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征文-《冷戰》-下篇 2013-01-11 21:00
第九章·秘密會談
梅森坐在大衛王賓館的酒吧裡,喝著一大杯的劣質檸檬汁。雖然酒吧裡有空調,但他還是汗流浹背,再加上倒時差常見的頭昏腦脹。內臟的絞痛在前一小時內才他從自己房間裡拉了下來,然後還有至少兩個小時他才能找地方給小安打電話。他上飛機之前又和妻子大吵了一架。她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要跑到天涯海角去,知道的只是他兒子開始認為父親只是每天在奇怪時間打來電話的聲音而已。
雖然這種級別的交易實在刺激,但梅森還是有點低落。他常常擔心如果被發現了會怎樣——小安會怎麼做,杰森的話呢……永遠在電話那一頭的父親。如果梅森在探照燈下被銬上手銬帶走,如果上校走漏了風聲,又如果禿頭將軍被迫向國會全盤托出實情……誰來照顧他們呢?
梅森對秘密行動的弱點不抱什麼幻想:介入的人員太多,還有眾多的空頭公司和銀行帳號,再加上一堆陰沉沉的中東武器商。早晚會有人找到理由亂說的。梅森已經陷得太深了。他不再是什麼公司聯絡員之類,而已經成了上校的二把手,他的影子,帶著外交護照和鼓鼓公文包,裡面裝的全是照片和用戶協議。
至少船會從上往下沉,他想。頂頭上的確有人想要上校成功。雪特被風扇轟碎在華盛頓郵報頭版上時,首當其衝的就是內閣成員和各種什麼部長,至於總統則要站在證人席上否認一切。讓民主制度質問自己去吧。
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打斷了他的冥想。「好啊,羅杰!擔心啥哪?」
梅森警惕地抬頭看去。「東西。」他陰沉地說道。「坐。」是大使館那個鄉巴佬,麥克·漢密爾頓,初級程序聯絡員什麼的。他拉出一張椅子,像對待廢汽車似的轟然坐下。梅森知道他實際上不是什麼鄉巴佬——鄉巴佬可不會有耶魯的對外關係博士文憑——不過要從人嘴裡套出什麼的話,讓他們認為自己是鄉巴佬的確比較方便。
「他來早了。」漢密爾頓說著,從梅森的耳後看過去,聲音突然變得特別公式化。「照本宣科就好,我是好好警察先生。背景都記好了?否認什麼之類的?」
梅森點點頭,看見默裡斯從房間另一頭靠近。默裡斯全身上下的那種精致……西裝是杰敏街的,一套的花費比梅森每月的工資還要高。鬍子修得整整齊齊,一口濃重的英國口音。默裡斯是土耳其的名字,不是波斯式的,而且當然是假名。看著他你只會認為這人是位完全西化了的土耳其商人——反正肯定不是伊朗的革命分子,絕對不會,一千年之內都不會認為是特拉維夫那傢伙的秘密使節。
默裡斯大步跨過來,簡短的問候掩蓋了這次會晤的正式性。他來早了,特意為了打亂他們的步調。他在人數上故意處於劣勢,也是逼他們採取守勢的行動。外交的第一守則就是永遠不要讓對方在道德上占上風。
「梅森好伙計呀。」他向梅森笑道。「還有我們的帥博士漢密爾頓。」笑容更加燦爛了。「這麼說,是上校想要他好朋友的消息了?」
「就是這樣。」梅森點頭道。
默裡斯的笑容消失了,那一瞬間他看上去整整老了十歲。「我見到那些了……」他簡短地說道。「不對,我是被帶去見那些的。實在可怕啊,朋友們。遺留物在非常危險的人手裡,那些人再沒什麼可失去的了,擁有的只有仇恨。」
梅森發話了。「別忘了我們之間的債務……」
默裡斯舉起一隻手。「冷靜,冷靜,朋友。會說到那兒的。這些是用慣暴力的人,目睹自己的家園被毀滅,家庭被侮辱,心中充滿了憤怒。要得到他們的幫助,除了誠心道歉之外,自然還需要大筆的血債。這是我們的規則,懂嗎?受害者的家庭有權要求血債血償,否則世界會怎樣?他們只知道這些規則:你們必須對自身的罪行懺悔,在聖戰中幫助他們,殲滅那些違背真主意志的人。」
