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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賊》第322章
第313章 延津大撤退(七)

 曹朋不是什麼兵法大家。

 指揮個把人不成問題,但若說指揮千軍萬馬,可沒那麼容易。接掌瀆亭之後,曹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恢復訓練。這場戰事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所以曹朋必須要抓緊時間,把手中這些兵馬捏合成型。這並不容易,一群潰兵,想要恢復士氣?那裡又是簡單的事情!

 “校尉在掌控瀆亭之後,便下令將所有兵卒的名冊登基完整。姓名,住所,家中家眷校尉在軍中下了連坐之法,凡無法完成訓練者,一人不成,整伍連坐,一伍不成,整十連坐,一十不成,整隊連坐,一隊不成,整屯連坐,如果出現逃跑的現象,校尉會立刻命人緝拿家眷,滿門連坐。如此才算是將這些人老老實實看住。

 校尉有一句話說的好: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他很少在操演時發表什麼意見,可不管是刮風下雨,他一刻不放鬆,全營都必須操演下去。”

 田豫向董昭解釋,不過董昭還是疑惑不解。

 “這樣操演,有何用處?”

 田豫笑道:“至少他們知道配合,知道協作,知道什麼是軍令如山。”

 “什麼意思?”

 “校尉說,這種時候,練習搏殺的用處不大,畢竟那不是一兩日就能練出來。但上了戰場,最重要的不是個人有多厲害,而在於他們之間的協作。這種隊列操演,就是為了培養他們的默契。不一定要達到進退如一人,但也能讓他們知曉,身邊夥伴的重要,懂得相互配合,相互保護。唯有這樣,即便逢戰敗時,也不至於迅速潰敗總之,好處的確是不少。”

 校場中,鼓聲隆隆。

 董昭看著一隊隊兵馬行進、後退,隊形隨著旗號變幻,也不由得輕輕點頭。

 不過,他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觀看操演,而是為傳達命令。

 “國讓,司空有命,翎交尉離開前往酸棗議事,還請你盡快告知校尉。”

 田豫二話不說,撥馬直奔麾蓋。

 大約一刻鐘的時間,就見曹朋揮手下令停止操演,而後在田豫的陪伴下,匆匆來到董昭跟前。

 “董祭酒,司空喚我何事?”

 “這個……主公只說,命你即刻前往酸棗。”

 曹朋和董昭並不陌生,所以也沒有那許多客套的贅言。

 聞聽曹操召喚,曹朋立刻回軍帳換了一身衣服,然後點起一隊飛睡,與董昭一起,返回酸棗。

 “公仁先生,酸棗戰事如何?”

 “尚在僵持,不過這兩日,袁紹的攻擊並非特別兇猛。”

 “河北兵馬已渡河近十萬人,主公現在也很擔心,那袁紹說不定正積蓄力量,對酸棗發動猛攻。”

 董昭倒也沒有隱瞞什麼,非常爽快的把形勢告之曹朋。

 末了,他輕聲道:“酸棗眾將如今也有些波動,軍心不太穩定啊。”

 曹朋一笑“放心”主公必然已有腹案。”

 但願如此!

 董昭嘴上雖沒有發表意見,心裡面卻也不由得感到忐忑。

 袁紹從最初的兇猛攻擊,慢慢變得冷靜下來。損失了文醜和高覽,雖說令袁紹士氣低落,可畢竟這瘦死的驂駝比馬大,袁紹手中的兵力畢竟擺在那裡,的確是讓人感到有一些憂慮。

 他現在放緩攻擊,擺明了就是為之後的全力出擊而做準備。

 曹操之前雖說和袁紹各有勝負,看似在伯仲之間,但能否應付袁紹的總攻?董昭也說不清楚。

 一路無事,曹朋和董昭趕回酸棗時,天已經黑了。

 酸棗府衙之中,曹操和軍中將領親信們,正商議事情。董昭領著曹朋,直接來到衙堂之上。

 曹操見曹朋來了,也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

 “究竟什麼狀況?”

 “主公似決意退兵。”曹真低聲回答。

 曹朋暗自倒吸一口涼氣,腦海中立刻反應過來,這其中的奧妙。

 曹操此時退兵?

 莫不是官渡戰場,已經佈置妥當?

 他抬頭看去,就見荀攸正在向曹操禀報軍中情況。如今,曹軍在延津戰場上,已調集了三萬餘兵馬。其中由陳留而來的鄉勇郡兵,大約兩萬人,而曹操本部兵馬,也在萬人左右……

 兵力懸殊太大了!

