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王府風波
沈家的祭祀是每五十年舉行一次,參加的人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身上流有沈家的血脈。由於間隔的時間太長,一般每個人一生都只能參加一次祭祀,甚至有些人連一次都無法參加。說是祭祀,其實也不儘然,孜祁國的百姓大多相信神明的存在,他們認為人的靈魂可以離開軀體而游離于世,沈家的祭祀也正是因此產生。每五十年入皇陵祭拜一次,每個身上流有沈氏血脈的人都要刺破手指將血滴在那片號稱藏有龍脈的土地上,而所做的這一切,只是希望已然亡故的歷代皇帝可以保佑沈家皇朝千秋萬載,屹立不倒。
那天我問沈琦瑾關於祭祀的問題,她跟我簡單說了一下,在祭祀的那一天,男性必須穿黑衣,女性則是穿白衣,身上不得攜帶金銀首飾,以最潔淨淳樸的身軀進入皇陵。她朝我笑笑,說是本想過兩天再跟我講這事的,卻不曉得我已經提前知道了。
在展家,有資格參加這次祭祀的自然只有我和沈琦瑾。那一天陽光和煦,天氣爽朗,我和沈琦瑾兩人一同來到這座氣勢恢弘的巨大皇陵面前,環顧四周,這個地方,是沈氏每一任帝王的枯骨埋葬之處,果然啊,這世上是真有帝王威嚴這種東西的,即使他們都已死去,但那種震撼還是把我襲得措手不及。
沈氏皇陵以山為陵,皇陵的四周全是山峰聳立,群山之間松柏蒼翠,陵前朱紅色的油彩顯示出肅穆莊嚴的氣氛。此外,在入口處還有銅刻的門獅八隻,雕工精美,栩栩如生。墓的側面有回廊,碑石琳琅滿目,每一塊碑上各刻一任帝王的功績得失。
在墓穴的外面,所有沈氏之人都站在原地,男眷和女眷自動分成兩邊站好。當今天子沈暢烙站在最高處,在行過叩拜之禮後,兩列隊伍開始往陵中走去。
一路上的階梯全是最上乘的漢白玉雕砌而成,越往裡走越覺得驚歎,走道兩邊的名家壁畫自是不用說,暗道裡連燈都沒有一盞,用的全是那一顆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散發光芒,毫無瑕疵。又走了一段路,突然眼前一亮,墓穴內竟是別有洞天!
好吧,我承認,別說是這種規模宏大,氣勢不凡的皇陵,其實我連最一般的墳墓都沒去過幾次,走進這裡以後帶給我的驚奇與震撼還真的不只是一點點。正中央渾然天成的小瀑布,還有那水晶鋪成的透明路面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周圍一圈繞著六根大柱,高得幾乎望不見頂,猶如神話中南天門,再配上黃色的琉璃瓦頂……我實在忍不住想說,到底是沈氏皇陵,果然大手筆啊。
通過這個大廳後,就是擺放各個帝王靈位的殿堂了,殿堂全是由珍貴的楠木所造,只可惜我們是無權進入的,能夠看到的也只有屋內若隱若現的金飾、鎏金銀飾、竹雕、瓷器等。
殿堂外有一座雕鏤精美絕倫的巨鼎,純然晶瑩,只是從鼎的內壁透出一層殷紅的印跡。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我們的血就是滴在這裡面的。再回頭去看那個巨鼎,老實說,我還真的沒看出那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只看到站立成兩排的人一個一個往裡走,然後滴上一滴血,一人一人地輪,直至輪完。
在最主要的工作完成後,我們全都在殿堂前跪下,閉上眼在心裡祈禱沈氏一族的未來。雖然話是這麼講的,但我心裡對沈家是一點感情都沒有的,心裡自然也就沒有想著那些空話子。禮儀,規則,祭品……我想像中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出現,這也算是祭祀嗎?最多只是祈福吧,畢竟根據我腦中的印象,這些行為跟祭祀這兩個字相差太多了。
沈家的祭祀很快就結束了,在我們井然有序地離開皇陵後,我扶著沈琦瑾往山下走去。這麼多流著沈氏血脈的人,其實基本上都是彼此不認識的,所以聚在一起聊天這種事也沒發生。本來以為很快就能回到將軍府,可惜,我沒有料到會在山腳下碰到沈墨翎。
目光都對上了,想避開已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沈墨翎正邊笑邊朝我們走來,“瑾姑姑,好久不見了,你幾乎都沒怎麼變。”
沈琦瑾微笑,“的確好久不見,墨翎也長大了,你怎麼會站在這裡?”
