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歪理。
比聯盟人的進攻更令戰鬥者寒心。
尤其他們經此努力地對抗聯盟人的進攻,在狂風暴雨中苦苦支撐,這些愚民的冷漠和曲解雖不至於對他們造成致命打擊——他們是為了榮耀和真理,為了更長遠的未而奮鬥,並不只是為了這些見利忘義的低等生物,卻令人不由心灰意冷。
而聯盟人卻準時機,乘此對他們舉進攻,連篇累牘的文章好似林的長矛,透過文字扎入他們的精神世界,讓他們節節敗退,心理屏障岌岌危,比上次紅袍主教發表文章時的境況還要狼狽。對聯盟的反對者說,今他們哪怕還不能說是被打破了最一道防線,經一敗塗地,但此前強撐的理性面具經難以維持下去了。
文字的世界是唯心的,人只要對自己的信念堅信無疑,他就無所畏懼,永遠不會被打倒,但人是生活在現實的世界中的,他們的一切思想和行為都是由他們的現實生活所塑造的。他們的信念不是無根之木。
上一次紅袍主教的文章發表,聯盟的反對者們曾經為此興奮了一段時間,這真是一篇說理清晰,觀點鮮明,情感充沛的絕妙作品,不僅揭露聯盟的卑劣面貌,將他們的陰暗謀略公諸於世,並且聯盟人施加了強的壓力——果他們要辯解自己言行一,為何不將他們的財富源泉與全體人類共享?只要他們仍牢牢把握著手中的生財之道,他們的慈行善舉不過是將人民壓榨殆盡之賞賜的一點殘羹,憑此就以救主自居,那是天的謊言!
但他們的勝利並不長久,為那只是一錯覺。其實想想就能明白,這是聯盟人的戰場,他們若非有必勝把握,怎麼會將這這樣一篇能對他們造成威脅的文章放在重要版面?他們甚至還誇贊了的文法和邏輯,這誇贊在簡直不能更諷刺。
聯盟人是一群獵手,他們開闢了這樣一個獵場,將一無所知的人們引誘進去,他們還製造了之前有有往的假象,布置出這樣一個表面溫和的陷阱,放過那些價值不的“野兔”“松雞”“毛皮灰暗的狐狸”,耐心等待,直到一頭毛色雪白的鹿得意洋洋地跳下去。就是那位紅袍主教。
他們開始進攻。
他們首先問︰人是為了宗教而存在的,還是宗教是為了人而存在的?
是先有人的社會,才有國王、貴族和教會這樣的階層,還是先有了國王、貴族和教會這樣的階層,才有了人的社會?
果人是先於這一切的存在——他們說所有自的、文化的、邏輯的證據都證明確實此,是人為了自身的發展需求創造了這些階層,創造了宗教的精神象征。他們顛倒了——或者說,他們擺正了人與這些社會現象之間的關系,他們繼續問︰
人,或者說人類創造這些存在——社會、家庭、宗教、國王、貴族和教會,人與人之間建立這樣多多樣的利益與情感的關系,是為什麼?或者換一說法,人類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才會自己的內部變得這樣復雜?
為了生存。他們說。
為人有尖牙利爪,有豐厚的毛皮,有只靠吃草就能生存下去的腸胃,但人毫無疑問是所有生命之中最成功,最強的那一個,為他們不僅有智慧,還能互相合作,齊心協力面對不利於生存的困難,人類社會中所有的社會關系都是為此而產生的。
,聯盟人貌似尊重地說,無論宗教還是上等人的階層,在過去都為人類的生存與發展作出過不容否認的貢獻,但是(重音)——那是過去的時代,雖他們的貢獻不必否認,但他們並不是為了奉獻而生的,許在最初的最初,被推上領袖位置的人只有最純粹的讓所有人能生存下去的念頭,但他們很快發現了權力會他們及其代帶許多、許多的好處。
這些領袖蛻變或者被奪取權力的速度極快,以至於他們崇高而無私的時代幾乎有在歷史上留下痕跡,在此之,幾乎每個人都將自己得到的權力視為理所,並盡一切方法將們握在手中並通過繼承傳遞下去,宗教幫助他們將這一切變成天經地義。但時間會改變一切,連石頭都會變成泥土,世界上有永恆不變之物,無論權力還是其他。最初的人類領袖早湮滅,他的代無人知曉姓名,只有權力繼承的形式保留了下,通過戰爭、陰謀和謀殺在不同的人手中傳傳去,變成一以人命為籌碼的遊戲。
