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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之子》第8章
9、搖籃曲

 “他們可能想讓我們過度疲勞以至放心睡著,所以才選擇了那麼遠的村莊。”

 原先騎的馬也不見了,兄弟倆無家可歸。在奇瓦契司南部的荒原上,他們默默走著。腳下的土地雖然雜草叢生,但如果好好耕耘的話應該不至於荒廢的。可是這個國家的人們為政治而近於瘋狂,對於農耕之類的並無多少興趣。所以處處都是被荒廢的土地。

 “真的那樣嗎?”

 對耶夫南的話隨聲附和的波里斯顯得相當憔悴。他們在離開村莊的時候從看守那裏得知附近有不少小村莊,而且還有一個叫克瓦雷的大城市。他們現在的話題就是有關於此的。

 耶夫南苦澀地說道:

 “世界上懷著險惡用心而接近你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但是兄弟倆個並沒有在找村莊,因為他們沒有錢。

 雇傭兵團的戴拉吉隊長並沒有兌現自己承諾過的金幣就走了,當然,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重新回到手中的冬霜劍上。而原先僅有的那點金幣也被亞妮卡和羅馬巴克在偷走冬霜劍的時候一同偷走了。

 “想一想也是,我們當時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那麼多人追趕,而他連問都沒問一聲就把二十多個人都給殺了,其實我們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沒有死。總的來說,我們有可能得罪了某些人才受到攻擊。”

 耶夫南就像在家鄉一樣,撫摸了弟弟的頭髮,然後又將它弄亂。

 “波里斯比哥哥還要聰明。”

 雖然晚飯時間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但是他們什麼都沒有吃。在離開村莊之前,他們用所剩無幾的銀幣買了麵包,然後將它用作早餐和中餐。現在,他們真的 一無所有。波里斯自出生以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餓過肚子。但和饑餓比起來,他更擔心哥哥的心情。雖然自己說沒關係,但哥哥肯定不會那麼認為的。現在是最壞 的狀態,甚至連話都沒什麼可說的。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反正是早已預料到的野營。他們連像樣的包袱都沒有。兄弟兩個找了棵大樹,然後在草長得比較均勻的地方坐了下來。因為馬不見了,放在馬背上的行李也丟了,他們除了身上的衣服和武器,連一塊用來生火的打火石也沒有了。

 兩個人坐在那裏暫時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廣闊的田野。因為周圍太暗,所以他們能看到的只有月光和被露珠打濕了的草尖。

 他們望了很久,波里斯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第一個記憶是有關噩夢的。一雙殘忍的手勒緊了少年的脖子,根本無法呼吸。

 他拼命想從對方手中掙脫出來,卻無濟於事。波里斯因為難受而一邊扭動著身體一邊手腳亂動。他感覺到腳底下有什麼東西被踢到了。那個東西先是掛在腳上,然後被腳踢飛了。那時,手鬆開了。

 他還沒有分清哪一個是夢哪一個又是現實,只是緊閉著眼睛喘息著,喉嚨一直感覺疼痛。勒緊脖子的那雙手消失後他感覺到了涼爽的風,那時他才知道他已經醒過來了。

 波里斯偷偷睜開了眼。

 他先環顧了一下四周,一片漆黑,天還沒亮。確定周圍沒有任何東西以後才看腳底下。皺巴巴的一團衣服映入他的眼簾。他慢慢拉那東西,那是耶夫南的外衣。

 可能是在睡著之後想要給他蓋上的。他慢慢移動目光,看見哥哥躺在不遠處。但是不知哪里覺得奇怪。像是被人用力推而摔倒的人,四肢就那麼胡亂攤在那裏。

 平時哥哥睡覺決不會是這麼粗魯的。波里斯突然害怕起來,是不是那個掐自己脖子的人事先殺害了哥哥,想到這裏他趕忙起身,仔細端詳著哥哥,將手湊到哥哥的鼻子跟前,雖然有點紊亂,但幸虧還有呼吸。

 波里斯想搖醒哥哥,先抓住了他的手,那天內的手暖暖的,那溫度卻讓人不安。將手放在臉上,他的臉頰和額頭都是暖暖的。波里斯擔心哥哥會不會因為把衣服脫給他蓋,而自己則在這樣的郊外睡覺而會受風發燒。

 波里斯把拿過哥哥的外套,輕輕的蓋在哥哥身上,然後和哥哥背對背躺下。

 可能因為筋疲力盡,他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稀裏糊塗到達村莊之後,耶夫南抓著波里斯的手毫不猶豫地走進去了。然後四處何人打聽誰願意收購金製品。

 波里斯依然能感覺哥哥的手在發熱,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之這段時間他覺得哥哥消瘦了很多。他問過耶夫南很多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哥哥總是默默搖頭。最後實在拗不過波里斯而勉強笑了笑。

 不久,他們按人們所說的走進了門朝馬路開著的一所房子。房子裏面空蕩蕩的。左側有個似乎是通往倉庫的梯子伸進天花板上的一個窟窿裏,而房與房之間的似乎也有什麼劃分。

 裏面有個男子坐在類似木箱子的東西上打瞌睡。

 “你能給多少錢?”