“有些事墨翎想和瑾姑姑聊聊,可以去鋝王府坐上一坐嗎?”
“呵呵,”沈琦瑾輕聲而笑,姿態優雅,“其實這次你不等我的話,我也會去找你,是有些事想跟墨翎說說,不單是小坐,我還想上鋝王府小住幾天呢。”
“那當然是歡迎至極。”
什麼?連反應的時間都來不及給我,他們就這麼說定了?我一把拉住沈琦瑾的衣袖,忍不住皺眉,她真的知道沈墨翎的為人嗎?“娘,不回家嗎?秦嬤嬤還在等著。”
“沒事的。”沈琦瑾的笑容溫柔得讓人心軟,“玥兒先回府就可以了,娘只是到墨翎家中小住幾天,過兩天就會回來的,你在家裡等我好了。”
那怎麼可以?我怎麼可能放你一人去鋝王府?無奈地歎氣,我努力舒展皺緊的眉頭,轉頭對沈墨翎微微一笑,“鋝王爺,我也可以去嗎?”
沈墨翎的神情似乎帶著幾分意料之內的算計,莞爾一笑,跨步帶路,“當然可以,那就坐我的馬車去鋝王府吧。”
隨後沈琦瑾便把展家派來的那輛馬車遣回,然後和我一起前往沈墨翎的府邸。
藍天白雲,紅瓦高牆。
跨進鋝王府後,裡面的佈局的確是獨樹一幟,我和沈琦瑾跟在沈墨翎身後,步行了一會兒,便走到了府邸最前的大廳堂。
“王爺。”一聲柔柔的低喚闖入我耳中,抬眼望去,著實驚豔了一番。沉魚落燕,羞花閉月,更難得的是,這女子身上還有一股嫺靜高貴的氣質。她本是坐在椅子上繡著手裡的那塊絹布,見到我們走了進來便欠身問安,“王爺回來了,不知身邊那兩位是……”
“瓔珞,不用多禮,起來吧。”沈墨翎淡笑開口,語氣是很體貼,可絲毫沒有要上前扶起她的趨勢,“這兩位一位是姑姑沈琦瑾,另一位是展家大小姐展玥,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客氣。”
瓔珞美眸一眨,隨即露出笑臉,儀態萬千,“久仰大名。”
民間一直傳言沈墨翎家中兩位姬妾貌若天仙,甚至勝過皇上的三千後宮,想必眼前這位就是其中之一了吧,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腦中正在想些有的沒的,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聽聲音來者應該是個女子,匆匆忙忙跑來,我好以整暇地站在原地,趕來的這位怕就是剩下的那位側室吧,
“王爺!”人還未到聲已先至,甜美嬌柔的嗓音讓人聽了不禁蠢蠢欲動,一頭烏黑的青絲披曳在她纖弱的肩上,珠翠翹花點綴其上,精緻的玉簪插在她那頭濃密的黑髮中,絕美的臉蛋上有些焦急,有些欣喜,那金步搖隨著她的跑動一晃一晃,她跑至沈墨翎面前後就立刻順勢倒入他懷中,“王爺,妾身等了您好久,總算回來了。”
“瑩若,有客人在你還這麼沒規矩,快點站好。”沈墨翎微微皺眉。
“王爺。”瑩若抬頭咬唇,眸光閃動,好不委屈的樣子,可她還是依言乖乖站直了身子,轉過腦袋,視線朝我跟娘打量起來,“這兩位是……”
“是皓月公主和展小姐。”瓔珞上前兩步,微笑著開口解釋,又轉首面向沈墨翎,“王爺,要不妾身帶她們二位去休息一下?”
“不用,待會兒我親自帶她們去。”
沈墨翎這句話一出口,瑩若立刻噘了噘嘴,模樣有幾分俏皮天真,可我還是敏銳地抓住了她目光中那抹淡淡的敵意,“這位就是皓月公主了?”瑩若笑眯眯地看著沈琦瑾,風情萬種,“不愧為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啊!”
這句話是誇獎,說得也很得體,當然,前提是她沒有加重“當年”那兩個字的音量!
