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橫生事變
回到房裡,我久久無法入睡,待自己醒轉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亮了,昨晚那麼一鬧,即使後來睡著了,可現在還是感到沒睡飽。在別人的地盤上也不好太放肆,我無意賴床,邊打哈欠邊起床。
今晚就會動身離開,因為是要製造死亡假像,裝成是意外被火燒死的,所以根本不用整理包裹,只等天色暗下來後,就可以放火離開了。即使他們不信我是真的死了,但只要找不到我,也只能迫于無奈接受現實了。
由於是借著散心的藉口來沛宣的,在白天,我們還是儘量表現出悠閒的樣子,正如現在,我坐樹枝上眺望遠處的風景,遙則是應我的要求表現一下這五年來劍術進步了多少。
輕快敏捷,動作如風。
我無意間望見遙的黑眼圈,嘿嘿一笑,“你昨晚沒睡好?”我至少最後還是睡著了,看來他比我更難熬的樣子,幸災樂禍地打量,我笑意更盛,“遙,你要注意養好身體啊。”
動作稍稍一滯,舞劍的某人朝我輕輕一瞥,還含著幾分警告意味,默然不語。
只要不是處在昨晚那種尷尬的境地和曖昧的氣氛中,我絕對有興致調侃,“遙,需要我替你去配上幾副安神的有助睡眠的藥嗎?”
遙的眼眸一垂,幾絡額發危險地掛在他臉上,他正打算說上什麼的時候,卻突然轉過了頭,我順勢望去,看見盧彰遠遠地走了過來,停在距離我們幾步遠的地方。眨眨眼,我臉上笑嘻嘻的,等著他說話。
堅毅的臉龐上有著難得一見的遲疑,盧彰望了我一眼,抱拳行禮,“展小姐,請恕盧彰失禮,皇上命你做的事,為何到現在仍未採取行動?”
這算什麼?質問嗎?
我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的臉,“盧統領接受的命令應該只是保護我的安全吧?或者皇上還附加了什麼其他的秘密任務?你是想對這次的行動提出什麼衷心建議嗎?”
“盧某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展小姐別忘記自己該做的事。”盧彰對我暗諷不為所動,臉色依舊是凍得像塊冰似的,連聲音都沒什麼起伏,“畢竟,這是職責所在。”
“好了,那你現在提醒過了。”我唇邊弧度越勾越大,目光閃動,“我已經知道了,不會忘了皇上的話的,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對我下的逐客令保持沉默,盧彰的眼神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最後他仍是低下頭行禮,“是,那盧彰就先告退了。”
目送他離開,確定真的走遠了之後,我重重歎氣,朝遙眨眼,很是無奈地攤手,“沒想到他會來催我呢?整天擺著那張冰塊臉,我還以為他會一直不跟我說話。”
“沈暢烙從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沒在你身上下些禁制已經很不錯了。”
“看來我們決定今晚走果然明智啊。”我笑容燦爛。被盧彰這麼一打擾,遙也收回了配劍,清風徐來,拂起的發綃撓得面頰癢癢的,我專注地望著他的身影,垂下眼沉思了許久,終於還是從樹上跳下,走到他面前靜靜站著。
抬眼盯住他的臉龐,倏而一笑,聲音輕輕的,可是卻很清晰,“遙,說起來,我上次看到你背上有很多傷呢?”頓了一頓,我抿唇,“可以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他的眼神先是驚異,然後很快平靜,伸手把玩我垂落的髮絲,笑得有些苦澀,“你那時候果然看到了。”
“恩。”點頭。
“其實也沒什麼,”遙的聲音很空曠,神情也帶著隱約的落寞,“十四歲的自己畢竟還是天真了點,剛到荻桑皇宮的時候,以為憑些小聰明就可以成功,結果卻栽了大跟頭。不過這樣也好,吃一暫長一智,同樣的錯誤絕對不犯第二次,也可以從中學到很多。”
應該,真是跌了很疼的一跤啊,我撇開了腦袋,不想深入詢問,正欲轉身回房,卻突然想到了一點,“你說屍體的事交給你……準備好了嗎?”
