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對了,全部都是夢。昨天的,包括局域網上遇到的。
翌日星期三,一如往常拉著一張憂鬱的臉上學的春雪邊這麼想著邊進入教室。
在充滿既視感的課程中,再次收到荒谷他們的惡作劇郵件。雖然連續兩天都被勒索午飯是頭一次,但指定的東西和昨天一樣是炒麵麵包和奶油菠蘿麵包。到底要喜歡到什麼程度啊,邊想著邊關閉郵件的春雪隨著午休的鈴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拖著慢吞吞的腳步的目的地,卻並不是荒谷他們所指定的屋頂,而是校舍一樓與學生食堂鄰接的休息沙龍。
與排列著廉價長桌的食堂不同,半圓形的休息沙龍中擺放著奢華的純白圓桌。透過大片的采光玻璃可以望見秋日中庭色彩紛繁的樹木,毋庸置疑是梅鄉中學內最上等的空間。
因此,一年級生禁止使用也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圍繞著圓桌學生的領帶顏色全都是青色(二年級)和胭紅色(三年級),完全看不到綠色。
學長們有半數單手端著咖啡或紅茶相互談笑,半數將身體靠在高背椅上閉著眼。並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校園網中處於完全潛入狀態。
春雪首先將巨大的身體隱藏在休息沙龍入口的觀賞植物之後,向內部窺視。
不可能在的,昨天的那個肯定是夢,確信率有一半以上——雖說如此。
「......在啊......」
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休息沙龍的最裡端,靠窗的桌子坐著一群格外引人注目的人。二年級與三年級一共六名,仔細辨認就可以知道全部都是看過的面孔。所有人都是現學生會成員吧,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都是有著各自特色的眉目秀麗。
而在其中散發出最大存在感的,就是帶著幾分憂鬱表情翻著精裝書頁的扎有青色領帶的女生。如瀑布般直瀉而下的及腰長髮是如今難得一見的烏黑。黑灰色百褶裙下窺探到的雙腳包裹在黑色長襪中。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連校服下的開襟襯衫也都是帶有光澤的黑色。沒有懸念——正是梅鄉中學第一名人《黑雪姬》。
從休息沙龍入口到最裡端的直線距離應該不到二十米。但是,這距離在春雪看來幾乎等同於無限。要穿過上級生禁區這樣的冒險行為到底是辦不到的。
轉身向右回去吧。到食堂的小賣部買好麵包和果汁送到荒谷他們那裡。然後躲在第二校舍的廁所裡,用校園網內的單人遊戲打法剩餘的時間。
——混賬。畜生。走給你看。
春雪咬緊牙關,從觀賞植物的背後走出,踏入休息沙龍。
從周圍桌子那裡彙集過來上級生們的視線,並不是被害妄想,而是確實地包含著非難與不快。如果是剛入學不久還情有可原,都二學期過半了不可能不知道一年級禁止入內的規矩。
不過,所幸沒有人出聲責問。發抖的兩腳拚命地挪動著沉重的身體穿過圓桌間的夾縫,春雪幾乎是奄奄一息地終於抵達了學生會成員們所在的最裡端。
最初抬起頭的是坐得最近的二年級生。隨著輕柔秀髮擺動側頭的女生,帶著微微驚訝的笑臉向春雪優雅地問道。
「啊啦......有何貴幹?」
有事。當然無法這麼說,春雪一時語塞。
「嗯嗯......那個......呃——......」
此時,其他的成員中已有四人都望向春雪。雖然在他們的表情中看不到惡意,從周圍桌子那裡投來的不快視線已經不堪忍受,在緊張得幾乎要昏倒的時候,終於最後一人將頭從書本上抬起。
第一次從近處用肉眼看到黑雪姬的臉,果然是比昨天(可能)見到的假想體要美麗數倍。在修剪整齊的前發後面,挺拔娟秀的柳眉下方,連虹彩都是黑色的瞳孔散發出凜冽的光華。如果要把假想體比作黑薔薇的話,這裡的就是黑水仙嗎。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樣的東西。
看到如此不像樣的自己,這美貌之上會浮現出何種表情,春雪已經做好了覺悟。
但是讓自己從心底感到吃驚的是,黑雪姬淡色的唇浮現出似曾相識的微笑只是短短說了句。
「來了啊,少年」
啪地將精裝書本合上,邊向呆立著的春雪招手邊將視線掃過同桌的會員。
「是我有事。抱歉,能將那裡空出來嗎」
後半句是向鄰座的二年級男生說的。短髮高個的上級生帶著感到有趣的表情站起身,揮手請春雪坐下。
唯唯諾諾地道謝後,春雪盡最大努力縮起身體坐了下來。奢華的椅子發出誇張的嘎嘎聲,不過黑雪姬就好像全然沒有注意到似的,從校服的左側口袋中摸出一束細長的東西。