梅森嘆了口氣。「能做的我們就會做。」他說。「我們給他們運武器,盡一切隱秘方式和蘇聯人戰鬥。他們還要什麼?人質什麼的,在華盛頓那兒可不太順利。有得必有失。如果真主黨不放人的話,大家就會認為他們根本沒有誠心談判,然後就都完了。上校想幫你,不過他也得給上面看點什麼,對吧?」
默裡斯點點頭。「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人,知道綁架人質不是什麼理性行為。不過他們找到你們來反抗攻擊他們的傢伙,他們的血在憤怒中燃燒,美國背叛了他們……這還不算。伊拉克復興黨的傢伙們……在巴士拉,提克里特,還有他們的下屬的那些走狗,伊拉克情報局。他們在秘密研究那些東西。如果世界上最富裕最強大的國家拒絕戰鬥,這些暴力分子就會想,怎麼才能摘掉那國家的耳塞呢?他們可比你和我要直接多了。」
梅森在他的目光下尷尬地聳聳肩。「我們不能公開向蘇聯採取行動!他們必須了解,如果出事的話,就不僅僅是他們的小打小鬧了。如果塔利班想要美國的幫助來反抗蘇聯,再怎樣也不能公開行動。」
「我們要爭論的不是蘇聯人本身。」默裡斯平靜地說道。「我們有證據表明他們違背了聯合國第-1號決議中的條例。『門』已經在各地出現了。上週我們送進去了一架外掛攝影機的F-14C,飛行員和火控員已經上天堂了,不過我們看到了地獄,而且還有膠片和雷達圖來證明。」
伊朗大使冰冷的目光盯住了漢密爾頓。「告訴你們的大使,我們已經和摩薩德進行了初步談判,目標是購買在內蓋夫沙漠中迪莫納一家工廠的『產品』。過去的恩怨先放一邊,現在我們都處於威脅之中。感覺他們應該能接受談判,雖然你們不行。最高領袖已經發出密報:我們的敵人會得到應有的結局,即使我們要用自己的手把核彈塞進他們嗓子眼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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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議員們
「阿列克斯先生,你是什麼時候了解到伊朗政府正威脅要違反聯合國216號決議和1956年日內瓦協定中不擴散條約的?」
梅森在熾熱的燈光下汗流浹背,心跳加速。「我不確定我能理解您的問題,先生。」
「我的問題很直接,哪一部份不懂?現在我慢慢重複一遍:你在什麼時候意識到伊朗政府正威脅要違反聯合國216號決議和1956年日內瓦核不擴散協定的?」
梅森搖了搖頭。就像噩夢,看不見的昆蟲在他周圍瘋狂舞動,嗡嗡地響著。「先生,我和伊朗政府沒有直接接觸。我的任務只是把消息傳達給一個叫默里斯的人,從他那裡我得到了關於我們在貝魯特的人質的訊息。按照我的理解,上校曾和那位先生或者他的上層進行過秘密交涉,現在可能已經持續了幾年。默裡斯暗示了伊朗政府內部的一些情況,不過我沒法知道他所說的是否真實。而且我也從未見過任何外交證件。」
一排黑衣議員坐在他對面,像幾位教師在商討對於淘氣學生的處分。問題是,這些教師能把他送上法庭然後在監獄裡蹲個好多年,然後杰森就真的會以為父親就是電話裡的那個聲音而已了,沒法帶他去航展或者球賽或者隨便哪種成長必經的儀式。他們低聲交換著意見,試圖決定下一個問題為何。梅森緊張地調整了坐姿。這是一次秘密聽證,攝像機暗示了錄像檔案的走向:一群饑餓的民主黨人,嗅出了水中共和黨的血腥味。
坐在正中的議員望向梅森。「好,先停一下。你怎麼認識這個默里斯的?誰命令你去見他,還有是誰告訴你他是什麼人的?」
