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醉酒驟醒
沈琦瑾沉沉地昏睡在床上,我坐在一旁耐心等候太醫診斷出來的結果。把脈,探額,歎氣……太醫的每一個動作在我看來都是慢得那樣磨人,好不容易等到他診完起身後,我急忙站起,上前問道,“怎麼樣?”
“情況並不好。”老太醫半闔雙眼,不住搖頭,“呼吸絮亂,氣血不順,公主的病本就無法根治,能做的也只有靜養,可即使如此,這次卻還是讓她如此激動。唉,病情怕是會更加惡化啊。”
太醫轉頭看到我緊皺的雙眉,又是一聲歎息,目光認真地注視著我,“展小姐,其實這五年來你們做得很好,若是這樣持續下去,說不定公主還能活上不止十年的時間。但是,這一次的病發,足可以摧毀你們五年的努力。老夫也說不好這病以後會怎麼樣,只能讓你們繼續努力,公主需要平和的休養環境,有什麼事也都儘量順著她。”
“我知道了。”微微點頭,垂眸頓了一下,我伸手招來楊柳,“楊柳,你來送一下太醫。”
“是。”
送走周太醫後,我又坐回床沿,側目凝視沈琦瑾在夢中依然憂愁的容顏,娥眉微攏,雙唇緊抿,讓我去忍不住想要撫平。秦嬤嬤似乎看不過去,忍不住出聲,“小姐,你從公主昏過去就開始在旁邊坐著了,動都沒怎麼動,連飯都沒吃上一口,這裡有老奴在,小姐不用擔心,還是去吃點兒東西,休息會兒吧,否則等公主醒過來小姐卻病倒了,那就不好了。”
“沒事的,怎麼說我也算是練武之人,身子沒那麼弱的。”緩緩搖頭,我抬眼對秦嬤嬤笑笑,“秦嬤嬤不用這麼擔心,我等娘醒來了自然會去休息的。至於飯的話,我不是不吃,實在是吃不下,什麼東西都不想吃。秦嬤嬤你也不是什麼都還沒吃嗎?”
“老奴……”
看著秦嬤嬤支支吾吾說不上來的樣子,我又笑了笑,繼續坐在床邊陪著沈琦瑾。明明什麼都沒吃,可胃裡卻漲得難受,說的是實話,真的什麼也吃不下。
視線無意中瞥到地上的影子,我順勢抬頭,愕然看到門外站著的人——展翼翔。秦嬤嬤似乎也注意到了,忙忙低聲道,“將軍。”
展翼翔抬了抬手,示意免禮,灼熱的目光糅合著擔憂直直射向躺在床上的那人。
我的臉色不禁下沉,站起身向門外走去,“你來幹什麼?”
“看到周太醫離開了,所以想過來看看。”
“那現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吧?”我回頭輕聲對秦嬤嬤開口道,“秦嬤嬤,我把爹送回去,你在這裡照看一下娘。”
“好的,小姐。”
幾乎是半強制性地把展翼翔送離沈琦瑾的房間,走了好一段路,他站停在院子裡,突然開口道,“玥兒,我是真的很擔心她。”
呵呵,真好笑,什麼時候你展翼翔也會講這麼軟綿綿的話了?
低頭看到我滿是嘲諷的表情,展翼翔苦澀道,“你不相信嗎?”
“相信。”我點頭,點得很用力,當然相信。相信你展翼翔就是太擔心了,才會十多年來不聞不問,相信你展翼翔就是太擔心了,才會在她病重的時候才來看上一眼,相信你在展翼翔就是太擔心了,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欠琦瑾的太多了。”展翼翔背手而立,深邃的雙眸不復平時的冷硬,柔和異常,“有空,我會來陪她的。”
“哈哈……”我實在是忍不住,仰頭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展翼翔,你未免也太自信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你是誰?有空來陪她?你當這是你善意的施捨?不用擺這種表情這種臉色給我看,我不是娘,不吃你這一套!自說自話地離開十二年,自說自話地娶了一個妾,你又有什麼時候把‘沈琦瑾’這三個字擺在心裡過?到了這種時候才來表現你的溫柔表現你的深情,只會讓我作惡好不好?你以為你想來陪我就會讓你陪?你以為你想來陪娘就會不計前嫌地歡迎你來?還是你以為女人都是軟骨頭,只要能得到你的愛就是莫大的榮幸?”
