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臥龍
那老板面露為難之色,說道:“昨日那幾人只是買了幾包呂宋國的米,其它並無交辦之事。故而也沒有叫伙計送貨,他們說的話偏又嘰嘰呱呱,吵的小人頭疼……”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若是那女子再來,幫我留意便是了。”
看那老板一臉敷衍模樣,張偉又道:“放心,自然有你的好處。”扔下一錠銀子,吩咐周全斌道:“你帶著人去買米,我在城內略轉一轉,稍停自已回去。”
見周全斌面露為難之色,張偉不悅道:“青天白日的,又是在這城內,有何擔心之處。分一半人與我,你自去吧。”
周全斌不敢多話,自帶了人匆匆去了。張偉向老板略一點頭,也不顧身後老板不住巴結,帶了數人,自向熱鬧處漫步而去。
眼見得滿街皆是織紙畫、德華瓷、茶、絲綢之類,張偉成日介販賣,早就看的厭了,又見大街上皆是買賣生意之輩,討價還價熱鬧的擁擠不堪,張偉便問身後的隨從:“這泉州大街上如此熱鬧,吵的爺頭暈,不知道可有古跡名刹,讓爺去隨喜一番。”
當即有一隨從答道:“這泉州的古寺到是有幾處,不過離此處近的,便只有開元寺,這開元寺到也正是泉州最有名的去所。”
“甚好,那麼帶路,咱們就去開元寺。”
開元寺位于泉州市區西街,建于唐垂拱二年(686年)曾名蓮花寺,興教寺,龍興寺,唐開元二十六年(738年)始定為開元寺。寺兩廂有長廊。東側有擅樾祠,准提寺(俗稱小開元),東壁寺;西側有功德堂,尊勝院(又稱阿彌院殿),西長郎外側有唐植古桑樹一株,老干雷轟為三,仍然枝葉繁茂。
張偉原本便游曆過西安的大慈恩寺,洛陽的白馬寺,與這些大寺廟比起來,開元寺固然是泉州大寺,亦有千年曆史,卻仍不足以令張偉動容。
在擅樾祠、功德堂、尊勝院四處隨意轉了一圈,張偉便覺得聞名不如見面,這名勝風景,人未至時期望頗高,待身處其境,便也覺得不過如此。又因為自已興興頭頭要來隨喜,只得勉強到大雄寶殿進了柱香,只是一時竟想不起來要默祝何事,當下心頭一陣茫然,將香點燃插進香爐後,便隨著人流出來,看看寺前兩廂的長廊到還幽靜,便信步向西側的長廊行去。
這開元寺面積到是不大,但這正殿兩邊的長廊卻是曲曲折折,蜿蜒甚遠,張偉原本只是打算隨意走上一走,卻不料隨著長廊一直走到後寺小院,眼前由金碧輝煌變成青磚碧瓦,到是令人更覺得舒適些。
張偉由長廊而下,見那小院門前冷落,荒草從生,其余游客見了便繞過而行,原本求個清靜的張偉見那小院門前並未落鎖,想來是寺中僧人放置雜物的地方,便伸手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甫一進門,耳中便聞得有人大聲說道:“東林諸公,我也敬佩,不過你詆毀君父,卻也是大逆不道……”
那人話音未落,便有一稍顯稚嫩的嗓音答道:“今上自即位以來,信任魏閹,客氏,每日除了做木匠活外,哪有半點時間管理朝政了?楊漣、左光斗六君子是何等忠義之士,當年奪宮之變,若不是幾位先生以大義為先,從光宗皇帝的李選侍手中搶過當今皇上,奪了乾清宮即位,今上恐早就被婦人握于股掌之中了,就是如此,幾位先生亦不能保命,這樣的糊塗皇帝,雖不是桀、紂之輩,與晉惠隋煬卻也相差不遠!”
張偉一聽之下,大為動容,心道這開元寺中居然有如此見識超卓之士,到要仔細聽聽,他還有什麼過人的見識。向窗前又近了幾步,卻又聽那年輕人又說道: “孟子亞聖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惜乎後世大儒早就忘了聖人教諱,只顧尊君,卻忘了: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若以草介待臣,臣視君為仇讎,先賢可沒有說過君無道,還要以愚忠事君!本朝皇帝,動輒在午門前痛打群臣,常有被當場打死的,世宗皇帝議大禮的時候,在午門前廷仗兩百余名大臣,當場便打死了十幾位,神宗皇帝立儲之時,也曾廷仗群臣,士大夫之辱,實華夏數千年來之未有,當今又如此昏庸,孩兒是甯死也不會……”
只聽得房內傳來啪啪的擊打聲,卻是開始時那人喝道:“今上聽不到你這悖逆之話,不會廷仗你,我卻要打你這不肖子,讓你知道什麼是君臣父子!”
那年輕人卻甚是倔強,張偉聽得房內擊打聲不斷,卻未聽到那年輕人呻吟求饒,當下忍不住喝道:“周厲王時不准國人謗政,乃令衛巫監視國人,凡有議者皆逮,于是國人不敢說話,只是在路上以眼色示意。厲王得意,對召公說道:再也沒有人敢亂說話了。召公卻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日後厲王果然被國人驅逐,房內君子,今日學的可是周厲王麼?”
張偉話音甫落,那廂房內便是一片死寂,房中兩人顯是吃驚不小。泉州雖不比京師,但近年來綿衣衛緹騎四出,在四方查人耳目,若是剛剛那番話被綿衣衛知曉,只恐父子兩人皆有性命之憂。
張偉見房中之人不敢答話,便郎聲笑道:“在下是天地一閑人,朝廷的事不關在下的事,只是聽得剛剛房內有一小兄弟見解不凡,在下甚是佩服,不知可否讓在下進房內當面聆聽教誨?”