梅森吞了口口水。「弗恩小姐給的通知,和往常一樣。德克斯上將想找人跟他對話,反正就是信使之類的角色。要已經了解情況的人。上校推薦了我,並允許我使用他的秘密資金。」肯定說錯話了,因為有兩位議員立刻開始交頭接耳。書記員趕忙上去,接過一份筆記,然後迅速離開了。「我被告知默里斯是位調解人,正在試圖解決貝魯特的人質危機。」
「調解人。」提問的人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左邊的那位——看上去就像月球一樣老邁,稀薄的白髮,鷹鉤鼻上的老人斑,下垂的眼皮——低聲笑了。「沒錯,那希特勒還是外交家呢。再給塊地……」他看了看四周。「沒人記得嗎?」他直接問道。
「不記得,先生。」梅森嚴肅回答道。
主審官清了清鼻子。「默里斯到底透露了關於伊朗政府的什麼訊息?確切點。」
梅森想了想。「他說他們要從迪莫納的一座工廠購買什麼東西。據我理解他指的是以色列國防部的核武器研究設施。對於這所謂的『東西』,根據我們的對話背景,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核武器。可能多於一枚。他還說霍梅尼已經聲明,用自殺炸彈摧毀處於巴士拉的「遺留物」研究所的人將會升入天國。他們也有蘇聯在阿富汗使用非法武器系統的確鑿證據。一切都在討論非法武器擴散的框架內進行。他對伊拉克的事情很執著。」
「所謂的武器系統是什麼?」第三名審問者問道。坐在行列左方的他話很少,有著一張老鷹似的臉。
「物質間分子鍵拆解裝置,代號『拆解槍』。一種利用未知原理拆解物質間的分子鍵,並在原子級別上重塑物質結構的未知文明的武器——外形比一挺輕機槍大不了多少。但他們的威力實在驚人——我們最先進的合金板也經受不住它的光線。它們耗能驚人,我們為了讓它們能夠工作一小時,就需要整座電站為之充能一個月,這還僅僅只是為了讓它啟動而已。當然了——還有很多其他不同類型的武器,原理也各不相同,不過我們目前只掌握了這一種武器的使用方法——這還得多虧了當初發現的一個能量裝換裝置,畢竟我們是了解不了那種未知的「零」能量的——。」
「好,停。你說了,蘇聯人有這些,嗯,拆解槍,我們沒有。即使是巴格達的阿拉伯笨蛋也在研究它們。所以你說我們怎麼了,那啥,能源短缺?防禦系統中的戰略性缺陷?伊朗說蘇聯在阿富汗用上了?」
「是的,先生。他們的技術太先進了,我們連給這些···槍,充能都要耗費絕大精力,更不要說是複製他們了···恕我直言,我們現在就像是一群拿著木棒的大猩猩在試圖製造一艘航母。」
「等等!你是說,這些能在數千米外幹掉我們整個裝甲師的東西,只是···槍???」
「是的···根據研究,這些只是他們制造者的防身武器——和我們的手槍功能一樣···」
「······」
「先生,大概就這樣了,但是我們已經開發出反制武器,以防止單方行動升級成為雙方所擁有的「遺留武器」的對抗。」中間的議員鼓勵式地點點頭。「過去三十年內,NB-36H「和平締造者」部隊一直維持著RK-冥神級打擊能力,目標是要去除蘇聯啟動「紅水晶」計劃的能力,就是他們在上次戰爭末尾從納粹處繳獲的遺留者的火炮。隨時都有十二支冥神級核動力巡航導彈指向那東西,相當於一半民兵型當量的總和。理論上在它充能完成並毀滅東海岸方圓二百英里內所有物質之前我們就能把它炸個粉碎。」
他繼續安慰著聽眾們。「另一方面,我們相信蘇聯對「物質拆解」技術的掌握只是最初級的。他們知道怎樣讓那些『槍』抹除阿富汗的小山村,但沒法造成更多效果了。這作為武器的能力雖然駭人,但用途有限,不是大問題。比較麻煩的是巴士拉的研究所,其中有一座運行中的金字塔母巢。默里斯的情報表明伊拉克秘密警察正在研究如何操縱它。他們在嘗試通過這座母巢控制一些遺留者的武器。他最害怕的就是他們或者蘇聯人會失去對隨便什麼東西的控制,大概是另一個遺留者的大型武器,像作為「紅水晶」計劃核心的K-109『火炮』那種。」
