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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賊》第125章
曹賊正文第113章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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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都到海西,需通過三州之地。

自許都出發,經陳留,走沛國,或從下邳進入廣陵,或是走東海郡直奔海西。 這漫漫長路,走起來似乎並沒有那麼愉快。 雖說曹操執掌朝堂以來,已盡力恢復各地元氣。 但一路走過來,放眼望去,屍殍遍野,盡是荒蕪之色。 城鎮周遭的狀況可能會好一些,可一旦遠離城鎮,情況就變得越發惡劣起來。 廢棄的村莊,殘垣斷壁;荒蕪的土地,野草叢生……”簡陋的墳包,隨處可見。更有甚者,一路走下去,也許一兩個時辰不見人煙,只見慘白枯骨。

典滿和許儀一開始,還興致勃勃。

然則走了兩三天后,就變得有些沉默了!

暮秋蕭瑟,遍地枯黃,一片殘敗之色。 在配上那些景象,更令人生出強烈的感受。

兩人不再嬉笑,大多數對候,他們會看著那淒涼景緻,默默不語,甚至有時一路都在思索。

曹朋也沒有去打攪他們,更沒有開玩笑。

他只是靜靜的觀察,不願去打斷典滿和許儀的思路。

有人說,遠足可令人成長。 但問題是,要看你怎麼去遠足……

一路上車馬成群,所過之處有迎來送往。 美酒佳餚,歌舞昇平! 如此所見大都只是虛幻。

只有沉下心來,默默前行,才能看到最真實的世界。

鄧稷也好,濮陽闓也罷,都不是那種喜好阿諛迎奉的人。 而周倉夏侯蘭,大致上也是如此。

曹朋又不願去打攪,所以也就給了典滿和許儀思索的空間。

行出第四天,車馬渡過浪湯渠,抵達高陽亭。 這裡距離己吾很近,典滿突然提出,想要回家看看。

四天的行程,令典滿似乎成熟許多。

曹朋把典滿的要求告知鄧稷後,便答應了他的請求。

“三哥,我隨你一同前往?”

“不用了,你們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我最遲明天一早,便趕回來。”

看看天色,也著實晚了。

曹朋沒有強求,便點頭答應。

眾人決定,當晚就留宿於高陽亭,等典滿回來。

四天曉行夜宿,所見盡是蕭瑟。 對人的精神和體力,也都是一場巨大的消耗。 大家都顯得很疲憊,所以吃罷了晚飯,便早早歇息。 曹朋沒有休息,先和夏侯蘭周倉一起,安排了值守的事情。 沒錯,這高陽亭位於雍丘和圉縣之間,按道理說是挺安全。 可問題是,正因為是位於兩縣之間,所以治理顯得很鬆懈。 無論是雍丘還是圉縣,好像都沒有對高陽亭特別上心。

高陽亭亭長是當地者老,也私下裡對曹朋叮囑:一定要多加小心

小心什麼?

他沒有說,但大家心知肚明。

只看這殘破的高陽亭,就能瞭解一個大概。

如果這裡的治安很好,以高陽亭的地理位置,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幅景象。 這就說明,高陽亭不平靜。 不過倒也無所謂,既然那亭長還在,說明高陽亭即便混亂,也是非常有限的混亂。

否則,這高陽亭早就不復存在……”

鄧稷在房間裡看公文,抓緊一切時間,瞭解海西的狀況。

曹朋就當起了書僮,在一旁守候。

他看了一會兒《論》,感覺著有些疲乏,便走出了房間。

鄧稷也沒有管他,因為他知道,曹朋不需要他來操心。

蕭瑟的夜風裡,已有些寒意。

曹朋下意識的裹了一下身上的袍子,在長廊下做好。 庭院中,有枯草蔓蔓,幾根紫藤花順著院牆攀爬,還開著幾朵白色的小花。 這種紫藤花,曹朋在前世沒有見到過。 據那位老亭長說,這是當地一種極其常見的植物,逢秋冬之交盛開。 每當紫藤花開,便知道冬將到來。

在庭院裡,練了一會兒樁功!

