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張菖蒲(1/2)
“你在看什么?”
屋外的風,已經小了很多。
但氣溫仍然低寒。從前方驛館傳來的消息說,通往召陵的道路,已經可以通行。曹朋這一路的行程,是由穎陰至臨潁,而后自洇強過穎水之后,前往召陵。經平輿,過吳房,順瀙水,穿中陽山,而入南陽郡。
這條路,也正是當年曹朋一家逃亡許都時所通行的道路。
卻不是搞什么回憶錄,而是由吳房距離舞陰最近。豫州刺史加太中大夫,都亭候賈詡,此時就駐守舞陰縣。雖說南陽郡并非豫州治下,但從禮貌上來說,曹朋這個南陽郡太守,還是應該先拜訪賈詡,而后再赴任。其實,去哪兒都無所謂。南陽郡的郡治宛城,而今被劉備攻占。也就是說,曹朋即便到了南陽郡,也沒有真正的治所住處,可以隨意的在當地安排。
既然如此,那曹朋就選擇了舞陰。
一來,舞陰是他重生后的老家。
雖說他從沒有去過舞陰縣,可中陽山終究屬于舞陰縣所屬。
曹朋此次返回南陽郡,也算是衣錦還鄉。治舞陰縣,至少能得到當地人的支持,不至于太過被動。
也許,會有人說,中陽鎮于舞陰縣而言,無異于后世的鄉巴佬和城市。
可實際上,在東漢時期,這鄉黨的觀念實在是太過于強大。后世不是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俗語嗎?當漂泊在外的兩個同鄉人相遇,最容易抱成一團。對舞陰人而言,中陽鎮雖是舞陰治下,但也是舞陰的一部分。而今,從舞陰走出去的曹朋回來了!舞陰人的認同感,將遠遠大于排斥感。這一點,曹朋曾與郭嘉討論過,當時郭嘉就選了兩個地方落腳。
一個舞陰,另一個就是棘陽。
不過,棘陽與涅陽,那可真是一衣帶水。
中間只隔了一條棘水,位置太過于兇險。而舞陰,位于南陽郡的東部,也是汝南的一處門戶要地。一旦舞陰淪陷,劉備就可以長驅直入,打進汝南郡。從戰略意義而言,也占居了重要地位。所以,曹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治于舞陰,遙領葉縣、魯陽、雉縣和堵陽四縣。
葉縣有魏延駐守,許儀典滿分守堵陽雉縣,于劉備軍對峙。
劉備雖占居了宛城,但卻不敢輕易出兵。至少在舞陰未奪取的時候,他決不可能輕舉妄動。
這一點,曹朋頗有把握。
夜已深了,曹朋在驛館的書舍中,仍未歇息。
他拿著一封書信,認認真真的閱讀。
黃月英和夏侯真命人煮了一碗粥,送到了書舍里。
夏侯真疑惑的詢問,而曹朋放下書信,發出了一聲感嘆。
“倉舒,果天資聰慧,少有人及。”
“怎么說?”
“你們看看吧……”
曹朋把書信遞過去,“這是倉舒昨日派人呈上來的信函,是他最近的功課。當初,我令他讀洪範,學食貨,這孩子竟然提出了新貨幣論。他認為而今幣制混亂,已難以適用。所以建議重新制幣,加強管理。并且他的這個主張,頗有些貨幣集權化的意思,令我感觸頗深。”
有漢以來,貨幣其實一直很混亂。
雖說這五銖錢是由國家統一發行,可實際上,控制并不嚴格。
后世形容一個男人出眾,設立了‘潘驢鄧小閑’的標準。這其中的‘鄧’,就是西漢漢文帝時期,蜀郡南安人鄧通。此人靠著漢文帝的關系,私自鑄幣,坐擁銅山,是聞名當時的富豪。
而縱觀兩漢,鄧通這樣的人物并不算少。
或許沒有達到鄧通那樣的層次,可私自鑄幣的行為,卻屢禁不止。甚至皇帝老兒一高興,就會賜于銅礦,準許私人鑄幣。如此一來,也造成了私幣流通,劣幣充斥的現象。曹沖在書信里提出,要杜絕私幣的鑄造,加強統一的管理。言語中,對中央銀樓的用途,更明確化。
這也讓曹朋,不禁感慨萬千。
“夫君,你怎么看?”