老傢伙開口了。「這個什麼……10-9之類的,孩子——無聊的K前綴可以省了——它是唯一一個大型武器嗎?」
梅森搖搖頭。
「我不知道,先生。我們只知道通道能通向至少三顆行星。也許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我們不知道怎樣創造或關閉通道。我們只能送人過去,或者在開口前砌上磚墻。」他幾乎咬了舌頭,因為外面絕對不止三個世界,而他到過至少一個:XK-約克城上的掩體,使用國家測繪局的秘密預算建成。他見過五角大樓花費十年設計的圓頂結構,高度超過一英里,環繞著的是愛國者導彈陣地。一隊臭鼬工廠的F-117巡遊在XK-約克城的空曠天際,據說雷達完全無法發現它們的行蹤。溶液式農場和空蕩蕩的兵營還有公寓樓,等待著議員和家屬們還有上萬工作人員的入住。一旦發生戰爭,他們會經由一座小型通道撤離,入口已經轉移到執行辦公樓的地下室。
「別錄了。」老人做了個向下砍的手勢。「我說停,孩子。」攝影師關掉機器,離開了。老人的身體向梅森傾來。「也就是說,我們一直在打一場秘密戰爭……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二戰結束的時候?還是更早,二十年代的帕波第南極考察,幸存者們帶回第一批異族遺物開始?現在伊朗人也來渾水摸魚了,以為能用這個打薩達姆?」
「先生。」梅森只能稍微點點頭了。
「好吧……」議員瞪了他的鄰座一眼。「現在假設你聽過『大篩子』這個詞組。它對你來說代表什麼?」
「大……」羅杰停住了。「我們請了一位教授來講解。」他解釋道。「他應該提到過。關於為什麼沒有外星人整天開著飛碟到處跑什麼的。」
議員清了清鼻子,他的鄰座起身開始講話。「因為有我們的一些勇敢的前輩,我們知道了宇宙中有很多生命。孩子,大篩子指的是阻止它們中的大多數發展出智力並且前來拜訪的某種力量。有某種東西以某種方式消滅著智慧種族,在它們自己發展出那樣的技術之前。比如說,濫用某個超級文明的遺留武器?你怎麼想的?」
梅森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很有可能,先生。」他說道。他的不安正在加劇。
議員的表情極為嚴肅。「你的上校挖出來的武器能讓我們所有的核彈變成玩具弓箭,你就光會說『先生很有可能』?看來橢圓辦公室裡有人還在打瞌睡呢。」
「先生,1980年一月的2047號令指示軍隊將核武器作為大規模殺傷用途的標準配備,其餘計劃一律暫停開發。剩餘物資分配到波因德克斯特上將的聯合彈藥分配委員會。上校在海軍陸戰隊的命令下進入委員會,並持有白宮的全權特許——」
門開了。議員憤怒地轉身。「我說沒說過別放人進來?」
站在那兒的下屬看起來非常迷茫。「先生,發生了一場……那個……大型安全事件,我們需要撤離。」
「哪兒,什麼事?」議員問道。梅森的心猛然下墜,意識到下屬根本沒管那些議員,而他後面站著的是位特工。
「巴士拉,發生襲擊了,長官。」他給梅森使了個眼色,正在梅森的大腦停止運轉,試圖否認一切的時候。
「全體請往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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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十五分鐘
低垂著頭通過走廊,帶著各種文件的議會職員在其中來來去去,相互呼叫著。一隊黑衣特工接近了,將梅森推擠向前。一陣哀鳴充滿了耳道。「出什麼事了?」他問道,但沒人回答。