那是一根連接線。被銀色細線包裹保護的軟線兩端有兩個小小的插口。左手將長髮向後撩起,在纖細的脖子上佩戴的神經元連接終端(當然是以黑色烤瓷漆做了塗裝)的端子用右手將一邊的插口插入,然後黑雪姬毫無做作地將另一頭的插口向春雪遞出。
這次,休息沙龍中原本只看著情況發展的學生們一片嘩然。其中甚至可以聽到「騙人的吧」、「呀—怎麼會——」這類的悲鳴之聲。
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其實春雪也是一樣。額頭立即滲出汗來。
《有線直結通信》。
簡稱直結的行為,黑雪姬正催促著春雪。神經元連接終端通常是通過無線方式與所在的網絡服務器進行相互通信的,這種方式將存在多重安全防護措施。但是,有線直結的情況下,防護牆的九成都將失去作用。要是懂一點鏈接技術的人的話,能輕易地窺探對方的私人存儲空間,甚至能安裝惡意的程序。
因此通常,直結的行為只限定在最能信賴的人——親人,或者是戀人。倒過來說,在公共場所進行直結的男女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在相互交往。甚至還有連接線的長度代表了兩人親密度的毫無技術根據的習俗存在。
雖說現在黑雪姬拿出的XSB連接線(乙烯插花:XSB估計沒什麼深意,大概只是作者為了表現比USB牛X吧- -)大約有兩米長,但在這個場合長度並不是問題的關鍵。呆呆地凝視著閃爍著銀色光芒的端子,春雪總算勉強擠出了聲音,問道。
「......那、那個、怎麼做......」
「除了插到你的脖子上外沒別的使用方法了吧」
間不容髮地被作了斷言。春雪強忍著幾乎要昏倒的身子,用顫抖的手指拿住插口,摸索著自己的神經元連接終端後插入。
瞬間,眼前閃爍起《線路.鏈接》的警告。在警告字體逐漸淡去的同時,眼前黑雪姬的身形從休息沙龍的背景中浮出並變得鮮明。
明明微笑著的嘴唇沒有絲毫的動作,春雪的腦中卻響起悅耳的聲音。
「還要你特地跑過來真是不好意思,有田春雪君。思考發聲能做到嗎?」
不必開口,只通過連接終端相互交談的技術。春雪點頭,並回答。
「是的。那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精心設計的,那個.....惡作劇什麼的嗎?」
本以為會生氣,沒想像黑雪姬微微側頭「唔」地低吟了一聲。
「也是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說不定就是這樣。要說原因呢,因為我馬上要向你的連接終端發送一個應用程序。如果你接收下來的話,將會把你現在所處的現實完全破壞,並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再構成」
「......現、現實......破壞......?」
春雪呆呆地重複著。
同桌興致勃勃地看著事情發展的學生會的人影,周圍嘈雜的學生群,都好像是已經被排除在視野之外了。只有黑雪姬的話語,不斷地在腦內重複著。
全身被漆黑所包裹的上級生,看著這樣的春雪再次露出微笑抬起右手,柔軟而白皙的手指作出滑動什麼的動作。
咚,窗口彈出的音效。
【BB2039.exe是否運行?YES/NO】
明明是以普通的系統顯示出來的,但這窗體就好像擁有獨立意志般讓春雪感到壓迫。
按常識來說,對於並不熟悉的人通過直結回路送過來的不明正體的應用程序,不用想都知道不能去執行。現在應該馬上拔掉連接線吧。但是,春雪卻為什麼沒能這麼做。反之,低頭望向自己蜷縮在椅子中的身體。
——現實。真實的、我。
笨重的身體。臃腫的容貌。不斷重複地收到欺負,靠網絡來逃避。以及最重要的,對於這種狀況絲毫沒有想要改變的自己。就這樣好了,反正自己就是不思進取。
春雪移動視線,凝視黑雪姬的暗色瞳孔。
零點五秒後,抬起右手,將手指戳向YES。看著白皙的臉上浮現出的微微驚訝的表情,些許的滿足感在胸中油然而生。
[求之、不得。如果能將這現實......破壞的話]
與這低語幾乎同時。
整個視野被噴湧而上的巨大火焰所佔據。
像要將不禁全身僵硬的春雪整個吞噬的狂暴的火焰流,逐漸在身體前彙集成了一個標題LOGO。設計風格絕不是新潮的東西。讓人不禁聯想起上世紀末流行的某種對戰型遊戲的狂放。
顯示出的文字是——《BRAIN BURST》。
這一刻,正是春雪與將春雪所認識到的現實完全變革的這一程序的初會。
安裝持續了近三十秒。作為神經元連接終端用的應用軟件來說是相當巨大的。
直到標題LOGO下所顯示的安裝進度條終於達到100%,春雪都一直屏神凝息地看著。將現實——破壞,黑雪姬曾這麼說過。這究竟具體是以何種形式呢。
隨著安裝進度條的消失,LOGO也燃燒殆盡。橘色的殘火構築成了一串英文《Welcome to the accelerated world》,然後也在下一瞬間化作火粉消散。什麼意思——加速、世界?