呵,裝著活潑無辜的樣子,嘴裡說的話卻夾棍帶刺,若是平時說說也就不計較了,可偏偏是在這裡想給我們個下馬威,我可不打算讓鋝王府的人騎在頭頂上。好吧,即使是下馬威我也可以不理會,可你卻不是針對我,好惹不惹去諷刺沈琦瑾,我一點,不,是半點都不想娘生悶氣,也不打算讓娘吃這個啞巴虧。裝天真是吧,這從來是我的拿手絕活。
“娘很漂亮吧,我還真沒見過比娘更漂亮的女人!”我非常贊同地點頭,一把挽住沈琦瑾,“天下第一美人真是當之無愧!”
“你……”
“瑩若,你給我下去。”沈墨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語氣嚴厲,“我有事要和姑姑商量,你回自己的房間去。”
“我……”瑩若委屈兮兮地扁著嘴,最後點頭,“是,王爺。”
“王爺,妾身也下去了,不在這裡打擾您了。”瓔珞溫和地欠身退下。
望著兩個絕代佳人離開的背影,我忍不住感歎,一個溫婉如水,懂道理識大體,一個俏皮刁蠻,或許是有點兒心計,但那種小鳥依人的丰韻絕對討男人的歡喜,沈墨翎的態度我是看不出來,但若是那兩個人,光看眼神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她們有多愛眼前這個男人。
“瑾姑姑,我先帶你到客房去休息吧。”沈墨翎的聲音驟然響起,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斂起心神,挽著沈琦瑾慢吞吞地跟著他往廂房走去。
沈墨翎的府邸沒有絲毫奢華的感覺,可是卻很乾淨別致,就連客人的廂房也是如此。見他停下腳步,我也順勢往屋裡探去,室內光線明亮,器皿的色彩也很清淡,整齊的擺設簡潔卻不失高雅,我點頭微笑,“鋝王,我和娘就住在這裡嗎?”
“太多禮了,玥兒跟瑾姑姑一樣叫我墨翎就行。”沈墨翎嘴角微勾,“這裡是給姑姑住的,玥兒的房間在另一頭。”
心下一懍,可表情還是不動聲色,我繼續微笑,“不用麻煩了,我和娘住同一個房間就好,娘身體不好,不和她住一起我不放心。”
見沈墨翎只是淡淡的神情,我正想再說上兩句,卻不料沈琦瑾反倒在旁開了口,“玥兒,住在這裡就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一個人住也舒服一點,你還是聽墨翎的吧。”
什麼?我瞬間轉過頭,詫異地盯住沈琦瑾,她怎麼會幫沈墨翎說話?她不知道我的擔心嗎?娘的態度從在山腳下碰到沈墨翎開始就有點奇怪,只是我當時並沒放在心上,但這次她為什麼不想和我住一間房?她平時不是很喜歡我陪著她嗎?她是怕我干涉到什麼嗎?
太多的疑問在心裡打轉,我腦中不斷猜想各種可能,目不轉睛地糾纏住沈琦瑾的雙瞳,灼灼地盯著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神色的變化。
“玥兒,你還讓墨翎帶你去休息一下吧。”沈琦瑾極具技巧地避開我的注視,轉而面向沈墨翎,“墨翎,你先帶玥兒去她的房間,事情待會兒再聊吧。”
“好。”沈墨翎點頭,對我一笑,“玥兒跟我走,我帶你去房間。”
我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前行,最後再轉頭望了一眼沈琦瑾,發覺到我的凝視她的眸光又是一閃,我忍不住苦笑,這下真的確定了,娘有事瞞著我甚至有事在騙我,十七年來的相處,娘她基本沒對我說過謊,而她只有在心虛的時候才會不由自主地回避我的目光。
這麼一想,她這次要來鋝王府恐怕也是早有預謀吧!
有事要和沈墨翎商量……我嘴角苦澀更重,娘她,應該是發現展翼翔的野心了吧!
