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公子 七十、荊棘前路
春瑛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想了想,「對了,是因為大少奶奶懷了孕,大少爺才暫時放下外務,專心照顧妻子吧?」
「明面上是這麼說的。」路媽媽一臉神秘地湊過來,「可私底下人人都猜到,是太太見大少爺管的事多了,怕他坐大,才趁機換了他。誰都知道小陳管事是太太的心腹,又年輕能幹,怕是從此接過田莊上的事務,再不叫大少爺沾手了。」
「什麼?那怎麼辦?」春瑛著急了,「那爹和二叔會不會受影響?」
路媽媽笑著按住她:「沒事兒,你爹雖然早就說要過去,但當真調過去時,小陳管事已經接了手,他壓根兒就沒把你爹當成是大少爺的人。不過你二叔倒霉些,人人都知道他是大少爺手底下用慣的,被閒置了差不多一個月呢!還好小陳管事為人不錯,見你二叔老實,又帶在身邊跑腿了,畢竟你二叔幫襯了大少爺這麼久,各處莊子上的事都門兒清。」
春瑛鬆了口氣:「那還好……」但馬上又擔憂起來:「以後會怎麼樣呢?如果大少爺一直被閒置,爹和二叔還能不能跟他走啊?」雖然早就聽說過大少奶奶懷孕,大少爺回家專心照顧孕婦這件事,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家裡會受到這麼大的影響,他們還要靠大少爺幫忙脫籍呢,事情會不會有變化?
路媽媽遲疑了一下,嘀咕道:「還跟他走?他都自身難保了……」
春瑛不服氣地望了母親一眼:「不過是暫時的而已!侯爺應該還很看重大少爺,等到大少奶奶生完孩子,還會叫他繼續管事的!」
「如果侯爺不叫呢?!」路媽媽一仰脖子,「要是太太不肯讓大少爺繼續管事,只叫他在家過清閒日子,等過兩年隨便給他點田產,打發出門,那叫我們家怎麼辦?!」
春瑛一時語塞。這種可能性的確有,可是如果就此放棄,不是太可惜了嗎?於是便道:「就算是這樣,大少爺也不會只帶著老婆孩子分家出去的,侯爺一定會分幾戶家人給他,我們還是有機會求脫籍的呀?」
路媽媽哂道:「咱們圖的不就是個好日子嗎?若是跟他走只能挨窮,還不如留下來呢!」她拉過春瑛,小聲道:「我跟你說,你爹如今跟在小陳管事身邊,雖然只是辦些雜務,但因小陳管事常帶了他下鄉去收租子,莊頭時時有孝敬,小陳管事又大方,帶去的人都得了不少好處,你爹最老實,這個把月也得了七八兩銀子在手,眼下進了臘月,田莊上還要送孝敬來,你爹接人去了,不用說也會有好處的。小陳管事說了,你爹人老實,處事又公道,過兩年,便分一個莊子給他管,到時候你爹也是個管事了!」
聽起來似乎很誘人……春瑛吸了口氣,咬了咬唇。
路媽媽繼續道:「你想想,你盧嬸家,不就是因為管了個大莊子,才有今日的體面麼?等你爹當了管事,銀子自是不用愁的,咱們一家子搬到莊上,也試試富家翁的滋味,等你兄弟長大,便像你盧嬸家那樣,求了侯爺太太的恩典放出去,那才是天大的體面呢!」她臉上笑吟吟的,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一家風光的模樣。她暗地裡羨慕舊日姐妹不是一天兩天了,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那樣的福氣,她便得意起來。
但春瑛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照老娘的說法,自己一家的日子是好過了,脫籍卻變得遙遙無期。
她乾巴巴地問:「盧嬸家幹了多少年才能贖身?娘就沒想過?」
「這個嘛……」路媽媽伸出十個指頭數了數,「她的歲數比我大,成親也早,我記得,盧大那時候就已經管著田莊了……算起來差不多有二十年吧,她成親十年才得了個兒子,不然我們兩家早就訂下娃娃親了!」
「那就是了!」春瑛沒好氣地道,「當初不是說好了,出了府給姐姐尋一門好親事?若等爹當上管事,再過二十年,黃花菜都涼了!弟弟那時候才脫籍,讀書進學也晚了!而且盧嬸家能放出去,還是托了二房一家回來的福!若是咱們將來沒法脫籍,不就要當一輩子奴才了嗎?!」最重要的是,她絕不要當那麼多年的丫環!她絕不會讓人操縱她的人生!
