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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敵》第14章
第十四章 戰士向右

  戴上殖甲拳套後,羅賓束起長發,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土,細細搓在掌心。

  夜很深,遠方的槍聲仍在持續,空氣中有鐵和血的味道。

  幾年前,羅賓還是一名二等遊騎,首次參與戰事,這樣的味道曾讓她陷入徹骨恐懼。人類在自相殘殺時所展現出的猙獰與瘋狂,是其他物種根本無法比擬的,她到今天還記得那片燃燒的焦土,那些死中求活的同袍,那個只剩下上半身卻仍舊在屍堆裡開火的敵人。

  劍騎團所屬,進化者跟普通人的起點一樣,都得經歷最底層的攀爬。羅賓當時的小隊長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兵,性格孤僻,身上沒有一件殖甲也從來不接受藥劑注射,靠軍餉和這點換回的補貼養著家人。

  羅賓見過他的老婆和孩子,疫病已讓這一家人變成還在喘氣的活屍,但老兵在替妻子清理滿身爛瘡時的眼神,卻彷彿在凝視著昨天才剛剛牽手的那個姑娘。

  末期感染者是無藥可救的,羅賓很想做些什麼,但卻做不了。

  老兵在整個劍騎團都小有名氣,他不玩槍,隨身只帶一柄佈滿豁口的破斧,一面合金盾牌。像這樣以近戰為主的遊騎和軍官,團裡還有很多。羅賓曾經很想不通為什麼在不成文的規矩當中,只有他們才可以被叫做「戰士」,而且無論實力如何,總會更容易受到他人的尊重。

  等到她真正踏上同一條路,這才明白尊重從何而來。

  戰士不擅長遠程攻擊,即便是對於戰鬥域的進化者來說,在能夠造成有效傷害之前,接近敵人的方式也就只有一種。

  衝鋒。

  這是用血肉和生命發起的突進,每一次過程中,戰士都有可能被火器射成篩子,成為其他進化者再明顯不過的移動靶,沉重的刀斧或許還來不及挨上敵方軀體,就已隨著主人的倒下而墮入塵埃。

  但他們別無選擇。

  老兵最終死於一次伏擊,那時候羅賓早已不再是見到血就發抖的雛兒,眼看著他的胸腹被爆裂彈掏出下水道般的恐怖傷口,肚腸流了一地,就奔過去將他幹瘦的身軀抱在懷裡,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老兵從地上摸起泥沙,塞進她手裡,吊著最後一口氣,眼神卻亮得出奇。

  他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他已不必再說。

  腳下這片一望無際的廢土,也是家人的棲息之地。廢土之上有戰爭,有殺戮,有醜惡的一切,但同樣有愛,有溫暖,有照亮黑暗的前行之光。

  殖甲穿刺皮肉的痛楚已經逐漸消失了,羅賓回望了一眼黃金城方向。馬蹄聲如雷捲至,她在黑暗中綻放了一個淡淡笑靨,然後握拳。

  同一時刻,十餘公里以外。

  紅旗正僵直地趴在地上,一柄馬刀剛從他的大腿肌肉中抽離,帶出噴射的血箭。謹慎試探的哥薩克人見他動也不動,噓了口氣,不由對剛才那幾槍的準頭有些自得,低聲咒罵著去扳他的身體。

  一條鐵冠蛇直躥而起,幾乎呈平角打開的蛇口如烙鐵般嵌上了馬匪的臉,後者嘶聲大叫,卻在短短幾秒鐘後就軟倒,斷氣的時候整個腦袋都變成了紫色。

  「操他媽的……」紅旗翻身坐起,捂著腿上傷口,痛得直吸氣。

  人腿到底跑不過馬腿,從沼澤帶折回後,那三個哥薩克人很快就將他甩出老遠。紅旗追了一段路,遭遇另一小股馬匪,正引著對方大兜圈子打算故技重施,卻看到羅賓在極遠處高速掠過。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就在他往那個方向奔出的時候,右腿忽然一個趔趄,就好像有根筋自己擰了一下,不但擰得厲害,而且還帶著整條腿的肌肉神經一起罷了工,他連著蹌踉了好幾步才沒有摔倒,卻因此而躲過了馬匪突如其來的排槍。

