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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每天我都會時不時反省自己的愚蠢,偶爾給自己找找借口,再不廢吹灰之力地把這些借口反證掉。
在電台的時候,我還是以「愛情和友情是很容易弄混的」來給自己開脫,其實也不過是希望肖恆在聽到這種說辭的時候,能覺得我不是像實際上的那麼可惡,只是單純的遲鈍而已。
情人節就要到了。一直以來那個日子對我而言,就是濃厚的黑巧克力滋味。
肖恆的巧克力,平時也偶爾會做,吃過的人都說做得絕妙。其實我並不那麼認為,黑巧克力應該是苦過之後唇齒留香,而肖恆恰恰相反,那種醇香之下的苦味總是殘留著很久很久也不消散,包在心形的形狀下,要多諷刺有多諷刺。
可是真到沒有了的一天,又開始懷念起那種味道,滿心糾結。
我還在等,雖然那首寫給肖恆的新歌已經廣為流傳他卻仍舊沒有反應,我還是寧可相信他是因為某種原因沒有聽到。我固執地跟自己說等到新專輯發售的時候他還不原諒我的話,我再去想別的辦法。
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有想過生活可以在瞬間變得多麼殘酷。
其實在停車場遇到路蔚夕,看到他眼神裡露出極為犀利的譴責時,我就知道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他說出來的是,肖恆已經死了。
我被他這句話打懵了,良久什麼都不知道。
死了?
我還等著跟他道歉,等著他原諒我呢,死了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我問過肖恆,在我媽去世的時候,他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下課我走到屋頂上,隔著鋼絲護欄看著太陽,他從後面蒙住我的眼睛,讓我放肆地哭。我靠在他肩膀上,問他死了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騙我,騙我的話都被我父親說盡了。他誠實地告訴我死了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去了找不到的地方,從此再也見不到了。
……再也見不到了?肖恆,那天抱著我在我耳邊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一直留在我身邊的人,也丟下我了?
不是找到骨髓了,不是沒事了,不是還可以挽回麼?為什麼……
路蔚夕看著我,眼神好像是可憐又好像是指責地說:「肖恆他是自殺的。」
疼痛尖銳地刺穿心臟瀰漫到全身,突突地刺進腦子裡面逼得人瘋狂。自殺……他為什麼要自殺,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外國人憑什麼隨便亂說!
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他按到了地上。我沒有印象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周圍的景物不真實地天旋地轉,心臟的地方疼得好像破了個血窟窿,黑暗鋪天蓋地地席捲過來,然後我聽到了魔咒,一個聲音在叫囂著譴責,他在說:「肖恆自殺,還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啊……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時候眼淚就只能奪眶而出。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他嗎?我的所作所為從來就只有殘忍的傷害,等到悔意把自己淹沒了現在才來挖掘不想傷害他的初衷,自己都覺得太可笑。
淚水很苦很鹹,胸口強烈地悶痛著。痛得太厲害必須要壓住它,可是龜裂的聲音,自己還是聽得到的。
自殺……怎麼可能,怎麼會……肖恆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他不是……所以,是眼前的人在騙我。
我和路蔚夕扭打成一團,狠狠把他往水泥地上撞,我要殺了他,殺了這個造謠的人。只要他閉嘴,一切都會好起來,肖恆沒事,他在等著接受治療,對了,我去找他,我現在要去見他,確定他好好的,我現在就去跟他道歉,他會原諒我的……
還沒緩過神,我就被摔倒,雙頰火辣辣地疼,我根本就沒有想要反抗,然而路蔚夕卻停手了,他揪著我的領子,雙肩顫抖哭得像個孩子,眼淚大滴大滴地砸下來。
他哭什麼,肖恆沒有事的,他哭什麼?明明是他撒謊造謠,他憑什麼哭?