 袁紹的兵力,是曹操的三倍。

 而且,酸棗無險可守,如今只能勉力而戰。

 所以荀攸向曹操建議,繼續堅守酸棗,恐怕損失更大,不如盡快撤退。

 曹朋聽得出,荀攸這是和曹操商量好了。之所以說這些,是害怕軍中將領,產生一些其他想法。

 可這種事,根本就不可避免,歷史上官渡之戰結束後,曹操從袁紹營中收到很多部曲寫給袁紹的書信。人數太多了,以至於曹操根本不敢去查看,所以直接命人將書信焚毀。而現在,恐怕已有人開始聯絡袁紹。

 “如此,諸君就依計行事。”

 曹操聽完了荀攸的話,沉聲道:“文謙領本部,藏於濟水河畔。”

 袁紹若知我撤兵,必會下令追擊。到時候,文謙可趁機出擊,擊潰袁紹追兵後,迅速退過濟水。而後以濟水為天塹,死守陳留,與公明遙相呼應。袁紹到時候,必然不敢輕易出擊。”

 樂進起身領命。

 “友學!”

 曹朋和曹真正低聲交流,忽聽曹操呼喚他的名字。

 他連忙抬頭,起身道:“末將在。”

 “瀆亭方面,可做好準備?”

 曹朋回道:“主公放心,瀆亭已準備妥當,末將命人已命人在河西岸紮營,一俟主公經過瀆亭浮橋,就立刻將浮橋摧毀,延緩袁紹追擊。”

 “甚好!”

 曹操滿意的點頭。

 當初他命曹朋駐守瀆亭,也就是為了保護好這條退路。

 現在看來,曹朋已經非常清楚的理解了他的想法,並且做得非常出色。以雷霆手段控制住瀆亭,就等於確保瀆亭浮橋的安全。所以,曹朋在瀆亭雖然大開殺戒,曹操也沒有任何怪罪之意。在外人看來,曹操過於寵愛曹朋。可實際上,這也是曹操對曹朋一次重要的考驗。

 曹朋的做法,令他很滿意!

 不過,曹朋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主公,末將還有一個問題。”

 衙堂上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曹朋的身上。

 曹操問道:“什麼問題?”

 “主公撤離酸棗,那酸棗的百姓,當如何處理? ”

 荀攸愕然,向曹朋看去“友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曹朋道:“末將只是突然想起了白馬。”

 “嗯?”

 “當初顏良渡河,偷襲白馬後,在白馬屠城,令白馬變成了一座空城。”

 “觀其部曲,便可知袁紹為人。若主公撤走,袁紹惱羞成怒之下,會不會下令屠殺酸棗百姓?”

 荀攸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看向曹操。

 這倒是的確很有可能!

 袁紹並非是什麼仁善之輩,回那傢伙發起狠來,也極為凶殘去年,袁紹擊敗公孫瓚之後,就曾下令屠城三日,令易京變成了一座空城。這次渡河而戰,袁紹損失更甚於當初和公孫瓚交鋒。特別是兩員愛將被殺,使得袁紹無比憤怒。曹操在酸棗駐防許久,難保袁紹不會遷怒酸棗百姓。一旦曹操撤退,袁紹佔領了酸棗,必然會帶來一場酷烈的血雨腥風……

 可問題是,曹操也沒有辦法!

 這年月,屠城的事情多不勝數,幾乎成了一種習慣。

 曹操攻打徐州的時候,也曾屠盡彭起………

 “友學的意思,難道繼續堅守酸棗?”

 曹朋連忙道:“末將並非這個意思,只是希望主公在撤退時,能考慮一下酸棗的三萬生靈。”

 “你是說………”

 “主公撤退,何不率百姓一起離開?”

 曹朋此話一出口,衙堂頓時好像炸開了鍋一樣,議論紛紛。

 董昭道:“這不可能……我們這次是退兵,若帶著三萬百姓行進,勢必會拖延退兵的速度。”

 許多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嘲諷之色。

 而對於曹朋來說,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實在是太大。

 歷史上,曹操攻打荊州時,劉備帶著十萬百姓逃離新野,結果一日只行進二十里,最後被虎豹騎追擊,死傷慘重。如果曹操帶著酸棗百姓撤離,很有可能會提前上演長坂坡那一幕潰敗。

