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虛擬黑板的右上方,黃色的手指符號閃動著。
正在上課中發呆的春雪不禁縮起脖子,讓兩眼的焦點移動。
下一瞬間,遍佈視野的深綠色黑板唰地模糊成了半透明,整然並坐著學生們的背影與在前面站立著的教師的身形一下子變得鮮明。
雖然教室、同學、以及教師都是現實存在著的,但透過的黑板與之上密密麻麻的板書卻並不是。教師在空中書寫的數字與記號通過佩戴在春雪脖子上的《神經元連接終端》直接在腦內形成影像。
上了些年紀的數學老師有點不熟練地一邊將手指在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黑板上遊走著,一邊不斷嘰裡咕嚕地進行著解說。他的音量以現實的聲音來說是在是無法傳達到春雪的耳朵裡的,不過經過佩戴在教師脖子上的神經元連接終端的增幅、鮮明化後,清晰地在春雪腦內響起。
將視線拉近回來,比剛才多了幾條數學公式的黑板再度實體化。看樣子收到的郵件似乎並不是老師發佈的家庭作業壓縮包。也就是說,在與廣域網隔絕的現在,發件人只有是同校的同學。
會不會是哪個女孩子冒著違反校紀的風險而發送的帶有好意的消息這類的期待,在進入中學的這半年內終於徹底放棄。真想就這麼將這郵件直接拖曳到視野左下角的回收站中,春雪雖然從心底這麼渴望,但如果這麼做的話不知道後面將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極不情願地,看準教師轉身的空檔,右手抬向空中(這不是假想而是實際動作)用手指點擊郵件圖標。
瞬間,?嗶叭啵露嗶!這種毫無品位的音調以及如同色彩洪流般的色塊充斥著春雪的聽覺和視覺。接著,取代文字的聲音消息文本響起。
【下達給肥豬君今天指令的命令!(背景聲音中可以聽到好幾人的啊哈哈哈的笑聲)炒麵麵包兩個、奶油菠蘿麵包一個、以及草莓優酪三杯,從午休開始五分鐘以內送到屋頂來!遲到的話肉包之刑!逃走的話叉燒之刑哦!(再度爆笑)】
——左頰所感受到那粘著在臉上的視線方向,春雪竭盡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將脖子固定在原位保持不動。如果看的話一定會遭到荒谷和他手下A、B嘲笑的屈辱。
在上課中錄製這樣的郵件並配以聽覺視覺特效當然是不可能的,恐怕是事前做好的吧。真是幫游手好閒的傢伙,說回來什麼叫【指令的命令】啊,意思重複了啊白—癡白—癡!!
雖說在腦內咒罵不斷,當然卻不敢發出一點抗議之聲,春雪甚至連回信都不敢。如果說荒谷是不論時代發展到何種程度都不會滅絕的小強級的笨蛋的話,而就這麼一直被他所欺負的自己就更是不可救藥的愚人了。
實際上,只要稍微有那麼一點行動力的話,可以向學校提供包括這郵件在內的數十件《證物》,讓那些傢伙受到處罰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是,春雪無論如何都會想到之後自己的下場。
就算是神經元連接終端已經普及到人手一台、生活有一半是通過虛擬網絡進行的,但所謂人類畢竟是受到《活生生的肉體》這一低等級限定枷鎖束縛而存在的。每天每天都會感到飢餓也都必須要上廁所,以及——被打了會痛,而痛得哭出來更是悲慘到死的事了。
鏈接能力決定了升學與前途,這類說法不過是大型網絡公司所運用的印象戰略罷了。決定人的價值的到最後還是外表、力氣這些原始能力參數。這是從小學五年級體重就超過六十公斤,五十米從沒能在十秒內跑完的春雪在十三歲時所得出的結論。
早上從母親的神經元連接終端轉來的五百元午餐費為了支付荒谷他們索要的麵包及飲料已經所剩無幾。雖然還有剩下將零錢積攢下來的七千元左右,但要是用掉的話就買不起本月發售的網絡遊戲了。
春雪巨大身體的燃料消耗異常嚴重,少吃一頓就能因空腹而頭暈目眩,不過只有今天必須忍耐。而且,至少在能夠《完全潛入》的午休時間還有忍受的辦法。