曹朋想了想,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曹沖寫這封信的意思,非常的明顯,就是希望能修復當初和曹朋產生的裂痕。
甚至在書信里,也非常明白的流露出了這個意思。對于貨幣的管理,曹朋在建安九年便曾有上書。只不過當時曹操忙于軍務,一直沒有做出回應。作為曹沖,對曹朋的思想脈絡自然不陌生。所以在書信里,他準確的抓到了曹朋的癢處,令曹朋更產生出了萬般的感觸……
這孩子,的確是很聰明。
但曹朋可以肯定,此信并非出自曹沖本意,應該是環夫人的意思。
以曹沖的年紀,不可能有如此人情世故。畢竟才十一歲,怎可能懂得那么多呢?
曹沖想要修復兩人的關系,或者說,是環夫人希望修復。
可是,裂痕已經出現,何時聽說過破鏡重圓,覆水能收?曹朋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輕聲道:“倉舒聰慧,自不可辯駁。然此子功利心太盛,實……他與我之前已經產生了矛盾,恐怕也難以挽回。哪怕他主動表示修復的意圖,可誰又能保證,他心中不是藏有怨恨之念?這封信寫得很好,我會呈交叔父。但是與環夫人和倉舒,最好還是不要走得太近……至少目前如此。”
黃月英和夏侯真相視一眼,輕輕點頭。
她二人也能明白曹朋的顧慮,曹操正籌謀置相,也是最為敏感的時期,最好還是別太接近了。
“明日一早動身,夫人可收拾妥當?”
“恩,都已經收拾好了。”
“小艾他們呢?”
“也都睡下了……不過,有件事還需告之夫君。小艾已十歲了,身邊也需有個婢子伺候。讀書習武時,也能有人服侍。畢竟夫君而今為亭侯,而小艾的父親,更是東郡太守,真兩千石的朝廷大員。這規矩和排場,總是需要。特別是到了南陽郡,對這些事情,特別注重。”
黃月英輕聲提醒。
夏侯真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黃月英的說法。
曹朋重生時,已經十四歲……而且當時家境貧寒,不久又逃離家園,許都。對于南陽郡的風俗習慣,特別是大戶人家的習俗,了解并不是特別多。而且,以他當時的身份和地位,也著實不可能了解太多這方面的事情。但黃月英不一樣,她出身江夏豪門,對于豪門世族的規矩,了解頗多。雖說她不是南陽郡人,可當時隨她父親黃承彥出入豪門的機會,卻非常多。
而夏侯氏,是譙縣大族。
幼年時依靠夏侯淵的幫助生存,對世族的規矩,也非常了解。
曹朋忍不住道:“那你們的意思是……”
“想辦法給小艾添個婢子吧,也能有些照應。”
“可咱們明天就要走了啊。”
“這有何難,又不是非在潁川買。
到了汝南可以買,到了南陽也可以買,只是夫君要記得此事才好,莫要因公務,而忘記了此事。”
曹朋想了想,便記在了心理。
這件事,的確是他個人的疏忽……
南陽郡的規矩大,習俗多,去了南陽郡,還真需要多小心才是。
他雖然是南陽郡人,可畢竟在南陽郡沒有過太多的生活,許多事情,難免孤陋寡聞。他此前在海西,在河西,說穿了都是偏荒之地,所以規矩也相對比較少。特別是西北,更是如此。河西郡和武威郡多是羌胡勢力,哪里來的許多規矩?在那里立足,靠的是比拳頭,比武力。
但南陽郡……
曹朋想到這里,不由得眉頭緊蹙。
第二天,天剛亮,車馬就已經準備妥當。
曹朋一行人離開的穎陰,鐘繇等人則出城相送。
“友學,我見你此去南陽,只帶著兩位夫人,卻未帶太多的仆從。
恐怕到了南陽之后,難免會惹人恥笑……我知友學簡樸,但南陽奢華,還需謹慎。今友學赴任,老夫也無賀禮。就準備了仆從二十人,隨友學前往南陽郡,以壯友學行色,切不可推辭。”
鐘繇帶了不少隨從相送,有男有女。
一開始曹朋還覺得奇怪,搞不明白鐘繇帶這么多仆從干什么。
聽他這一說,曹朋才恍然大悟。
鐘繇,是福紙樓的股東。
潁川鐘氏富庶,但一大家子下來近千人,每年所需要花費的錢帛,同樣令鐘繇感到巨大壓力。
此前,曹朋邀他入股福紙樓,鐘繇一開始還有些拒絕。
可是現在,福紙樓每年為他帶來了萬貫家財,令鐘繇對曹朋的好感,也大大的加深了……
他說的情真意切,曹朋還真不知道如何拒絕。
反正,他去南陽郡也要買仆從。既然鐘繇如此真切,曹朋知道若拒絕了,反而會傷了和氣。
“如此,就謝過繇公。”
鐘繇頓時,眉開眼笑。
收下了那些仆從的賣身契后,曹朋讓蔡迪接收清點。
二十名仆從,十二男八女。男的是強健壯碩,女的則多在雙十年華,不過也有三四十的健婦,和年紀看上去頗為幼小的女婢。曹朋與鐘繇等人告辭后,啟程上路。卻無意間看到一個幼小的婢女,衣衫單薄,在人群中顯得是楚楚可憐。可那小婢女的年紀,大概在十歲上下。
眉目清秀,想來長大了,也是個美人胚子。
“你,上車去,以后就負責服侍兩位夫人。”
“喏!”