春雪就這麼屏住呼吸近十秒,等待著什麼變化的發生。
但是,自己的身體也好,周圍的景色也好都沒有任何變化的樣子。自己的汗水還是不斷在制服下滲出,身體承受的從周圍桌子投射過來非難的視線只是也變得越來越嚴厲。
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後,春雪帶著驚訝望向黑雪姬。
「那個......這個叫做《Brain.Burst》的程序,究竟......」
對於用思考發生提出的問題,黑衣的上級生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喃喃低語著與春雪提問毫不相干的事。
「看來平安地成功安裝了呢。雖說一開始我就確信你有充分的適應性」
「適、適應性?這個程序嗎?」
「是啊。《Brain.Burst》是只有擁有高水準的腦神經反應速度的人才能安裝的。比如說,在某個仿真遊戲中打出令人驚歎紀錄的這種程度,吶。你看到幻之炎的時候就是程序在檢測大腦的反應速度。如果適應性不足,連標題LOGO都看不到。但是......就算如此,也讓我稍微有些驚訝呢。過去我在面對如此可疑的程序的時候,可也猶豫了近兩分鐘的說。為了說服你所苦想的台詞全都白費了呢」
「啊、啊......對不起。但是,那個、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啊。不是常駐而是選擇啟動型程序嗎?」
「嘛,不用急。接下來必須要稍微給你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具體的機能說明在那之後吧。不管這麼說,時間可是充裕得很呢」
春雪掃了一眼視野右下角持續顯示著的時間。午休時間已經過半。這點時間根本無法說是充裕。
痛感著周圍混雜這好奇與嫌惡的氣氛,春雪探出身子。身下的椅子嘎嘎作響。
雖然是早已聽慣的聲音,但總覺得是連椅子都在嘲笑自己的醜陋與滑稽,春雪緊咬起嘴唇。對於現實中這樣的自己當然不可能喜歡。如果能改變的話,就算不管變成什麼樣也會欣然接受。
「......心理準備的話已經做好了。請告訴我,這個程序是......」
正說到這裡。
春雪背向著的休息沙龍的入口處,傳來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你小子,豬......有田!你給我在那兒站好了!!」
反射性地一顫縮起身子,春雪從椅子上直起身子。回頭看到怒容滿面地站在那裡的是,本應在午休時間一直待在樓頂的荒谷。
在春雪的表情從愕然轉向恐懼的同時,荒谷的表情也從激怒轉向狐疑。因為春雪站起來的關係,直到剛才都一直被他巨大身體擋住的黑雪姬奢華的身姿,以及從她的連接終端延伸出來與春雪連繫在一起的連接線都顯露出來。
儘管全身僵硬,春雪還是敏銳地察覺到除了學生會成員,周圍學生們的氣氛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同樣綠色領帶的高個子的荒谷與矮胖的春雪之間的關係,大家在瞬間都明白了吧。但是學生們所流露出的,自然並不是對荒谷的非難,啊——果然呢,而是這種不出所料的表情。
住手——現在放過我吧。
春雪拚命地默默祈禱。絕對不想讓黑雪姬知道自己一直被欺負的事情。事情辦完了一定會買好麵包到屋頂去的,所以請安靜地等一下。想傳達這一想法的春雪向荒谷勉強地擠出微笑。
看到春雪的表情,讓荒谷的臉因加劇的憤怒染成了赤黑色。「肥——豬——」,看著無聲的口型,春雪不寒而慄。在與學校最有名的人直結狀態下春雪所浮現出的笑容的意思,那傢伙完全地誤解了。
吊起的眼睛閃爍著寒光,荒谷無言地跨過區隔食堂與沙龍的矮屏風。在腳後跟已經脫幫的鞋子發出的啪嗒啪嗒聲下,一直線靠近過來。他背後的手下A和B也帶著稍微緊張的神情跟了過來。
不行了,這麼想著的春雪向後退縮。
荒谷有著無法想像是十三歲的身高,並且因為還在練習空手道之類的,有著一身結實的肌肉。身上穿著稍短的校服,裡面卻是過長的紫色薄襯衫,下半身穿著不整的寬鬆長褲。被染成淡金色的頭髮如劍山般直立著,在極細的眉毛與兩耳耳環映襯下的吊眼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雖然梅鄉中學是私立學校,但是在這個老齡化極為嚴重的時代,幾乎沒有中學再設立入學考試了。因此也存在像荒谷這樣的武鬥派懷著【快樂地欺負人】的想法入學的人。
在一入學就遭到這些傢伙欺負的春雪,縮起身子膽怯地地看著轉眼來到自己面前如同壓迫般俯視著自己的荒谷。
「竟敢小看我」
從扭曲的嘴唇中發出的台詞讓春雪反射性地想要卑屈地謝罪,就在脫口而出前的這一瞬間。
從背後,黑雪姬清澈的聲音帶著豐富的抑揚感響起。
「你確實是叫做荒谷君吧」
聽到這話的荒谷在一瞬的驚訝後,臉上浮現出諂媚的笑容。就算是這樣的傢伙,被《那個黑雪姬》能記住名字也會感到高興吧。
但是,接下來的話不僅是荒谷,連春雪都感到愕然。
「是從有田君那裡聽說的呢。聽說似乎是搞錯把你從動物園送到這學校來了啊,恩」
荒谷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春雪愣愣地看著他全身開始發抖。
「說......說......說什......」
與荒谷口中發出的聲音完全相同的話語,春雪也不禁想要叫喊起來。
說——說什麼啊,你!
但是連這思考轉化成聲音的時間都沒有,荒谷發出驚人的怒吼。
「什麼!他媽的宰了你啊死肥豬啊啊啊啊!!」
在全身一顫縮起身子的春雪眼前,荒谷握緊右拳高高揮起。
然後在同時——腦內,凜凜的聲音向春雪發出命令。
「就是現在,呼喊!《Burst.Link》!!」
這短短的命令,春雪不知道是自己實際喊出的聲音還是思考發聲的回音。但是,自己卻清楚地感受到全身各個角落都被此聲音的震動所傳遍。
Burst.Link!!
