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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第16章
第十六章

棘州,果如其名,荊棘叢生,寸草不長。大甯王朝開國至今兩百余年,四海升平,九州安泰。唯有棘州依舊艱辛困苦,與江南富饒之地仿佛天上地下,也叫曆任刺史都傷透了腦筋。這窮困是自開天辟地起就纏上的,農耕之國最盼風調雨順,開春一場及時雨,冬至一場祥瑞雪,便五谷豐登國泰民安。而棘州卻偏偏缺水,龍王爺似乎從不駐足留步,土地貧瘠得幾乎一無所有,撒下十斤種子堪堪只收獲五斤,真正的種瓜得豆。天注定的寒涼命,人力再勤,也勝不過天。

出京時還是涼夏,尤記得院前的桃花開得燦爛,塘中的水蓮堪堪剛綻了個尖角。再下轎時,剛一擡頭,雙眼就被那火球似的太陽照得再也睜不開,腳下的土地幹涸得龜裂成了一道又一道縱橫交錯的難看痕迹。土地是黃的,黃沙在半空中肆無忌憚地飛揚,破舊的城樓伫立在黃土之後,掩映在一片灰黃之中。陽光刺眼,背脊上汗濕了一大塊,簇新的官袍濕答答地粘著身體,整個人仿佛肉餡饅頭般被置在蒸籠上蒸騰,連吸進的氣息都是炙熱,崔銘旭腦中一片暈眩。

舟車勞頓又水土不服,新官上任連堂都還沒升過一次,崔銘旭就病倒了。頭暈目眩,四肢乏力,渾身的骨頭都叫喊著要散架,他掙紮著爬起來想叫人,嘴巴徒勞地張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嗓子眼裏又渴又疼,仿佛能冒出煙來。這裏沒有京中那群妙手回春的太醫,寄張名帖過去就巴巴地趕來爲他號脈。恐怕人家還沒走到半道上,他就得先病死在這塊一點都不涼快的草席上。

棘州城裏只有一家濟世堂,堂中的郎中又黑又瘦,一張僵屍般沒有表情的臉,遠看好似途中看見的死樹一般,說是個農夫還能叫人相信些。他也看懂了崔銘旭眼中的不信任,略略搭了脈,甩下去一句“不礙事的”,開了方子就起身走人,臨走時,側過眼角往崔銘旭臉上一瞥,道:“大人身子骨弱所以禁不住,尋常做慣了力氣活的人,躺一躺就能下地幹活了。”頗有些嘲弄他嬌弱的意味。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躺在榻上的崔銘旭氣得咬斷一口白牙,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嗓子更是疼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拿起把刀子,橫手一抹也就一幹二淨了。

鄉下的土郎中開的自然也是土藥方,黑漆漆黏呼呼的一碗端過來,還未入口,那氣味就難聞得反胃,喝下一口,苦得能吐出兩口。身邊再沒有他溫柔的大嫂或是那個體貼周到的小傻子,吐得翻江倒海也沒人記得去給他買塊蜜餞潤潤嗓。崔銘旭倚著床榻胡思亂想,從前聽說鄉野間的秘方都是拿活壁虎搗碎了或是多大的蟾蜍曬幹了直接入藥的,也有用蛇的、用蜘蛛的、用任何奇奇怪怪的爬蟲飛鳥乃至於死人身上的東西的,自己嚇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那黑乎乎的藥汁更喝不下去。

這裏好似是那傳說中的火焰山,豔陽高照,窗門大敞也吹不進一絲涼風。身下的草席躺了好幾天了,熱得能把人燒起來。

崔銘旭盯著窗外不知名的歪脖子樹看了大半天,那樹葉子還是紋絲不動,死的一樣。房裏靜得可怕,只有他一個人病恹恹地半躺著。嗓子還是幹渴得難受,茶壺在圓桌上,崔銘旭爬不起來,夠不著。門外的小厮不知去哪兒涼快了。於是只能讓嗓子繼續難受著,然後越來越難受。病得連罵一聲的力氣都沒有。

棘州的大小官員們頭幾天都衣冠齊整地跑來探望,滿滿坐了一屋子人,客套的寒暄過後就再也找不出話來,彼此都是尴尬。陌生人啊,除了什麽洪福齊天、老天庇佑,還能說出點什麽貼己話?

於是更想念齊嘉,發瘋地想。齊嘉在該多好,看著他坐到自己身邊時小心又帶點小喜悅的表情,心情就立時能好很多。齊嘉能陪他說話,小傻子,認真說笑話的時候沒人能笑出來,一本正經地說正經話的時候倒是很能讓人捧腹。齊嘉一定會比他更擔憂他的病情,同情心泛濫得好像開春後的洪水,然後他就可以伸手去揉他的頭,笑罵他一聲:“傻子。”

從出京的路上就開始給齊嘉寫信:“齊嘉,我錯了。”

“齊嘉,我就問問。我從來都不信那些話。”

“齊嘉,我知道我以前待你不好,以後我一定對你好。”

怎麽寫怎麽別扭。一行字沒寫完,紙就揉成了一團往外扔,一路寫,一路扔,到了棘州,信依舊只是一張白紙。當年貢院之內,下筆也沒有如此這般艱澀。

病榻之上,握筆的手顫得好好一手行書寫得活似雞爪子爬的,滿腔滿腹的話都往外湧。

“齊嘉,一別月余,仿佛數載。余甚念汝,輾轉反側,思念成疾。……”