“于丞相明天應該會來這裡,”沈墨翎好像發現了我的出神,唇畔笑意若隱若現,“你們師徒也好久沒見了,正好借此機會聚上一聚。”
于路?我歎氣,總有一種陰謀越來越盛的感覺,抬頭回以一笑,我輕道,“那還真的是很期待呢!”在洛鄲城的事情之後,我就已經打算不再插手這些事了,但願這次能安然度過。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底,沈墨翎停下腳步,伸手一指,“玥兒的房間就在那裡,我還有些事要做,恐怕不能繼續招呼你了,但第一次來鋝王府,我總也不能失禮,這樣吧,我找個人陪玥兒逛逛。”說罷,也不等我有所表示,他就上前兩步,站立在某間屋子外頭,敲了幾下門,“鴻鳴,你幫我招呼一下客人。”
鴻鳴?梁鴻鳴?我滿臉的錯愕根本就來不及掩飾,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個開門走出來的人就這麼直直闖入射線之中,果然是他!洛鄲城城主樑鴻鳴!
他打開門之後看到我也是一陣詫異,眸中精光一閃,很快又若無其事地轉頭面向沈墨翎,“墨翎,你要我招呼她一下?”邊說話邊伸手指著我。
他臉上的那種靦腆似乎是常年掛在眉目間的,整個人都沒怎麼變,乾淨儒雅,只不過,身上散出的氣質總覺得沒有上次見面時那麼單純。我垂下眼眸,目光冷冷地向沈墨翎瞥去,根據他的為人,我心中可以有九成把握認為這種情況是他刻意安排的。沈墨翎應該已經猜到洛鄲城那件事是我做的,所以才決定讓梁鴻鳴來招呼我,呵,真是有夠惡趣味的。
“對,玥兒是我的貴客,鴻鳴你可不要怠慢,替我好好招呼一下。”沈墨翎微微一笑,轉身離開,“我還有事要忙,就先告辭了。”
他人一走,這裡頓時只剩下我和梁鴻鳴兩人。空氣中安靜得有些膩人,受不了這種異樣的沉默,我率先開口,“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你怎麼會在鋝王府?”
“洛鄲城有沒有城主都沒差。”梁鴻鳴琥珀色的眼眸透出一縷冷意,“我這個城主做不了什麼,京城裡也有些事,所以被墨翎招回來了。”
又是一陣怪異的沉默。
我撇撇嘴,不喜歡這樣的氣氛,正要回房休息的時候,忽聽到梁鴻鳴歎氣,向前跨出步子,“我帶你逛一逛王府吧。”
我抿唇,收回已然跨向屋子的腳步,轉身跟在他後面。面對梁鴻鳴這個人,我心裡總存在一份隱隱的歉意,洛鄲城的事對他打擊應該很大吧,可我現在也沒那麼多工夫考慮別人,對於洛鄲的事,沈墨翎,于路都應該知道了,不曉得明天還會生出什麼事。
慢慢地踱著步子,總覺得腦子裡有什麼地方沒有理清楚,出現這種沒有預料到的局面,真是會讓人頭痛,還是再把整件事從頭到尾想一遍吧。思考之餘,我也不忘注意王府的地形結構,雖說可能性不大,但真發生了什麼無法控制或解決的事情,到了萬不得已,也可以方便我帶著沈琦瑾偷偷逃跑。
院中喬木挺拔,樹蔭濃密,輕風搖曳著淡淡的草色,落花飄浮在那一片綠色上,彩蝶在一簇簇的鮮豔中游梭,芳菲滿地。
見到美景心情總是會好些的,我讚賞地欣賞眼前的庭院,“每天醒來就能看到這樣的風光,住在這附近的人應該很享受吧。”
“這旁邊住的是女眷。”梁鴻鳴白皙的臉頰在陽光的照射下出現淡淡的紅暈,“據我所知, 瓔珞夫人住在遠一點的那間屋子,這裡住的是瑩若夫人。”
咦?瑩若?就是進門挑釁人的那個?
“誰提到我的名字了?”熟悉的嬌媚嗓音隨風傳來,我抬頭望去,面若芙蓉,膚如凝脂,來者正是那風華傾城的瑩若。她見到我和梁鴻鳴後有些意外地抬高了眉,抿嘴一笑,“原來是梁大人和展小姐,真是巧遇啊。”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到這一類的女人我就覺得麻煩,斂眉微笑,我避開一步,語氣儘量的友善,“不知道這兒是瑩若夫人的地方,有所失禮還請見諒,展玥還是先行告退,以免打擾夫人雅興。”
“怎麼會呢?”瑩若嬌笑連連,見我急著離開就伸手攔住,“王爺都說了展小姐是貴客,瑩若自是要盡一盡這地主之宜,好好招待了。都已經在這兒遇上了,若讓展小姐就這麼走了,待會兒王爺可就要怪瑩若怠慢貴客,招呼不周了。”
真的?我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我都願意退一步自動離開了,沒想到竟然還不讓走?待會兒我一個按奈不住生出什麼事端可別怪人啊,“那瑩若夫人打算怎麼招待呢?”