盡量縮起圓滾滾的身體,春雪的目的地是只排列著專用教室的第二校舍。因為現在從理科的實驗到家庭科的烹飪實習都能通過假想課程進行,所以這棟大樓逐漸不為所用,人煙稀少。特別是在午休期間基本就看不到學生的影子。
佈滿灰塵走廊一隅的男廁所是春雪的秘密基地。步履蹣跚地逃避進去之前,腳步隨著歎息之聲停了下來,春雪看了一眼盥洗台前的玻璃鏡。
在昏暗的玻璃另一頭,儼然是一個在電視劇中標準到讓人想要吐槽的《專門被欺負的小胖子形象》。
充滿個性的頭髮這裡一簇那裡一簇地散亂著,兩頰的曲線不見任何銳度。隨著肉感十足的脖子的轉動,制服的領帶與銀色的神經元連接終端整個被埋入的樣子就好像絞刑一般。
想了各種辦法來改變這種外形,甚至有過採用絕食這種蠻幹做法的激進時期。但結果卻是在午休中因貧血而昏倒,然後製造了將數名女生的便當席捲一空的恐怖傳說。
從這以後,春雪決定將現實的自己捨棄——至少在學生時期。
零點一秒後便將視線從鏡子中移開,進入到廁所最深處的一個單間。確實地將門鎖上,也不揭起蓋子就這麼坐了下去。身下的塑料蓋發出嘎吱嘎吱的抗議聲也已習慣。將背靠在水槽上,放鬆全身閉起眼睛。
所吟唱的是將靈魂從沉重痛苦的肉體中解放的魔法咒文——
「直接.接續」
獲取到聲音命令的神經元連接終端將量子接續的等級從視覺聽覺提升到了全感覺模式,春雪身體的沉重感與讓胃絞痛般的空腹感在瞬間消失。
坐便器的硬質感,制服的緊繃感也都消失了。遠處校園中迴響著學生們的歡笑聲、充滿廁所中清洗劑的味道、以及眼前單調的門板,全部都溶解在黑暗之中。
《完全潛入》。
連重力感覺都被切斷,春雪直向黑暗之中落下。
但是很快地,柔和的浮游感與虹色的光芒包裹全身。完全潛入時所使用的《假想體》從兩手兩腳的前端生成。
黑色蹄狀的手腳。豐滿而具有彈性的四肢,如同圓球一般的身體是鮮艷的粉紅色。雖然自己沒法看到,不過應該是扁平的鼻子從臉的中央突出、大耳朵垂在兩旁吧。總結起來也就是說,粉紅色的豬。
滑稽的網絡假想體『咚』地降落到的所在地正是文部科學省所推薦設計的童話風格的森林之中。
各處生長著巨大的蘑菇,格外眩目的陽光照耀下的草地中央是如水晶般噴湧而出的泉水。外圍是被一圈內部空洞的高大樹木所環抱,其內部是作為歡聚談笑以及消遣娛樂所用,被分割成幾層以樓梯相連。
在森林間穿行的三三五五一群談笑著的也基本都不是人類。有一半是以二足直立行走的可愛動物,也可以看到長這翅膀的(雖說如此卻不能飛)妖精、白鐵皮的機器人、還有一身長袍的魔法使。全部都是通過局域網上網中的梅鄉中學的學生和老師的網絡假想體。
學生的假想體大多數都是從已經提供的素體中自由選擇後加以個性化修飾而成的。如果有毅力的話,使用編輯器一點點地創造出完全原創的造型也是可能的。雖說到底還是中學生的技術及審美,但是在四月時春雪所展示出自己原創的黑騎士造型時還是受到了相當的注目。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的光華。春雪混雜著歎息聲,低頭看著現在自己的造型。黑騎士造型立即就被荒谷奪走,並且強迫春雪使用這個初期設定形象。
當然,從獨特性上來說這粉紅豬的形象也不遑多讓。因為根本沒有人會選擇如此自虐的形象。與現實中同樣地拚命縮起圓滾滾的身體,春雪朝著一棵數小跑而去。
突然注意到在中央的泉水邊簇擁著一大群人。邊奔跑邊將視線投像那裡的春雪不禁放緩了腳步。在學生人群的中央可以看到平常根本無法所見的稀有假想體。
並不是初期設定中所有的造型。鑲嵌著透明寶石的漆黑長裙禮服。手中執著收起來的黑色陽傘。背後是延展出虹色線形的黑揚羽蝶的翅膀。
在長直秀髮的映襯下,如雪般透白的容顏,完美到實在難以相信這是個人作品。是春雪如何也無法企及的專業級的設計能力。
將奢華的身體靠在隨處生長的巨大蘑菇上,以憂鬱的表情聽取著周圍假想體們話語的她是擔任學生會副會長的二年級女生,這是春雪所知的。令人驚異的是其美貌竟是幾乎完美地再現於其現實中的容貌,因此被奉以名為——
《Snow.Black》。《黑雪姬》。
那樣的存在與自己竟然同為梅鄉中學學生,儘管只有僅僅這麼一個共通點也已讓春雪感到難以置信。只是單單地將假想視線投過去,就感到在自我意識的苛責下自身的卑微感不斷加劇,不情願地將頭轉回正面。