聯盟崛起之前,這遊戲經進行了成百上千,聯盟人不能說他們這些異數出現這遊戲就會到此為止,但至少有一點,在他們出現之,人類的生存和發展終於有了新的方向。
人類的社會經停滯了多少?自裂隙之戰,世界就好像緩緩落入了一個水塘,偶爾會泛起一些漣漪,最終還是一切歸於平靜。兩百前人們用什麼方式耕,現在就還是什麼方式耕;兩百前的糧食是什麼收成,現在就還是什麼收成;牲畜有多少類,現在還是那些類;連孕婦的死亡率和幼兒的夭折率絲毫有改變。
國王、貴族和教會維持著這個世界的穩定,但他們只是維持了穩定。
眾所周知,果一片水域有活水的注入,一潭死水是養不了多少活物的。
果這就是人力所能為的盡頭——聯盟證明不是。人類勞動的方式以有極的改善;糧食的產量以有極的提高;牲畜以被成群地圈養,人們以有充足的肉食;女人生產不再像是過鬼門關,而孩子們幾乎都能活下。這些都不是虛無縹緲的天堂的承諾,而是實實在在正在發生的事情。
聯盟人接受反對者對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的質疑——口說無憑,只有時間能夠證明他們的信仰——那麼,質疑他們的人能夠做到這一切嗎?他們用規訓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了嗎?
聯盟並非對自己的技術絕對保密,絕不肯向外人透露一點兒他們的秘籍,實際上,聯盟接受,甚至以說是歡迎有人去工業城學習,同他們進行互利互惠的交易。但是時至今日,工業城的高級中學裡,自聯盟之外的交流學生總數還不到兩百個。
這是一個很低很低的數字。每都有無數學生從工業城的各級院校中走出,奔赴各個行政區,在不同的崗位上作出他們的貢獻,這些新生力量是聯盟之所以能迅猛發展的主要原。聯盟學生很好的待遇,不他們的出身、性別和外表作區別對待,無論他們是自新行政區還是外界的貴族領地,並教導他們同樣的能應用於生產和生活的知識,這些知識有有用,是經過那些完成學業,回到聯盟之外的家園的學生經證明了的。
聯盟甚至還會在報紙和廣播中教人們必要的基礎知識,有些人地隔偏遠,就是靠著從這樣的渠道學的知識通過了新行政區的選拔考試,得到了前往工業城深造的機會。這些都是有實證的。
毫無疑問,聯盟開放、先進、文明,代表著前進的希望。那麼,是誰在阻礙知識和技術的傳播?是誰將聯盟的知識和技術汙蔑為異端邪說,是誰不準聯盟的任何印刷製品入境,是誰甚至連聯盟的新型農具和高產子都斥為魔鬼的誘惑?
他們咬牙切齒,嚴防死守,是為高天之上真的有一個聲音說這一切都是魔鬼的誘惑,還是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他們承認聯盟是正確的——哪怕只有部分是正確的,他們這些階層就失去了存在的全部意義?
這些文章不僅在數量上,在質量上遠遠超過了反對者們的估計。為聯盟人的教育體系非常完整,他們不僅會讀會寫,還會引經據典,工業城中的圖書館概經是世界上類最為齊全的圖書館,哪怕在新行政區的學校裡,學生一樣要在算術和實操的勞動課程之外進行嚴格的語文練習,他們在閑暇時閱讀課程之外的書籍就像吃飯一樣容易,他們長累月地受這環境燻陶,一旦放開限制,自特別有戰鬥力。
反對者們並非對此全一無所知,但在被洪流沖刷之前,他們不願去理解人並不會為生活在集體之中,接受同樣的教育就失去自己思考的能力,他們只剩下最一塊道德的高地,卻早被人選中成為新生代的舞台。
此這一次關於塞力斯主教的爭論不過是對那場慘敗的復刻,在上一波戰中生還的反對者們掙扎著重新站起,發現他們的對手似乎換了一批,有那麼嚴謹、精密和練了,無論文章的長短還是口吻都表現出生澀,但一樣令人喘不過——
這些聯盟人不留任何情面,直接質問反對者們,他們究竟認為塞力斯主教是有罪還是無罪之人?倘若他是有罪,應受絕罰,那麼他的成就與教廷有何關聯?為塞力斯生命最及最輝煌的時刻都是在絕罰之,他為奧森郡人民所做的一切不是出於懺悔或補償的動機,他在生前經數次將態度表明,他余生不多,隻願能有所作為,始終未提教廷一句。