“呵呵,”瑩若低頭輕笑,柔媚的姿態讓人眼前一亮,“王爺最常誇瑩若的歌聲琴藝了,瑩若不才,願意為展小姐獻上一曲。”說完,她便吩咐身後的丫鬟去取來古箏。
瑩若輕移蓮步,走至涼亭中將古箏放在石桌上,自行坐下之後便開始揮手而奏。
她彈的那首曲子是《滄浪曲》,氣勢磅礴,驚天動地。
傳言這首曲子是幾百年前一位退下官場的大詩人作的,當時那位詩人年紀輕輕便高中狀元,才華洋溢。不料做官之後才發覺了政治的黑暗,一怒之下便辭官離京,在他離開廟堂之後,便開始游遍大江南北,寫下無數詩詞,這首《滄浪曲》即是其中的佼佼之作。
《滄浪曲》對彈奏者的高度技巧要求姑且不論,最主要的是需彈出其中的氣勢,演示這種“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狂霸對男子來說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何況女子!我從沒聽說過有女子彈這首曲子,即使琴藝高如沈琦瑾,她也從來沒彈過這首曲子。
可是,瑩若卻把《滄浪曲》的風格把握得很是到位,並不是說她彈得有多狂放,主要是她奏出了自己的風格,且又不失硬氣。
一曲完畢,我不住鼓掌,“真是出色的技巧,很棒!瑩若夫人真是讓展玥大飽耳福!”
似乎是聽慣了這種誇獎,瑩若並未因我的讚美而多高興,她緩緩收回皓腕,眉目生情,“瑩若聽說皓月公主不僅是第一美人,且其琴藝也高絕如斯,無人能出其左右,不知展小姐在古箏上繼承了公主的多少風采呢?”
天哪,這女人就這麼在意那第一美人的稱號?
我望著她,笑容帶了絲邪氣,“瑩若夫人是希望展玥也彈奏一曲嗎?”
“呵呵,只是不知此種要求是否唐突?”
她話中的弦外之音也就是不容我拒絕了,可是,真不知道我若真說了“唐突”二字她會作何表情,馬上板下臉色嗎?還是強忍下不悅之情走回房間呢?呵呵,好奇啊,好像有點意思……感興趣就要做,我向來喜歡順著自己的心意,所以,事實上我也這樣說了。
“這要求是有點唐突。”
瑩若聽了這話明顯一愣,可只是瞬間,她又垂了垂眸,好不惹人憐愛的表情,“真可惜,瑩若本來很是期待呢,想著這樣難得的機會……”
“但展玥也不好辜負公主的期待,”我話鋒一轉,笑眯眯地盯著瑩若驟然抬頭,滿臉驚詫,應該沒想到我居然這麼快就改口吧,“展玥沒有夫人那樣的琴藝,也沒夫人那樣的大氣,所以,只能獻醜彈奏一首《閨婦怨》了。”
我飛身躍上涼亭,動作俐落,一把拿起古箏就開始彈奏:
寥落疏影空閨房,獨倚危樓;
宮花寂寞滿院紅,斷腸黃昏;
紅顏未老嗯先斷,青絲滿頭亂;
淚滴消瘦,望兮盼兮,殘月微涼心,空曠無人識。
彈完了,我眨眼望著那一群呆掉的人,笑得有些興味,真是的,有必要這種表情嗎?我也沒彈得多好,至少絕對沒瑩若那麼好的技巧,只不過將《閨婦怨》的風格和節奏稍微改了一下,震撼有那麼大嗎?沒這麼難以接受吧!我自認為還不錯的說!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閨婦怨》彈得這麼輕鬆歡快。”我朝發聲處看去,是瓔珞從不遠處緩緩走來,她面帶柔和的笑容,稍稍福身,“展小姐,你把這首曲子彈得很獨特啊。”
“哼,哪有人這樣彈的,應該算彈錯了吧。”看到我的曲子引起了那麼多人的注意,瑩若有些不高興和不服氣,聲音放低了許多,“而且又沒我彈得好。”
我挑眉,走出涼亭淡笑,“展玥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彈了出來,不足之處還請多海涵。”
“展小姐是怎麼想的?”瓔珞好奇問道,“《閨婦怨》怎麼會是輕快的呢?”
