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下之大
殷寂離等來到了昨日比試的書市,發現今日來的人是昨日的近三倍,大多是慕名而來湊熱鬧的。
而且空地的中央還搭起了一個臺子。
殷寂離眨了眨眼,道,“看來今日有人搭臺唱戲,我們改天吧,去買書……”
沒來得及走,就被轅珞拽住,“閩兄,你看臺上。”
殷寂離回頭,擺了個抬手望月的美滿姿勢……就看到那四大才子已經在臺上等著他了。
殷寂離無奈嘆氣……如果說武人是虎,而文人是兔,那么見兩只猛虎撕咬頗有氣勢,幾只兔子在那里互啃,有什么趣味,眾人還偏偏如此愛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將軍。”這時候,季思也走了過來,跟轅冽打招呼,看到齊亦有些吃驚,“小王爺也在啊?”
“季相。”齊亦趕緊給季思行禮。
季思點頭,一眼看到了殷寂離,愣了半晌才問,“你是……”
“嘿嘿。”殷寂離笑了笑,給季思禮了禮,“季相,一會兒記得帶我去買好書啊。”
季思大吃了一驚,趕緊上下打量他,這便是昨日的書生么?他起先見殷寂離戴著面具,還以為他容貌丑陋羞于見人,沒想到如此英俊瀟灑。
轉念又一想,季思覺得羞愧起來,自己怎會如此庸俗?!這相貌乃是天生,此書生才氣逼人,乃當世不可多得之人才,自己竟然在意他的相貌。又暗自下決心,次人天賦異稟乃是人中龍鳳,必然要留在朝中為官!
短短一面,這季思臉上神色就變了三變,殷寂離看得有趣,真沒想到,南景堂堂宰相爺,也是個老實人啊。
臺上那四大才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殷寂離卻是死活不愿意上臺去。
“你說好了比試的,不去一會兒人該說你認輸了!”轅珞道。
“我才不去!”殷寂離縮在后面,“丟人現眼,上抬去跟雜耍似的給那么多人看,有什么好的?”
轅冽想了想,打發個隨從去買了一個面具來,交給殷寂離,“戴上吧,這樣子就不丟人了。”
殷寂離接過面具看了看,皺鼻子,“沒有上次那個好看。”
轅冽瞪了他一眼,殷寂離對他微微一笑。
轅冽就覺得心頭亂撞,這人又要使妖法了!
殷寂離光顧著逗轅冽玩兒了,完全沒發現一旁的轅珞和齊亦,也正呆呆地看他。
戴上面具后,殷寂離膽子大了一圈,決定去為非作歹,就繞到了一旁的臺階,慢悠悠走上了臺。
他的到來,另臺下看熱鬧的人都熱情高漲了起來,那四大才子平日也算是稱霸樂都的,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今日很多人都一心來看他們出丑。
殷寂離走到了那四人切近,羅梓明道,“笑竹跟閩兄比試書法,我跟你比試繪畫,最后咱一起論戰。”
齊亦聽了規則有些不滿,皺眉道,“論戰什么意思?四個人說一個么?”
轅珞也點頭,“就是啊,其實他們車輪戰,就已經是站了便宜了。”
“唉,不急。”季思倒是相當穩當,輕輕擺擺手,“當年諸葛孔明舌戰群儒,也是毫發無傷大勝而回,若真有才,不在意對手是幾個人。”
轅冽看了看一旁心不在焉四周張望的賀羽,“他有多大把握贏?”
賀羽完全沒在意臺上,回過頭問,“什么?”
“神醫你在找人啊?”轅珞問,“我哥問,閔兄一個人說好幾個,是不是會吃虧啊?”
賀羽聽后無所謂地一笑,“論耍嘴皮子別說四個,四十個都說不過他。”
“為何?”季思心中涌起一股激動,莫非此子雄辯?
卻聽賀羽隨口來了一句,“誰跟他似的,一肚子壞水!”
……
殷寂離問莫笑竹,“這書法怎么比?”
“臨字帖”莫笑竹語出驚人,臺下好些人都不解……臨字帖?這是最最初級,剛剛開始學寫字的人才會做的事,怎么拿來比啊?
