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四、偷聽門
春瑛腦子裡一下湧現出過去的記憶。她想起當初曾建議三少爺設法讓周念以光明正大的身份「重回」京城,免得再被梁太師一方的人抓住侯府的把柄。而周念自幼被貶為官奴,以奴僕的身份進侯府執役,是最有操作性的方法了。他今天出現時,言行舉止都沒有一點要躲人的意思,顯然已經不需要隱藏行蹤了!
春瑛立刻為周念高興起來,心裡就有些蠢蠢欲動,想要找周念問個清楚。不過周念既然示意她不要跟他搭話,一定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他是小廝,應該是在外院,她一個內宅丫頭,要避開旁人見他,實在不容易。如果他在後街有住處就好了,她請假回家時,就可以順便去探望。至於現在嘛……
春瑛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了三少爺,周念的事,他一定再清楚不過了。他現在應該也到家了吧?乾脆去浣花軒問他一聲!想到這裡,春瑛心底有些小小的埋怨,三少爺早就知道她關心這件事的,周念回來了,他怎麼也不跟她說一聲?
拿定主意,春瑛快手快腳地倒好茶,送進正屋裡,玳瑁卻已經起身告辭了。春瑛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腦袋,已經準備好要挨幾句罵了,誰知表小姐卻一直怔怔地坐在桌前,面上透出隱隱的哀傷,直到玲瓏上前叫了她一聲,她才站起來,什麼話也沒說就回了房間。
春瑛看著她轉身離去,忽然有些為她心疼。這個沉靜的少女,在現代不過是剛從小學畢業的年紀,可是一舉一動,都與成人無異,不但要受古代閨門禮儀規範的約束,還要在失去父親後,承擔起支撐家庭的重任,真是太不容易了。
春瑛將茶留在桌上,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為表小姐傷感了幾分鐘,便醒過神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表小姐再可憐,也沒有崩潰的跡象。人家本尊都沒說什麼,她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操什麼心哪?還是回到自己關心的事情上來吧!
她探頭向外張望,十兒去找其他丫環說話,姑太太睡下了,表小姐也回了房間,青姨娘這時候不是在姑太太床邊就是跟錦繡、玲瓏一起打點行李,從現在起到晚飯前,自己應該能爭取到個把時辰的空閒時間,可以找個借口回浣花軒。
她從夏荷給的包袱裡抽出一條腰帶,藏進衣箱底部,然後找到十兒說:「十兒,夏荷給我的東西,好像有條腰帶不見了,我擔心是掉在了夏荷屋裡,我要回去找一找。」
十兒與桑兒說得正興起,聞言忙道:「那你去吧,早去早回,有人叫你,我會替你應著。」
春瑛笑著謝過她,轉身就往外急走,卻沒提防有人從走廊的另一個方向跑過來 ,正好撞上了,對方「哎喲」一聲,退後兩步,便倒在地上。
春瑛忙向對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沒摔著吧?」仔細一看,原來是玉蘭。她想到當初梅香婚前的流言事件,心裡就開始不自在起來。
玉蘭坐在地上叫痛:「哎喲,摔死我了!你這樣冒冒失失的,是要到哪裡去?」
春瑛自然不會回答,只是上前拉她起來。玉蘭一拐一拐地扶著她坐到旁邊的欄桿上,查看自己的腳踝,埋怨道:「你這丫頭,可把我撞得不輕!今兒撞著我還罷了,若是明兒再撞著別人,可沒那麼好說話。」
春瑛扭著手,小聲說:「對不起啦……」玉蘭嗔她一眼,歪著頭想了想,笑道:「也罷,你既然覺得對不住我,便替我做一件事賠罪吧?」
「是什麼?」
「熬藥!」玉蘭乾脆地道,「青姨娘要我替她熬藥,說是治頭痛的。我如今傷了腳,不方便做活,要找人治傷去。你替我熬吧?」
十兒從房間裡走出來,懷疑地望著她的腳:「真個傷得這樣重麼?不過是撞一撞。」
玉蘭扁扁嘴,拉著春瑛的手笑道:「好妹妹,就幫我這一回,我腳上真的很疼,不能再耽誤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最清楚了不是麼?」
雖然對玉蘭的為人抱懷疑態度,但自己撞到她是事實,春瑛並沒有推脫的意思:「沒問題,我出去一下,回來就幫你熬。藥材在哪兒?」
玉蘭卻急急扶著廊柱起身:「妹妹若不著急,就熬完藥再出去吧,東西在玲瓏那裡。我真的很痛,得立刻去治傷了。」說罷就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門。
十兒皺眉道:「傷了腳,還能走得這麼快?那熬藥也沒什麼打緊的,她憑什麼叫你做?!」
春瑛心裡也在犯嘀咕呢,對方走得這樣快,連插句話的功夫都沒給她留,她的計劃不得不往後挪了。想了想,她聳聳肩:「算了,不管她傷得怎麼樣,我的確不小心撞到她了。再說,青姨娘對我一向挺照顧的,幫她熬個藥也沒什麼。」
她轉身去找玲瓏。對方聽了春瑛的話,瞇了瞇眼:「玉蘭出去了?她不是傷得很重麼?還能走路?」看起來很是不滿。春瑛只得道:「她看起來很疼,大概是擔心會有後遺症,想找人治療吧?請問姐姐,青姨娘的藥在哪裡?她生病了嗎?」
「沒什麼打不了的,不過是老病,姨娘每月都要犯。」玲瓏從裡間取出一包藥材和一隻瓦罐,指了指走廊拐角處:「那兒是下風處,你在那兒熬吧,三碗水熬成一碗,記得送藥過去時,帶兩顆紅棗兒。」
春瑛接過藥和瓦罐,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心裡忍不住多想:熬藥不是應該在茶房裡熬的嗎?在那個拐角處,無論是從正屋還是錦繡、玲瓏兩人的房間,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難道說……玲瓏還在防備自己?