啪咿咿咿咿!!衝擊聲讓整個世界搖動。
全部的色彩在一瞬消滅,只覆上一片通透的青色無限延伸。周圍的休息沙龍也好,凝視著事態發展的學生也好,甚至是連眼前的荒谷都被染上了單調的青色。
然後,一切都,靜止了。
在一秒內就能將自己打飛的荒谷的拳頭,就凍結在數十厘米的眼前,春雪啞然地看著這一切。
「嗚......嗚哇!!」
不禁叫了起來,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行動的結果,讓春雪看到了更難以置信的一幕。
自己的後背。與荒谷相同地變成一片青色的自己圓滾滾的後背,保持著縮成一團的滑稽姿態停止著。就好像是魂魄從肉體中脫離了一樣。
那麼,現在的自己變成了什麼呢!?驚愕地低頭望去,看到的是熟悉的粉色的豬。不會錯的,是在校園網中春雪所使用的假想體。
已經完全不知道這麼回事了,春雪迷茫地左右四顧。
又一件奇怪的光景映入眼中。
在沙龍的椅子上,黑雪姬優雅地並膝端坐。但是她的身體,包括從脖子伸出來的連接線,全部都被染上了如水晶般通透的青色。
然後在一旁,黑色長裙禮服以及收起的陽傘,伸展著揚羽蝶翅膀的假想體帶著神秘的微笑站立在那裡。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春雪情不自禁叫喊起來。
「完全潛入!?還是說......幽靈脫體!?」
「呵呵,都不是哦」
帶著愉快的口氣黑雪姬的假想體說道。
「我們現在在《Brain.Burst》程序的啟動下,正處於《加速》狀態」
「加......加速......?」
「是的。周圍雖然看上去是靜止的,但實際卻並非如此。是我們的意識在超高速運轉哦」
在長裙邊緣鑲嵌著銀珠的閃耀下,黑雪姬移動了數步,在被青色凍結的現實中的春雪與荒谷邊停了下來。將傘尖指向直拳軌道上荒谷的拳頭。
「這拳頭雖然無法從視覺上認知,但現在確實是一點一點地在移動......就好像鐘錶的時針一樣。如果一直這樣等下去,終究會通過這大約八十厘米的距離,可以看到拳頭慢慢地陷入你的臉頰吧」
「別、別開玩笑了啊。不,不是的......稍、稍微請等一下」
春雪用豬蹄抱著頭拚命地整理情報。
「那、那個呢......那就是說,並不是我和前輩的魂魄從身體中脫離出來了是吧?說到底思考本來就是在大腦中進行的不是嗎?」
「理解得真快那。正是如此」
「但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只是思考與感覺加速的話,像這樣.....如同幽靈脫體般移動、看到自己的後背,甚至像現在與前輩交談都是不可能的啊!」
「嗯,非常好的問題,春雪君」
如同教師般讚許地點頭,黑雪姬搖曳著黑色長髮走到桌子的一端。
「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青色世界雖然是真實的現實,但並不是以眼球通過光所認識到的。稍微看下這桌子的背面吧」
「啊、啊......」
春雪低下比現實中更小的豬身體,向青色桌子的背面看去。
「啊、啊咧」
奇怪。因為桌子是木製的,表面可以看到木板之間的縱向細縫。然而背面卻好像塑料一樣平滑而且沒有任何質感。
「這是怎麼回事......就好像是,多邊形......?」
對於抬起頭的春雪,黑雪姬輕輕點頭。
「正是如此。這青色的世界,是通過設置在沙龍中的多架公共攝像頭所捕捉到的畫面再構成形成的3D影像,通過神經元連接終端讓大腦所看到的東西。攝像頭的死角是通過推測進行補充的。所以,想要偷看那裡女生的裙子下面也是枉然的」
所謂公共攝像頭,其正式名稱是公共安全監視攝像頭,以維持治安為目的在日本國內密密麻麻地設置在各處,由政府的影像監視網進行嚴密監管,一般人想要偷看是決不可能的——雖然是這麼說。
邊想著這些道理,春雪反射性地將視線沿著伸向桌面下的學生會女生的腳看去,果然優美的腿型曲線在裙子的邊緣嘎然而止。
黑雪姬瞥了一眼慌忙站起來的春雪。
「別看我的腳哦。這個位置在攝像頭的視野範圍內的」
「沒......沒看啊」
竭力地將視線固定住,春雪搖了搖頭。
「嘛、嘛,總算是理解了現在所看到狀況的理由了。這裡是將現實世界3D影像化的世界......我們把假想體作為代行體觀察周圍並通過直結回路進行交談沒錯吧?」
「是的。現在為了方便暫時使用了你校園網中的假想體」
「可以的話,到是希望能用其他的」
嘀咕著的春雪大大地歎了口氣。將豬腦袋晃了晃重新整理思考,再次面向黑雪姬的假想體。
「但是......這才只是一半對吧。想知道的是下面的問題。......《加速》究竟是什麼?從來就沒聽說神經元連接終端有這樣如同時間停止一樣的機能啊!」
「當然,將神經元連接終端所蘊藏的加速機能挖掘出來的,只有是擁有或者曾經擁有《Brain.Burst》這一程序的人」
黑雪姬如同低吟般邊說,邊抬起右手,輕輕觸碰現實中凍結著的春雪脖子上的XL尺寸的神經元連接終端。
「春雪君,你知道神經元連接終端的運作原理嗎?」
看著纖細的手指觸摸著《自己》的脖子,一下子心跳加速的春雪點了點頭。
「是、是的......雖然只是些皮毛的知識。與腦細胞以量子等級無線連接,將影像聲音觸感等信息進行相互傳送,並反過來取消現實的五感......」
「不錯。是與2020年時的頭盔驅動型VR機,或者是三十年代植入型從原理上有著根本性的差異。量子連接沒有生理學上的硬件機構的限制。因此,不會增加腦細胞的負荷,可以實現原本認為極為荒唐的事......有人注意到了這點」
「荒唐......是指?」