 耶夫南從懷裏拿出來的是媽媽的遺物,一個帶有蓋子的鏡子。波里斯看到哥哥拿出這個,不禁覺得很詫異。那是哥哥長久以來非常珍惜的一件遺物,因為爸爸並不願意孩子們懷念他們的媽媽,所以想擁有這樣的東西並不容易。

 正在打瞌睡的男人不慌不忙的睜開一隻眼看了看東西,突然帶著驚醒過來的神色望著耶夫南的臉。然後揉著惺忪的睡眼拿出了眼鏡。他接過鏡子仔細端詳著蓋子上面的寶石。

 鏡子古香古色,貝殼形的象牙色表面刻有簡單的圖案,中間則鑲嵌著一個深藍色寶石。

 “東西不錯,出三百額索怎麼樣?”

 耶夫南知道鏡子遠不止這個價格,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對方,他許久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這好像有點……少了。”

 這是耶夫南生平第一次與人討價還價。他買東西的時候都沒有跟人砍過價,但賣東西卻要讓人多給錢,他覺得有點屈辱,因而緋紅了雙頰。

 那個男人瞄了一眼耶夫南,然後聳了聳肩。說著如此生硬的話,連耶夫南自己也不知該做何表情。

 “年輕人,懂不懂新舊東西之間的區別?賣二手貨還要三百額索以上那就是強盜。我給你們這個價錢已經很不錯了,你去其他的地方別人給你的絕對不會超過兩百七十額索。”

 “……”

 仿佛怕耶夫南不相信,他繼續饒舌到:

 “再說能用這些東西的貴婦人是不會買舊貨的。最多也就落入酒店小姐的手中,或者把寶石取出來重新加工。但這種細工已經過時,這寶石也就值一百額索,能給你細工錢已經很不錯了。”

 在他面前,耶夫南並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他看了波里斯一眼低下了頭。

 “那麼……你就按這個價格給我吧。”

 “哥哥……”

 如果是以前的話,不用說是三百額索,就算對方給三千額索,他也不會輕易就把媽媽留下的遺物賣掉的。但現在耶夫南把鏡子遞給了對方,然後看著那個男人用一塊布包起來放進了懷裏。

 兩兄弟連放三百額索的袋子也沒有,主人佯裝發善心給他們拿了一個粗布袋子。如果是一百額索的金幣也就三個而已,但主人給他們的都是銀幣。他們將那些銀幣放進袋子後走出了那所房子。

 波里斯看了一眼哥哥的側邊臉,他不知道怎樣安慰哥哥卻又不甘心這樣沉默著。哥哥只是露出苦澀的表情,但波里斯並非看不出藏在那張臉之後的情感。當他想說話的時候,耶夫南突然用一種明朗的聲音說道:

 “看,現在有錢了,我們可以吃點東西了!你想吃什麼?不管什麼都由你買,說吧。”

 “……”

 波里斯清楚的知道這三百額索的價值,這是他們最後的錢,而且是用耶夫南最珍貴的東西換來的,所以無法輕易開口。他饑腸轆轆,但是和內心深處那種空虛的感覺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麼。

 正因為此,本不想問的問題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哥哥……爸爸什麼時候跟我們聯繫?”

 裝作一副快樂的樣子走在前面的耶夫南稍微停了一下,但他立即轉過身來看著弟弟,說:

 “啊……可能是……要治療爸爸的傷,所以需要長點的時間。爸爸復原後會來找我們的。”

 這仿佛是已經準備好的答案。波里斯想看哥哥的目光,但他還是急忙把眼簾垂下來,似乎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哥哥眼中閃爍的應該是眼淚吧。

 “是……嘛。”

 反正已經低下了頭,波里斯乾脆裝作點頭的樣子,只是附和了一聲。耶夫南重新轉過身向前走,放在懷裏的手緊握著裝有銀幣的袋子。

 那晚他們住在旅館裏。

 因為中餐和晚餐吃的稍微像樣一點,銀幣也少了很多。波里斯覺得其實幹麵包就著水也不錯,但是顧慮到哥哥疼愛弟弟的心情也就沒有說什麼。

 兄弟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入睡。但波里斯又被新的噩夢糾纏,這次也不知是誰的手抓住他的胸襟搖個不停。他再次感覺呼吸困難,接連咳嗽。他的頭被不停搖晃,最後,當他的頭部被往後折過去的瞬間,他醒了。

 不覺間驚叫了一聲。

 “啊!”