全力奔跑的目的地是設置有休閒娛樂房間的一棵大樹。雖然簡單來說就是遊戲角,不過當然絕對不會有像店裡發售的RPG或戰略遊戲之類。全部都是問答及猜謎這類益智系,或者健全的體育遊戲,不過就算如此仍有大量的學生們聚集在各專區中歡聲一片。
他們也都是在在教室的自己課桌上或學校食堂中處於完全潛入狀態。此時,原本的身體是處於完全無防備的狀態,不過戲弄正在潛入上網的人很明顯是極失禮的行為,對此感到擔心的人除了春雪根本沒有。在教室通過局域網潛入,回來後發現自己制服的褲子被脫了下來是離入學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所發生的事。
將現實的肉體隱藏在廁所,甚至在假想空間也盡可能避開人們的視線,一口氣跑上環繞在樹幹上的階梯。設置的遊戲是越往上受歡迎程度越小。
棒球、籃球、高爾夫、網球逐一通過,乒乓球的樓層也無視最後到達的是,
《Virtual.Squash.Game》專區。
沒有一個學生。沒有人氣的理由十分明顯。所謂Squash雖然與網球類似,但是將球用拍子打出前方上下左右都是被堅硬的牆壁所包圍的空間,將彈跳的球不斷一個人默默地拍回去,說到底就是個孤獨的運動。
本來春雪所喜歡的遊戲類型是抱著衝鋒鎗在戰場上奔走的主視角射擊遊戲(FPS),而且是有著比本源(美國)的高手們略勝一籌的戰鬥實力。當然在日本也是有著相當人氣的類型,不過一來這種類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學校網絡之中,另外——在小學時,僅憑一把小手槍將幾乎班裡所有男生全部射殺,在第二天被欺負得慘不忍睹的痛苦回憶依然鮮明。此後,春雪發誓不論什麼類型再也不和學校的傢伙們玩同一種遊戲。
走近空蕩蕩的專區右端,單手觸摸操作屏。春雪輸入自己的學生ID,讀出自己的存檔中的等級與最高記錄。
春雪在一學期的中段以來,中午就一直靠這遊戲來打法時間。結果,就使得記錄達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數值。雖然連自己都玩到厭煩,但卻沒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在顯示器上方浮現出的球拍,以黑色前蹄的粉紅色右手確實地握住。
隨著GAME START的文字,不知從那裡出現的球掉了下來。將今天一天的鬱悶心情注入球中,奮力揮出球拍。
啪,殘留下瞬間的閃光,球如同鐳射般飛出,撞上地面與牆壁後反彈回來。捕捉幾乎是視覺無法追蹤的反射軌跡,聽從腦內自動地引導的出最合適解答,向左移動一步反手揮拍。
對於現實中的春雪來說當然不可能有如此敏捷的行動。但是這裡是可以解放任何生理枷鎖的電子世界。認知球的動向、讓身體行動都不過是大腦與神經元連接終端來來往往的量子信號而已。
球在轉瞬間失去實體,球場上只看到一閃而過的朦朧軌跡。啪咚、啪咚的聲音在一秒內連續不斷地迴響,如同機關鎗一般。儘管如此,春雪靠著小豬的身體在空間中縱橫無盡地跳躍,將球拍全方位地發出怒吼。
混帳——要什麼現實啊。
雖然挑戰著極限的遊戲速度卻還心不在焉地在腦內迴盪著抱怨的吼叫聲。
為什麼還需要真正的教室和學校這些無聊的東西。人已經可以僅通過假想世界生存了,而且實際這麼做的大人也已經是多得數不清了。在過去,甚至進行過將人的意識完全轉化為量子數據,想要構築起真正異世界的實驗。
雖然這樣,但還是以學習團體生活,培養情操這樣愚蠢的理由將孩子們趕到一起,禁錮在現實的圍欄之中。對荒谷他們來說應該不錯吧,能夠適當消減壓力,還能節省零用。但是,我——接下來,該這麼辦呢。
叮咚,的一聲響起,視野角落的遊戲等級又提升了一段。
球速瞬間增加。反射角度也變得不規則,朝預想外的方向劃出一道弧線襲來。
春雪的反應漸漸開始跟不上。
畜生,更——更快一點。
假想世界也好,甚至現實世界也好,能夠突破所有的阻隔,到達沒有任何人的場所的——迅速!