殷寂離見他自信滿滿躍躍欲試,就知道這幾人昨晚上肯定琢磨了一宿,這臨字帖里頭,必然有蹊蹺。
“怎么臨?”殷寂離問。
“這里有兩本書法百家詩詞,是史上百位書法家的名篇,我們一人看一遍,然后寫出來,要字體一樣,詩句一樣,如何啊?”
殷寂離聽了倒是微微一愣,面具后面一臉佩服的神情看著那莫笑竹,心說,昨晚上至少想了四個時辰才想出這法子的吧。
莫笑竹見殷寂離似乎愣住了,心中得意,不枉他昨晚上想了四個時辰,一宿沒睡才想出這個主意來。
……
“這怎么可能做到?”轅珞皺著眉頭,“不僅要記住字體還要背出詩文,這太難了吧?!”
“再說了。”齊亦皺眉,“那字帖是莫笑竹拿來的,誰知道他有沒有偷偷練過?”
圍觀的眾書生也覺得不太可能做到,而且此比試似乎頗為無理,這面具書生是可以拒絕的。
賀羽在臺下看得真切,無奈地搖頭,心說,拒絕?殷寂離恐怕現在正偷笑呢。這莫笑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比別的也許還有條活路,跟殷寂離比記性,這不是吃飽了撐的么?!
果然,殷寂離面具下面那張臉可是美滋滋笑著呢,點了點頭的,爽快答應,“好呀。”
……
殷寂離點頭答應的同時,臺下便是一片嘩然,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書生是缺心眼,還是沒明白莫笑竹的意思啊?
莫笑竹也以為殷寂離至少會反駁或者質疑兩句,連對付他的說辭都準備好了,可沒想到這書生竟然一口就答應了,他反而覺得心里發毛。
殷寂離伸手,“字帖拿來。”
莫笑竹定了定心神,心說,這次必然不會輸,這名人百家的字帖他從小臨摹到大,早就已經爛熟于心,這書生別說他是個人,就算他是個神,也不可能做得比他好!便將字帖交到了殷寂離手上。
殷寂離走到一旁找了張椅子坐下,一篇篇翻看了起來。
莫笑竹看到他的舉動,更加不解了。
殷寂離的樣子并不像是在強記,更像是在悠閑地翻書,欣賞字帖,雖然他翻書的動作比一般人要快上很多。
“三弟。”羅梓明輕輕拍了拍莫笑竹的肩膀,道,“他不過虛張聲勢罷了,別分心!”
“嗯。”莫笑竹點頭,低頭,也翻開字帖,認真地看了起來。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殷寂離將字帖翻完了,打了個哈欠,莫笑竹看他,“閩兄,可看完了?”
“嗯。”殷寂離點了點頭,“差不多了吧。”
“都記住了?”莫笑竹問了一句。
殷寂離想了想,“差不多吧,聽天由命了。”
莫笑竹點頭,道,“那么開始?”
“唉,等等。”殷寂離卻是突然擺擺手。
“怎么?”莫笑竹心說,果然吧?想要臨陣退縮了。
“哦,我是覺得呢,這字帖若是你也臨出來一樣,我也臨出來一樣,那不是沒法子比了么?”
莫笑竹頓了頓,點頭,問,“那閩兄想要如何比?”
“不如再加一樣。”殷寂離笑了笑,道,“咱們第一遍寫正的,第二遍寫個反的,寫完之后拿鏡子照,鏡子里的和書上的一般無二,就算贏,如何?這個比較有趣。”
殷寂離的話說完,就聽臺下原本鬧哄哄的人群突然靜了下來,隨后,發出的是更高的議論聲。
莫笑竹也有些駭然,這簡直聞所未聞,將字反過來寫?而且還要模仿字體背出的詩文也要反過來……這怎么可能。
他正在慌亂,就聽一旁羅梓明輕輕拍他,低聲道,“三弟,別怕他,他那是虛張聲勢,你一退縮,他就贏了。我不信世間有人能做到如此,他若真是有這樣能耐,我們輸給他,也是心服口服!”
莫笑竹聽后皺眉,沉吟半晌,覺得殷寂離肯定是在嚇唬人,便一點頭,“好!我跟你比!”
殷寂離微微一笑,摸了摸面具的下巴,呵呵……
“賀羽。”轅珞問賀羽,“真的有這種事情么?”
