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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修要去L.A工作幾日,我留在家裡,這幾天無論做什麼都不順心。拍照,我笑不出來,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我笑我就必須笑,我是明星沒錯,但我不是神也不是賣笑的,沒人可以逼我;下班的時候我堵了方寫憶,他卻不肯告訴我任何和肖恆有關的事情,我和他在一起十年,突然連問候的權利也沒有了,肖恆是不是非要這樣磨下去才解恨,好吧,我讓他磨。
第二天早晨我查了他搬家的地址,我覺得我還是要去當面確認一下他好不好,起碼……我該在他手術的時候陪著他給他點支持吧,否則也太沒人情味了。他肯定不會同意,但無論如何我要想點辦法,否則自己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我進了那座白房子,在二樓果真看到了肖恆的東西,散亂地堆得滿地都是。我看著那些東西有點難受,都是肖恆曾經很寶貝的,怎麼現在就這麼漫不經心地放著了,突然覺得我現在就和這些東西差不多。沒有辦法,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記掛久了,總有點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突然鮮花和關注都消失了,多少有點受不了。
幾個大箱子的密碼鎖都還是傻傻的「四、一、六」,他的生日,一下子就打開了。
密碼箱裡有很多似曾相識的東西,我在演出的時候穿過戴過之後就不曾在意,卻從來不知道最終他收藏了它們。其中一條翡翠黑曜石項鏈相當耀眼,那是一次義賣裡面我貢獻的,說是被人以天價買走,卻原來回到了肖恆這裡。
我把那串項鏈重新掛到了脖子上,心裡有點糾結。一向知道他傻他迷戀我,現在看到了證據,還是有一些滿足,可是這個東西現在也被他就這麼隨隨便便丟在這裡,是不是代表他再也不想見到我,再也不想留下關於我的一切了。
突然覺得人真是賤,從來都只有我推開他而他死抓著不放。現在他放手了,我倒耿耿於懷起來,真是毛病。
然後我又看到了一個深紅色天鵝絨小盒子,好像是精巧的首飾盒,我打開它,看到裡面的東西,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戒指,裡面刻了文字的戒指啊,是他送我的唯一一枚。我不小心弄丟了,很有罪惡感地偷偷找過,還經常心驚膽戰怕肖恆提起,沒想到是被他收起來了。
我拿起來對著亮看了一下,突然手裡小小的圓環就重了,重到我快要握不住。
裡面刻著的字,是我從沒見過的。
「H love C for ever」,肖恆永遠愛洛予辰。
不是他送我的那枚,他送我的那枚明明外觀一模一樣,刻著的卻不是這句話。
他從來沒告訴過我這原來是對戒。我看著它,這樣簡樸而凝練的白金,覺得它看起來很像是結婚戒指。
五味雜陳,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在我看來肖恆對我的感情是迷戀,是習慣,是執念,我一直覺得他苦苦糾纏就是因為得不到,只要有一天我愛上他,我的死期就到了。可是現在面對著這麼細膩的心思,我不能再把它歸於膚淺。
他從來沒有跟我發過什麼誓,就連契約,也只是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的「十年」而已。等到年華一過,我退下了銳氣變得不再那麼耀眼,他自然可以找到更好的。雖然他常說愛我,我也不過當笑話聽,從來沒有想過他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偷偷刻下了箴言,交到我手裡的是「肖恆的愛」,自己藏著的是對洛予辰的「永遠」。
我有些難過,如果他一直都這麼用心,那就是我的盲目和漠不關心糟蹋了他的感情。
我翻了他的行李,證件都還齊全,只有身份證被拿走了。我看著這個房子,滿是被拋棄的蕭索,覺得肖恆應該不會再回到這裡了。
駕車回去的路上,我想著前幾天上網查的,關於白血病的資料。
搜出來的結果讓我心寒,急性白血病撐不到一年,即使是慢性的,也沒有幾年可活。
得病的人會有早期病徵,肖恆很少身體不適,只是近來偶爾會抱怨胸口疼,或者全身關節疼。那個時候我根本不曾在意,諷刺說那是風濕,未老先衰的徵兆。
他就苦笑,他默默承受,什麼都不說。
我覺得我真是可惡,該多關心他一點的,如果發現的時候能陪在他身邊,現在就不會一個人在這裡如此煩悶。
十年間我的行為模式很簡單,不斷讓他失望,快要絕望的時候再給點希望,重複著賞一粒糖果給十鞭子,再賞糖再摧殘他的循環。他明明是聰明人,卻也看不透,弄到什麼也不敢說,就連生了這麼重的病也不吭一聲。
早知道會這樣,我不可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對人好一點不是什麼很難做到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沒有對他好過。這麼一回想,很多肖恆那邊的人說我壞,好像也無可厚非。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胃開始痛,我撐著進了門,覺得沒多大關係。雖然天生腸胃不好,卻因為有肖恆照顧,十年間只會偶爾微微疼一下,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只聽風動不見雷雨,又心情低落,就開了瓶酒。
沒想到這次胃痛來得洶湧,像是被荊棘一類的東西從外部纏繞絞緊,而裡面又有什麼東西漲著,好像要把胃漲裂一樣,我用手捂著不過是徒勞,胃裡一陣一陣地抽搐,我頭暈又想吐,一頭撞在沙發上,然而躺倒之後不適感更重,我覺得肚子裡面被千刀萬剮了,吐了幾口東西出來,卻還是疼得厲害。
我開始覺得很冷,放在胃部的手冰涼地刺激著痛覺神經,然而我又不能鬆手,只能蜷起身子發抖。我突然想到了肖恆每天早晨必煮的熱牛奶,那種暖進胃裡的溫度,被我忽略了一天有一天,直到又痛又冷,我才發現我那麼需要他那麼想他。
他拿著菜譜,細心地用紅筆做著標記,他精心安排每一天的膳食,對我的挑食橫加管制,他堅持每天早晚的熱牛奶,還有生薑紅糖水,他說那個對胃寒有好處。我吃他做的東西從來沒有犯過病,偶爾在外面應酬喝多了很難受,他也從來不抱怨,而是會做一種特別的飲料來解酒,然後讓我靠在他肩膀上幫我揉胃,他的手很大很溫暖,總讓人很安心。
可是他現在在哪兒呢,他走了,不會再管我了。
真是自作自受,是我趕他走的,苦果當然自己吃。在用得著他的時候才想到他,我還沒有那麼弱,就不相信我沒了他就撐不過這一晚上。
然而不到一會兒,更加劇烈的痛楚就動搖了我的立場,我開始很希望他在身邊,哪怕什麼也不做只讓我握著他的手,甚至哪怕他譴責我的不懂事。我知道人在病痛中總會變得脆弱,哪怕是一點點的關懷也如同雪中送炭,而我則因為太虛弱而沒有力氣抑制住自己去想他。
漫長的輾轉反側已經耗掉了全部的力氣,胃裡還是抽筋地難受,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在了地板上,頭部充血到眼前一片晃眼的色塊,我覺得好像有什麼壓迫著胸膛,呼吸好困難。我不會……就這麼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