下到地下室,另一條走廊,兩名荷槍實彈的海軍陸戰隊員在把守。特工們通過無線電交換著簡短的報告。議會的人進入了一條窄小的維修通道,而梅森在入口處停下了。「到底怎麼了?」他向領路人問道。
「稍等一下,先生。」又有通訊進來了。他們接聽時將頭歪向一邊,像掃視地平線的猛禽。「Delta-4來了,完畢。現在您可以通過了,先生。請這邊走。」
「出什麼事了?」被推擠進入走廊時,梅森加重了語氣。在拐角處他的腿僵住了,總想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前面。
「現在我們處於一級戰備,你在特殊人員名單上,作為白宮員工之一。左邊下一個門,先生。」
隊伍在燈光昏暗的地下室中快速前進,魚貫通過一扇厚重的鋼制防爆門,從視野中消失。戴白手套的衛兵從記事板上劃掉一個個名字。梅森驚恐地四處張望,終於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弗恩小姐!怎麼了?」
秘書看上去同樣沒頭緒。「不知道啊,梅森?你不是今天出庭嗎?」
「去過了。」他們到了門邊。「還有啥?」
「總統在赫爾辛基演講呢,上校叫我錄下來。說什麼不能與邪惡帝國共存之類的。他講了個什麼笑話,關於我們怎麼在十五分鐘內開始轟炸,然後就……」
他們在門邊停下。門內是一間鋼制墻面的氣密室,警衛記下他們的臂章,然後示意他們進去。兩名辦公人員和一位中年將軍也進來了,然後大門轟然關上。梅森感到地面在急劇下降,數十分鐘後,噪音突然消失了,羅杰的耳鼓感到一陣震動,然後房間另一端的門開了。另一名警衛示意他們進入接待大廳。
「這是哪兒?」秘書頂著蓬鬆的頭髮四處張望。周圍是水晶般的墻壁。
「門,世界之門···」梅森說道。兒時的恐懼翻涌上來,他開始找洗手間,他要吐了。
歡迎來到XK-約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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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終結
接下來一周內,梅森都沒能從震懾中回過神來。他的公寓就像一間小型酒店套房——帶保安空調還有只能向內部大廳開的小窗戶的酒店。他不太關心周圍的事情,反正也無家可歸了。
梅森不刮鬍子,不換襪子,不照鏡子也不梳頭。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還向後勤部要了不少劣質波旁威士忌,每天晚上都喝個爛醉。總之,他,廢了。自毀狂。他周圍的事物在一瞬間崩解了。他的工作、他尊敬的人們、他的家庭,還有他的生命。他從來沒能把一個鏡頭從腦海中消除:站在潛艇前,格曼臉上的神情。在未知的藍色輻射的肆虐下從內到外緩緩腐爛,已死,但未知。所以他才不照鏡子。
第四天。房門靜靜打開的時候,他正縮在椅子上看著一部無聊肥皂劇的錄像帶。直到上校徑直從電視面前走過,拔下插銷然後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為止,他都沒轉過頭來看哪怕一眼。上校的黑眼圈很重,外套皺皺巴巴,領口也沒系扣。
「停止吧,梅森。」他低聲說道。「你看上去好渣。」
「沒錯,你不也一樣。」
上校遞給他一個薄牛皮紙制的文件夾。梅森本能似的拿出裡面的東西,就一張紙。
「是他們吧。」
「沒錯。」一片靜寂。
「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沒輸呢。可能還能救出你老婆孩子,或者回家。」