唰,拍子揮空。光線化的球掠過春雪的臉頰,向後飛去,消失。伴隨著聽起來既失落又搞笑的效果音,GAME OVER的文字落下,在球場上咚咚地彈跳。
沒有看一眼閃動著的最高紀錄條,春雪垂著頭走向控制面板想要再次開始。
就在這時,突然的聲音讓春雪神聖的秘密基地震動。
「啊——!!竟然藏在這種地方呢!!」
耳朵,或者說是讓大腦嗡地麻痺的高亢的叫喊聲。因吃驚而伸直腰背的春雪回頭看到的是同樣動物形態假想體的學生。
雖然這樣說,但絲毫沒有如春雪的豬造型那樣的滑稽相。柔軟而苗條的身形,微微泛紫的銀色皮毛包裹著的貓。一邊的耳朵與尾巴末梢紮著深藍色的蝴蝶結。雖然不是用多邊形從頭開始改造的假想體,但可以看出各處都做過相當的調整。
閃耀著金色虹彩的瞳孔散發出怒氣,生長著小小尖牙的口大大地張開又一次喊道。
「小春最近在午休的時候總是不在,害我找得好苦!玩遊戲也沒關係,能不能不要玩這種非主流的,下去和大家一起玩不是很好嗎!」
「......那是我的事吧,別管我了」
勉強只回了這麼一句,春雪打算再次回到球場。但是銀色的貓無意間轉了下脖子瞥了眼GAME OVER的顯示,發出更為尖銳叫聲。
「什麼啊這是......等級152,紀錄263萬!?你真是......」
——太厲害了啊!
心中稍微期待著這樣讚美之聲的春雪的期待輕易地就被擊碎了。
「笨蛋啊!?連飯也不吃在搞什麼啊!現在馬上給我下來!!」
「......才不要,午休不還有三十分鐘嗎。到是你才該離開吧」
「啊——竟、竟然是這種態度,看來是逼我動手了呢」
「做得到的話就做做看吧」
嘀咕著,春雪再次握起球拍。學校局域網中的假想體並沒有《接觸判定》。以防止不健康的行為為理由,學生是無法接觸到其他學生的假想體的。當然,採取強硬手段讓自己斷網另當別論。
貓型假想體「噫」地吐出細長的舌頭然後喊到。
「鏈接.解除!」
身形在下個瞬間突然消失,只留下光的漩渦與銀鈴般的聲音。
終於吵鬧的傢伙消失了,將些微的寂寞用鼻中的歎息吹散,就在此時。
嗡!沉重的衝擊從腦內傳來,周圍的光景全部都消散不見。如同被黑暗彼方的點狀光亮吸入一般,現實中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感受著自己沉甸甸的自重,春雪拚命地眨眼,將眼睛的焦點重新調整。
原來的,男廁所的隔間。但是,取代本來應該在眼前的藍灰色門板,春雪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
「你......什......!?」
就在眼前氣勢洶洶站立著一名女生。校服領結的綠色表明了她同樣是一年級的學生。
看起來重量似乎只有春雪1/3的瘦小身材。一頭短髮,前發端向友梳起以青色的別針固定。有點像貓似的,嬌小的身形卻有著不相稱的大眼睛,此時正充滿怒氣地盯著春雪。
左手拿著一個小盒子。而右手直直地伸到春雪的頭上,小拳頭緊握著。看到這一幕,春雪終於明白自己的完全潛入為什麼會被突然切斷了。女生用那拳頭直擊自己的腦袋,受到衝擊的神經元連接終端啟動了安全機構自動斷開了鏈接。
通常,安全等級被設定在只要搖晃肩膀或大聲呼喊就能發動,而神經質的女生甚至會設定成只要周圍一米內有人接近就會下線。春雪之所以直到頭頂遭到對方直擊還沒有注意到闖入者是因為在這個廁所隔間隱蔽場所,把安全等級調到了最低。
「你......你啊!!」
驚訝不已的春雪面對著在這學校唯一能夠與對方輕鬆對話的少女喊了起來。
「你搞什麼啊!這裡是男廁所啊!明明還上了鎖......你笨蛋啊!!」
「笨蛋的是你」
春雪的青梅竹馬,就這麼穿著短裙跨越了男廁所這道難以逾越斷層的強者,倉島千百合,繃著臉罵回去後將右手縮了回來,反手將門打開。
以輕快的動作唰地跳出隔間。在陽光下閃耀的栗色頭髮不禁讓春雪瞇起眼睛,千百合終於露出淡淡的微笑催促起來。
「哎,趕快出來啊」
「......知道了拉」
將歎息聲嚥回肚中,春雪在馬桶蓋的嘎吱聲伴奏下站起身體。在隨著千百合走向出口的同時,終於問起了另一個疑問。
「......為什麼知道在這裡」