精神頭,也變得旺盛起來……”

自從導氣入骨之後,曹朋就陷入了一個相對緩慢的成長期。

骨骼的不斷強韌,需要大量的氣血補養。 只有當骨骼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強韌之後,才有可能繼續成長。 這是易骨的必然階段,所以曹朋也不著急。 雖說長途跋涉,無法像從前那樣練功,可是每天抽時間,練一會兒樁功,效果還是相當不錯。 筋經舒展,身體才能夠強健

練功這種事情,最重要的是一個態度。

時間嘛,總是能擠出來一些。 只看你願不願意……”

曹朋對自己的狀況是心知肚明。 什麼大局觀,什麼才學,都是他媽的浮雲。 偶爾拿出來炫耀一下還行,可時間長了,早晚被人看出自己是個空心蘿蔔。 所以,他才要努力的學習,並且抓緊時間練功。 一副強健的身體,一身出類拔萃的武藝,至少可以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

 他不像鄧稷,土生土長的漢朝人。

 更不可能和典滿許儀一樣,有強大的背景……”

 有時候,曹朋甚至覺得自己比不上王買和鄧範。 要說起對這個時代的了解,自己遠不如他二人。

 生存的壓迫,使得曹朋時時都會有一種強烈的危機起………”

 “誰!”

 一聲輕響,把曹朋從沉思中喚醒。

 他本能側步轉身,朝著聲響的源頭看去。

 “濮陽先生?”

 夜色中,迴廊昏暗的燈光下,濮陽闓清癟的身影,出現在曹朋的視線內。

 一襲白色長衫,在黑暗中很醒目。 濮陽闓是個很注重禮法的人,即便有諸多缺失,可衣裝服飾上,非常講究。 什麼季節,著什麼樣的服裝,他絕不會弄錯。 如今眼看著冬天就要來臨,他還是穿秋日著裝的白色禪衣。 用他的話,冬至不來,秋仍在,所以衣著色彩必須遵循。

 對此,曹朋也無可奈何。

 濮陽闓從陰影中走出,疑惑的看著曹朋。

 “友學,你還未睡嗎?”

 曹朋給自己取字,但由於年齡的關係,所以大多數人喜歡稱呼他的乳名。

 但濮陽闓卻不一樣,他是嚴格的遵循禮法習俗。 既然你有了字,那就不能再呼喚你的乳名。 而且,在濮陽闓看來,既然你取了字,也就表明,你已是成人。

 雖然他和曹朋沒有任何關係,可對待曹朋,卻是以成年人的標準來對待。 說實話,曹朋對'友學'這個表字,感覺還是有些古怪。 他前世叫曹友學,用友學也算是對前世的一種懷念。 他希望用這種方式來提醒,他是個重生者。 可大家一直以來'阿福阿福'的叫他,又使得曹朋時常產生一種錯覺,他就是這個時代的人……有時候,還會對'友學'產生排斥。

 上一次使用'友學'這兩個字,還是在羊冊鎮驛站的時候。

 這一晃,就快一年了……

 乍聽濮陽闓稱呼他做'友學',曹朋竟生出一種如墮夢中的錯覺來。

 “啊,姐夫還沒睡,我擔心他有什麼事情,所以……”

 哪知道,不等曹朋說完,濮陽闓便打斷了他的言語。

 “友學,你要記住,以後與外人言時,不可喚叔孫為姐夫。他如今是海西令,等到了任上以後,所做一切都會被許多人所關注。你總喚他姐夫,就會讓很多人誤會。不管你做什麼事情,別人都會認為,是叔孫在你背後……私下你如何稱呼都可以,但和外人交談時,需尊他官位。”

 “啊?”