路媽媽忍不住打了她的腦門一下:「糊塗!你爹要是當了管事,自然有法子給你們姐妹攀好親!院裡的劉管事不過是個採買,如今他給女兒說親,尋的是城東的殷實人家,聽說家裡有七八頃地呢!你姐姐比劉喜兒強百倍,還怕求不到好親事?!」
春瑛急了:「誰說這個了?小陳管事只是嘴上說說,天知道信不信得過?而且就算爹當了管事,我們一家子的性命還是捏在別人手裡,姐姐會嫁給誰,也不是我們能作主的。娘,你沒聽說青兒的事?她原本也是體面的大丫頭,犯了一點錯,說打死就打死了,東西也歸了別人!當人奴才,就算銀子再多,也不是自己的啊!」
路媽媽忙道:「你說的是鍾家那個青兒?那是她手腳不乾淨!你們姐妹又不會犯這種事,怎麼拿她來比?」
春瑛頭痛的揉揉額角,深呼吸幾口氣,道:「娘,雖然說爹的前程看似挺好,留在府裡也會……越來越有錢,但我們畢竟是家生子,再多的富貴都是作不得準的,當年太爺爺不也很有錢嗎?還是大管事呢!可主子說一聲,立馬就變成窮光蛋了!我們還是要脫籍出去,成了平民老百姓,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娘可別被銀子迷了眼,就反悔了,到時候別說大少爺,就連二叔都會怪我們的!」
先跟著那個小陳管事幹活,這沒關係,但要是因此背棄了大少爺那頭,可就麻煩了,大少爺再怎麼說,也是侯爺的親生兒子,將來總不會淨身出戶的,所以路家絕不能斷了這條路!
路媽媽經他勸了半日,也冷靜了,細想想,似乎女兒說的挺有道理,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春兒,我老實跟你說吧,這些事兒我跟你爹提過,他說的話也有道理。咱們一家子,不算你小兄弟,自打生下來,就只會侍候人,我雖說針線活做得不錯,但總不能出去以後,只靠做針線養活一家人吧?我實在不知道,咱們還能做什麼?若仍去侍候別人,還不如留在侯府裡。大樹底下好乘涼,侯府家大業大,絕不會少了咱們一口飯呢,外頭的人也不敢輕易招惹咱們。你沒看南燈小哥兩口子,被攆出去,少了倚仗,隨便一個小混混就敢上門搗亂。外頭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提起南燈夫妻,春瑛倒有話說了:「這有什麼難的?我也不會種田,可開店做小生意還是沒問題的。咱們可以像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那樣開個小食店,包管客似雲來!」
路媽媽白她一眼:「你還提他們呢!是,他們的生意是好,可惜太好了!如今有人呀逼他們走人呢!只有身又如何?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過日子,還不如咱們為奴為僕的舒心!」
春瑛忙抓住她的手臂:「什麼?有人逼他們走人?!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是有人眼紅那間鋪面。」路媽媽歪著頭想了想,「附近好幾家鋪子都被逼走了,估計南燈兩口子也撐不了多久。半個月前他們來過一回,正好遇上紅玉她娘出殯,嘖嘖,她爹前腳收了女兒的銀子,後腳就把女兒女婿都趕出去了,我都替他臉紅!聽說他還要把紅玉的妹子許給吳家的兒子,因二小姐不肯,才沒成事。紅玉哭得跟什麼似的,我留她坐了一坐,聽南燈小哥的口氣,他們是打算到河間府去,許家有個遠親在那裡開了家酒館,想要轉手,他們夫妻手裡也有幾個錢,正好買下來。」
春瑛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變故,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紅燈記的另一個合夥人:「那胡公子呢?胡公子不是皇商家的少爺嗎?那誰誰誰勢力有那麼大,連胡公子都不敢說話?!」