“恩,當然。”
天公的確作美,這天晚上濃雲密佈,連月光都被遮得嚴嚴實實的。甚至,從白天開始,就連朱文易的影子都沒見著,心裡的確有些疑慮,遙和我都感到了這過分的巧合。天氣是不能控制的,這姑且不論,可朱文易在我們到了沛宣的第二天就不見蹤影,真的太反常了。
在我的印象裡,朱文易的表面功夫還是做得很不錯的,依他前一天那好客的樣子,今天他應該會空出時間來招待我們,再不然,他也應該派個人作嚮導,領我們四處遊玩。可是,他卻沒有,應該是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事,讓他無暇顧及我們了吧?
可即使如此,即使覺得怪怪的,我們也不打算因此而改變計畫,畢竟時間再拖下去,情況只會越來越糟。因為心中隱約的那份疑慮,所以,在我正要執行預定計劃的時候,朱文易的出現並未帶來多大意外。
他笑呵呵的樣子似乎帶有詭計的陰影,嘴唇一張一合,“展小姐展公子,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我挑眉,“從早上起就沒見著朱大人的影子,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看來是我多慮了。”頓了一頓,我回他一笑,“朱大人,天色也已經暗了,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好。”
“呵呵,那可不行。我今天忙碌了一天,就是為了給二位一個驚喜,還請兩位賣我一個面子。”朱文易圓圓的眼睛已經笑成了一條線,乾脆地拒絕,“若是在這兒就把驚喜帶給你們,恐怕會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還是勞煩二位屈尊移駕。”
這算什麼?明晃晃的威脅嗎?我垂下雙眸,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畢竟是他的地盤。若我們選擇現在劫持他離開,勝算應該不大,而且,若真劫持了他,無論最後是否留他活口,都會後患無窮。
該死!昨天他們不是還決定採取觀望態度的嗎?怎麼可能臨時改變計畫?我萬分肯定他們昨晚絕對沒有發覺我跟遙在偷聽,所以,談話也不應該是故意誘我們誤信的。
轉頭向身旁的遙望去,見他向我微微點頭,我眉頭微攏,還是跟他去會比較好嗎?不管怎麼樣,我們也算是皇上派來的,即使沛宣是站在沈墨翎那邊的,也總也得賣沈暢烙幾分薄面。所以,至少不會傷及性命,目前,最主要的問題,就是這次詐死的計畫被打亂了吧……低低歎氣,我抬頭朝朱文易不動聲色地笑笑,“那就有請朱大人帶路了。”
天色比以往來得更暗,連月光都難以窺見。我和遙跟在朱文易身後,七轉八轉,目的地似乎很遠,我們行了快半個時辰,在繞了許多圈子之後,他終於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裡了。”
好像是一座小林子,地域在沛宣算得上是荒僻了,看著朱文易恭謹地直直站立,似乎是在等什麼人……啊!一個想法突如其來地襲擊了我的大腦,我身體忍不住一顫,捏緊雙拳,不會吧……
不遠處有火把的亮光,一個,兩個……那火把逐漸向我們站著的方向移動,望著遙那張頗為凝重的臉龐,我知道他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同一件糟糕至極的事情。
不多久,來人站停在我們面前,望著那雙熟悉的綠眸,還有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確定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果然,沈墨翎來了沛宣城。
橙紅的火光映照在他出色的臉龐上,綠眸中笑意隱約,“我們居然又見面了,是不是太有緣了?還以為京城一別,你拿到解藥後應該會收斂許多,看來,是我料錯了啊。”
我盯住他,不語。
“我是真的不希望繼續和你作對,所以才給瞭解藥,玥兒,你真是會辜負我的好意。”沈墨翎語氣中滿是惋惜,“真是沒想到,你竟會選擇替王兄辦事,太可惜了。”
“你早就計畫要來沛宣?”我聲線低低的,神態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對他的話不予置評,“拋開京城繁重的事務,這麼勞師動眾地到這裡來就為了抓我們?”