倘若他們認為塞力斯主教無罪,那麼,為何無罪之人會受絕罰,倘若這是由於惡人構陷,那惡人從何而?為何身處同樣的環境,宗教隻塑造了塞力斯主教的美德,卻讓他的同僚墮落成魔?及為何此前身處教中的數十,塞力斯主教平平無奇,無人注意,卻在垂垂矣的最五放光彩,成為人們心中的活聖人?聯盟只是了他一塊地方,一些東西,奧森郡的人民能夠證明,這位人受到的一切尊敬都是他應得的,他從都不是奧森郡的統治者,而是一位同人們一起親手將重新建設起的拯救者。
歸根結底,塞力斯主教能在人生最的時光獲得這樣的成就和這樣的贊譽,並不是為他一生恪守教條,至精至誠,相反地,許他確實說得上是虔誠不改,但他虔誠而產生的愛最終不是奉獻了神,而是了人。
為他是人。
人終究會回到自己的本質上去。
“人。一切的處是人,一切的歸處是人。”拉姆斯男爵——現在應該叫拉姆斯指揮士官,伸了個懶腰,把報紙放下,向宿舍外的陽光。
雖時隔久遠,能經有人不記得這位輕男爵的事例,不過那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他經把“德勒鎮之王”的頭餃像垃圾一樣拋棄,遠離他父親的家,到他母親的家,作為一名現役軍官為聯盟的發展出力,他覺得這樣的生活比過去更有意義一些。
經過一夜良好的休息,長途行軍的疲憊還有一點酸澀留在肌肉裡,不過拉姆斯的精神經完全恢復了,他饒有興致地欣賞著窗外的花圃,聯盟的居住區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在情況允許的情況下盡能地多布置綠色,哪怕軍營不例外。著那些在晨陽中精神抖擻的植物,拉姆斯想起他們從磚廠拉廢磚砌造花壇的情景,卡斯波人一邊乾活一邊覺得“你們外邦人真是奇奇怪怪”,但他們不討厭被這樣差。
那個時候的條件真是很差。烈風乾熱,滿面塵沙,目之所及一片焦土……
現在嘛——拉姆斯疊好報紙,從椅子上站起,換上便服,決定出去走走。每次回這座城都有新的變化,他還蠻喜歡到這些變化。
出示假條之,拉姆斯很順利地離開了軍營,和他一時間出去的人不少,假期難得,他們剛剛打完一場勝仗,而且是有決定意義的一場勝仗,自而想要回去見到家人,告訴他們自己的思念,讓他們分享自己的榮耀。為現在“軍人”——專指紅旗軍的軍人是一個非常受人敬重,令輕人向往的職業,既是為他們強無敵,是為他們堪為道德表率。
敵人到他們的紅旗會膽寒,新行政區的人民到那道熾紅只會心安,而這是在聯盟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能出現的景象。
曾經有人憤怒質問拉姆斯,咒罵他背叛了自己的階層,拉姆斯坦受之,揮手送這位王國貴女上路,只要身上有太多的罪孽,死亡就遠遠輪不到她頭上。很多貴族說讓他們像下等人一樣勞作,成日面對泥土和織機,受外邦人盤剝是生不死,但真正為此“憂鬱而死”的人幾乎有——雖他們很愛把任何病狀都說成是為“心碎了”,不過拉姆斯為有事曾經去過幾次改造農場,他著在規律的作息,有強度的勞動和食物的折磨之下,那些或者蒼白瘦削,或者肥胖過度的貴族“苦不堪言”地變成了體格勻稱、手腳有力的農夫,女人則變成了膚色微黑、健步飛的農婦,文盲率降到了一個很讓人吃驚的數字——他們自己說是為農場的生活讓人缺乏生趣,只能“忍辱負重”的上課聽課,讀書寫字,“自己找點兒事乾”。
所以在與聯盟反對者的論戰中,有些陰陽怪的文章就自改造農場這一類的地方。
雖創作者努力表達了他們對聯盟的不滿,但更多的恨意卻是向著“軟弱無力”“不知抓住時機,借力發展”“沉醉於舊時光的臭蟲們”傾瀉,他們痛罵那些畏縮不前的蠢貨,明明聯盟經傲慢到在比武中向自己的對手借出武器、盾牌和鞋子,他們還在嚷嚷說怕聯盟在空裡下毒,所以結果就是“都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無能至此,不讓聯盟統治這個世界算了!