一連串的言語幾乎是沒有停頓地脫口而出,看著展翼翔複雜的神色中隱隱帶了些驚愕和不被領情的怒意,我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從沒有這麼不冷靜地說過話,從沒有用這種語氣面對過他,在展翼翔的面前,即使真沒有感情,我以前至少還會維持假像,可現在,這麼直白的一番話,連那一層薄薄的表皮都撕裂了。
“我總算知道玥兒也會失去冷靜了。”展翼翔很快收斂起自己的情緒,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目光複雜,“你連那一聲‘爹’都省了。”
閉上眼,我乾脆地轉身往西廂走去,在他的心裡,永遠不可能把娘放在第一位,這種男人,怕是到死的時候都忘不了權利,冷冷一哼,我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聲音決絕,“如果沒了娘,我還要爹幹什麼?”
回到西廂後,我直直走向沈琦瑾的房間,跨入門就發現她已睜開眼了,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我有些猶豫地停下腳步,怕她再因為洛鄲的事而生我的氣,遲疑不敢向前。
“他來過了?”
身體一顫,我低頭垂下眼眸,娘口中的“他”是誰,顯而易見,“娘知道了?”
“嗯,聽到他聲音的時候我就醒了。”沈琦瑾對我柔柔一笑,“別擔心,現在我對他已經不會激動了,影響不到我的。身體是我自己的,我會好好照顧的。”
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聽到他的聲音就醒了呢?“娘,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唉,不全是你的錯。”沈琦瑾的明眸似一潭湖水般幽深悲傷,那種哀愁浸潤了周遭的空氣圍繞在我身旁,“世間萬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娘把你從小養到大,總還是瞭解你的,若沒有一定的緣由,你不會去灘這趟混水,也不會去做這種事。”她閉上眼,又是哀哀一歎,“說到底,還是因為我……”
“不……”
“玥兒,你不用再說什麼了。”沈琦瑾勉強對我露出笑容,“聽秦嬤嬤說你一直都守在我身邊,都沒去休息一下。放心,我自己會注意的,秦嬤嬤也在這裡,你不用擔心,回房去小睡一會兒吧,不然娘反而要擔心你了。”
“……好。”我咬了咬唇,還是點頭同意了。沈琦瑾一醒來,困意和勞累感突然都席捲上身,整個人有種措手不及的疲憊感。轉身走出屋門,我回頭一笑,“娘好好休息,我先回房去了,待會兒再來看你。”
“嗯。”
慢吞吞地拖著步子回房,我連門都懶得關上,脫了外衣就倒床睡下。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微風細細拂面,絡得耳邊髮絲散亂飛舞,花香味溢滿了鼻間,小橋流水,叮咚樂鳴,我仿佛夢到了小時候的情景,春天的院子大片大片的青草,鮮嫩欲滴,我,哥哥,楊柳白雲,秦嬤嬤,還有娘一起坐在那滿地的綠色上面,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展遙和楊柳爬到樹上去摘果子,白雲在下面接著。我笑嘻嘻地拿起幾個果子對準停佇在樹上的展遙狠狠砸去,他連連躲閃,差點掉了下來……沈琦瑾溫柔地坐著,邊彈古箏邊唱歌,音色優美,餘音繚繞。楊柳還和著音色跳舞給我們看,動作漂亮得讓我連聲嚷著要學。
玩累了跳累了,我乖乖坐回娘的身邊,享受她的溫柔,任她細心擦拭我額際的汗水,秦嬤嬤慈祥地笑著,把盤子裡軟軟香香的糕點遞到我手裡,我張嘴一咬,嗯,果然很軟,只是……為什麼咬不下來?
繼續咬,越咬越覺得彆扭,好怪的感覺啊……
睜眼,愣。
恰好對上清渙的雙眼。
往下看,他的嘴唇正貼在我的上面。
眨眼,我一下子反應過來,他似乎沒有料到我會醒來,臉色瞬間漲紅,慢慢移開臉,目光閃躲。
我依然一眨不眨地凝視住他,他的臉色越來越紅,那波紅色從臉龐蔓延至耳垂,再擴展到頸項。
真是簡單又複雜的情況,卻足以讓人感到頭痛,我撫額歎氣,“你在幹什麼?”