她覺得有些掃興,最近幾天,青姨娘對她的管束放鬆了許多,今天早上和十兒一起回浣花軒玩,也沒人說什麼,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一定程度的信任了呢。
她悶悶地照著玲瓏的話,拿一張小板凳坐在走廊拐角處,升起小藥爐熬藥。藥的氣味並不難聞,但看火的過程卻很無聊,她開始盼著玉蘭早點回來,她好換手去找三少爺,結果一直等啊等啊,都沒等到人。
玉蘭到底去找誰治傷了呢?如果是她受了傷,一定會留在房間裡,請別人送藥油來的。貿然跑出去找人,萬一找不到人怎麼辦?萬一中途又摔倒了,加重傷勢怎麼辦?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有氣無力地扇著爐子,一陣風吹來,隱隱約約帶來幾句話:「……別教母親擔心……」聽著像是姑太太的聲音。
春瑛停下手,探頭往周圍望望,並沒看到姑太太的身影,但她身後的窗子開著,風從房間另一面的窗戶穿透過來,把屋裡的聲音也帶到了她耳邊。
房裡似乎有人在小聲哭泣,春瑛沒忍住好奇心,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自己,便小心地把板凳往窗子方向挪了挪,好聽得清楚些。
姑太太在房裡繼續說話:「……哥兒年紀還小,又資質平平,往後多半只能守成……過兩年就及笈,難不成……誤了花期……」她似乎有些激動,咳了好幾聲,屋裡傳來表小姐著急的聲音:「母親,母親!」
過了一會兒,姑太太的呼吸才平順下來,緩緩地道:「你外祖母家……家勢顯赫,又是為娘至親,看著為娘份上,必會護你周全……攸哥兒品性純良,雖有些跳脫,到底年紀尚小……雖在學問上差些,日後繼承你舅舅的爵位,也儘夠了……」
春瑛撇撇嘴,覺得姑太太的眼光很有問題,三少爺的品性純良?!他可是看誰不順眼就能狠下心算計的主兒!小小年紀,裝得人人都以為他是乖孩子,光憑這點就知道他純良不到哪裡去……
屋裡的對話仍在繼續,表小姐似乎在努力說服母親:「弟弟之事,母親心裡想必也有數,舅母……」她說到這裡,春瑛忽然瞥見錦繡從房間裡出來,嚇了一跳,忙坐回原位,裝作若無其事地扇爐子。
錦繡從她身邊走過,掃了她一眼:「別扇得太用力了,火太旺,會把藥熬過頭的。」
春瑛乾笑著應了,放鬆了扇風的力度,待她的身影消失,才重新把頭伸回去繼續聽。
「……你外祖母和舅舅怎會容她胡來?不過是代管幾年……你年紀尚小,哪裡懂得打理?交給管家,也不是長久之計。你二叔又是讀書人,不通俗務。你舅舅手下有許多能幹的管家,儘管叫他們料理去……」
「母親……」
「我知道……咳咳……你念著蘭章……你們從小熟識,知根知底,蘭章那孩子聰明,品行也好,可是……你顧伯伯與你父親認識十來年了,他光是知府就做了三任……日後頂多是做到布政使,在朝中根基也淺,哪裡比得上你舅舅家……我聽你顧伯母說起,在窮地方當家,她還要親自下廚、洗衣、種菜……漪兒,你從小就嬌養,哪裡吃得了這個苦?」
表小姐沉默著,春瑛覺得自己聽到了大八卦,忙摒住呼吸,聽得更專心了。
姑太太又咳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不要不服氣,為娘也是為你好……蘭章是老來子,過兩年中了舉,必要娶親的……你要守孝,榮哥兒又小,他能等你幾年?況且我們兩家並未定親,不過是你父親與顧伯伯口頭約定,連個信物也無……好漪兒,你就聽為娘一句勸……別叫為娘擔心……」
窗裡傳來表小姐低低的抽泣聲,卻始終沒有明確的回答。春瑛無聲歎了口氣,坐回原位,覺得表小姐更可憐了,也沒有了繼續八卦的慾望。
藥終於熬好了,春瑛小心將它倒進瓷碗,想到還缺幾顆紅棗,正想起身去找,卻看到玉蘭興沖沖地跑進院門,一點都看不出傷了腳。她正想叫對方,玉蘭便先過來了:「藥煮好了?妹妹辛苦了,我這就送過去!」說罷捧起碗就走。春瑛急得追了幾步,想起紅棗,又轉身去尋。
待她找到紅棗,趕到青姨娘的房間外時,卻看到玉蘭站在房門邊上,側耳傾聽裡面的聲音,而房間裡,青姨娘正跟錦繡說話。
春瑛遲疑地走過去,猶豫了一會兒,才沒出聲,只默默地輕推了玉蘭一把。
玉蘭卻彷彿被嚇了一大跳,發出一陣短促的驚叫,回頭看到春瑛,便瞪大了雙眼。
房間裡的人已經聽到了動靜,青姨娘厲聲喝問:「是誰在外頭?!」
玉蘭的臉一下刷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