對於春雪的疑問,黑雪姬回以了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你有接觸過二零年左右的PC嗎?」
「嗯、嗯,算是吧。家裡還有」
「那麼,應該知道PC的基準動作頻率叫什麼吧」
「基準時鐘......是嗎」
黑雪姬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主板上的晶振就如同時鐘般的將寫入信號按設定倍率增幅後驅動CPU。其實,我們人類的大腦及意識也是以相同的原理活動的」
「誒......!?」
春雪圓睜雙目,大大的豬鼻子噗噗地吐出氣息。
「難、難道。是說我們身體的某處也藏有晶振麼」
「在這裡」
黑雪姬立即作出回答,並從正面抱住現實中青色的春雪,抬眼露出惡作劇般地表情,左手戳了下後背的中心。
「您......、您、您在做什麼啊」
「現在,你的時鐘頻率稍微加快了些哦。已經知道了吧......就是心臟!心臟並不只是輸送血液的泵。並且是根據跳動決定思考的驅動速度的基準時鐘頻率發生裝置」
春雪按著胸口吃驚得數不出話來。黑雪姬就好像戲弄著春雪一半,依然將手貼在心臟附近。
「就算身體處於靜止,根據狀況的變化,心臟的搏動不管要多快都可以......就像賽車手一樣呢。(乙烯註:F1在過彎時強大的橫向離心力,會讓體內血液流向單邊,但此時車手仍需保有冷靜的思考和判斷能力。賽車起跑時車手心跳會高達每分鐘190次,比賽過程中的心跳也都在160次左右)為什麼呢。因為,對於思考——狀況認識力以及判斷力是有《加速》的必要的。或者說,就像是相互熱戀中的情侶。為了讓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更為濃密的體驗而《加速》」
黑雪姬將手指沿著春雪的胸口慢慢地滑動到脖子處停了下來。
「心臟一次搏動,所產生的量子脈衝信號就沿著中樞神經逆流而上,驅動大腦,也就是思考。那麼——如果將這信號通過脖子上的神經元連接終端增幅的話,你認為會怎樣」
一瞬間,春雪的脊背襲過一陣顫慄。
「思考會......加速?」
「是的,如果是神經元連接終端就能做到。能夠不帶給肉體及細胞任何負面影響,呢。現在這個瞬間,我們的神經元連接終端就正通過一次的心臟跳動,將振動信號時鐘增幅,並帶著無線量子信號傳入大腦。其速率,其實達到了一千倍」
「一千......倍......」
對於聽到的話語,春雪吃驚得除了呆呆地重複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黑雪姬清澈的聲音,再次讓麻木的意識受到衝擊。
「思考加速一千倍。也就是說,現實中的一秒,在你感受起來就如同一千秒......折算起來就是十六分四十秒」
已經不僅僅是賽車手這種程度的。比起說是科學技術,到不如說是《時間停止的魔術》了。
但是,如此驚異的現象究竟具體能實現什麼呢,在春雪剛像進行思考前,「哎呀」,黑雪姬突然像注意到了什麼似地輕輕低語了一聲。
「......?」
「啊,抱歉。只顧著說明了,似乎花了太多的時間了呢。完全忘記了呢,現實中的你現在馬上就要被打中了哦」
「哇......」
春雪慌忙轉身朝青色凍結著的自己看去。
的確,對話所花費的時間大約是五分鐘(也就是零點三秒左右)前後,荒谷的拳頭已經移動了很長一段距離了。離春雪圓滾滾的臉頰已經不到五十厘米。
完全無法想像是由隱藏在天花板上的公共攝像頭所拍到的影像再生成的高度還原的荒谷的臉,因凶暴與興奮整個臉扭曲。
究竟在高興什麼啊。——不,對他來說當然是高興啦。拳頭落下的對象是一臉空洞表情發呆地站在原地的自己,就好像是遊戲中的標準雜魚角色。
帶著揮之不去的陰鬱思考,春雪再次轉向黑雪姬。
「......那個,這個《加速》,會持續多久呢?」
「理論上來說是無限的。但是在《Brain.Burst》程序的限制下,你能加速的最大體感時間是三十分,現實來說就是一點八秒」
對於毫不在意地回答著的黑雪姬的話語,春雪的小豬園眼差點彈了出來。如果現實中的自己就這樣凍結兩秒的話,荒谷拳頭移動完剩下的距離,絕對會將自己的鼻樑打折——。
「......這、這樣不是會被打到了嘛!」
以幀速播放自己被毆飛的樣子,光是想像就讓春雪喊了起來。不過,黑雪姬露出淡淡的微笑,補充說明。
「哈哈,不必擔心。當然,可以隨時停止加速狀態哦」
「啊、啊啊......是這樣啊。那麼,回到現實後避開這個拳頭也......」
「易如反掌吧。呵呵,這就是《加速》最容易理解的使用方法。以肉身不可能的反射速度看清狀況,深思熟慮後再解除加速,輕鬆作出對應」
正如所言,到現在為止都被狠狠毆打之時,別說是迴避了,因為過於恐懼連看都不敢看的荒谷的拳頭的軌跡及其瞄準的方向,在《加速》的現在一目瞭然。
加速解除的同時,只要向左側稍稍偏個十五厘米就成了。吞了下口水並將這想法刻入頭腦中,春雪望向黑雪姬想要詢問解除的命令。
但是,黑衣的麗人在春雪之前卻以淡然的語調說出了難以置信的話。
「不過,不要避開。在這情況下更應該故意被打到不是嗎,春雪君」
「噗......」
豬鼻子哆嗦了好一陣,春雪喊了起來。
「不、不要啊!會很痛的啊」
「哪一邊」
「誒......?哪、哪一邊是指......」
「我是問痛的是身體,還是心」
微笑從黑雪姬的假想體臉上消失。沒等春雪作答,黑色的高跟鞋便向前踏出。
彎下比春雪的豬仔身體要高出近五十公分的瘦長身形,黑雪姬以至近距離盯著自己的眼睛。讓春雪渾身僵硬,氣不敢出。
「你,被這個叫做荒谷的學生毆打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吧」
