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異種

　　蝙蝠般的身軀，猴子般的腦袋，狗一樣的嘴，還有只剩一邊的肉翅——眼前這生物怎麼看都是天坑裡那具魔像的縮小版，區別在於魔像是死的，它是活的。

　　它的眼睛長在面頰兩側，被鷹喙般高高突起的鼻子隔開。在黑褐色的皮膚襯托下，那雙眼顯得又大又亮，除了掠食者特有的殘忍和獸性，也散發著不遜於人類的智慧光芒。

　　「看什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東西發出細細一聲冷笑，走了幾個花步，翻了個跟頭，長尾如蛇游動，「小子，你應該慶幸自己的運氣。我叫龍牙，你可以在我的名字後面加上『大人』的後綴，或者直接稱呼我為主人。」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動作不太威嚴，它很快干咳幾聲，身後的單翼慢慢張開，前爪撫摩著下巴，目光炯炯地逼視著對方。

　　完全是一派暴力王者的氣勢。

　　紅旗伸手過去，拎起它的後頸皮。他睡得有些迷糊，不大相信這傢伙竟活了過來。

　　「無知的肉人，你不想活了嗎？！」龍牙奮力掙扎，一口森森利齒左咬右咬，卻無能為力。它跟阿布還是小狗時的體重差不多，力氣也不大，怎麼也掙脫不了箝制，很快就精疲力竭，肚皮一起一伏。

　　在紅旗驚愕的注視下，它被捏住的後頸慢慢變色，變成了透明狀態，他的手指像在抓著空氣，但卻仍有著實實在在的觸感。

　　紅旗一陣惡寒，當即明白透過屏風倒影看見異像的時候，這傢伙恐怕正伏在自己的脖子上。聯想起巨石礦井被吃掉腦子的那些人，以及幾個從天坑出來後就失去理智的遊騎，他直跳了起來。

　　「不想問問你是怎麼捱過那天晚上的嗎？」龍牙見他的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卻顯得有恃無恐。

　　紅旗直到扼上它的喉頭，才頓住動作，手下的皮肉同樣透著冰涼，沒有半點溫度，卻依稀能感覺到這具小小身軀裡心臟的搏動。

　　「我想先知道你是什麼。」紅旗盯著那雙妖異的眼，語聲低沉。

　　龍牙見他毫無鬆手的意思，神情也從剛才的驚懼變成了森然，不禁有點感嘆那場血腥淬煉，讓這小肉人確實有點不同了。

　　「就算不感激我，至少先叫聲主人來聽聽吧？」它憤憤地說。

　　除了把身份稍微提高幾個檔次以外，龍牙在接下來的漫長敘述中並沒有摻雜其他水分，肉人才是謊言的崇尚者，它從不認為自己有效仿這個低等物種的必要。

　　一切都得從大穹頂破裂的那天說起。

　　深淵世界的生活漫長而規律，對於龍牙這種只活了幾百年的幼體來說，它還有近乎耗之不盡的時間，去享受熔岩海邊的硫磺暖風。性成熟期還相當遙遠，所以它從不必為了爭奪異性而發愁，詛咒平原廣袤無際，那裡是巨大的狩獵場，也是它最喜歡去的地方。

　　超頻聲波是龍牙這一族的主要溝通方式，它總覺得那些塊頭越大嗓門也越大的傢伙，透著無可救藥的蠢勁。比如說巴托一族，它們走起路來甚至會導致大地隆隆震顫，一旦在詛咒平原爆發出那種酷似發情的吼聲，方圓十幾里內就別想再找到獵物。

　　為此龍牙養了只三頭犬，它原本打算去搞一枚黑蜥的蛋，但考慮到成年黑蜥的塊頭和胃口，還是明智地打消了這個想法。三頭犬很臭，一天裡的排泄次數多到離譜，有時候還呆呆的不認識主人，但在嗅覺方面總算沒讓它失望。

　　狩獵變得越來越容易，但龍牙從沒有想到過，有一天獵物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大穹頂是深淵世界的天空，軟流圈的存在讓它透著火光和暗芒，週而復始的自旋流轉，深邃而磅礴。親眼看著它破開口子，龍牙有種天塌了的感覺，從高空探下的地質鑽頭引發了強烈崩塌，那個瞬間沒有一頭深淵物種能看得到光。

　　儘管它們生著夜眼，但仍舊感到了刻骨恐懼。

　　幾頭最強壯的身影飛起，沿著鑽頭鑽出的裂隙飛出，彷彿過了一千年那麼久，那些戴著古怪帽燈的肉人被拋下。他們在堅硬的裂岩上摔成糊狀，血肉散發出的甜美氣息，讓深淵陷入沉寂，然後便是瘋狂。

　　從那一天起，龍牙才知道深淵之上，還存在另一個世界。

　　黑暗議會否定了入侵說，並從此封印大穹頂裂隙。然而那股血肉氣息正如已然觸發的魔咒，深淵變得動盪不安，爬滿獵物的地表世界成了無法抗拒的磁石，議會律令從未被如此質疑過。

　　當然，黑暗議會的至高權威仍不容挑戰，沒有誰敢於衝擊封印。有了實質性的接觸，就慢慢有了精神延伸。通過虛擬之眼，以意念見長的暗語魔第一批突破層面，捕捉到地表肉人的精神波動，並將其控制。讓它們震驚不已的是，早在遠古時期，這個世界就留下過深淵物種的足跡，肉人當中至今存在無數自願獻身的黑暗信奉者！

　　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深淵之門由此而開，在肉人的幫助下，大批非自然天坑形成，信奉者蜂擁而入。於是他們被養殖、被吞噬、被寄生，只有極少數回到地表，成為行尸走肉。

　　在漫長的觀察期中，黑暗議會分化成兩派。激進派最終佔得上風，他們對古老預言中所說的「毀滅自天空而來」嗤之以鼻。保守派卻堅持認為，深淵物種的祖先曾踏足地表，後代竟一無所知，這本身已是個足夠危險的訊號；況且肉人狡猾多智野心勃勃，一旦大規模交戰，絕不會像看起來那麼容易對付。

　　由於女王仍在沉睡期，議會的內部衝突逐漸惡化。保守派或被斬殺或被放逐之後，天啟日到來，千萬深淵大軍蜂擁而出，卻在核爆威能下近乎全滅。

　　「誰會想到肉人這麼狠？那光真他媽的亮，有個蠻牙大概嚇傻了，跳下天坑，撞得我也一路滾了下去。」龍牙伸出血紅長舌，在唇上舔了舔，猙獰畢露，「嘿嘿，要不是它塊頭夠大，我根本捱不過那段時間，早就餓死了。說起來，那麼有嚼頭的肉，倒是很多年沒吃過了……」

　　說到這裡，它忽然轉頭，直勾勾地瞪向房門。

　　紅旗以為它在裝神弄鬼，卻跟著聽見門被敲響，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是麗莎，你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