  這樣古怪的身體反應,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那天玻璃屏風上倒映出的情形讓紅旗幾乎以為是在做夢,脖子上多出了一隻眼,換了誰恐怕都會嚇到軟腳。他愕然抬手,想要摸個究竟,手臂抬到一半卻僵在了那裡,如同剛鏟了幾車皮的煤,怎麼也不聽使喚。等到再定神去看時,那隻眼已經不見了,脖子摸上去也毫無異樣。撞鬼?紅旗本能地想起了遠東人的鬼故事,卻跟著啞然失笑,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此刻,紅旗眼睜睜地看著被馬刀貫穿的傷口,跟跳下火車時擦傷的肩膀一樣,在沒有任何包紮的情況下自行止了血,不禁頭皮發麻。

  貓捉耗子的遊戲還在繼續,無論是不是那些強能藥劑導致了這一切,他沒有太多時間去細想。

  被艾草氣味折磨到半死的鐵冠蛇似乎恢復了一些精神,盤在地上吐著長信,連逃都不敢逃。紅旗拎起它,輕輕拋入雜草叢中,跟著一瘸一拐地跑了起來。

  跳車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逃命,到現在為止,也勉強還算順利。到了被人堵在車裡殺的份上,他想不出自己有什麼理由不跑,所謂的二等遊騎未必比狗屁值錢多少,他也從不認為羅賓替自己出頭,是真的出於毫無雜質的善心。

  他五歲時被別的遠東孩子帶著打了會鬥雞,然後幫人家紮了整整一天籬笆,兩隻手全都扎到皮肉稀爛,最後完了事,想再跟那大孩子玩一會,被一腳踹了個跟頭。

  從那時起,他已經懂得世上沒有免費的東西。

  令自己也難以置信的是,看著羅賓獨自深入荒野,紅旗瞬間想起的卻是火車上被敲的那下爆栗,以及當時她嗔怪的表情。

  不知真假,但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暖。

  第一滴雨打在肩上時,紅旗吹出了最後一枚自制吹箭。兩個馬匪當場倒下一個,另一個卻在驟然劈落的閃電光亮下發現了他,連開數槍,紅旗卻早一步縮回土包後面。

  搜索圈在槍聲傳出後迅速縮小,其他馬匪正在趕來。十幾個人莫名其妙死的只剩一半,這邊這個漢子早就紅了眼,根本沒有要等的意思,怒吼著策馬沖上,反手拔出了馬刀。紅旗的傷腿雖然不再流血,但仍舊影響速度,接連劃破天穹的閃電讓他無處遁藏,很快就被趕上。

  第一刀直砍而下,紅旗躲過,在地上一個翻滾。那馬匪獰笑著催馬,紅旗揚手擲出剛摸起的沙石,右臂卻在這個時候似乎是因為用力過猛而「咔嚓」一聲脫了臼,腰椎處也跟著發出炸響,盆骨以下完全失去知覺。

  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身體又出了岔子。

  沙石砸了個空,紅旗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幾乎比自己還長的馬刀在空中劃出弧線,帶著風聲橫斬過來,青色的鋒刃跟那漢子眼中的殺機交織成一幅猙獰畫面。

  夜眼是紅旗最大的優勢,但卻不是全部。現在他已無法再利用到荒野的任何方面,唯一還能動,還可以起作用的就是左手。

  閃電又一次炸裂,這次在他頭骨深處。

  要死了嗎?

  井噴般的恐懼在意識中爆發,他又一次聽到靈魂深處的那頭獸在厲聲狂嘯,完全下意識的,就有如賭徒在檯面上推出最後一個銅板,他伸出左手,迎向刀鋒。

  見到這個透著絕望的動作,馬匪忍不住要大笑,無數次的斬殺經驗令他已經提前嗅到了血腥味,感受到人體如同朽木一樣被一刀兩斷的細微阻力,全力揮動下的長刀在彈指瞬間裡就會沿著皮肉骨骼一路摧枯拉朽,將眼前這個年輕鮮活的生命斷成兩截死肉。

  然而他的預判卻幾乎全都落空。

  紅旗的左手搭上刀身,然後握住,手沒有斷人也沒有斷,馬刀的揮斬軌跡被這隻手擋下,扼斷,中止。鮮血沿著刀鋒蜿蜒,如馬匪想像中般在潮濕空氣中散發出甜腥,量卻並不太足。

  那隻手扯動了一下,就像帶著友善的邀請,重型馬前蹄一軟,在長嘶聲中跪倒。馬匪超過兩百磅的身軀在這一刻忽然變輕了,被緊握的刀柄帶著騰空而起,一隻拳頭正面擊中他的臉龐,跟著爆開的血肉之花將方圓五米之內的地面染得紅白相間,幾顆臼齒是還能找到的最完整的東西。