“我……我……”支吾了老半天,他也沒有把情況給“我”出來。
我再歎氣,不會是我喂藥還留下什麼後遺症吧?“你腦子裡……”一句話還不等我講完,就只看到清渙像一陣風似地頃刻便不見蹤影。
他離開時帶來的那陣風還微撫著我的臉龐,頭痛,我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氣,看看屋內的空曠,再摸了摸腫脹的雙唇,唉,我閉眼,果然是件頭痛的事。
本以為過會兒或是隔個一天清渙就會來找我把事情給解釋一下,再不然,說句“對不起”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三天過去了,他連個人影都沒讓我見著。
偏偏我又忙著照顧沈琦瑾,他的事自然就被扔到了一邊。沈琦瑾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快得出乎我意料,她似乎真的把什麼事情想開了,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只是嘴裡卻閉口不提任何有關“展翼翔”這三個字的內容。
看著她的身體好,我的心情自然也開朗了起來,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裡替娘折些花,打算插到她房裡的花瓶做點裝飾。遠遠地看到展翼翔走了過來,因為娘的身體好多了,我也就懶得跟他計較什麼,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進,直至佇足在樹下。
展翼翔仰頭看著我,開口問道,“玥兒,琦瑾的身體怎麼樣了?”
“很好。”我朝他笑笑,“只要爹你別再做些多餘的事,相信娘的身體會更好。”
展翼翔眯了眯眼,卻沒說什麼,只是低低歎了聲,“是嗎?”他頓了頓,嘴角綻放的那抹柔和笑容幾乎讓人察覺不到,聲音也輕得可以,“那我就放心了。”
我撇撇嘴,權當沒有聽到,繼續摘自己的花。
展翼翔本來轉身欲走,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道,“玥兒,這兩天你見過清渙沒有?”
呃?我手上一頓,差點剪著了自己的手,清渙?剛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卻見一個人影飛速掠來,仔細看了一下,很是眼熟,就常跟在展翼翔身邊的那人,好像是叫沭霖。
“將軍,二少爺找到了。”沭霖跪下問安。
“在哪裡?”
“就是城裡的莫蕭酒館,要屬下把二少爺帶回來嗎?”
“也好……”
“不用。”還沒等展翼翔把整句話說完,我就從樹上跳了下來,撣撣身上的灰塵,在他面前站直了身軀,“我去把清渙找回來就好。”
展翼翔盯住我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想看出點什麼,見我還是平時那種神色,他眯了眯眼,半晌,還是點頭,“那你去吧。”
我很快就趕到了莫蕭酒館,環顧四周,只見清渙坐在靠窗的角落那一桌,桌子上放著好幾個空酒瓶,他的頭俯在桌面上,似乎睡著了,我就近找了個店小二來問,伸手指著清渙,“那人付過酒錢了嗎?”
“付過了。”
我瞭解地點了下頭,快步走到清渙身邊,拍了他的脊背好幾下,“清渙,醒醒,回家了。”
“啊?”清渙睜開迷蒙的雙眼,眸光中盈滿氤氳氣霧,黑色的睫毛精緻細長,看到是我,他的身體明顯僵了一僵,“姐……”
很好,看樣子還沒完全喝醉,我扶起他的身體,支在肩膀上,天哪,好重,“還能走路嗎?你怎麼自己到這兒來喝酒了?還喝成這個樣子?”
“我……”他的臉還是很紅,可這次應該是喝酒喝出來的。
“那天被親的可是我唉,我都沒來喝,你喝什麼?”
聽到這句話,清渙才剛剛放軟的身體又瞬間僵直,他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身上的酒氣都能傳到我鼻子裡,沉默好久,只感覺到他的濃重的呼吸,一步一步走在路上,他突然發出了聲音,不高不低正好抵在我耳邊,溫暖的氣息有種異常的酥麻,又癢又濕,“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那天來找你,看你睡著了本來是不想打擾的,可是,等發覺的時候已經做了……我自己也想不通……”
不錯,說話還挺流利的,應該醉得不厲害,我點頭,“所以就來喝酒了?”
“我……我從來不會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想弄明白……”
“喝酒就能弄明白了?”
“不是……”清渙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已如同喃喃自語,“是弄明白了才來喝酒的。”
沉默,我腳步一停,閉了閉眼。
只是滯留了片刻,我扶著他繼續走,“清渙,我關心你,我喜歡你,因為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姐姐,知道嗎?”