 可是,曹朋還是希望曹操能夠接納他的意見。

 當初在白馬時,他曾感慨顏良對白馬的屠城,並感到無比憤怒。

 所以,他實在是不忍心,酸棗再出現白馬的那一幕慘劇。哪怕是明知不可為,他還是想爭取一下。

 “主公,朋也知道,這樣做會很危險。”

 可主公有沒有想過,當主公入駐酸棗之後,就等於是把酸棗三萬餘百姓生生拖進了這場戰事。而且,自開戰以來,酸棗百姓給予主公諸多支持。難道說,主公現在退兵,就要放棄那些百姓嗎?那些人,可都是主公的子民,是大漢的子民,主公不過費些手段,卻能令三萬百姓存活下去。他日傳揚起來,世人必言主公仁義!所以,朋斗膽,請主公三思。”

 說罷,曹朋撩衣跪下。

 曹操陷入兩難。

 不可否認,曹朋說的也有道理。

 可自古以來,打仗就是這樣…………帶著三萬平民百姓撤離酸棗?那可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

 曹操的性格,是那種,寧我負人,毋人負我的性子。

 說穿了,就是以自我為中心,不在意虛名。

 他向荀攸看去,卻見荀攸輕輕搖頭。

 很明顯,荀攸並不贊成這樣的行為,舉城撤離?變數太大!曹操也無法肯定,會是怎樣結果。

 但曹朋話語懇切,曹操也不知該如何拒絕。

 沉吟良久,他苦笑一聲道:“袁紹是否會屠城,尚在兩說。可如果舉城撤離,卻非一件易事。別的不說,如今酸棗守軍不過三萬,根本無法確保他們的安全。弄不好甚至會全軍覆沒。”

 “友學,這件事情,我不能答應。”

 “可是……”

 “友學,你莫贅言,一切依計而行。”

 “兵法有雲,兵貴神速。若帶著三萬酸棗人撤離,弄不好會暴露我的意圖,這個責任,誰可擔當?”

 曹朋,也不禁沉默了!

 但他並沒有起身,依舊跪在衙堂,“請主公三思!”

 “胡鬧!”

 曹操見曹朋仍是如此,不禁勃然大怒。

 他站起身,甩袖離去。

 荀攸等人紛紛起立,默然從曹朋身邊行過。甚至有幾人偷偷嗤笑,似乎是在笑曹朋的異想天開。

 “阿福,別鬧了!”

 曹真走上前,想要攙扶起曹朋,哪知卻被曹朋甩開。

 “我沒有胡鬧,我只是想保住酸棗這三萬生靈。”

 “可你應該清楚,這不可能。”

 曹朋大聲道:“不是不可能,而是肯不肯我聽人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雖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我們也不能用得上時,便是,民為重,君為輕,用不上時,便棄之如敝履。”

 主公,我知道你在聽。

 “我只是希望,主公能為那些一直歸附於主公的苦哈哈的百姓想一想,給他們一個可以看到的希望。”

 曹真站在曹朋身邊,不知道該如何勸說了!

 天色已晚,曹操站在花廳的門廊上,負手不語。

 他思緒有些混亂,曹朋的呼喊聲,猶自在他耳邊迴響不止。

 用得上時”民為重,君為輕”用不上時,便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何等刺耳的言語,令曹操的心,也不由得一陣陣抽搐。舉城撤離?亦或者是單獨撤走?這是一個關乎生死的問題。曹操深吸一口氣,在迴廊上徘徊,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友學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知道,這婦人之仁要不得嗎?這是在打仗,可不是在遊戲……

 但耳邊又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嘶喊:答應他,答應他!

 自入仕以來,曹操從未似現在這樣的為難。

 原本已經下定的決心,在此刻卻變得有些猶豫……這該死的阿福,分明是給我出了道難題。

 “文質。”

 “喏!”

 “友學他……”

 “曹校尉還跪在衙堂上。”

 曹彬輕聲道:“我阿兄怎麼勸他,他也不肯起來。”

 “這孩子,這是怎麼了?”曹操突然有些暴怒“在下邳時他放走了呂布家小,如今又這樣固執,他這是在逼我啊。”

 曹彬嚇得閉上了嘴巴,低下了頭。

 曹操看了他一眼“文質,你以為,我該不該答應?”

 “這個,侄兒不知。”

 曹操心中的煩躁感,越來越強烈。

 他輕聲道:“你不是不知,你是不敢說……

 曹彬,更噤若寒蟬。

 停下腳步,曹操站在門廊上,用力呼出一口濁氣。良久後,他輕聲道:“立刻請公達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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