  紅旗看著無頭軀體緩緩倒在面前,往後退了一步,這才發現腿又能動了。右手的那一拳是他本能揮出的,卻不知什麼時候脫臼的手臂又復了位,就好像那股因恐懼而生的狂流在體內引發了天崩地裂的震盪,讓一切都恢復原樣,也讓一切都有所不動。

  手腕上的醫用殖甲傳出微聲,監控屏上的一些數字,悄然起了變化。

  「這感覺……」紅旗怔怔地看著雙手。

  雨漸漸大了。

  遍體透濕的羅賓大口喘息著,雙手垂在身側,指套上除了淌著血水以外,還沾滿了細碎的碎骨肉屑。她的面前還有二十七個敵人,這些殺人如麻的馬匪此刻投來的眼神,卻充滿了震怖,就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160公分高的女人,而是一頭暴龍。

  一刻鐘前,二十七這個數字,要乘以幾倍。

  這已是第四批攔截者了,第一批從「暗影結界」裡出來的哥薩克人,在短短兩分鐘內就被屠盡。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條高速衝向他們的身影,然後就是潰散倒斃,屍橫遍野。

  四次衝鋒之後,此刻的她仍舊站得像桿標槍。

  仍在結界中的蓋特曼臉色陰沉,對於哥薩克人來說,這位滿頭白髮的老人不但是精神領袖和軍事指揮官,還是等同於神的存在。

  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神。

  對於任何一股勢力來說,進化者都是最寶貴的財富。紅色哥薩克這些年在跟塔羅公司的交鋒中始終處於劣勢,最大的原因就是財力物力都遠遠不及對方,塔羅公司通過人工強能培養造就的進化者,已經超過了百位數,紅色哥薩克卻只擁有不到二十的先天覺醒者。

  他們當中已有人幾次想要出去,卻都被老人阻止。對方畢竟是單槍匹馬,實力再強,也有個限度,他並不想冒險,更不會選擇後退。

  激戰又一次開始爆發,任何人都看得出羅賓已是強弩之末。

  人數優勢正讓火器的使用變得束手束腳,早在第一批攔截者中就有人遠距離開槍,卻被她在夜色中以高速躲過,然後再衝進人群捲起一陣血色風暴。所有自認為夠快夠強的持刀馬匪都被她以更快更強的動作擊殺,這一撥倖存者中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老手,但往往還是在一個照面之間就倒下,變成屍體。

  連步伐都在蹣跚的羅賓倏地一個加速,擺脫了這些哥薩克人,前方的結界之地已近在眼前。

  雨勢變得滂沱,結界中衝出的數十人高聲呼喝,七八柄長刀同時斬落。白濛濛的勁氣盪開了雨幕,刀身盡皆斷折飛出,羅賓跳了起來,整個身軀如折尺般在空中展開,越過重型馬衝到結界邊緣。

  眼前所見的哥薩克人全都跟瘋了一樣,人擠人人疊人地往前撲來,羅賓吸氣回肘,橫掃而出的拳套在人叢中清出一個空擋,橫飛的是血是肉是斷肢,她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已變成了血色。

  閃電之下,她看到了那個老人,卻無法再進一步。

  那股冰涼麻痺的感覺是在無聲無息間升起的,幾名念修似乎是不屑出手,但一有動作便止住了她狂猛的衝勢,「精神鎖鏈」配合「靈魂虛弱」的遏制力讓她難以提升殘存的力量,甚至連站立也難以維持。

  「嗤」的一聲,一柄長刀從左肋刺入,羅賓握住刀身,一拳將那人胸膛打穿,再抽刀橫掃,砍下了另一人的頭顱。就在這短短過程中,她的身上又多了四五處穿刺傷,卻連眉頭也沒皺上半下,長刀跟著寒芒一盛,又有數人倒下。

  巨力湧來,突如其來的正面衝撞讓羅賓騰空而起,倒飛出去。那是個如蠻牙般粗壯的哥薩克人,同樣是戰鬥域進化者,此刻他正瞪著羅賓,輕蔑地招手,「聽說阿卡納劍騎團叫你這種人為戰士,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夠格。」