“……知道。”
“好,知道就好。”我點頭,繼續開口,“那麼,知道的話就請你記住,牢牢記住。”
掛在我身上的那具身體在一霎那完全僵硬,好一會兒,耳邊又傳來低低的笑聲,只是我卻聽不懂其中的意味。心裡很亂,甚至影響了我的行動,腳下一個踉蹌,我身子往前一倒,清渙也沒花力氣去穩住自己的重心,地上有些滑,他就這麼直直地摔了出去。
街道本來就不寬,他這麼一摔幾乎跌到了路中間,我正要上前把他扶起,卻聽到後方傳來一陣馬嘯聲,高亮嘶長。來不及了,以清渙現在的狀態都不知道他避不避得開,我彈手就射出幾根銀針,賓士而來的那輛車因馬匹的失控而駛向了路邊的空地,趕車的那人好不容易穩住了馬,立刻朝我轉過頭來,語氣兇惡,“你幹什麼?”
哦,眼力不錯,只是個趕車的人都能注意到我的出手,不知道那車上坐的是誰,我友善地笑了笑,“抱歉,我如果不出手的話,我弟弟說不定就被你們給碾死了。”
“阿商,出什麼事了?”從車裡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華貴卻不失威嚴。
“鋝王殿下,只是一點小事。”
鋝王?沈墨翎?我怔了怔,忍不住搖頭,該說我這人運氣好還是差呢?上前扶起清渙,我斂眉低首,“抱歉,驚擾到鋝王殿下實在是萬分抱歉,但剛才確為無奈之舉,還請見諒。”根據民間傳言,沈墨翎他愛民如子,而對我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沈墨翎的確是如傳言般的性格,那他也不應會和我計較這件事,我只想快點回府讓清渙去休息一下。
馬車裡一陣沉默,正覺得奇怪,沈墨翎怎麼一點表示也沒有,可待我抬頭反應過來時,卻驚覺他已走出馬車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如炬。
綠瞳黑髮,面如冠玉,沈墨翎的五官很出色,出色到足以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愣神半晌,可是,最出色的卻不是這些,那已經不是長相的範疇,而是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氣質,獨具一格,難以言喻。
早就聽聞沈墨翎的生母是異族女子,如今看來,傳言不假,不單是那雙如湖水般的綠色眼眸,沈墨翎身上真的具有混血兒特有的那股韻味和深邃。
他本還只是探究的眼神射過來,沒料到一見我抬頭看清了容顏後,臉上出現了那麼一刹那的錯愕,只不過很快就被他收斂,緩緩勾唇一笑,“展玥嗎?”
不是吧?我名聲有這麼大嗎?我可不記得有見過他。
見我滿臉奇怪的神色,沈墨翎又笑了笑,“于丞相常和我提起你,而且,你長得很像瑾姑姑和展將軍。”
哪裡像?我活了十七年,看了十七年都沒覺得像!挑了挑眉,不論他為什麼認出我,總之就是認出來了,我禮貌地彎腰微笑,“展玥拜見鋝王殿下。”又伸手指了指不知何時已伏在我肩上睡著的清渙,“這是舍弟清渙,有失禮儀,還請鋝王殿下多多包涵。”
“不用這麼客氣啊。”沈墨翎上前把我扶直身子,“姑且不論你身上還流著沈家的血,即使是展將軍的女兒,以我和展將軍的交情,你也不必如此多禮。”
我怎麼不知道你和展翼翔有什麼交情?真要有,恐怕也是咬牙切齒的交情吧?我不露聲色地笑了笑,也順勢避開了他的手,“禮不可廢,今日已經大大冒犯了鋝王殿下,再不懂規矩的話,只怕讓爹知道就要被責罰了。”
“呵呵。”沈墨翎沒說什麼,又轉眼望向清渙,神態平和,“這位就是展將軍的二公子了吧?喝醉了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頓了一頓,沈墨翎一把扶過我肩上的清渙,聲音很是輕柔,卻堅定得不容拒絕,“不如我送二位回將軍府,你們看上去不太方便的樣子。”
真強勢!我聳了聳肩,不過既然他樂意送我也就樂得接受了,“那就有勞鋝王了。”
“阿商。”沈墨翎回頭喚來那馬車夫,又把清渙交給他,“你把展二少爺扶上馬車,順便去趟將軍府。”
“是。”那叫阿商的人扶起清渙把他送上了馬車,我和沈墨翎也隨後就坐了上去。跨上車的時候,正巧回頭注意到阿商滿臉不悅地盯著我,呵呵,有趣,我馬上朝他露出一張大大的笑臉,笑容燦爛異常。果然,阿商的臉色頓時越發鐵青,僵硬地轉身禦馬。
外頭是奔騰的馬蹄聲,馬車裡卻搖晃得不怎麼厲害,清渙似乎睡得很熟,動也不動,我跟沈墨翎則是一直保持沉默,很是安靜。
“展玥,玥,”沈墨翎突然開口說話,嘴裡念著我的名字,“玥這個名字取得很好啊,一種傳說中的神珠,真的很好,是誰取的?”