“好聚好散罷了。”我不禁想到了沈琦瑾,眸光中不由透出憐惜之情,“與其毫無希望地等待,還不如乾脆地離開。”
“啊……”
轉眼看到眼前的人有些愕然,我連忙轉移話題,“好了,我還有些事,不在這裡打擾兩位夫人的雅興了,展玥先行告辭。”
拉著也有些神遊天外的梁鴻鳴快步離開,直到離得夠遠,見不著那些人以後我才放慢了腳步,剛舒了一口氣,注意到自己還拉著梁鴻鳴的衣袖,我趕忙放開,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失禮了。”
梁鴻鳴似乎沒注意到,聽我一提才反映過來,射來的目光複雜難解,“沒事。”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我也決定回房休息,一天下來都沒怎麼好好坐坐,還是不逛了。於是,梁鴻鳴在前面帶路,我跟著他慢慢走,途中一路無言,在快要到達的時候,我突然笑道,“梁大人,你剛才是不是故意帶我往那個方向走,本是想讓瑩若給我一個下馬威的?”
“……是的。”
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地承認,我沒辦法地歎氣,“看來梁大人真的很討厭我啊。”
“……”
見他不說話,應該算是默認的意思吧,那時在酒樓和在洛鄲城遇到的那個梁鴻鳴恐怕我是再也見不到了,有些失望地想到這點,我忍不住問了一直都在疑惑的那件事,“梁大人,當初第一次見到你時,是你沒錢付帳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是偶然相遇嗎?你是在故意演戲嗎?為了引起我和清渙的注意才裝成那個樣子的嗎?”
“……不是。”梁鴻鳴沉默了會兒,突然停下步伐轉身面向我,“我沒有演戲,我是真的忘了帶錢,所以那時我沒想到你們會注意到我。”頓了一頓,他撇開眼,聲音也輕了許多,“我只是聽墨翎說展家有人會來洛鄲,那個時候只想在暗地裡看看來的人是誰,需不需要防範……”
“結果你覺得沒什麼需要防的?”
“……不。”梁鴻鳴再次將視線對準了我,字字鏗鏘,“我已經防範了,可是,你還是得手了。”
一直那樣羞澀內向的人也會有如此懾人的眼神,我苦澀地閉上眼,撇開了頭,“洛鄲城的事我很抱歉,可是大家立場不同,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抱歉?抱歉有用嗎?抱歉就可以救得了那些百姓就得了洛鄲嗎?”梁鴻鳴的聲音又驟然拉高,神情激動,看著我只是默不作聲地站著,他低低一笑,滿是嘲諷意味,“下次別再說‘對不起’或‘抱歉’之類的話,至少別讓我聽到,聽到這種毫無意義的話只會讓我想打你一拳。”
“想打你盡可以打,雖然你並沒有這個資格!”我豁然睜眼,態度冷硬起來,“洛鄲的百姓有資格痛恨我,洛鄲的百姓有資格毆打我,可是你沒有。我有我要做的事,同樣,你也有你要做的事。今天,若是沈墨翎命令你做類似的事,他命令你去毀滅攻打一個城市,你做不做?你也一樣會做,那麼,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見他一臉震驚的神態,我眯眼,沒想我會反擊嗎?“梁鴻鳴,匹夫無罪,懷璧有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洛鄲這麼一個城池擺在那裡,怎麼可能不引人嫉恨?若真想保全洛鄲的百姓,真想安安祥祥地生活,一開始就就應該站在中立的位置,就別把洛鄲弄得像軍事基地和後勤中心似的!難不成你以為洛鄲有了如此的意義,如此的地理位置,還可能永保平安嗎?你以為別人都是沒腦子的?”
“我並不害怕有很多人恨我,做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被人怨恨的準備。”我輕吐一口氣,越過呆呆站著的那人,看也不看一眼,逕自往廂房走去,說話的聲音不冷不熱,字字有力,“我敢做,就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