沒有得到立即的回答。將頭探出男廁所確認狀況後,千百合迅速地閃到走廊上,簡短回答。
「我也在屋頂。所以跟來了」
也就是說——。
「......看到了嗎」
踏上走廊一步的腳停了下來,春雪低聲喃喃。
千百合好像是在搜索著話語般低下頭將背靠在牆上,終於點了下頭。
「......我不會再說那些傢伙的事了。如果小春決定就這樣的話......也沒辦法了呢。但是,午飯還是要吃的。這樣對身體不好哦」
帶著讓人感到有點勉強的笑容,千百合將左手的盒子拿到春雪面前。
「我,做了便當。雖然不能保證味道」
——悲慘,春雪頭腦中浮現出的只有這兩個字。
想要搜尋千百合話語與行動中除了哀憐以外感情的自己的心是多麼地可悲。
原因就是,千百合已經有男朋友了。不管從哪個方面都是與春雪截然相反的,另一個兒時玩伴。
嘴巴擅自動了起來,春雪聽到微妙地缺乏抑揚的聲音從自己口中傳出。
「......是做給小武多出來的吧」
千百合的表情瞬間籠上一層陰霾。無法正視她愁眉下的雙眼,春雪將目光轉向走廊。
「不是的哦,小武的學校有提供午餐的。這個......只有三明治、土豆沙拉和火腿奶酪哦。都是小春喜歡的吧」
看著視野中的白色盒子,春雪想要伸出右手硬推回去。
但是,現實世界的緩慢肉體與春雪意志相違背,以劇烈的動作將盒子從千百合的手中拍落。摔到地上的瞬間讓蓋子彈開,水藍色的餐紙中包裹著的三角形三明治都翻了出來失去形狀。
「啊......」
雖然反射性地想要道歉,但頭腦一陣發熱,想要說的話一句都無法從口中吐出。連頭都無法抬起,低著頭向後退去,隨著一聲叫喊猛然轉身。
「我......我才不要!!」
真想立即從這個場所下線,春雪痛徹的想法當然是不可能實現的。至少想要拚命地逃走,但現實中的肉體卻偏偏如此沉重,無法逃離背後傳來的輕微抽泣聲。
在最糟的氣氛下度過了下午的講課和班會,春雪像逃跑似的奔出了教室。
隔開兩間的千百合的教室,或者校門口,或者回家的路上等候著它然後道歉,將這一不斷在腦中迴響著的聲音拚命地擠到意識之外,朝著另一個作為秘密基地的圖書館奔去。
本來的話,像圖書館這種地方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但是,在大人之中也有人認為在學校必須有符合學校風格的紙制書本給學生提供教育的必要,所以才有現在這些平白浪費了空間和資源的全新書籍排列在書架之上。
當然,多虧拜其所賜才能確保出這一塊貴重的私人空間,所以也沒什麼可抱怨的。抱著兩三本精裝書作為掩護,佔據靠牆閱覽區的春雪將身體埋入狹窄的座椅,以連接終端所能認知的最低聲音發出完全潛入的命令。
因為離課程結束還沒過幾分鐘,學校網絡中冷冷清清。趁這個時候高速穿過草地爬上樹幹,躲進老地方。
Virtual.Squash區當然處於無人狀態。實際上,並不想玩如此單純的擊球遊戲,更想投身於槍林彈雨的血站之中藉以一時忘卻胸中的苦悶,但是無法進行廣域鏈接且遊戲啟動都遭到限制的學校中也是無可奈何。
雖然肚子的飢餓早已超過忍受界限,但依然沒有想要馬上回家的想法。要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千百合的話,根本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說什麼話來面對她。不,其實只要道歉就型了,但根本就沒有自信讓自己的嘴巴能遵從自己的想法。
——那時候,也是這樣。
過去,曾經也同樣有過讓千百合哭泣的時候,回想起當時情景的春雪不禁閉起雙眼。將右手放在操作顯示屏上,登錄。
伸手抓住球拍,轉過身體正對場地。
睜開眼,對準落下的球,將一切的煩惱都化作這一擊——。
春雪在一瞬間凍結。
場地中央顯示的單色立體文字正顯示出與記憶不同的數字。
「等級......166!?」
春雪在數小時前更新的等級紀錄被提升了10以上。
究竟怎麼回事,學生ID的記錄應該是有管理的啊,在一瞬的思考後,馬上明白了。那時候,因為千百合的錘擊讓春雪強制下線,但遊戲卻這麼保持開啟著。所以,有人繼續了遊戲,並將紀錄刷新。但是。
除了自己以外誰又能夠獲得這麼誇張的成績!?