「是......是的」
明明自己被欺負的事是絕對不想被知道的,卻不知道為什麼春雪點了頭。
「不過,這學生到現在還沒有受到處分,應該是有兩個理由。一個當然是你一直忍氣吞聲的緣故。而另一點就是,荒谷在進行暴力和恐嚇時,巧妙地選擇了公共攝像頭所拍攝不到的現場」
的確,春雪遭到暴力行為通常都是在屋頂上排氣設施的背後或者學校大樓後面這種學生不會靠近的場所。但是,那不是為了避人耳目,而是為了躲過攝像頭嗎。
黑雪姬面露難色,唰地直起身體。
「......很可惜,本校的二年級和三年級中,和這傢伙相同性質的學生雖然不多但也有存在。他們有他們的一套網絡,似乎是擁有公共攝像頭區域警告這樣的違法軟件。他們在攝像頭的拍攝範圍內絕不會露出狐狸尾巴......作為新加入的這傢伙,也一定被要求嚴格遵守」
如同寒冰般的視線,朝全身被染上青色的荒谷瞥了一眼,黑雪姬以極為清澈的聲音繼續說到。
「但是,說到底還是小孩子。剛才我的挑釁讓他失去了理智,竟然在擁有如此多攝像頭的地方實施暴力行為。聽好,這對於你來說是個機會,春雪君。要躲過這個拳頭是很容易的,但是這樣荒谷就會清醒過來,離開這裡吧。要讓這傢伙受到應有懲罰的機會,下次出現恐怕是遙遙無期」
——而且,荒谷應該會接著對春雪施加暴力。這報復,將不再像以前那樣帶著半玩耍的性質這點是很容易想像到的。一股惡寒讓渾身顫抖,春雪望向現實中的自己與逐漸逼近的荒谷的拳頭。
骨骼清晰可見的右手如同岩石般嶙峋突起,被打到的話一定痛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這是在這半年裡,充分感受到的疼痛。但是——。
真正流血的並不是身體,而是心。是被踐踏蹂躪的自尊心。
「......那個」
春雪猶豫地向黑雪姬問到。
「如果好好使用《Brain.Burst》的話,能打贏這傢伙嗎」
沒有任何表情的美貌直直地凝視著春雪。
「——當然能贏吧。你已經擁有遠遠超過非加速者能力的《Brain.Burst》了。可以不受到任何攻擊盡情地打回去,如果你願意的話」
當然願意啊。怎麼可能不願意呢。
華麗地避開荒谷的空手道技,把他的臉揍得比豬頭還難看。打折他的鼻子,門牙全部敲下來,把哭著磕頭求饒的他頭上的黃毛拔得一根不剩。
咯,緊咬牙關,深深地吐了口氣後,春雪向黑雪姬發出顫抖的聲音。
「......不,放棄。我會老實地挨打的......畢竟是好不容易的機會」
「......呵」
黑雪姬似乎滿足地露出笑容,微微點頭。
「賢明的選擇。嘛,不管怎麼說都是要將被害最小化效果最大化不是嗎。《加速》停止後,盡量朝我的右後方跳過來。別忘了臉向右轉以吸收拳頭的衝擊力」
「啊......啊啊」
春雪移動到現實中自己的身後,確認荒谷拳頭的軌跡。的確,只要轉過臉的方向並向後跳躍的話,就算是空手道技,其威力也能被消減大半。
點頭並移動視線,確認向後跳去位置的狀況。左邊雖然是桌子,右後方卻有一大片空地,直到可以眺望中庭大片落地窗為止都沒有障礙物。除了一個人。
「啊,不......不行啊。如果從這裡向後跳的話,就要撞到前輩了啊」
站起身子的春雪與坐在椅子上的現實中的黑雪姬的距離只有一米。要是受到春雪巨大身軀的撞擊,實在不敢去想這奢華的身體會變得怎樣。
但是,黑色禮裙的假想體只是輕鬆地聳了聳肩。
「沒關係,這樣才更有效果吧。別擔心,我會好好躲開的,不會受傷哦」
「......是、是......」
確實,只要事先瞭解的話的確有可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馬上真的要沒有時間了哦。快,馬上與現實中的自己重合」
啪,背後被推了一把,春雪向前邁出一步,自己粉色小豬的假想體便與青色的自己重合起來。在背後,從黑雪姬發出聲音的位置聽出她似乎也坐回了椅子上。
「好,那麼就教你加速解除的命令。好好幹哦——《Burst.Out》!」
Burst.Out!
春雪深深地吸了口氣,全力喊出。
嗡——,如同噴氣式飛機的聲音由遠及近,將周圍的寂靜打破。青色的世界逐漸顯現出原本的色彩。
視野左側,停止著的荒谷的拳頭開始逐漸移動起來。如蝸牛般緩慢地挪動的拳頭不斷地加速,向春雪的臉頰襲來。
春雪如剛才所言,兩腳邊向右後方向發力跳躍,邊拚命地將脖子朝右轉過去。慢慢接近的拳頭觸及到皮膚,輕輕地陷入——。
然後,世界回歸。
「哇!」,在周圍騷動的聲音一起湧來的同時,春雪感覺到左臉頰被拳頭深深打入而整個變形。臉頰內側,牙齒深陷進去,嘴唇感覺到抽搐。雖然有些出血,但是與以往曾經體驗過多次的空手道之拳相比確實只有一半左右的痛感。
然而同時地,春雪的巨大身體就像電影中那樣誇張地飛向空中。
一定要躲開啊!心中祈禱著,後背與身後的椅子激烈衝撞。在一瞬間,一陣清香以及柔軟秀髮的觸感傳來。
?咚,椅子翻倒的聲音,以及下一瞬間,砰!!不吉的聲音響起。
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的春雪在一瞬間呼吸困難。儘管艱難地大口喘著氣,春雪依然拚命地轉過頭確認應該是迴避掉衝撞的黑雪姬的身影。
張開的兩眼所捕捉到的是,頭抵著沙龍采光玻璃,如同壞掉的娃娃一般垂著手腳緊閉雙眼的奢華身姿。
繚亂的前發下,白皙的額頭流淌下一縷鮮紅的血線。
「啊......啊啊」
拚命抑制住悲鳴,春雪想要努力站起來。但是,就在這時——。
『不要動!!』
依然保持著直結狀態,黑雪姬的思考聲音衝擊著春雪的意識。反射性地僵硬著仰面躺倒姿態的春雪作出回應。
『但、但是......血!!』