路媽媽一哂:「你就別提胡公子了!胡家如今自身難保呢!」
春瑛忙問:「怎麼回事?」
「胡家老爺聽說得了重病,好幾家皇商聯手要搶他們的生意,胡家大少爺在外頭忙成一團,那個胡公子只得留在家裡照看父親,哪裡有閒心去管那麼一點小生意呀?」
春瑛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好不容易建成的一點小事業,居然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倒塌了,而她居然是在那麼多天以後,才知道這個消息。雖說那不是她的店,好歹也是花了心血的,她感到心裡非常難受。
在外面討生活,真的那麼艱難嗎?也許她低估了做生意的風險,生意不好怕虧了,生意太好,又有人來打主意,那她該怎麼做?擺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條充滿了荊棘的道路。
路媽媽還在那裡碎碎念,不停地說著脫籍出去的風險和留在府中的好處,春瑛沒有再反駁她的話。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大少爺被人奪了權,二叔又情況不明,她再笨也不會愚忠一個只遠遠見過幾回的人,讓自家父親冒險跟上司作對,看來,還是要再想別的辦法了……
傍晚時分,春瑛滿懷心事地告別家人,坐著小車回了侯府。這一回,車上倒是空的,只有一床破棉被。她也沒心情去管那是怎麼回事,進了府,跟駕車的婆子道了聲謝,便回了浣花軒。
曼如早早候在院門口等她,一見她便鬆了口氣,笑著迎上來道:「路上還順利麼?東西都送到了?」
春瑛點頭:「送到了。崔嬸還托我帶一件棉襖給你。」說罷便把崔寡婦給的包袱遞過去。曼如眼圈一紅,笑著接過道:「都說了我有衣裳穿,不用她費這個神,就是不聽……」她將包袱抱在懷中,拉著春瑛進院門:「今兒來了幾個新人,有一個是太太院裡的綠豆,說是要跟李嬸一起管小廚房,你往後就到梅香姐姐手底下做事,等開了春再安排別的活。」
春瑛腳下一頓:「為什麼?我跟李嬸合作得好好的呀?」綠豆她也認識,李嬸的女兒,母女倆在一處當差,當然很好,可她不想丟了差事呀!
「聽說是太太發的話,因這回是茶水吃食上出的問題,怕被人鑽了空子。」曼如笑道:「也就幾個月功夫,你且忍忍,再說,梅香姐姐身邊才輕閒呢,你就安心享福吧!」
春瑛撇撇嘴,有些氣悶,她都習慣小廚房的工作了,而且在那裡絕不怕吃不飽。很快她有想到一個問題:不在小廚房做事的話,她還能不能送點心給周念?!那可是關係到她賞錢的大事!
一想到這裡,她便急了,想要找三少爺問問清楚,往院裡掃一圈,也沒見到他的人影,便琢磨著要找個借口到後院一趟。
曼如推了她一把:「想什麼呢?你快瞧瞧那邊,看看是誰?」
春瑛糊里糊塗地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只見一張熟悉的小臉正在十兒腦袋旁邊衝她笑,不由得睜大了眼:「紫籐?!你怎麼會在這裡?!難不成你也調過來了?!」
那正是進府那日給他領路的紫籐,臉笑得明媚燦爛:「可不是我麼?我也想不到,太太會叫我來。幸好你們都是熟人,不然我可要慌了。」
春瑛笑著跑過去,她知道會來新人,但也怕來的人難相處,現在知道有綠豆和紫籐,才放下心來。
紫籐嘻嘻哈哈地跟春瑛、十兒等人說笑幾句,才轉向曼如,笑的頗有深意:「崔大姐姐,我可是得了信兒的,恭喜了,你在太太面前,真真有體面!」
曼如臉色一變:「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