  羅賓拄著刀慢慢站起,全身沒有一處地方不帶傷流血,眼神卻依舊又冷又硬。她抬手揚刀,所有人都以為她將要自殺,然而長刀卻被拋下,單薄的身形在雨幕中拉出衝鋒軌跡。

  勝負並沒有懸念,這樣的狀態下,羅賓已敵不過一個普通人。

  紅色哥薩克的習俗之一,是在強敵活著時割去其頭顱,硝制後作為家中飾品,藉以得到靈魂力量。那壯漢挑了個離蓋特曼足夠遠的地方,將肋骨臂骨盡斷的羅賓拖到那裡,長刀上揚,雙臂肌肉塊塊凸起。

  一個從夜色中衝出的黑影,在這時跳上了他的後背,兩腳踏上肩頭,拇指摳入眼眶,發力後扳。這個不大像人的襲擊動作讓旁觀者寒毛倒豎,壯漢丟了刀去扯肩上那人卻無論如何也扯不下,撕心裂肺的慘叫在骨裂聲炸響後戛然而止。

  紅旗跳下地來,探了探羅賓的鼻息,將她抱起,竟然一眼都不看那些哥薩克人。

  沒走出幾步,從愣神中醒轉的十多名馬匪已追上,大概是同樣想剁了他的頭,竟無一人開槍。紅旗放下羅賓,在一柄長刀刺來的同時合身撞了過去,奪下刀後用刀柄把那人的整張臉都撞得凹下,跟著橫轉刀鋒,另兩人的腦袋噴著血泉飛起。衝著羅賓的捅刺都被他格開或者乾脆以身體去擋住,本就是血肉模糊的左手現在更是連骨頭都露了出來,但他卻彷彿成了沒有知覺的人,或者說是某種獸,在用肉體接下那些攻擊的同時也將攻擊者的肉體變得稀爛,最後一人揮舞著手臂倒下時,他身上的刀傷已經不少於羅賓。

  誰都看得出這半路殺到的少年最多只能算是個雛兒,在搏殺方面的經驗幾乎為零,於是更多的人湧上。

  第一個將馬刀捅進他身體的馬匪,也第一個倒下。紅旗嚎了一聲,將那人的喉管從脖子裡活活扯出,順手在旁邊的一張臉上撓了一把。這類似於孩子打架的動作,卻讓那張臉裂成了幾塊,眼珠都掉在了地上。又將一人的腦袋從肩膀上扯下後,紅旗發現插在肚子上的那把刀被一隻大手握住了,不但握,還在捅,刀鋒磨在肋骨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他想都不想地直衝過去,在身體被長刀穿透的同時,撕裂了對方的胸腔。

  旁邊的馬匪全都變色,散開了一點。他停了停動作,等了等,見沒人再上,抱了羅賓掉頭就走。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但片刻之後,人群嘶吼著再次沖上。這一次紅旗沒有再停手,身邊的馬匪越來越少,他也越來越不成人形。在體內那股狂暴潛流的作用下,他的雙手已成了比馬刀更致命的武器,敏捷程度也有著提升。槍響剎那他的身體晃了一晃,瞪向結界所在,即便在黑暗中,也有人看到了他眼中燃起的那股光芒。

  他衝向結界,迎上來的是個戰鬥域進化者,紅旗在瞬間就被對方擰斷了手臂,但與此同時卻以頭槌撞上對方臉龐,那人面骨破裂不成形狀,又被紅旗一口咬在頸動脈上,鮮血狂噴中死到不能再死。包括其他進化者在內,絕大多數在結界光暈下看到這一幕的哥薩克人都開始不自覺地後退,被這股歇斯底里的瘋狂所震懾。

  「還有誰?」神智依舊清晰的羅賓躺在泥濘和血泊中,聽著少年已然嘶啞的嗓音,眼角忽然有淚流下。

  沒有其他東西可以拼的時候,就只能拚命,拼狠。他能拿出手的實在不多,來救人的動機也一定很蠢,仗著強能藥劑遲來的效果才夠格登場,而且很快就會失去全部。

  羅賓從未見過這麼蠢的男人,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流過淚,她已哭到全身抽搐。

  那老兵曾說,衝鋒只需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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