『不用擔心,只是稍微擦到點而已。為了創造出最大的效果。這下,荒谷就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再也不會了呢』
隨著話語,春雪只是將視線移向右邊。
保持著右拳全力打出的姿態,荒谷發呆地低頭看著春雪他們。血氣逐漸從臉上褪去,薄薄的嘴唇兩下、三下地如痙攣般開始顫抖。
被一陣寂靜所包圍的沙龍——。
「......噫呀呀呀呀呀!!」
周圍桌子的女生們淒厲的悲鳴聲在空氣中迴響。
荒谷與起手下AB直到被學生會的男生們制伏都沒有任何抵抗。臉色鐵青渾身顫抖三人被慌張趕來的老師們帶走,黑雪姬也被學生會的女生幾乎是抱著直衝醫院。
春雪自己雖然只是在保健室作為輕微的傷口處理,不過就算在校醫給傷口消毒貼繃帶的時候,腦中都一直不斷地迴盪著在直結被拔下前的瞬間黑雪姬所說的話。
『——啊對了,忘了說了。直到明天到學校為止,絕對不要把神經元連接終端摘下來。但是,一秒也不能進行廣域網連接。明白嗎,是絕對哦。約定了哦』
完全無法推測指示的真意。在保健室度過的兩個小時全身都被一種奇妙的乖離感所包圍。昨天與今天僅僅兩天在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不知道該如何整理並讓自己接受。
但是,至少今後自己似乎再也不用擔心發生鞋子從鞋櫃裡無故消失,或者鞋子裡被放進異物這類的事情了。機械地換上輕便運動鞋,走出校舍的時候,春雪遵照命令將神經元連接終端從網絡切斷。
這應該是有什麼意義的吧,一邊再次思考著一邊朝校門走去。
「小春」
細小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春雪突然停下腳步。
望向周圍,注意到在被夕陽染紅的校舍牆壁上落下影子的瘦小身姿。感覺到自己變得僵硬的臉的同時,春雪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小千」
雖然想忘也忘不掉,卻還是強迫自己將之排出意識之外的昨天所發生的事,一下子又再腦中浮現。哇,怎麼辦,不,首先還是道歉只有這樣了,在大腦一片混亂時,一臉難色的倉島千百合沙沙地踩著校園的合成軟質地面靠近過來。
「那......那個......昨天,那個」
「小春,我聽說午休的事了哦」
將春雪吞吞吐吐的話一下子打斷,千百合說到。
「誒?午休......啊、啊啊」
「聽說被那些傢伙打了,飛出去好遠......那個、傷?沒關係嗎?」
濃濃的雙眉緊鎖著,千百合的臉不斷靠近過來,春雪不自覺地用左手擋住嘴角的創可貼。當然沒法說被打飛其實是自己故意跳起來的。
「嗯......嗯,沒關係了。只是稍微擦到了下。也沒別的傷」
「......是嗎,太好了」
依然緊繃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千百合向四周瞥了一眼。因為中午的事件,春雪似乎一下子就成為了校內話題的中心,放學回家的學生們全部都毫不避諱地將視線投射過來。
「那,偶爾也一起回家吧」
千百合以僵硬的聲音說完,不等回答便走了起來。
說是偶爾,不過從進中學開始不是連一次都沒有過嗎,雖然春雪這麼想著,不過要是在這裡再喊著不要逃跑的話,就等於是重蹈昨天的覆轍了。對了,不管怎麼樣昨天發生的事都必須道歉。
小跑追上與瘦小身體不相稱地大步向前快速行走的千百合,春雪保持著微妙的距離與她並排。穿過校門,沿著只能聽到內輪驅動電動車靜謐行駛聲的安靜的馬路步行。
平常的話,在走出學校的一瞬間,就會自動地將周圍移動的人、自行車、汽車在視野內化作彩色標記表示出來,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行走,不過切斷網絡的現在無法使用導航。究竟是為什麼黑雪姬要給出那樣的指示呢,就在再次打算思考的瞬間,沒想到千百合突然說出了這個名字,讓春雪差點跳了起來。
「聽說和二年級的黑雪姬前輩、直結了,真的嗎?」
「誒!?為、為——」
為什麼會知道啊,剛想這麼問,轉念一想也難怪。比起荒谷的拳頭,反倒是這件事給學生們帶來的衝擊力要更為巨大吧。
「......嗯,嘛......」
連看都不看一眼點頭的春雪,千百合撅起小小的嘴巴加快行走的步調。長期相處的春雪知道,這是她心情最為不悅的時候所有的表現。為什麼呢,又一次的疑問,不過在下一瞬間,「也難怪」,自己又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將自己親手做的便當打翻在走廊上的笨蛋,竟然連聲道歉都沒有就和其他的女孩子發生微妙的行為,就算不是千百合發怒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但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啊。那個,只是讓我拷貝了一個軟件而已」
明明是十月,辯解著的春雪背後卻不斷滲出汗水。但是,千百合的表情卻沒有緩和,果然不管怎樣首先還是要對三明治的事情先道歉不可!下定決心的春雪在腦內拚命地組織台詞。
「說、說起來,那個......昨天......」
終於即將話說到嘴邊的時候,從前方傳來爽朗的聲音讓春雪把接下去的話又吞了回去。
「喂——,小春,千千!真巧啊,現在要回去?」
突然,千百合停下腳步,春雪也抬起頭。在連接環狀七號線的自動扶梯旁,可以看到一名微笑著揮手的同齡少年。
制服是與梅鄉中學不同的藍灰色立領制服。右手中提著令人懷念的古式黑色學生書包,肩上扛著劍道用的竹刀用具。稍微有點長的頭髮留成了清爽的中分,而下面的臉型也是用清爽來形容毫不為過的陽光美男子。