 抓住他胸襟的是一個黑影。他將因驚叫而帶來的恐怖感覺暫時放在腦後,倒是因為眼前的事實而感到震驚,胸前的黑影正是哥哥那非常熟悉的輪廓。

 “哥,哥哥……怎麼……”

 但他說不出話來。黑暗中看不清耶夫南的臉,他將弟弟的身體推倒在床上,然後用拳頭使勁打他的腹部。如果是平時,就算受到死亡的威脅,耶夫南也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哦……”

 波里斯感覺到一陣眩暈般的痛楚,但最終沒有再叫出聲來。他的身體隨哥哥的手左右搖擺,被拋來拋去。哥哥的行為給他帶來巨大的精神刺激,甚至遠遠超過了身體上的疼痛。哥哥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即使想反抗,僅憑一個十二歲孩子的力量真的是無能為力。這並不像玩笑或者夢遊那麼簡單。耶夫南仿佛真的要殺死弟弟,用力地摔打、搖晃。如果他手中有一把短刀,波里斯想必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是不是哥哥精神有異常?

 “哥……耶夫……南……”

 他的聲音如蚊子聲音般細小。就在那時耶夫南突然放開了他,挺直身體,好像要尋找某些東西而暫時停止了活動。那一霎那,陷入恐懼中的波里斯突然想到了冬霜劍。

 “不,不行!”

 波里斯之所以這麼做與其說是想讓自己活下來,不如說是想要阻止哥哥繼續做傻事而受到強烈衝擊。波里斯雖然已經渾身是傷,但奇跡般地跳起來硬生生地抱住了哥哥。

 當然,如果耶夫南想推開他的話簡直就是易如反掌。但非常奇怪的是耶夫南身上那股沸騰的殺氣瞬間消失不見。當波里斯小心翼翼的放開渾身無力的哥哥時,哥哥踉踉蹌蹌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昏了過去。

 或許已經睡著了……波里斯輕手輕腳地走到哥哥跟前,哥哥的樣子和昨晚差不多,手腳滾燙,口中喘著粗氣。

 波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經過剛才那一幕,他心情很難平靜下來,再加上渾身疼痛,根本無法入睡。這是連夢裏都無法想像到的打擊,他根本不知道怎樣接受這件事情。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秘密呢?

 天快亮了,當朦朦朧朧中睡著的波里斯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耶夫南坐在床邊,顯然已經做好了動身的準備了。波里斯看見哥哥很擔心地望著自己。

 “怎麼了?叫了你好多次。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

 波里斯無話可說。見到哥哥的那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仿佛要跳出來。

 波里斯擔心自己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慌張之餘趕忙起身,但就在起身的瞬間一陣疼痛襲來,他隨著呻吟聲倒在了床上。

 “啊……”

 “怎麼了?哪里疼嗎?”

 看到哥哥驚嚇的表情,波里斯想起了昨晚黑暗中的身影。那時哥哥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波里斯覺得很難想像,一定不是他平常看到的任何表情。

 “不,不是。那個……睡覺的時候不小心掉到床底下了。”

 這是一個脫口而出的謊言,似乎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他渾身的腫塊。耶夫南無可奈何地望著他。

 “真是的,平時也沒有那樣啊。可能你真的很累。”

 兄弟兩個人睡覺的時候都比較文靜。耶夫南幫波里斯起身,波里斯覺得脖子和肩膀像要散架般劇痛,但還是不動聲色忍了下來。

 “要不我們在這裏多住一晚吧。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舒服,還有別的地方難受嗎?”

 波里斯勉強問道:

 “哥哥……沒關係嗎?”

 “我?”

 耶夫南做出滿不在乎的表情,伸了伸胳膊。

 “我有什麼。你昨天也這麼問,是不是覺得我看上去哪里不舒服?”

 但耶夫南的臉比昨天還要憔悴,仿佛真的害了熱病。

 一直到起身穿衣服出去吃早餐,波里斯因為不知道說些什麼而在那裏努力斟酌著。但始終沒有說任何話,不知怎麼地,好像不能說。

 他們決定在旅館多留一晚,第二天晚上,波里斯躺在床上仔細聆聽哥哥那邊的動靜。過了很長時間,哥哥好像一直沒有睡覺。

 最後則乾脆從床上起來,光腳在屋裏走來走去,然後慢慢深呼吸,舒展著肩膀和手臂。波里斯因為懷著連自己都無法明瞭的想像而渾身打著冷顫。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波里斯明白哥哥並不想讓自己入睡。

 忍耐,再忍耐,波里斯想堅持不睡覺,但結果還是睡著了,而且這一次難得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哥哥,你不會沒有睡覺吧?”

