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殘酷選擇

　　突然之間，趙龍的心弦被悄悄觸動，他的目光順著荒漠一直望向東方。在天地的盡頭似乎有淡淡的影像浮現出來，這些影像似乎正是他的前一生。

　　他所能記得的開頭，是一個老舊破敗的車站，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女人似乎帶著他走了很遠的路，又坐了很長時間的汽車來到這裡。女人很漂亮，也很溫柔，她賣了一大包的點心塞在他懷裡，讓他在原地等她。

　　一天、兩天、三天，雖然趙龍一直省著吃，可那包點心還是被他吃完了，女人當然再也沒有出現，而趙龍也成為了那個老舊車站附近的野孩子。但他還是每天都會守在車站門口等著，等著那個女人再此出現，他就這麼一直等著，等了很久很久。

　　似乎是過了兩個夏天和一個冬天，在一個秋日他遇到了一個老頭，當時趙龍正在和一群野孩子打架，八、九歲大的趙龍竟然能將四、五個十來歲的野孩子打得滿地亂滾，這便引起了老頭的注意。

　　事後，老頭給他買來燒雞和他最愛吃的點心，哄著他吃飽後好好的把他全身摸了個遍，之後就把他帶了一個大山深處的山谷裡。和他一同去還有七個孩子，但趙龍只記得其中一個叫大柱的男孩，十來歲的樣子，個子塊頭都比他大，但大柱一點都不凶，也很喜歡對他笑，帶他玩。

　　趙龍與大柱還有另外六個孩子和老頭在山谷裡生活了整整一年，每天都是上午爬山涉水鍛煉身體，下午就在山谷的河灘旁練習站樁。大柱人很好，好像是大哥哥一樣，每次找到好吃的都會給他留一份，每次他挨罰大柱都會替他罰一半，直到幸運二選一到來的那天。

　　他清楚的記得，幸運二選一的那天是個大晴天，老頭特意從流經山谷的小河裡抓了幾尾魚做了一大鍋水煮魚片，等八個孩子吃飽喝足，就告訴他們今天是幸運二選一的日子。

　　老頭當時也是這樣，給了他們每人一把刀，讓他們自己組隊，然後指著山谷一側的一溜幾十個小墳頭說這些都是歷年來的沒通過二選一的傢伙。

　　後來，當趙龍把刀插進大柱的胸膛時，大柱卻是笑了，他吐著血，露出笑容對趙龍說：「跟師傅學好本事，學好了本事……去找你媽。」

　　此後又過了十二年，趙龍默默的跟著老頭學藝，將恨意深深的埋藏在心裡。每當他被老頭的嚴苛訓練折騰得快要不行的時候，他就會記憶起大柱的笑容，以及他的囑托。

　　十二年後，在藝成之日，老頭再次把四人領到一溜墳頭前，說這一門功夫傳的時候有講究，藝成的時候也有講究。傳藝之前必須要殺一個袍澤兄弟才能入門，而藝成時還是得再來一次幸運二選一。

　　老頭沒想到的是，恨他的人可不只是趙龍一個，當老頭要再次逼迫他們自相殘殺的時候，等這天已經太久的四人一聲不響的齊齊出手對老頭發起了偷襲。這一役十分的慘烈，另外三人分別被老頭擊斃不說，老頭和趙龍也都受了極重的傷，但老頭卻是沒有殺他，反倒還給他治傷。

　　此後又過了半年，老頭終因傷勢復發一命歸西，將老頭埋葬後，趙龍一把火燒掉了山谷裡的房子，就這麼孑然一身殺入了山谷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

　　幾年後，他偶然來到了記憶中的那個車站，意外的發現了一個在車站外乞討的瘋女人。瘋女人雖然看上去很髒，但她笑起來很美，就跟趙龍兒時記憶中的她一樣美。瘋女人一直叨咕著很多年前她在這丟了兒子，她本想讓兒子去更好的人家生活，直至失去了才發現兒子原來就是她活著的唯一寄托。

　　趙龍在一個平靜的夜晚輕輕捏碎了瘋女人的喉結，不過瘋女人死時卻是面帶著幸福的微笑，因為趙龍告訴她，她的兒子不但還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

　　恍惚間，這一幕幕好似幻燈片一樣在趙龍的眼前略過，片段之中有些地方模糊而凌亂，有些卻歷久而彌新。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龍突然全身一震，苦笑道：「彫蟲小技，也敢在我眼前賣弄。」

　　旋即，趙龍摒除了心間的種種雜念，自言自語道：「如今我就是趙龍，往事悠悠，不過都是過眼的雲煙，此後只怕再難扣動我的心扉，倒也多謝了你。」

　　至此，趙龍終於擺脫了往事的困擾，將趙連本尊殘存的神魂從腦海的深處徹底湮滅。才將眼光放入場中，卻見十八個孩子一個沒少的全躺在地上，鮮血已經將這片荒漠沙地染得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阿齊茲……什麼情況？」趙龍沒想到自己分神的一忽兒，情勢就變成了這般的情況，急忙叫過呆立一旁的阿齊茲上前檢查。