這概就是為什麼他們的稿件會被編輯部選中吧。
拉姆斯沿著街道漫步前行,軍營離市區不遠,他穿軍服,那副顯自群山另一邊的外表並不會為他招多少注目。拉姆斯早適應自己的戰友中既有農夫有貴族,既有獸人有遺族,還有一些聯盟不知道從什麼角落裡翻出的少數民族,這座新城的人口構成差不多有這麼雜亂。
畢竟這不是一座自城,而是一座人造城。自紅旗軍用能裝滿一整列火車的高能藥把那條山間小道炸成路,成百上千的紅旗教導軍、建設人員和行政人員像源源不斷的泉水一樣注入了這片乾涸的土地,荒漠世界的原住民們從驚異畏懼到接受“長得不太一樣,但穿製服的都是信之人”隻用了兩。勘探人員說這個地方水源條件較好,適宜農業發展,人們便相信他們的話,將第五行政區的中心城就選在了這兒。
事實證明他們的選擇錯。
溫還升高,早晨的空還是涼爽的,道旁樹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啦響,現在是開閘時間,汩汩的流水淌過水渠,滋潤樹下的土地,樹木面是一排排的房屋,不知是蔬菜還是果藤的藤蔓爬上院牆,那綠色好像能流淌下,有些院子的門敞開著,以到其中人家的活動,拉姆斯的目光一掃而過,見到的多是天倫之樂的景象,他對這些畫面倒是有特別的感觸,只是覺得有點奇異。
五前的這些沙漠人過的是什麼生活?
無論他們以前的日子何,現在這些人住在一座很安全的城裡,有寬敞舒適的房屋,享受這座城他們的一切便利,中西區還未普及的自水管道經通到了這座城多數的家戶裡,以至於很多經在這裡居住習慣的人對那些還在“誓死抵抗聯盟人入侵”的人完全不能理解,這些神的者只是想讓受苦的人們過上幸福的生活而,是什麼樣的邪魔才會抗拒進入天堂?
他們的困惑不僅僅是對沙漠地區那些頑抗勢力的,是對報紙上那些聯盟的反對者產生的。
果我說這是聯盟有意為之,你們相信嗎?拉姆斯心想。
他聽到一陣噠噠的蹄聲伴隨著嘰嘰喳喳的聲音從背傳,回頭就到兩頭沙漠特有的高騎獸並排拉著一輛篷車直行而,差不多有普通馬車兩倍寬的篷車上有十幾排座位,一半經坐了小孩,為拉姆斯的回頭,駕駛座上的女人就向他點點頭做招呼。他們越過他,在前方一處停下,一個男人腋下夾著一個小孩兒三步兩步走出院門,把人往車座上一塞,書包往脖子上一掛,再狠狠親她一口——
“寶貝兒我們晚上見!”
“爸爸我的鞋子!”
男人回頭一,匆匆把掉在半路的鞋子撿回,往那高高翹起的腳丫上一套,“好了!”
“爸爸再見!”
“叔叔再見!”
“再見!”男人聲說。
駕車的師擺擺手,篷校車繼續向前走去。
這是一個很普通,很不普通的畫面。
那個男人和拉姆斯一樣自一個消亡的王國,他經在這處風沙之地定居下,他的生活起和中西區的中心地區有什麼不同。
拉姆斯繼續往前走,孩子們上學去了,有正式職業——指在行政區政府及城市部門有合同的人去上班了,路上的車馬多了起,幾乎外形就知道們自何方,主人是什麼身份。為城市及周邊農莊的馬車基本是那幾個款式,車轅、車架和車輪部分是金屬的,車體很寬,拉車的騎獸齡和體態接近,而那些風塵僕僕到城中的馬車,隻車架樣式和騎獸的皮毛牙口就知道他們是從行政區其地方的“官方車馬”,還是商人或者農夫的私車。
隨著日頭漸漸升高,商業區熱鬧起了。
拉姆斯走過水果店,走過菜店,走過糧油店,走過服裝店、農具店、書店、維修店……每一家門面都幾乎是一樣,只有糧油店這樣的官方店鋪會佔兩個開間,他走過酒館、旅舍和街道小廣場,們多是聯盟的官方產業,這座城市部分的產業自出現以都是由官方運營,原不言自明,比起一般商人,聯盟更有財力,更有經驗,更能得到居民的信任,而實際上他們提供的商品和服務確實比商人們好得多,包括城市與城市,地區與地區之間的物資流通,幾乎完全被聯盟所壟斷。
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