春雪努力地維持著即將崩潰的自信,畢竟這是在完全潛入環境下的的VR遊戲技能。當然,除了靠頭腦好壞來左右勝負的問答及棋盤類遊戲,靠反射速度的射擊、動作以及競速遊戲的話,春雪有自信在學校中無人能及。
當然沒有以此炫耀過。自己就算變得受人注目也不會有好事發生,這一點在小學的時候就早已深深感受到了。對於這點向來認為沒必要再多做確認,但是——這、Squash.Game的可怕分數是......
此時。
聲音從背後傳來。不是千百合。雖然同是女性,卻更為低沉,如絲綢般柔滑的聲音。
「打出那個離譜成績的是你啊」
在提心吊膽地轉過身的春雪面前所站立的是。
漆黑中鑲上銀色的長裙禮服。如杖,或者說是劍一般杵在地上的傘。純白的肌膚與漆黑的瞳眸
——《黑雪姬》。
雖然只是個假想體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電子構成不真實感,微微透露出一種淒絕之美,學校中最有名的人無聲地向前走來。
全身上下唯一有色彩的紅唇浮現出似有若無的微笑,黑雪姬繼續說到。
「想要更向前......《加速》嗎,少年」
如果有這想法的話,明天午休的時候到休息沙龍來。
只留下這句話,黑雪姬就轉瞬下線了。
假想體恐怕在春雪的視野中還存在不到十秒吧。難道是局域網服務器的BUG,在一瞬間甚至認為是看到了幻覺,實在是太不可思議的事情了,但是,球場上方依然浮現著的恐怖紀錄卻是不爭的事實。
甚至已經完全喪失挑戰新紀錄的意志,斷開連接的春雪就這麼一直呆呆地坐在圖書室的閱覽區之中。耳朵深處,就只有三句台詞無限地連續迴響。黑雪姬的語氣就女中學生來說是比較異質,然而融入她那壓倒性的存在感卻沒有任何不協調,到不如說從中可以一窺其不論男生女生中都有著絕高人氣的理由。
終於踩著軟弱無力的步子走出學校,回家的這段路幾乎像是自動操縱著走完的。要是沒有神經元連接終端視聽覺模式所顯示的交通預測導航,恐怕已經被車輛碾過兩三回了。
回到高元寺高層公寓內無人的家中,春雪直接把冷凍披薩加熱,就著碳酸飲料填進肚子裡。雙親在很久以前就離婚了,現在和母親一起生活。雖說如此,因為基本不到午夜零點不會回來,所以見面的時間只有上學前拿午餐費的一瞬。
將空腹用垃圾食品填飽後,就把自己關進房間。按以往的話,首先瀏覽一遍網絡,然後的數小時投身於歐洲那邊的戰場,用空餘的一點時間對付完作業後睡覺,不過唯有今天沒有任何事想做。
不知是不是發生了太多的事,大腦像腫了起來般沉重,春雪換好衣服摘下神經元連接終端就倒在床上。
困,但是,卻決不能說是安穩。荒谷他們的嘲笑、千百合的淚水、以及黑雪姬謎一般的話語反覆出現在夢中,讓春雪輾轉反側。
想要更向前——《加速》嗎。
夢中,黑雪姬並不是假想體而是學生會副會長的模樣。明明只有看過在學校的司令台上時一副超然且毫無表情的她,卻不知為什麼在夢中如同小惡魔般誘惑的微笑從嘴角浮現,在春雪的耳畔低語。到這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