　　檢查之下，趙連發現除了被他擊傷的拉吉之外，這場二選一中並沒有人喪生，十八個孩子除了弟弟哈桑外幾乎人人帶傷，但多數都是肩背胸腹之間的割裂傷，傷得最重的是一個女孩，臉上被斜拉了一道長達三寸的巨大刀口。

　　不用說，眼前的這一切都是殘存在趙龍腦海之中的趙連神魂刻意為之。趙龍沒想到趙連居然如此頑強，在他奪舍之後非但沒有消散，反倒是退避到識海深處伺機反噬。

　　不過好在趙連的這次反噬來得正是時機，若換了當日在加邦趙龍與聖殿騎士團的人鬥爭之時，或是日後某個關鍵時刻，只怕後果更為嚴重。

　　就說趙龍見了眼前情況，急忙讓阿齊茲回營去拿來了他的藥箱，一番手忙腳亂的急救之後，終於把八個傷勢較重的孩子給緩和住，這才讓阿齊茲搭起擔架，將餘下的人運了回去。

　　不過趙龍明顯的感覺到包括阿齊茲在內，所有人都對他生出了一種恐懼的情緒，甚至他要給孩子們治傷時，僅是皮膚接觸就能讓這些孩子不寒而慄。

　　少年時的那次二選一讓他性情大變不說，也叫他明白了這世間的殘酷與冷漠，又怎麼可能讓這一幕慘劇再次發生在這群孩子身上。當然這個時候，趙龍不可能給他們解釋，之所以自己讓他們自相殘殺，是因為神志被趙連這個死鬼所控制，只能暗自把這枚苦果嚥了下去。

　　孩子們在阿齊茲逼迫下雖然真的刀劍相向，但下手時卻是極有分寸，趙龍細細整治下來，發現傷勢最重的反倒不是別人，而是被他一弩擊穿大腿的拉吉，由於強弩的力道過大，弩矢直接從拉吉的兩根大腿骨中間的縫隙穿過，矢鋒擦著腿部大筋滑了出去，差一點就能讓他變成沒有任何用處的瘸子。

　　其次是六個女孩中年齡最小的艾曼，她選的搭檔是一個大她兩歲，平時對她有點小情小意的男孩馬裡克，但馬裡克這小子下手也真狠了點，一劍斜劈在了艾曼的臉上，但跟著馬裡克又被平時暗戀著艾曼的另外一個男孩侯賽因一刀砍在後背上。

　　反正根據阿齊茲的描述，趙龍走神的短暫時間裡，他忠實的履行了職責，讓這些孩子們自相殘殺，可卻沒想到最後卻演變成了一場混戰，連他自己都不小心中了一劍，在手臂上拉出了一道兩寸長的大口子。

　　趙龍反正這回是啞巴吃黃連，黃泥掉褲襠，想賴也找不到人推脫，只能是全力救治這些孩子。

　　幸虧身邊就是死海這個天財地寶匯聚之地，當即他就讓阿齊茲去取來大量的海水，又從自己頭上截取了一束長髮浸泡在水裡當做縫合線，連夜給孩子們挨個做縫合手術，縫合完畢之後也不用藥箱裡從大宋帶來的外傷藥物包裹，而是直接在縫合部位先用海水清洗，再敷上黑色的海底泥。

　　由於海水的鹽度太高，除了極個別變異的特殊細菌和微生物可以存活外，它可以殺死絕大多數的病菌和細胞，比醫用酒精的殺菌效果還要強上許多，只不過在臨床上醫用酒精給人帶來的體驗相對較好而已。

　　俗話說別在傷口上撒鹽，這句話既是語帶雙關的闡明一個處事的觀點，也間接說明了一種生物現象，那就是在傷口上撒鹽是一件能夠令人痛苦的事情。雖然龍也曾學過中醫針灸的技法，但趙龍並未因此而使用針灸麻醉的方法為所有的孩子們進行縫合前的麻醉，而是除了拉吉和艾曼兩人外，其他人全都得咬著牙硬挺著忍受這種痛苦。

　　處理完了孩子們，趙龍最後幫阿齊茲處理手臂上的傷口時，這個原本還有些懵懂的大男孩，此時卻語氣平淡的問道：「大人，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阿齊茲……」這個問題趙龍還真不好回答，只能狡詐的反問道：「如果讓你選擇，你是選十八個僕從，還是九個馬木留克？」

　　馬木留克在阿拉伯語中本是「奴隸」的意思，但從公元九世紀起，阿巴斯帝國的哈里發就開始從亞細亞和高加索地區購買奴隸，在加以嚴格訓練以後，組建成騎兵部隊，成為哈里發直接指揮的一支精銳部隊。後來這種做法被阿拉伯其它各國的蘇丹所效仿，紛紛組建自己的馬木留克部隊，使之成為國王直接指揮的精銳禁衛軍，因此馬木留克此後也就代表了精銳的意思。

　　阿齊茲想了想，突然間眼前閃過一絲明悟，但他很快又甩甩頭道：「大人，我無法選擇。但我相信，如果您留下他們，或許會得到更多的馬木留克也說不定……」

　　「或許吧！」趙龍點點頭，將手上的縫合完成後笑道：「誰知道呢？這可是一個殘酷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