“京城的事情已經沒什麼需要操心的了,而且,我討厭有無法控制的人站在敵對方,做事情需要縝密些,要是不小心被破壞了某些重要環節,就得不償失了。”沈墨翎笑得很純粹,好心地解釋,“防範于未然還是有必要的。”
真是看得起我啊,這已經是第三次栽在他手上了,只不過,這次不一樣,若是遙落在了他的手裡,最後的代價絕對遠超我的想像,不能放棄,努力找准機會,不到最後就無法確定究竟鹿死誰手,我繼續拖延時間尋找他言行中的漏洞,逮住機會逃離這裡,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跟遙一起走,已經部署到了現在這一步,若真到了這最後的時機才功虧一簣,那如何是“不甘心”這三個字可以描述的。“飛鴿傳書是故意設計好蒙蔽我們的?”
“我只是擔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事先也沒跟文易說清楚到底什麼時候到這裡,事實證明,我這麼做還有點用的。”沈墨翎斜過眼上下打量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一點挫敗的痕跡,“從皇上私地下和你們見面的時候,我就暗中派了人盯梢,所以,你們前腳離開京城,我後腳就跟了出來,為了防止被察覺,我可是儘量放慢了行程,所以今晚才到。”
還真是用心良苦啊,我嘴角邊添上譏誚,“那麼,鋝王殿下如此費煞苦心地逮住我們,究竟想做些什麼?”
“只是想請你們去鋝王府小住一段時間,讓我好好盡一盡地主之宜。”沈墨翎的口氣文質彬彬的,溫文有禮,“放心,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們能待在鋝王府不要胡亂跑動。”
就是所謂的監禁嗎?話說得真好聽,我將視線緩緩移到他的臉上,微微一笑,聲音平庚無起伏,甚至有些冰冷,但態度卻是極致的誠懇,“那麼,我們可以謝絕你的邀請嗎?對貴王府我實在沒什麼美好的記憶,滿腦子都剩下厭惡而已。”
“是這樣嗎?”對我的直白仿若未聞,沈墨翎神色依舊不變,淡然的語氣如述家常,可卻在隱約中透出他特有的淩厲,“可是,我提出‘邀請’的時候,就沒打算被拒絕,玥兒,或者你希望我使用強制手段?”
空氣中頗有千鈞一髮的感覺,我輕輕蹙眉,正想歎口氣疏解一下頭腦中的緊繃,目光無意中轉動,卻瞥見盧彰正朝這邊快速掠來。
站在周圍的人都陸續發現了這個不該出現的人,容色各異,只是沈墨翎依舊老神在在,絲毫不受其影響。
藏青色的衣袍,墨綠的刺繡,再加上他頭上那根和發色一模一樣的綢帶,盧彰一眼就看清了所有的情形,一直都面無表情的棺材臉總算有了一絲裂縫,他並未下跪,只是抱拳行禮,微微低下了頭,“參見鋝王殿下。”
“不必多禮。”沈墨翎的目光輕描淡寫地掃過他,只是片刻,又將視線正對向我,絲毫不把盧彰的到來當作一回事,繼續之前的話題,“如何?玥兒,你有作出決定嗎?”
唉,我幾不可見地歎氣,就知道僵局不會著麼容易被打破,轉頭望見遙冷靜的面色,我有些微的詫異,他就這麼有把握?或者,他已經通知了荻桑國我們的行程?可惜現在無法向遙取證,沒辦法地再歎一口氣,我抬眼盯住盧彰,自力更生,努力找藉口,“盧統領,你來這裡找我們是有什麼要事嗎?是不是要我們現在離開?”
盧彰聞言後神色一滯,複雜地望著我,正要說上什麼話的時候,卻被沈墨翎搶先開口,懶散的綠眸眯了一眯,“玥兒,我說過,我可沒打算讓你們拒絕我的‘邀請’,說得更確切些,今晚我們就要啟程回鋝王府。”聲調平緩,語氣也相當地耐心,只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充滿了霸道的堅定,“畢竟,我不可能放下京城太久。”
說完話,他雙眼盯住我,抬手連拍兩聲掌。
掌音剛落,一枝利箭破空而來,風馳迅雷之速,直直地射入我眼前的泥土。
緩緩抬頭望向四周,不知不覺中,在遠處的山坡上,樹叢中,還有草堆裡已藏滿了埋伏,只露出一點一點刺眼的銀色箭尖。
那一箭,只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