我和他關係有這麼親近嗎?不置可否地笑笑,我輕道,“是娘取的。”
“呵,姑姑果然好文才!”沈墨翎微闔那雙懾魂奪魄的綠眸,“一直聽于丞相提到玥兒的事,本王很久以前就對你好奇了,只可惜一直無緣得見。再過段時間就是沈家的祭祀了,身上流著沈家血液的人屆時都要到皇陵聚在一起,還以為要到那時候才能見到你,卻不曾料今天的偶遇。”
祭祀?我意外地看著他,我怎麼從沒聽娘提過?
“姑姑沒和你說嗎?”沈墨翎的容色也添上一份詫異,只是很快又露出笑容,“這種大事王姐不會忘的,說不定過個幾天就會和你說了。”
祭祀的事不論娘說不說,即使她忘了我都不在意。垂下眼眸,努力平息自己快速的心跳。在沈墨翎說話的時候,我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就去注意他的那雙眼睛,不是因為欣賞,而是因為本能。
是的,本能。
體內的本能一直在瘋狂地叫囂,叫囂著讓我注意。
沈墨翎的綠眸明明就如寶石般璀璨奪目,可在我眼裡,那熒熒的綠光若隱若現,說不出的危險會隨著他的眼神籠罩在我周身。那是一種本能,深植於我體內的本能提醒我,這個人,很危險。
不要靠近他,不要接觸他,從沒有過的異樣感摩擦著我的皮膚,淩厲得有些刺痛。他的表情很溫和,可是,我內心的恐懼卻不可抑制。
可以的話,我不想做他的敵人。
“籲——”外頭的馬匹總算停下了,看來是到達將軍府了。我幾不可見地輕呼一口氣,萬幸,不用繼續坐在他的旁邊了,扶著清渙下馬,我朝他甜甜一笑,“這次真是多謝鋝王的幫忙了。”
“不客氣。”沈墨翎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可我卻清晰地知道,這只是表像罷了。他又意義莫明地望了我一眼,深邃無底,輕輕一勾唇角,“那麼,再見。”說完,又坐上馬車奔騰離去。
十二歲那年,當我面對展翼翔的時候,因為沈琦瑾的存在,因為事關娘的性命,因為我必須得說服展翼翔,因為那次我絕對要成功……所以,比起恐懼,我只覺得我不能輸,我有非得對抗的理由。可是,這次不同,這次不一樣,我一點都不希望沈墨翎注意到我,我一點都不希望跟他拼狠鬥智。
若是在前世,我心甘情願地替leader賣命,那麼,若要對抗這種人我也定是竭盡全力,可是,在這裡我不想替誰賣命,不想為誰而捲入這場風波,我只要照顧好娘就可以了。
呵,我忍不住低笑出聲,老實講,我真的很同情展翼翔要和這種人敵對,以我的直覺來說,總覺得是沈墨翎比他更為可怕一些。
肩膀上有了些動靜,我看著自己站直身軀的清渙,挑眉輕笑,“怎麼,不繼續裝睡了?”
“我只是不想和沈墨翎講話,我不喜歡那個人。”清渙淡淡開口,身上的酒味還沒散去,一陣一陣飄入我鼻腔。
到底是清渙,直覺准得可以,我會有那種奇怪的本能是因為前世常年浸潤在危險中的歷練,清渙的話,應該是他敏銳的觀察力吧。
他一步一步向府裡走去,不徐不急,跨進大門的那一刻,清渙突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就那樣站著,身軀挺直,衣袂飄飄,在白衣的映襯下猶如嫡仙,說出口的聲音如同午夜漫回的鐘鳴,穿透心肺,久久迴響,一字一句地停頓,“姐,你說的話我都已經記住了。”
他說,姐,你說的話我都已經記住了。
我一愣,望著他的背影,心緒複雜得難以言語。
記住了,就好了。
黑長的髮絲漫風起舞,白色的絲帶簡單束在他頭上,我沒有看到清渙的表情,留給我的,只是那具背影,孤獨脫俗,只是那股莫名的惆悵感徘徊在周圍的空氣不曾離開,壓抑得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那時候他展現的身姿,我一直到死都沒有辦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