 波里斯看到眼睛有些紅腫的哥哥坐在床邊而驚奇地問道。耶夫南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仍然搖了搖頭。

 “不是,只是起得早一點。”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

 不僅是疲倦。哥哥不僅沒有睡覺,而且從他的慘白的臉可以看出他整晚都因一些問題而苦惱著。

 “來,今天該走了。”

 他們離開了村莊。目的地是賈妮娜姑奶奶家,但是對於是否真能走到那裏他們也沒把握,或者說他們也不能確定是否真要去那裏。就是仿佛朝某一方向走他們的目的,不停的往前走,至於去哪里,好像並不重要。

 耶夫南現在連走路都有點搖搖晃晃的。波里斯也苦惱了很久。當他開口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

 “哥哥,爸爸是不是不回來了?”

 “嗯?”

 這個回答相對那個提問顯得過於漫不經心。過了一會兒,波里斯看著耶夫南的臉發現他並沒有很快理解自己的話。若是平時哥哥不應該是這樣的,現在的他好像變得遲鈍了。

 “啊……”

 過了很久才明白過來的耶夫南如夢遊般向著天空轉動著眼睛。回答也是短暫的。

 “不是……不是那樣的……”

 仿佛在履行一項義務。他的語氣和他一直試圖想要隱瞞弟弟的想法有著天壤之別。波里斯停住了腳步。

 “哥哥,老實告訴我好嗎?我沒關係的。爸爸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被叔叔抓住了?”

 耶夫南也停住了腳步。他好像非常頭痛似的按了按他的眉宇間,然後坐在原地。他低下頭雙手抱住了頭。

 “等一下……”

 夏天逐漸遠去,天空蔚藍。那晚的記憶反倒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歷歷在目。

 圍繞著住宅的火炬,巨大的召喚獸……獨自坐在湖邊時看到的無法名狀的怪物,還有出現在眼前的哥哥帶有埋怨的叫喊聲……一切都如此鮮明。正是因為這樣反倒讓人覺得奇怪。其他的都如此清晰,為什麼只有那麼一瞬間如此模糊不清呢?

 腦海裏關於最後的記憶,只有爸爸在湖邊與叔叔對峙的景象,自己則背對哥哥站著,而且因為不知名的理由而倒在地上。

 到底遺忘了什麼呢?

 每當想要回憶這一段,一種極度恐懼和顫慄的感覺就會使他直冒冷汗。如果繼續想下去的話,波里斯甚至懷疑自己的精神會不會崩潰。

 耶夫南突然抬起頭來,

 “波里斯,過來拿一拿這個。”

 耶夫南伸出來的正是冬霜劍。波里斯不明緣由走過去接過劍。

 “拔出來揮一下。”

 “現在?”

 波里斯猶豫片刻後向後退了兩步,沖著天空拔出了劍。說實話,這並非易事。從劍鞘拔出劍還好,當他伸開臂膀的瞬間,因為劍的重量而使整個身體搖晃了一下。因為冬霜劍是用不明材料做成,所以比一般的劍要輕一點。

 “還有點勉強嗎……”

 耶夫南起身走過來,在身後糾正波里斯的拿劍姿勢。因為哥哥的手臂像夾板一樣輔助波里斯,所以舉劍也變得輕鬆一點。耶夫南用雙手抓住波里斯的手腕慢慢揮舞著劍。

 “這樣……”

 劍在空中畫著半圓,如彩虹般伸展出去的……鋒利的劍尖和白晝般白色的光芒,還有它所包含的永遠無法拭去的記憶之光……

 身後哥哥那暖暖的體溫,使波里斯湧起一股莫名的感情。

 不知什麼時候已在嘴裏喃喃自語,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不要扔下我一個人。

 “如果你再大一點就好了。”

 腦後傳來哥哥嘟噥的聲音。波里斯真誠的認為如果自己不是一個無力的小孩子而是年齡足夠大能幫助哥哥的話,該有多好!十七,不,只有十六歲也好啊!

 白色冬霜劍在空曠的原野上揮舞著,沒有任何敵對勢力。上、下,再向兩側……耶夫南為了能多教給弟弟點什麼東西而使勁渾身解術,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白色劍刃。

 猶如在耳畔叮嚀,耶夫南對波里斯說:

 “爸爸不會回來……從很早以前他就去了無法回來的地方。不過因為執事在他旁邊陪伴他,所以不會有什麼不方便的。就算我們不在他的身邊,相信執事也能體會爸爸的用意而忠實地跟隨他。”

 “……”

 波里斯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聽著。這分明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不知為何他的心沒有沸騰,仿佛一件已知的事情得到了確認。

 這時波里斯才覺得是不是他從很早開始就已經隱約知道了這種結果呢?或者說他已經知道了所有發生的事情,爸爸的死,還有哥哥的痛苦。

 或許從以前開始就有一種想要忘卻的念頭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思緒。而現在,這一切慢慢向外湧現著……