小婢女連忙恭敬的答應下來,向馬車行去。也許是天太冷,她衣服太單薄的緣故,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趔趄,險些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好在旁邊鄧艾伸手,一把將她攙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多謝少爺!”
小婢女輕聲道謝。
哪知道,鄧艾聞聽后,頓時臉通紅,期期艾艾,竟說不出個完整話來。
曹朋沒有在意,命車隊加快行進速度。
道路雖說已經通暢,可是這路上的冰雪,尚未消融。車馬行進起來,極為艱難。行出不十里路,一輛馬車轟隆一聲倒在了路旁。原來,路太濕滑,以至于車馬在行進中,很容易出事。
“取些麻繩,纏繞在車輪上,防止滑倒。”
曹朋見此情況,立刻下令。
軍卒和奴仆紛紛行動起來,將一根根繩索截斷,纏在車輪上,充當防滑鏈。如此一來,車仗行進的速度雖然緩慢,可是卻安全了許多,也省心不少。曹朋在馬上想了想,突然擺手,招蔡迪過來。
“記!”
“喏。”
蔡迪連忙從隨身兜囊里,取出一個硬皮紙板,鋪上了一層白紙。
而后取出炭筆,瞪大了眼睛看著曹朋。
“侄朋拜奏。
今往南陽,天寒地凍,道路濕滑難行。思幽州之戰,苦寒之地,氣溫更低,恐叔父遭遇同樣狀況。侄于途中,思一方法,于車輪之上裹布革,令車仗行進安全。叔父在幽州時,需謹防此等狀況,可根據車仗的情況,以布革制防滑鏈,加強車仗安全。今別許都,正往臨潁,請叔父保重。”
蔡迪迅速寫好書函,曹朋又取來曹沖的書信,并在一起,封好后滴上火漆,蓋上了印章。
“命人火速送往許都。”
“喏!”
蔡迪把書信收好,立刻撥馬而走。
他要趕回穎陰,通過穎陰驛站,將書信送交許都。
看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曹朋重重出了一口氣。
人道是好事多磨!
此去南陽,恐怕是少不得一番波折了……
當晚,曹朋留宿臨潁縣驛館。
在巡視了一圈之后,他返回驛館書舍。
一盆熱水已經準備好,他脫下了鞋襪,把腳浸泡在盆里,臉上露出一抹舒爽之色。
“夫君,昨日妾身與你說,給小艾尋一婢子……正好繇公送來這些仆婢之中,有一人倒正合適。”
黃月英突然對曹朋說道。
“哦?”
曹朋抬起頭,疑惑的看著黃月英,“這么巧嗎?是哪一個?”
黃月英取來一張賣身契,遞給了曹朋。
契約的內容,是鐘繇將家中婢女張菖蒲,贈與曹朋為婢。曹朋拿著賣身契,看了半晌后,抬起頭一臉迷茫之色問道:“張菖蒲?又是哪一個?”
“你忘了?”
夏侯真笑道:“便是你派到車上,服侍我們的那個小女娃。”
曹朋,記憶真的模糊了!
不過,他覺得‘張菖蒲’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好像有點熟悉。
難道說,這女娃還是三國時的一個名人嗎?他輕拍額頭,思忖半晌后,突然間露出一抹怪異之色。
“夫君,你怎么了?”
曹朋沒有回答,只是拍著手,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