「啊......小武」
千百合不斷地眨巴著眼睛綻放出微笑。
明明到剛才還那麼不高興的。剛這麼一想,在這短時間裡「也難怪」第三次在頭腦中響起。——畢竟是在和令人生氣的打落三明治男一起回家的時候竟然巧遇自己的男朋友嘛。
同樣與春雪和千百合是兒時玩伴的黛拓武搖晃著竹刀用具小跑著走近,向春雪露出明快的笑容。
「喲,小春!好久不見」
「哦,小武。好久不見......嗎?」
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十公分左右的拓武的臉,春雪問到。
「是的啊,現實中的話已經兩周沒見了哦。你這傢伙,老是縮在公寓理啊」
「怎麼可能出去,運動會什麼的」
面對皺起眉頭的抱怨,拓武還是一如往常地哈哈一笑。
三人是在北高園寺所建的復合高層公寓中同年生的。但是,僅僅是這樣的理由不可能與這個擁有著全部春雪所沒有的少年成為朋友的吧。
而另人諷刺的是,正是因為拓武的成績實在太過優秀而進入了小學初中高中連讀的名門學校,才使得春雪能與他毫無顧及地成為朋友。可以不讓拓武看到自己在本地的公立小學成為眾人欺負目標的悲慘狀況。
要求(或者說是懇求)在同一小學就讀的千百合絕對不要把被欺負的事告訴拓武。因為春雪很清楚,如果讓拓武知道了,一定會為了救助自己把那些如惡鬼般的傢伙叫出來用竹刀狠狠教訓一頓的。
但是這樣的話就算不再受到欺負,春雪自己也有種已經不能再和拓武成為朋友了的感覺。
「說回來......」
三人並行中,春雪先開口。這在學校是基本不可能發生的。
「之前的全市比賽影像我在網上看了哦。真厲害那小武,一年級就獲得冠軍了啊」
「運氣,運氣啦」
邊撓著頭,拓武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勁敵在半決賽就被淘汰了。而且,小千也來給我加油了呢」
「誒、我、我!?」
在拓武的另一側,千百合圓睜雙眼地叫了起來。
「我、我沒什麼,就只是坐著而已啊......」
「哈哈哈,說什麼啊。『把他幹掉——』,不是還喊出好大的聲音了嗎」
拓武愉快地放聲大笑。
「而且,還說了『要是輸了就不給你便當』的話呢。那是認真的吧,小千」
「啊——真是的,聽不到!聽不到」
看著捂著耳朵加快步伐的千百合,春雪用右肘捅了下拓武。
「什麼啊,那決勝戰的滿滿鬥志是這個原因啊」
「呀,嘛~,哈哈哈」
邊與拓武一起歡笑著——。
果然,是這樣最好了,春雪如此想著。
兩年前的選擇並沒有錯。如今還能與之前一樣三人這樣地交談著。不想破壞這樣的關係。
這時,如同反擊般,拓武輕快地說到。
「小春不也是嗎,昨天,吃到小千親手做的便當了吧?」
「誒、不,那個、那個是」
看著突然挺直後背的千百合,春雪感到一陣輕微的恐慌。糟糕,還沒來得及道歉,怎麼辦,應該現在就道歉呢,還是回去後用郵件——。
不,等下。
為什麼拓武會知道。
春雪的腳下一絆,差點摔倒的身體幸虧被拓武扶住。但是連這也沒有意識到,腦內帶著蒸騰的熱氣只有思考在高速運轉著。
那個三明治是千百合作為春雪被荒谷他們勒索午餐的替代品而做的這點心知肚明。應該絕對不擅長做料理的卻為什麼,想到這裡,難道是拓武給的建議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就是說千百合已經和拓武說了。春雪遭到欺負的事。要不是這樣的話,不可能有剛才的話。
唰,腦內一片空白,春雪無意識地甩開抓著右肘的拓武的手。
「喂、喂,小春——?」
雖然拓武一臉驚訝,但春雪根本沒辦法抬頭看那個表情。彷徨游移的視線與如同表情凍住般的千百合的視線相對。嘴唇動了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春雪搶先一步叫了起來。
「啊......抱歉,到想要看的節目的時間了。先回去了哦,小武,回頭見!」
就這樣跑了起來。腳不停使喚地幾次差點絆倒,但春雪依然拚命地驅使著自己。
兩人一定還會再商量吧。怎樣才能救助自己。
光是想像對話的內容,內臟就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好不容易奇跡般地讓荒谷不再出現,卻還偏偏讓拓武知道了,就算是諷刺也太殘酷了些啊。
直到穿過自己公寓的入口衝進電梯,春雪一步也沒有停過。
那一夜,春雪所做到的夢,可以說是記憶中最糟糕的了。
小學時的那些惡鬼般的傢伙以及荒谷和手下AB,再加上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不良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不斷地欺負著春雪。
在離開稍遠一點的地方,千百合與拓武牽手注視著這裡。比起全身的疼痛,二人臉上浮現出憐憫的表情讓春雪更難以忍受。
隨著夢的進行,觀看的人物不斷增加。二人的旁邊母親出現了,很久以前就離開家的父親也登場了,甚至連公寓的居民及同班同學都組成巨大的人牆低頭看著趴在地上的春雪。
他們的臉上所露出的已經不再是憐憫,而是嘲笑。醜陋而悲慘的春雪,被無數的人用手指指著嘲笑。
不要。我不要再留在這裡。
想著,抬頭望向遙遠而昏暗的天空,突然看到那裡有個影子。張開比夜更黑的翼,輕快地飛翔著一隻鳥。
我也想到那裡去。更高。更遠。
想要飛。
到另一個盡頭。
『——這就是你的願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