 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影像。

 ……

 那是過去的雷鳴。在領地時的最後一晚,其中最後一段記憶因為曾被強硬掩埋起來而變得模糊,但是現在又如水晶般豁然明晰。

 他看到了巨大的翅膀。

 耶夫南突然感覺到波里斯的手臂開始顫抖,於是更用力地抱緊了他。他認為弟弟因爸爸的死而受到了巨大衝擊,所以盡可能想要給他更多的溫暖。

 “哈……”

 神秘的面紗被退去,記憶猶如書本一頁頁鮮明展現在眼前。仿佛用霧做成的土紅色翅膀在那裏扇動著,那景象壯觀極了,那個翅膀伸出去的範圍足有五米,但它並不美。圍繞那帶有莢膜的翅膀的是足有數百個之多的巨大的腳,它圍繞在翅膀周圍猶如尖利的牙齒窺伺著犧牲品。

 他記起了聲音,那是用鐵鉤刮金屬的聲音,它仿佛要絞進你內心,使你的皮膚和粘膜都能感到火辣辣的刺痛。

 記憶忽然如此其實,波里斯感覺到一陣無力,冬霜劍從他的手中掉了下來,斜斜地插在小草稀疏的地上。耶夫南一把抱住了波里斯,他確然感覺到波里斯的身體灼熱且顫抖。

 “波里斯,你……”

 都說那是亡靈。對,那是亡靈。它根本不應該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生物。就像從異界還魂的召喚獸克裏格,從那沒有實體而不透明的翅膀裏面感覺到的閃爍著的火球般的眼睛……啊,因為被翅膀阻擋而沒有看到那傢伙的真面目,真是值得慶倖。

 “哥,哥……那……那個……翅膀……”

 耶夫南把弟弟的身體轉過來,看著他的臉問道:

 “你想起來了?”

 當曾經的恐怖記憶壓倒一切逐漸恢復過來的時候,那時所發生的所有場景猶如波濤般湧來。那晚,恐懼許久的波里斯因碰到碧翠湖的亡靈而丟了魂,然後突 然感覺到哥哥向他跑過來一把推開了他。因為用力過猛,他沒有把握住重心而倒在地上,接著看見那巨大的翅膀向哥哥發動攻擊,它下面的那些利爪猶如渴望鮮血的 牙齒閃閃發光……

 他跑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那樣做,但他還是因為恐懼而盲目的跑著。他在無意識間向沼澤接近,目擊到爸爸不知緣由地倒在那裏。是不是最後喊了什麼?對……“快點跑”,“離開這裏”的聲音至今迴響在耳畔。

 眼前模糊一片,在那一瞬間,他的確暈倒了。

 “哥……哥哥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波里斯現在才慢慢明白過來,對於他部分失去記憶的原因,那是因為他看到了他並不想看到也不想接受的場景。哥哥沒有刻意隱瞞什麼,而是經歷過那一切的自己沒有勇氣去承受,希望不再記得這些事情,從而選擇了遺忘。

 耶夫南沒有說話。

 夜很冷。

 兄弟兩個看著舞動的火花相視而坐。他們仍然在白天呆的地方。他們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去尋找某個落腳之處了,現在去任何地方都沒有意義。

 波里斯先說道:

 “哥哥,睡吧。”

 耶夫南慢慢搖頭,然後繼續將視線停留在了篝火上。這是變賣媽媽留下的遺物而生起的篝火。

 過了好久後耶夫南開口,但他的話卻讓人感到非常意外。

 “明天早晨起來以後你自己走吧,波里斯。我們還是分開來比較好。”

 不管事實是怎樣的,這句話給波里斯帶來的衝擊使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忙搖頭。

 “不。”

 “並不是你不喜歡就能解決問題的,我已經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所剩時日……已經不多了。”

 波里斯穿過篝火正視著哥哥的眼睛,他再次搖頭,而且這一次非常堅決。

 “絕對不行,我要永遠呆在哥哥身旁。”

 耶夫南的眼睛充滿悲傷的神情。他故意用長長的樹枝撥弄著篝火,靜靜地說道:

 “如果我再發作的話,說不定會把你殺死。這樣你還堅持要留下來嗎?”

 哥哥說過,亡靈,碧翠湖的亡靈,就是他殺死了葉妮姑媽。波里斯並不認識葉妮姑媽,他只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曾經生活在他們家裏。在他們住的那幢老房子 裏就有一間是葉妮姑媽的房間,那裏就像媽媽的房間一樣天天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有一次他進去,在房間的小廳裏發現了一張畫,以波里斯的眼光絕對無法明白那是 多麼了不起的畫,這幅未完成的作品裏面畫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在死者空寂的房間裏留下只有面部輪廓和他那端莊而優雅的下頜線條的男子。

 “葉妮姑媽非常善良且和藹可親,我還從她那裏拿過好多餅乾呢。那些媽媽藏起來的餅乾,你只要抓著葉妮姑媽的裙子用哀求的眼光看著她,就能輕而易舉 的得到手。她心地善良,所以從來都不會拒絕任何人。姑媽快要結婚離開住宅的時候,我又哭又鬧不讓她走,姑媽只好躲到自己的房間幾天幾夜都沒有出來,因為怕 看到我的臉。”

 就是這樣一個人,受到勃拉杜叔叔的誘惑,去那麼可怕的碧翠湖邊找自己的未婚夫,而他的未婚夫卻被關在住宅的地下室裏毫髮未損。奇瓦契司的人們到底 為什麼不能和睦相處而一定要相互傷害,彼此爭鬥呢?他們甚至可以忘記血脈,傷害親人,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呢?

