卡想嘗試一下這個聽起來有點意思的額外功能,在電台接上外接電源,插頭短線也連上喇叭,靜噪旋鈕拉出之後,斯卡拿起了話筒。
「就是這樣?」
斯卡主帳附近的狼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轉頭四顧尋找那令人難以忘懷的聲音來源,帳篷裡的斯卡敲了敲黑色的話筒,「聽起來還算過得去。」
他身邊那些湊過來的狼人侍衛看著他手中話筒的眼神都閃閃發亮得像在晚上一樣,於是斯卡非常慷慨地讓給了他們,就斯卡平時的表現,能受他賞識成為近衛的狼人性格雖然各有不同,在大膽活躍方面倒是出奇地一致。
「哇,聲音真的會變大。」
「讓我也來試試!」
「它會動的你們有沒有感覺到?」
「換我換我!這個聲音能傳很遠嗎,阿麗妲她能不能聽見?」
……
連其中某位狼人心儀的姑娘也偷偷靠過來之後,電台總算準備好了,一名黑髮青年蹲在電台前神色嚴肅地轉動旋鈕。這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無線電信號,在磁場正常的情況下,背景噪音十分輕微,雖然這裡已經不存在無線電管理條例,頻道仍然限制在了業餘波段。很快地,他搜索到了唯一能回應他們的那個信號。
「BAA001,BAA001,這裡是S……S11ABC呼叫並等待回答,這裡是S11ABC呼叫並等待回答。」在唸到專用的代號時,這個年輕人還是磕巴了一下。
一陣短暫的平靜,斯卡一手叉在腰上,低頭看著桌面上那個材質奇特的光面方塊小匣子,藥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身邊。
「BAA001已收到。聲音很清晰。」一個沉靜的男低音從電台中傳了出來,「你是天明?」
剛才還似模似樣的黑髮青年高興了起來,「是我,老大!我們現在在撒謝爾了!一切都很順利!」
「順利就好。」范天瀾說,「撒謝爾的斯卡‧夢魘族長是否同在?」
「呃,是的,他也在。」
天明連忙站起來給斯卡讓開了位置,後者用兩根手指掂著話筒,雖然黎洪對他說聲音是從空中傳過來的,但他的眼睛還是盯著桌面上的白匣子,皺著眉頭說:「我是斯卡‧夢魘,你是遠東術師旁邊的那小子?」
「他的名字是范天瀾,斯卡族長。」一些細微的聲音過後,一個溫和從容的聲音回應道。
帳篷裡一片寂靜,斯卡臉上的表情也變了,「是你,遠東術師。」
「好久不見了,從聲音聽來斯卡族長還是一樣地健康,藥師他在撒謝爾過得還好?」
斯卡嘴角扯了扯,「關你什麼事。」
正想回答的藥師看了他一眼。
「那就應該是不錯。」雲深淡淡的說,目光在打印機剛剛吐出的圖紙上掃過,「藥師有時間的話,我這裡有些有趣的藥草,是來自精靈的餽贈,在這西北邊地也算少見了。」
斯卡的犬齒都呲了出來,「他可沒空——」接觸到藥師的眼神,他非常生硬地轉過了語氣,「——這段時間。」
「哦?」雲深把圖紙放到桌面,接過范天瀾遞來的筆,傾身下去書寫。
「他會和我一起去帝都。」斯卡說,「遠東術師,你讓人送來的這種通訊匣子,按來按去轉來轉去的只有你的人才會用吧?」
「那是當然的,斯卡族長。」雲深放下筆,抽出另一本文件夾,啪一聲打開。
「你玩我?」
「我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教會那幾個年輕人如何操作這些精密嬌貴的儀器,同時懂得如何應對一些可能發生的意外損壞,這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如果是你那些肌肉快要長到腦子裡的比斯騎士,學習的過程至少要延長三倍,現在已經是四月初了,如果特別努力的話,他們也許有可能創造奇蹟。」雲深說。
「你的意思是我還要把你這幾個人帶上?」
雲深在電台的另一端微微一笑,「斯卡族長,我想提醒你一句,這幾位年輕人並不是交易的附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