「你家人也是吧。」即是在這種頹廢狀態下,梅森還是被上校的話感動了。安德莉婭和杰森可能還沒事的那一丁點希望。他意識到杯子空了,沒有再倒,他把杯子放在腳邊的地毯上。
「為什麼?」
上校從他僵住的手指間拿走了那張紙。「可能有人看到你在大衛王賓館,然後調查到了我們。伊拉克到處都有特工,就好像他們跟克格勃是一伙似的。」他聳了聳肩。「事態惡化得實在太快了,然後總統開了那個玩笑,麥克風還沒關。……這週你跟前臺報到過了嗎?」
梅森用無神的雙眼瞪著他。「還要去?」
「嗯,事還沒完呢。」上校向後靠去,伸了伸腿。「據我們所知,人還沒死光。利加喬夫說我們是屠殺,不過反正他還活著。歐洲完了,也沒人知道中東在幹嘛——放出去的黑鳥也飛不回來了。」
「提克里特的那個。」
「沒錯,壞消息。梅森,我們要你回來。」
「壞消息?」
「最壞了。」上校將雙手放在兩膝之間,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盯著地面。「薩達姆多年來一直想得到古代科技。看來他最終還是成功了——雖然他也被那些東西給殺了。整個村莊開始被藍色的光束毀滅。伊拉克東部的沼澤阿拉伯人已經被滅族了。據說是被空中突然出現的一道光束直接蒸發的。伊朗人很害怕,最終還是使用了核武器。問題是他們是在那場演講之前發射的。亞曼托山的混球發射了烏拉爾山區一半的SS-20導彈——都是摻了那些水晶的彈頭——他們八個月前已經調到警告即發射狀態了。南部沒了,耶穌保佑。中東也完了,就這樣。從尼羅河到開伯爾山口,都燒完了。我們還在等待莫斯科的消息,不過戰略航空部隊已經命令所有「和平締造者」部隊空中待命。我們從東海岸一直到弗吉尼亞都沒了,他們損失了頓內次盆地和海參崴。一切都亂了,沒人知道我們到底是在打蘇聯還是別的什麼。不過切爾諾貝利的那個盒子——「紅水晶」計劃——還是充能完成了,梅森。從聖勞倫斯河河口到馬薩諸塞全都被它一炮燒成了玻璃了。冥神式沒能阻止它。華約國家都沒有消息,英法日德也照樣。」
上校搶過梅森的波旁威士忌,擦乾淨瓶口,然後照著灌了一口。他看著梅森,臉上的神情瘋狂。「紅水晶解放了,梅森。他們還真把那東西弄醒了,現在沒辦法控制了。你信嗎?」
「我信。」
「明天早上給我回辦公室去,梅森。我們得知道這個109什麼的能幹什麼。我們得知道怎麼阻止它。別管伊拉克了,那地方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冒煙窟窿而已。衛星顯示「紅水晶」已經開始第二次充能了。如果它不停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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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章·Clod
XK-約克城就像朵巨型蘑菇,上英里寬的穹頂座落在一片冰冷高原之上,其所在的乾燥行星環繞的恒星正步向死亡。F117棱角分明的身形日夜翱翔在空虛的天際,巡邏著那伸展至心靈盡頭的嚴峻虛空。
「還不知道是誰在保護誰呢?」梅森望著覆蓋在印有水晶十字圖案的金字塔上的鋼筋水泥穹頂,喃喃的說道。「我打賭這一定會比那該死的金字塔先倒下···」
影子在城市的街道上巡遊,只是套著制服的人類軀殼。它們在高聳的水泥建物腳下徘徊,就像秋天的落葉,執著在手邊的任務上,只為了給餘下的日子以些許條理。頭上聳立著鋼鐵巨塔,支撐起的穹頂橫越天空,擋住了異鄉的異型星座,並保護著脆弱的人體免受沙暴的侵襲——日復一日刮擦著這上古世界骸骨的沙暴。這裡的重力比地球稍輕些,夜空點綴著縹緲的輕紗,是由瀕死恒星上放出的氣體形成的。在漫長的冬夜中,二氧化碳的雪粉在穹頂上覆上薄薄一層。但空氣像骨頭似的乾燥,城市只能依靠地下水來緩解自身的渴求。