 “去找她的時候為時已晚,她已經不是一頭金髮的美麗姑娘,而是撕爛自己的衣服,並且發狂般奔跑的如同一頭猛獸的瘋女人。我現在還記得……當爸爸和 士兵們去找姑姑回來的時候,媽媽急急忙忙把我關在你的房間不讓出去。我既擔心又好奇,因為姑姑非常疼愛我,姑姑去那個可怕的湖邊是不是受了很多傷呢?我很 害怕姑姑會不會已經死去了。所以我終於掙脫開媽媽的手跑到了外面,雖然媽媽跟過來……但我已經看到了一切。”

 葉妮姑姑由三個士兵抓著,她那破爛的外衣露出了姑娘的身體,頭髮淩亂的頭部到處都是血印,令人望而生畏。不用說耶夫南,姑姑已經認不出所有家庭成 員,喉嚨裏不斷發出低沉的鳴咽聲,仿佛周圍的人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與平時聽到的姑姑柔和的聲音相去甚遠,那只是怪物的吼叫。

 “爸爸和叔叔爭得很凶。現在想來,叔叔好像根本沒有料到姑姑會變成那樣。他只是期待和自己屬同一個黨派的部下能掠走獨自出門的姑姑。爸爸也並不是 很贊成姑姑和與自己政見不同的另一個黨派家族聯姻,他也沒有想到叔叔會讓姑姑去碧翠湖邊,對被關在地下室的未婚夫也只是袖手旁觀。不管怎樣,對已鑄成大錯 的叔叔而言他的處境非常為難,爸爸則斷然認為,因為湖邊的亡靈而造成的發狂症,只能以死來消解。”

 這個古老的家族曾經想永遠封存的事件,現在突然成為一種現實呈現在眼前,對於這難以接受的殘酷現實,波里斯感覺強烈的鬱悶心情。

 奶奶的苦苦哀求,爺爺的於心不忍,最終都沒能打動已經成為一家之主的父親,他決心已定。姑姑死了,不論姑姑可能會有哪種結局,波里斯認為以爸爸的性格他不會讓葉妮姑姑死在別人的手裏的。

 事過境遷,遠去的歷史只是一場噩夢。但眼前的卻是自己的事情。

 應該馬上發作的狂症延遲至今,現在慢慢開始顯現,這可能是因為自己與姑姑不同,只是受了點輕傷。在一開始他還是想抱著一線希望,因為畢竟傷勢很 輕,說不定沒什麼了不起的,或者能夠等波里斯長大,一個人也可以在這世界上生存的時候再出現那些狂症呢。真的希望能如願以償。如果能那樣他願意付出任何代 價,自己變得如何醜陋都能忍受下去。

 但現實畢竟是現實,殘酷的命運再次降臨,並沒有從身邊擦肩而過。

 “沒……關係。”

 波里斯依次回憶從白天到晚上的所有對話,然後說道:

 “我知道哥哥在想什麼,但你能夠告訴我如果只剩下我一個人的話,我又能活多久、多好嗎?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因為冬霜劍而發生的那麼多的事情,我要這樣一直呆在哥哥的身邊,乾脆在哥哥的手中……”

 “波里斯!”

 那是瞬間發生的事情,耶夫南起身沖到波里斯面前,用力摑了波里斯一巴掌,大聲喊道:

 “難道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們從倉庫出來去找冬霜劍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了嗎?這麼快就忘了?我說什麼來著,說說看!”

 這是哥哥對第一次自己發這麼大脾氣。但波里斯也能充分理解哥哥為什麼對他發這麼大火。

 “一定……要活下去……”

 耶夫南和爸爸不同。他並不是能夠狠下心腸將發狂的妹妹親自殺死的那種人。他要為自己心愛的人活下去,一直活到最後……他希望在痛苦的生活中能找到 一絲幸福而將它抓住。他不想放棄哪怕是最渺茫的可能性。如果是他的話,他寧可將發狂的妹妹關在房間裏,一直等到妹妹能完全復原。就算要一直照顧著,他也絕 不會放棄。

 “不要再說死之類的話。”

 耶夫南拼命壓抑自己感情,平靜的說道:

 “你的生命與我不同,它只跟隨你自己。不要在意別人的事情,千萬不要聽那些能讓你心軟的話。”