當日種種不是一條一條詳詳細細地回想起來,再一條一條工工整整地列出來,一寫大半天,不說罄竹難書,也委實多了點。心裏頭虛得厲害,筆端一勾,加加減減刪兩條。大致弄出了個意思:齊嘉,我錯了。第一,錯在不該剛親了你掉頭就跑;第二,錯在不該跑了還不算又躲;第三,錯在不該躲了又不搭理你;第四,錯在不搭理你也就罷了,還聽旁人搬弄是非……

總之一步錯,步步錯,千般萬般都是崔銘旭的錯。從前,他第一次闖禍被他大哥罰寫悔過書時,也沒有這樣認真。

床頭擱著的半碗苦藥已經涼透了,崔銘旭邊努力往下咽邊祈盼,那個小傻子愛憎分明得很,千萬別賭氣賭到連他的信都不看。

病還沒全好,崔銘旭就不得不頂著大太陽往外跑。新官上任三把火,總不能一到任什麽都還沒幹,就成天在床上躺著。百姓們不說什麽,底下下屬們的眼光可不好受,就如同那個土郎中似的,猜疑中隱隱露出一點輕視,壓根沒他這個年輕的新任刺史放在眼裏。崔銘旭心高氣傲受不了這個,天天一早就強撐著身子爬起來,渾身痛得好似又死了一次。可再早也早不過那些縣丞、衙役們,他們說好的一般,早早就候在了府外寒暄,見他慌慌張張地從屋裏奔出來,彼此默契地相視一笑,似乎料定了這種情形。崔銘旭心裏更不好受。

從前在京城時,以爲餓了只能啃冷饅頭就已是窮極,原來天底下還有窮到連冷饅頭都啃不上的。旱情迅猛,土地幹裂得猶如龜殼,生長其上的植物被烈陽曬得枯黃,彎曲枯萎,了無生氣,連帶得整片天地都是死氣沈沈。身旁有人說:“若再不降場雨下來,今年的收成恐怕連自家都吃不飽。”

這話叫一邊樹蔭底下的鄉民們聽了去,一個個搖頭歎息,歎完卻又道:“太平天下總比兵荒馬亂強,老人們傳下來說,太祖皇帝還沒當皇帝那會兒,連城外的樹皮都被扒得丁點不剩。現在總比從前好。”

光著膀子的漢子才說了幾句,臉上的汗水小河般蜿蜒而下:“這破天氣!”

崔銘旭站在太陽底下呐呐地不知該怎麽搭話。漢子就把手裏的蒲葵扇遞給他,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好幾年的東西,蒲葵葉都一絲一絲地散了開來,扇不出幾絲涼風。崔銘旭接過扇子問:“既然旱情如此嚴重,怎麽不興修水利?”

下屬們沒答話,漢子先笑了起來:“水利也得要有水啊,光踩水車能憑空踩出水來?”

“可以鑄渠引水。”崔銘旭理所當然地答道。

漢子笑得更響亮了:“城外的曲江都快沒水了,從京城引過來麽?”

旁人跟著起哄:“從咱皇上的釣魚塘裏的引啊!”笑聲震得樹上的鳥兒紛紛撲翅飛走。

崔銘旭臉漲得通紅,竟應對不上來了。

身邊的隨從見他困窘,道:“前任許大人已經奏請皇上,從綏江引一條支流過來,以解棘州之難。只是綏江距本州還是太遠了些,工程浩大,一時只怕也救不了急難。”

崔銘旭忙點頭稱是,這才體會到衆人面前發窘是如何難受的滋味。

崔小公子的名號在這裏並不管用,有沒有才憑的不是家世或是學問,而是實績。能讓百姓吃飽穿暖過上好日子就是好官,反之,你再如何才華橫溢文章錦繡也是枉然。前二十年的摧磨和挫折都積攢到了眼下的日子裏,身體還是沒好透,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他是一州刺史,沒那個閑工夫讓他慢慢抽絲。公文堆積如山快要壓塌了他的書桌,崔銘旭急得團團轉卻又束手無策,東家的黃瓜秧子爬進了西家的院子裏,這結出的黃瓜算是哪家的?他一個連稻谷和麥子都分不清的公子哥哪裏知道這個?恐怕連衙門裏的老衙役都懂得比他多。住得也不好,府邸是前幾任住過的,有些地方年久失修,碎石塊常常往下掉。吃也吃不慣,此地嗜辣,炒個青菜還得放幾個尖椒,他自小吃的山珍海味,怎麽咽得下?可餓著肚子也沒人給他送個精致小點蓮子湯燕窩羹什麽的,夜半時分聽著“咕咕”的空鳴怎麽也睡不著。

爬起來給齊嘉寫信,不停地寫,每天做了什麽,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他又因無知而鬧了笑話,他不切實際的提議被斷然否決,他在下屬們的面前威信掃地。

暗罵自己一聲卑鄙,連苦肉計都祭了出來。可是除了齊嘉,他實在不知道該去跟誰傾訴自己目下的困境和苦悶。這裏沒有人跟他說話,提起筆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齊嘉。想他純淨的笑臉,他臉頰邊一左一右兩個淺淺的酒窩,想他白白的兩顆虎牙。

每天一封信都承載著崔銘旭的期許和思念,雪片一般飛往京城。可是京城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齊嘉不曾回過只字片語。

憂心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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