 “你別以為這是小事,此為禮法。

 鄧海西赴任之所,乃世族林立之地。 他出身不好,加之又無甚名氣,勢必會被當地人排斥。 正因為如此,你們的一言一行,都要遵循禮法,唯有這樣,才能夠被當地世族所接受……

 我也知道,這並不容易,甚至有些委屈了你。

 可你既然要跟鄧海西赴任,就要為他著想……​​叔孫常言,你是個聰慧之人,想必也能理解。 ”

 不可不說,這老頭刻板的可憎。

 但又讓曹朋,感激不已。

 至少,濮陽闓是個很盡職的人。 既然他做了鄧稷的幕僚,所做一切,都是站在鄧稷一方考慮。

 曹朋,躬身一揖,“小子受教。”

 “還有,提醒鄧海西,他衣著不對。”

 曹朋一怔,看著濮陽闓,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雖無功名,卻是朝廷命官。所以著裝當偱禮法……你看他,秋時未過,冬日未臨,他卻穿著青色衣衫,成何體統?他現在,應著白衣。等到了冬日,就當換上黑色衣袍。

 這樣一來,即便是他身無功名,拜訪當地人的時候,也不會被人看輕……有些話,我不好對他說,你既然是他妻弟,就應該時時提點。 海西,如今可不是一個平靜之所,叔孫此去,步履維艱啊! ”

 濮陽闓突然間,發出一聲感慨。

 “先生,海西如今是怎樣的狀況?”

 “自太平賊亂世以來,海西一直處於動盪。即便是陶恭祖在時,也未能真正的把握住海西。

 過去三年裡,海西換了五個縣令。

 有的,是離奇身亡;有的則是掛印而走,不知所踪。 如今甚至連海西縣的印綬,都不在朝廷手裡,而是被當地豪強掌控。 而這些豪強,偏偏有背景複雜。 叔孫欲立足海西,困難重重。 ”

 曹朋曾聽鄧稷說過海西的狀況。

 也知道,海西縣如今非常複雜……

 但具體怎麼個複雜? 鄧稷也沒有告訴他。

 那些公文,鄧稷保管的很好,一般是不會讓曹朋接觸。 濮陽闓是他的幕僚,接觸起來自然方便,曹朋聽他這麼一說,頓時生出緊張感,等著濮陽闓繼續說下去,讓他也好做些準備。

 哪知道,濮陽闓突然閉嘴。

 他沉默了片刻,扭頭看著曹朋。

 “聽說,你已通讀《詩》《論》?”

 曹朋點點頭,疑惑的看著他。

 “那你以為《論》所著何也?”

 這問題,可有點大了!

 濮陽闓是問曹朋:論語裡,都寫得​​什麼?

 聽上去似乎很簡單,可實際上,卻包含著諸多內容。 要知道,自《論》問世,有諸多版本的解釋。 特別是董仲舒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論》更被儒者奉為經典,蒙上一層神秘面紗。 非高明之士,不可以注《論》。 因為那裡面,包涵了孔仲尼的言談,誰敢輕易註釋?

 濮陽闓這個問題,似有考校之意。

 只是,他就不覺得,讓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評價《論》,有點過份嗎?

 可既然濮陽闓劃出道來,曹朋是斷然不會拒絕​​。

 濮陽闓眼中,似有一種嘲諷之意。 他來到許都之後,常聽人稱讚曹朋,心裡不免有些不舒服。

 在他的心裡,同齡人中,他的兒子最出色。

 但現在……”所以,濮陽闓也就存了考校曹朋的意思。

 曹朋不由得樂開懷!

 老夫子,哥讀過《論語別裁》……”

 他想了想,回答道:“《論》所載,無非下學之事。”

 濮陽闓聞聽,眉頭一皺,“繼續說。”

 曹朋見他沒有發表意見,於是大著膽子回答道:“學生以為,讀《論》,需用明於心,汲汲於下學,而求起心知所同然者,功深力到。他日之上達,無非是今日之下學。所以讀《論》,必知通體而好之。”

 曹朋是說,《論語》記載的,無非是生活中的瑣碎,同時包含著孔聖人一聲的成長感悟。

 想要明白其中的奧妙,需身體力行,從生活中的瑣碎感悟,然後慢慢體味孔夫子的高妙所在。 生活夠了,感悟就有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對其中的感悟越深,自然就可以水到渠成。

 也就是說,曹朋反對如今許多名士,截取《論》的某一個章節,大肆點評。

 亦或者說,曹朋等於駁斥了當下許多名士的觀點,口吻中自然流露出一絲絲狂放之意。

 濮陽闓的表情,有些難看。

 他沉默片刻,突然又問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友學既然通讀《詩》《論》,想必也能為我解惑其中之意。 ”

 這可是牽扯到具體的學術觀點了!