 波里斯在考慮他的意思之前就已經點頭稱是。耶夫南繼續說道:

 “我死了之後……你一定要讓自己的心腸硬起來。誰也不會成為你的盾牌,你也不能在任何人的樹蔭底下乘涼。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再對任何人敝開你的心。雖然很辛苦……但這值得。因為你要活下去,為了能活到將你生命中所有可能性都實踐的那一天。”

 耶夫南從波里斯身邊走開,然後離得遠遠的。當他低下頭的時候,波里斯看出哥哥因為所說的話和自身並不相符而難受。

 而且,這是他絕對不能忘記的第三個身影。

 波里斯緩緩走到哥哥跟前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後就那樣一直呆了很久。

 第二天,還有再後面的那一天,耶夫南都沒有睡著。

 但這無濟於事。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有時就連他清醒的時候也會發作。冬霜劍已經交給波里斯保管,當耶夫南把劍交給波里斯的時候,他告訴波里斯在何種情況下可以刺他。波里斯之後以接過這把劍,完全是為了讓哥哥安心。不管怎麼樣,他都不可能真的做出那樣的事情。

 現在,耶夫南發狂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清醒,他都感覺到自己的很多記憶在逐漸消失。不管幾個小時,每當發狂的時候他的記憶就會消失,他以為他是早 上起的,但真正清醒的時候發現已經是中午,記憶中是晚上點起篝火,但之後想起的就是啟明星爬上天空。每當那個時候他覺得很欣慰的就是弟弟不在眼前。已經無 法與哥哥一同安然入睡的波里斯,每當看到不太好的跡象就會趕緊離開那裏。但他並不會走遠,總是讓哥哥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那一晚,耶夫南將寒雪甲脫下來交給了弟弟。

 “現在你拿著吧,對我來說穿不穿都沒有意義了。”

 “但,那是哥哥的。”

 波里斯還是不想接受哥哥即將死去的這一事實。耶夫南臉上露出淡淡的笑。

 “盔甲對死人能有什麼用處呢?”

 耶夫南故意將雪白、閃亮的盔甲給波里斯穿上。再將外衣給他穿上之後感覺到久違了的開心。因為不管怎樣,他又給弟弟一件東西,從而使他能更好的保護自己了,他覺得這樣做非常值得慶倖。

 那天耶夫南講著與平時稍微有點不同的話題,就是關於叔叔的事情。

 “是啊,從根本上講爸爸的死應該歸罪於叔叔,但從結果而言其實是湖邊的怪物和紅眼睛亡靈奪走了爸爸的生命。當然,如果不是叔叔使得爸爸受傷,爸爸也不會那麼容易被打敗的。而且最終死掉的也有可能是叔叔。反正追究責任的話可以追根溯源。波里斯要不要和我來個約定?”

 “什麼?”

 “絕對不要復仇。”

 不要報復的物件是什麼人,這一點再清晰不過了。波里斯無法理解,就瞪著眼睛。

 “雖然無法向你說明所有的東西,但我……希望你不要陷入著複雜的家族恩怨當中。在奇瓦契司這個問題由來已久,政治派別問題使得很多家族家破人亡,那是因為他們時刻把仇恨記在心裏,如果有一方忘卻的話就不會重蹈覆轍,或者有一方能夠寬恕的話。”

 “但爸爸……”

 耶夫南截斷了波里斯的話。

 “如果他在世的話,他不會對你這麼講的。這時我反而覺得你幸虧是個小孩子。人越是長大所經歷的、看到的就會越多,他會把兒時的事情忘掉,不,應該說是寬恕。否則你也會被那條剪不斷的鎖鏈牽絆,而你的子孫也會繼承這血的遺產。”

 雖然波里斯仍未完全明白哥哥的意思,但他已經不想違背承受著巨大痛苦的哥哥。除了讓哥哥順心,他已經沒有什麼奢望了。

 波里斯點頭稱是,而耶夫南重複幾遍同樣的話,希望波里斯能遵守約定。那時一心想讓哥哥高興的波里斯還不明白與即將死去的人所作的約定到底有怎樣分量。

 那一天耶夫南仍努力讓自己不要入睡。一想起最初的病症是在睡著的時候發作的,他就不由得感到害怕,如果症狀已經惡化的自己在睡覺的時候再次發作的 話將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波里斯在篝火附近睡著了。耶夫南用他那通紅的眼睛注視著弟弟,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

 但他已有四天沒有睡覺了,不可能那麼容易忍住不睡。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極限了。他逐漸進入昏迷,已經無法確切分清現實與夢境。他保持這種狀態一直熬到了半夜。但已經處於無法分辨一切的狀態。

 似夢非夢中耳邊傳來聲音,口中暖暖的氣流使他頗感舒適,仿佛媽媽的聲音。

 “沒關係,哥哥,好好睡吧……休息也沒關係。舒舒服服的……”