半響只聽到那老者的聲音回道:“小犬無知,信口狂犾,怎地能說是見解不凡?閣下卻也是失言,無知小兒的胡言,不敢再有辱清聽,閣下卻是請回吧。”
張偉心道:“老子和你客氣,你到擺起臭架子來,難怪皇帝不喜文人,老子也當真不是喜歡的緊。”
言語之下便不再客氣,隱隱威脅道:“即是如此,在下只得告辭,卻不知道這泉州府的太尊大人是不是也對兩位這般客氣!”
將袍袖一揮,喝道:“帶路,這便去泉州府衙!”
話音甫落,便聽到那廂房木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有一花甲老者怒容滿面,惡狠狠的瞧向張偉,說道:“這位好漢,請進來罷!”
張偉也不打話,見那老者讓門而待,便吩咐隨從諸人小心提防著有人近前,向那老者一拱手,昂然直入。
房內的陳設極為簡單,只是一書桌,數張木椅,唯四面牆邊堆滿了書籍,原本不大的房間顯的更是逼仄。那老者進門後便坐于書桌後,身側有一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默然站立。
張偉只是身著青衣直身,那房中兩人卻是圓領大袖,衣料亦是玉色布絹,寬袖皂緣,頭上系著皂條軟巾垂帶,張偉尷尬一笑,說道:“原來兩位皆是舉人,在下卻是孟浪了。”
那老者鼻中哼了一聲,卻是不答話。其身側立著的那年輕人卻展顏笑道:“現下可沒有那麼多規矩,若是在百年前,只怕先生要先向我們下跪,才合乎禮法……”話未說完,笑容卻是一僵,顯是剛剛被打的痛處還在做怪。
那老者恨恨道:“禮崩樂壞,國之亂源!”
張偉也不與他爭拗,只向那年輕人笑道:“適才聽先生一席話,當真是如當頭棒喝,令人深思。在下張偉,卻不知道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姓陳名永華,字複甫,與家父陳鼎暫居于此。原本是隨口胡言,到教先生你見笑了。”
張偉心中暗道:“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卻全不費功夫。在廈門到處尋你父子二人,卻只聽說你得罪了官府出門避難,卻不料是躲在泉州這開元寺中,此番定要讓你去台灣不可!”
陳永華——字複甫,福建同安人。其父陳鼎,明天啟時十九歲即考中
舉人。甲申之變後回鄉躬耕,永曆二年(1648),鄭成功攻克同安,授陳鼎為教諭。後清軍攻陷同安,陳鼎在明倫堂自縊。清軍人城後,陳永華出逃。此時下決心棄儒生業,以究心天下事為己任;當時鄭成功占據廈門,圖謀恢複明朝江山,于是延攬天下士子。兵部侍郎王忠孝推薦陳永華,鄭成功與他談論時事,終日不倦,並且高興地說:“複甫,你是當今的臥龍先生”。不久授予參軍,並以賓禮相待。
陳永華為人沉穩靜穆,不善于言談。但如果議論時局形勢,卻慷慨雄談,悉中肯要。遇事果斷有見識力,定計決疑,了如指掌,不為其他人所動。與人交往,誠字為先。平時布衣蔬飯,隨意淡如。
1664年,金門、廈門丟失,陳永華隨鄭經回到台灣。第二年,晉升勇衛,並加監軍禦史之職。陳永華親自考察台灣南北各社,弄清開墾情況,回來後頒布屯田制度,進行屯田墾殖。土地剛開墾時就一年三熟,不僅戍守之兵,而且當地居民都可以豐衣足食。在農閑時候又進行軍事操練,所以人人都有勇知方,先公而後私。
鄭經剛到台灣時,一切初建,制度簡陋,陳永華就一一助他建立起來。先是築圍牆柵欄,建起衙署辦公;然後教工匠燒瓦技術,砍伐樹木建起房屋,以作為民居。並將都城中部分為東安、西定、甯南、鎮北四個區,區設首領,管理事務。都城周圍設34里,里分幾個社,社設置鄉長。在社中,十戶為一牌,設一牌首;十牌為一甲,設一甲首;十甲為一保,設一保長,管理戶籍之事。在一切健全後,陳永華勸農桑,禁淫賭,詰盜賊,于是地無游民,田野漸拓。他還教人們在高地種植甘蔗,用來搾糖,然後販賣到國外,每年能賺幾十萬銀兩。
教人們在沿海曬鹽,不但充實了府庫,還資助了百姓。當時,福建、廣東的很多人都蜂擁而至,每年達好幾萬人。鄭成功以嚴治理,而陳永華以寬持之,他至台後不久台灣就繁盛起來。
張偉一至明末,心中念茲在茲的便是這被鄭成功尊為“當世臥龍”的陳永華,數度派人去廈門尋訪,卻一直找不到其人蹤跡,想不到此次在泉州偶然間的閑逛居然讓他遇到了當世的大材,當下心中狂喜,表面上卻不是露聲色,只是暗中吩咐人去准備,自已卻與陳氏父子閑聊起來,他生性隨和愛笑,又是見多識廣之人,雖然在陳氏父子眼中文氣不足,不過到也不令人生厭,于是三人談談說說,漸漸的天色暗將起來。
那陳鼎眼見得要到掌燈時分,張偉與兒子卻還是談笑甚歡,不禁為難道:“志華賢侄,你看,這天色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