 曹朋深吸一口氣,“小子以為,學而時習之,重點在於“時”,和“習”,兩個字上。什麼是學問?小子覺得,學問並非只是讀書。學問不是文字!一個人的文章再好,也只能說他文章好;一個人懂得再多,也只能說他見識廣博。小子以為,學問,不一定要懂得讀書識字。

 把人做好,把事情做對,那就是學問。

 《莊子》將有道之人,稱之為真人。 什麼是真人? 小子以為,把人作好,就是真……”何為道?子曰:一以貫之。能夠秉承如一,勿論艱辛挫折和失敗,堅定自己的信念,就是“一,。 做到了“一”就是作好了人;作好了,人“才是真正的學問……”所以,學而時習之,小子認為是從生活中時時堅持自己,時時體悟,方能有所獲,方能感受快樂! ”

 濮陽闓,倒吸一口涼氣!

 不得不說,曹朋這一番話,幾乎是推翻了這時代中,大多數人的觀念。

 聽上去有些荒誕,一個不識得字的人,如何能被稱之為有學問的人? 可轉念又一想,曹朋所言,不無道理。

 而且,從他這一番話,濮陽闓可以肯定,這孩子真的是通讀了《論》,否則不可能有此見識。

 曹朋,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羊冊鎮車馬驛時,與司馬徽龐季侃侃而談的那種狀態裡。

 鄧稷正好有些乏了,所以走出房間,看到曹朋和濮陽闓並排而坐,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麼事情。

 不由得心裡感到奇怪,因為濮陽闓這個人,經過近一段時間的接觸以後,鄧稷也算是有所了解。 那是個從骨頭縫子裡都會透著驕傲的人! 即便是答應做自己的幕僚,濮陽闓也很少對他和顏悅色。 更多時候,鄧稷會覺得,濮陽闓根本不想幫他,所以是故意氣他,想要產生矛盾。

 可現在,濮陽闓的態度,卻顯得格外鄭重!

 如果坐在濮陽闓對面的是某位當世大儒,他這種態度,倒也不值得奇怪。 偏偏,坐在濮陽闓面前的是曹朋,一今年僅十四歲的少年。 能讓濮陽闓表現出如此鄭重的神態,著實讓鄧稷吃驚。

 “夏侯,他們在說什麼?”

 鄧稷忍不住拉住門口值守的夏侯蘭。

 夏侯蘭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剛才濮陽先生考校阿福,卻被阿福一番言論,折服了!”

 不可能吧!

 鄧稷聞聽,大吃一驚。

 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夏侯蘭不要出聲,而後輕手輕腳,就靠了上去。

 早就聽說,阿福曾舌辯司馬徽與龐季;早就聽說,阿福大局觀超強。 可說句實話,鄧稷對曹朋的學問,並不是太了解。 在他看來,曹朋時常會有奇思妙想不假,但學問……”恐怕也不見得如何。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鄧稷十四歲的時候,似乎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普通少年。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以為,其真意是在“朋”,與“遠”。 這個朋友,不一定是身邊的朋友,而這個遠,也不一定是地域上的遠近。

 鄧稷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他聽清楚了曹朋的話語,不禁大驚失色。

 我的今天,阿福這孩子也太膽大了吧……”聽他這口吻,分明是在講解《論》。說嚴重一點,這傢伙是在註《論》,你才多大一點,竟然敢講解論語?若傳揚出去,豈不被人罵死嗎?

 在鄧稷看來,濮陽闓定然會勃然大怒。

 哪知道,濮陽闓那張刻板嚴苛的臉上,卻悄然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友學,願聞其詳!”

 差距越來越大,又一次慘遭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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