這行星曾經活過——赤道附近仍然有富含藻類的海洋,向大氣中不斷灌入氧氣。北極附近的活火山是板塊運動的證明。不過很明顯,這行星要死了。這裡的歷史悠久,但沒有未來。
當難以入睡時,梅森偶爾會走出城市,沿著乾燥高原的邊緣走著。機器們在他身後不知疲倦地勞作,勉強保持著城市的完整。他不管。最近幾年有人提起組織一次到地球的考察,要在呼嘯的時間之風磨滅一切之前,把還剩下的都帶回來。梅森不喜歡想這種事情。他盡量不想地球,除非當他失眠,在峭壁邊走著,回味著安德莉婭和杰森還有他父母姐妹親戚朋友的記憶,每一份都像掉牙後的牙窩一樣疼痛。在這高原邊上,他滿嘴都是空虛,苦澀且疼痛。
有時梅森認為他是最後一個活著的人了。他在辦公室裡工作著,瘋狂地試著尋找災難的原因。軀體在他身邊行動,談話,吃飯,有時候還跟他說話,像是期待著一段對話什麼的。這裡有的是軀體,男男女女,平民和軍人,不過沒有人。一具外科軍醫的軀體說他患了常見的壓力失常症,只不過是存活者的自責而已。可能吧,梅森承認,不過也沒用。無神的日接著無眠的夜,峭壁邊翻騰的沙塵就像灌入他家人墓穴中的沙子。
一條窄道蜿蜒在高原邊上,從城市發電廠的基部向下延伸,在那裡巨型的開口不時放出被反應堆加熱的空氣。梅森沿小道走著,碎石和沙礫在他那雙舊鞋下咯吱作響。異鄉的群星在頭頂閃耀,形成的圖案無法辨認,告訴他這裡不是家。小路下了高原,直到城市變成無形的陰影罩在肩上。他的右邊是令人暈眩的景象,巨大的裂谷以及其中的上古城市鋪展開去。其後聳立起異型的山峰,峰頂和火星的死火山一樣高聳,了無生氣。
離開穹頂大概半英里,小路繞過一堆巨石,回轉指向下坡。梅森在轉彎處停下,望著從腳下伸展開去的沙漠。他坐了下來,背靠粗糙的岩壁,雙腿橫在小徑上,雙腳懸在虛空之中。深谷底有著矩形的凹陷,在數百萬年前可能是農場吧。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東西生存了。它們死了,就像這星球上的每一個人,就像梅森。
襯衫口袋裡還有一包寶貴的香煙,包裝已經揉得不成煙型。他用顫抖的手指拖出一條白色柱狀物,聞了聞,然後打著了打火機。現在可不能像以前那麼抽了,煙少得可憐。吸進第一口就開始咳嗽,是很乾很痛的那種。被世界大戰從肺癌中拯救了,嗯,就是這樣。
他吹出煙霧,飄渺的軌跡飄向崖外。「為什麼是我呢?」他靜靜地問。
「你知道的。」
「我不想這樣。」他聽到自己說。「我不想離開他們。」
虛空嘲笑著他,他腳下有著數英里的空氣。「你沒有選擇。」
「我有的!我不一定要來這裡。」他頓了一頓。「我不一定要做什麼。」他靜靜地說,吸進另一口死亡。「什麼都太自動了,大概無可避免吧。」
「……避免?」遠方的地平線回響著。一個黑色有棱角的東西掠過黃昏,像絕種的翼龍的回聲。渦輪風扇在軀體中作響,F117巡獵著,試圖阻止那未知的可怖命運,卻還沒意識到任務已經失敗。「你的家人可能還活著,你知道的。」
他抬頭看去。「可能嗎?小安?杰森?活著?」
虛空再次嗤笑了,極度不友善地。「你知道的!」
梅森難以置信地看著香煙,用力將其投入平原之上的夜空。他看著它下落,直到火光落到視野之外。然後他起了身,站在峭壁邊緣,思考著,整理著思緒。很久很久。然後他後退一步,轉身,慢慢沿小路往回走,走向高原上的堡壘。如果他對局勢的分析是錯誤的,至少他還活著。但如果他對了,死亡也不會是解脫。
他想,
為什麼地獄最近這麼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