 仿佛躺在草地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仿佛將疲憊的身體放在柔軟的床上,仿佛浸泡在溫暖的雨中,周圍的世界頓時變得如此平和。整個心靈暫態間融化,同時他也明白一個事實。

 睡眠是無法解決這個痛苦的現實問題的。

 現在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弟弟重新回到自己旁邊的位置上準備睡覺。精神如此清晰而明亮。他非常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現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件,這是他能為弟弟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現在就是時候。

 波里斯在朦朧中看到一個模糊而閃光的影像。

 是哥哥嗎……有個人用一把劍和一隻手在挖泥土。因為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他認為那一定是在夢中,迷迷糊糊的精神掩蓋了眼前真實的景象。

 最後的這件事,就這麼做吧。

 晚起的波里斯看到了並非夢境的現實結局。離自己睡著的位置不遠的地方,就有夢中見到的坑,它比半夢半醒中看到的要大很多,挖出來的泥土如小山堆在旁邊。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在高處飛翔的雲雀高歌晨之曲。和已升起的太陽一起,天空如同湖水般湛藍,空氣涼爽而清新。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四處張望。

 哥哥不見了……還有那把冬霜劍。

 少年準備起身,然後停止了動作。少年在想,他看著坑慢慢想了很多次,自己將要面對的現實到底是什麼。

 如同粗而尖銳的針紮進心裏,他無法忍受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像一隻被矛刺中的野獸,一邊覺得痛苦,一邊吞噬著從內心往外湧出來的某種東西。他甚至都不能夠正常呼吸,他已經哽咽得無法說出一句話。

 他勉強起來,慢慢移動了自己的腳步。

 哥哥閉著眼睛睡著了,就像他一直渴望的那樣舒服地,睡著永遠無法醒來的覺。仿佛聽著長長的搖籃曲入睡,臉上的表情如此平靜。

 前胸稍稍往下致命的部位有一個很深的傷口,周圍有已經變黑的血跡,但劍並不在那個位子上。冬霜劍孤零零的被扔在坑的一邊。

 長長的劍對自殺而言並非最佳選擇,這點可以充分想像到。把劍插在地上,縱身撲上去,他怕弟弟看到難過,就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將劍拔了出來。

 波里斯看到哥哥的手指因為整個晚上都在挖坑而斑駁、皴裂,他不想為生者增添更多麻煩的用心卻給生者帶來了不安。

 HTK?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走完你的生命之旅,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方式……

 少年坐在哥哥的面前,許久沒有說話。太陽越升越高,白天的風拂過他的面頰,時間如歲月般流逝……但少年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塊石頭僵硬在那裏,也沒有流一滴眼淚。

 中天之日緩緩斜下,不久夕陽染紅了這荒野的淒涼風景。呼嘯而過的風掃蕩著原野,吹亂了少年的長髮。就像對待生者一樣,風也吹動了擁有蒼白面部的二十歲青年的頭髮,仿佛要安慰這位不再長大而將永遠擁有青春的青年沉睡的面龐。

 突然,波里斯站了起來。他脫掉身上外衣,然後卸去了身上的寒雪甲,跳進了坑中。

 他拉起哥哥的屍體,將他立了起來,然後將寒雪甲重新穿在了他的身上。雖然已經累得汗流滿面,他那決不放棄而努力的神情有時像一個瘋狂的人。但就算是瘋狂的人的瘋狂舉動,但也絕對不能忽視他臉上毅然決然的神情。

 哥哥又平靜了,在他最後的歸宿裏。重新躺下的哥哥身上已經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傷口。白色盔甲成了白色壽衣。

 當有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蕩漾的時候,天空中已有星星開始往外探頭。

 疲憊的一天終於過去,現在是入夢時分,

 流星也拖著長長的尾巴回到媽媽的懷抱等待入夢,

 不要擔心,好好地睡吧,有我守護在你身邊,

 誰也不能吵醒我的小寶貝。

 少年走到坑外,將高高的土堆推進坑中。帶有石子的土堆掩蓋了穿著白色盔甲、臉色蒼白的青年。

 HTK?就算漆黑的夜晚如何使人恐懼,黎明終將來臨。

 忘卻艱辛世事,也不要流眼淚。

 我會給你一個深深的吻好讓你入睡,我會守護在你身邊。

 在甜美的夢境中,長長的夜晚也即將過去。

 被土掩埋的臉已無法再見,就這麼消失在這個世界。

 新做成的墳墓連墳頭也沒有,這是一個罕有人跡的荒涼的原野。少年環顧四周,然後將周圍的一切銘記於心。

 該離開了。

 “好好睡吧,哥哥。”

 已經是半夜,但是他沒有耽誤離開的時間。

 波里斯緩步離開那裏,沒有再回頭。但那時在波里斯的身體裏跳動的已不再是一個十二歲少年的心。

 自那一晚起,開始了沒有月光而冗長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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