我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想撲過去掐住他的哭聲讓他的哽咽死在虛偽的表演裡,四肢卻動不了。
後來發生了什麼就像碎了的拼貼畫。好像出現了方寫憶,好像我被誰拉扯著,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家裡的沙發上。
像做了噩夢,好不容易驚醒,片刻的喜悅之後,發現自己還在噩夢中,無處可逃。手腳冰涼,身體像浸過冰水一般奇冷無比,眼淚流不出來,沈澱下去在心臟裡凝結起來,綴著生疼。
這是我熟悉的地方,應該會有那個熟悉的人在身邊。可是……他呢?我的……我的肖恆呢?那個溫和的,一直默默陪在我身邊的人呢?
他上哪兒去了?誰把他還給我?我想見他……真的好想……
胃又開始抽痛,我放任它痛。上次我痛得厲害的時候他出現了,這次會不會再來救我?
就這麼被丟棄了,醫院的被子裡面一片冰冷,能感覺到的只有眼淚滾熱,空氣裡是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我壓抑著不想哭出聲,狠狠咬著能夠咬到的一切,憋得幾乎不能呼吸。
好難受,好難受。他死了?什麼都沒留下了,什麼也沒說,自殺了?
為什麼要自殺……是我逼的?
我錯了,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不該在那麼漫長的十年裡讓他絕望讓他窒息。可是怎麼辦……怎麼辦,肖恆,我才剛剛知道錯了呀,我才剛剛想要對你好,為什麼就來不及了?
……你在哪兒呢?我很冷,我很想你,讓我再抱抱你……我真的錯了……我想跟你道歉,十年我欠你的還想用一輩子還,可是你在哪?你不要了,洛予辰,不管是他的感情還是道歉,你都不要了,是嗎?
我的人生,因為這一個噩耗就可以葬送得徹底,你不會知道,你以為你死了,那個只會傷害你的人,不會在乎的。
也好……這是你對我的懲罰,我可以忍。可是,可是無論什麼降臨到我身上,我都做不了什麼東西來換你回來,我做不了啊。
肖恆,換過來。我該死,你好好活下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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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能夠下床的時候就執意離開了醫院。我恨那個地方,什麼都是慘白色的,我受不了,我聽到哭聲,迴響在走廊裡,錐心地絕望。
無所適從,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麼,我還能幹什麼。回到家裡也只有躺平,才能抑制住氾濫的眼淚。我的視線裡只有空蕩蕩的天花板,一排一排橫豎分明的雕花格子,我數了一遍又一遍,得不到一樣的數。
我開始害怕,害怕電話鈴的刺耳,害怕陽光的刺眼,害怕去想明天害怕去想今後的人生。再也沒有任何驚喜任何期待,令人活不下去的人生。
夜晚,樹影彷彿猙獰的怪獸張牙舞爪,明明月光皎潔,卻那麼高,遙不可及。
我做了個夢。
夢裡面好像是很久遠以前,久遠到已經彷彿不是我的記憶,景致是沒有見過的雕樑畫棟亭台樓閣,人卻是見過的,是我的肖恆。
在夢裡我沒有吃驚他穿著的古裝,彷彿理所當然他該是那個樣子的,他拉著我的手,穿過假山花園,來到湖邊。燦爛的陽光給湖面鍍了一層金,光芒反射在他的眼睛裡,熠熠生輝,他湊到我耳邊,笑著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想要問的時候他突然跑開,我心裡一空,伸手去抓,我以為我抓不到的,沒想到卻把他結結實實地拉進懷裡。他回頭一笑,沒有一點憂傷,我緊緊抱著他,他任我抱著,沒有掙扎。
那份觸感,在我醒來的時候幾乎還留有餘溫。我轉頭看向窗外,一縷陽光燦爛如金,正像夢中湖面的粼粼波光。
我走出去,在刺骨的寒風中,陽光帶著一絲突如其來的暖意,彷彿在昭示著什麼。我回頭,篤定地告訴站在身後的夏明修,我說:「肖恆沒死,我知道。」
我知道夏明修肯定以為我瘋了,我也無意和他解釋什麼。我相信那個夢,在我伸出手的時候,在我以為就要失去的時候,還是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