賀羽失笑,“這算什么?不就是默寫么?”
“可是反著寫字啊?”
“從書頁的背面看,字不就是反的么?他看見了,不就能記住了?”賀羽無所謂地說,“只要他看過一次的東西,都能原封不動地記下來,不管那東西多不合理。”
“有人會有如此的能為?”季思覺得很是驚奇。
賀羽冷冷一笑,“他沒那點才氣,如此囂張又愛惹事生飛的性子還能活到今日?早就被人打死了。”
轅冽很認真地點頭附和,“有道理啊!”
……
這時候,就聽有人說了一聲,“開始!”眾人便集體往臺上看,只見殷寂離和莫笑竹已經一人一邊,各占據一張桌子,開始寫字。
宣紙拖出了老長,兩人都是筆走游龍,莫笑竹是雙手筆,都寫正字,而殷寂離則是雙手筆,一手寫正的,一手寫反的,那動作看起來別提多別扭了。
轅冽突然覺得,殷寂離此時臉上的表情肯定是笑著的,而且是很氣人的那種壞笑。
為了公平起見,圍觀的眾人可以排著隊從兩人眼前走過觀看,以免有人早就寫好了,拿來作假。
起先,好些人都停在莫笑竹前方看著,但是后來,幾乎所有人都圍到殷寂離那桌子前面了,竊竊私語之聲傳來,莫笑竹就覺得額頭上有汗。
陳勉有些好奇,走到了殷寂離身后看了一眼,臉色就是一白,緩緩走了回來,羅梓明看他,陳勉微微皺眉搖頭,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樣過了有大概半個時辰,就見殷寂離將筆往筆筒里一甩,道,“寫完了。”
而此時,莫笑竹也的確是將正體字都寫完了,但是反體,他實在是寫不下去。
幾位書院的夫子舉起了兩人寫的字,往眾人眼前一放,勝負立辨。
“好啊!”轅珞拍著手道,“閩兄,天下第一的才子!”
眾人也都嘖嘖稱奇,殷寂離可撓頭了,怕就怕這天下第一四個字,傻子才做天下第一呢。
莫笑竹此時滿面都是汗,心中卻是只有一句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他莫笑竹竟然是只井底之蛙,如此丟人現眼日后怎么繼續立足?他還做什么大才子,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正在郁結,就聽到身旁傳來撥浪鼓咯噔咯噔的聲音,轉過臉,只見殷寂離正在轉鼓呢。
莫笑竹微微皺眉,不解地看他,殷寂離轉了兩下,仰天想了想,道,“呦,看不出來呀。”
莫笑竹問他,“什么看不出來?”
殷寂離笑問,“你是不是有輕生之念啊?”
莫笑竹一愣,滿臉通紅,一旁的三大才子聽到了都是一驚。
“笑竹,勝敗兵家常事,你別想不開啊!”幾人趕緊勸他。
莫笑竹也臊得不行,輸了就不想活了,這比輸了更丟人。
卻聽殷寂離幽幽地說,“小子你命不錯啊。”
“什么意思?”莫笑竹不明白殷寂離是在嘲諷他,還是在認真說話,面具擋著,看不到他的表情。
殷寂離用撥浪鼓指了指他,道,“三十年后見真章,小子,惜你的好命,別浪費了。”
果然……伺候,莫笑竹知恥近乎勇,苦練書法。三十年后,改朝換代,后來的皇帝敖晟親自封他為晟青第一書,他為敖晟和蔣青大婚所提的“晟世青風”四個字,一直掛在敖晟的寢宮里頭。直到莫笑竹百年壽終之時,對子孫所說的最后一句話仍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恥近乎勇。
不過這是后話,不提。
這第三局殷寂離贏的漂亮,四大才子里頭輸了三個,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次比試殷寂離其實已經贏了。此時天至晌午,日頭也高,殷寂離用袖子扇了扇風,跟羅梓明打商量,“咱們吃了飯再比行么?餓死了。”
羅梓明見他瘦條條的,大概很容易餓吧,就點了點頭。
殷寂離跑下了臺,跟季思轅冽等人去吃飯,也怪殷寂離吃飯前沒拿撥浪鼓轉一轉算個吉兇,這一頓飯,可是吃出了一場大事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