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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抗了兩天,先筋疲力盡的是我,開始明白和這群人爭我贏不了,只能倒頭認命不死也罷。一輩子活著在懊悔和想念裡自我折磨可能也是也是一種人生樂趣,很適合我這麼會虐人和自虐的蠢貨。
理智是屈服了,潛意識卻大概還在負隅頑抗,特別是看著右手食指上的傷口突然想起它究竟是什麼的時候。那已經不記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因為什麼原因在醫院睡著,我在一旁守著他,實在無聊了就把耳環取下來把玩,被鋒利的一角刮出了這麼一條差不多形狀的口子。
這條口子險惡地提醒我,那時我幾乎已經抓到手了,差一點,就差這麼一點。
回首,發現毫釐之差已謬之千里。就這麼擦肩而過,被我永遠地錯過了。
我開始沒有辦法進食,起先是吃什麼吐什麼,後來發展到甚至連喝水也噁心地乾嘔。葡萄糖溶液維持的只是基本的生命活動,隨著胃的痙攣抽搐意識則在一點點流走。
周圍的人徒勞地想要救我。我並不是故意要他們著急慌張默默流淚,我也不想這樣,我也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
有一天門口站著一個黑衣人冷漠地看著我,我以為是死神終於找上門,然而他沒有帶著鐮刀披著斗篷,卻走到我面前瞇起眼睛不屑地看著我。我也知道自己太難看,對得起他施捨帶著鄙夷的同情給我,因為這個人親眼看著我做過的種種,現在這幅樣子在他眼裡除了可笑和矯情也就之剩下可悲。
「想死?」他的視線落在我手腕上插著的管子上面,我猜想他現在是在盤算著拔掉它們讓我慢慢死,還是直接伸手掐死我比較痛快。
「你來送我一程?」我天真地問,果然他笑了,勾起嘴角笑得即殘忍又悲天憫人,如今這笑容已經勾不起我任何情緒,甚至不想順著它再把自己的悔意重新挖掘一遍。事已至此,他再嘲笑也什麼都沒了意義。
「死吧,」方寫憶說:「死了正好,等小恆醒過來世界也清淨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接著很快品味出這話的隱含意思,我抬頭看他,心臟劇烈收縮卻不敢抱有希冀。我的表情一定很扭曲,導致他看著我的臉表現出不待見的厭煩,卻終於還是在那種情緒中勉強說出了:「小恆還活著。」
這句話一字一句響起的時候,對我來說是一生中最大的救贖。
似乎週身籠罩的黑暗終於被黎明揭起面紗,光明散射,一切虛浮的幻影和不真實的夢魘煙消雲散,身體裡血液開始重新流動,回暖。
「你要不要來?」方寫憶說著就推門出去,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下了床,磕磕碰碰沖了幾步終於緊緊抓住他,他回頭推了我一把厭棄地撣了撣一擺,我乖乖地退到一邊,衝他有點兒神經質地傻笑幾聲,接著就一直像遊魂一樣跟著他上樓,看著他推開了特護室的房門。
我還以為……我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這張熟悉的臉了。
他好像熟睡一樣安靜地躺著,嘴唇令人心疼地蒼白。滴答的聲音輕輕地一下一下響著,顯示屏上綠色的折線穩定地波動。
「肖恆?」我叫了他一聲,他沒有反應,我回頭看方寫憶,他搖搖頭說:「小恆一直沒醒。」
「為什麼?」我問,眼光就在那時下移到他插滿管子的左手,一道猙獰的疤痕橫在手腕,我打了個哆嗦。
自殺未遂……是這樣吧?我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圈了層層白紗,他比我早傷了,現在已經好了傷口,卻還是留了疤痕。
果然我還是把他逼到過那個地步嗎?
雙腿很沈重,那麼短短幾步我卻不敢走過去。這個人這樣閉上眼睛看不到聽不到明明無聲卻絞著人心的控訴我沒有辦法面對,習慣性地想要逃離卻因嘗夠了酸苦而再也不敢。面前是我本來就希冀又害怕的過於沈重的愛情,不知道經過了那麼多那麼久的浸泡漂染還能不能回到從前,不知道已經被腐蝕得太脆弱的我,還能不能擔得起這份比海還深的感情。
仍舊猶豫,躊躇,我心裡苦笑自己的不濟,都走到這一步了,結果洛予辰還是洛予辰。如果他現在醒著,看到我的動搖會多難過?我明明知道的卻還是改不了,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承擔他的愛情,不相信自己有資格被他繼續愛著。
肖恆,一個這樣的人,怎麼值得你為了他傷害你自己?
我半跪在他床邊,方寫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然離開,把這個暗淡卻寧靜的空間留出來。清冷的月光映得他的側臉俊逸脫俗,我撫上他的唇,知道自己不該在他懷著對我的絕望選擇沈睡之後才去吻他,可是想著他一直願意相信童話,也許遲到已久的愛意,依然會有奇跡。
我碰到了他的嘴唇,雖然只是蜻蜓點水般不忍心去褻瀆。他依舊沈睡,我不相信童話那種東西,於是那個世界裡的奇跡果然沒有一分是屬於我的。
「沒關係,我知道你很累了。睡吧,我會等著你的。」
我會陪在你身邊,慢慢等你醒來,多久都會等下去。
***
我每天都去看他,只要見到他的睡臉就會很安心,經常在他身邊一坐就是半天,什麼也不去想。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醫院卻執意要留院觀察,晚上更是強迫我回自己的床鋪,不准我留下陪他。
他生日前一天晚上我溜回家,在午夜的時候趕回來把買給他的那只鑽表戴在他手腕上,正好遮住了那道疤痕,在他麥色的皮膚上閃著沈靜的光芒。可惜第二天早上就被方寫憶解下來拿走了,還警告我說:「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我弟弟身上放。」
「那是我送給肖恆的。」我只能這麼卑微地說,連聲音都不敢大,方寫憶哼了一聲冷冷地說:「沒有人稀罕。」
反正被他落井下石慣了,我也不再做聲,沒想到他又走到我面前抖出一張合約紙說:「大明星,出院手續已經給你辦好了,裝病正式結束,馬上重整旗鼓去給我好好工作。」
「不行,我要在這裡陪著他!」我想也不想就退後一步站到肖恆床邊,方寫憶揚了揚手裡的合同陰笑著說:「違約金多高你自己知道。我可不是我弟,能讓你由著性子胡鬧。你知道你這一個月給公司開了多大的天窗麼?我花錢栽培你不是讓你在這坐著白吃白喝無所事事的,你搞清楚一點。」
「肖恆他……他需要我在他身邊……」
這句話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厚著臉皮說下去,到底是他需要我還是我需要他現在明顯一目瞭然,如果他需要我,就不會這麼一直沈睡著抗拒,因為只要他睜開眼睛我就會在身邊。只有我,仍舊把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洛予辰,害怕他醒來又害怕他醒不過來,每天矛盾地等待掙扎著。
方寫憶可以有一萬種拐著彎的方法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這次卻選擇了一針見血:「我本來以為你能叫醒他才破例讓你看他,現在這樣看來你也沒什麼用。本來小恆就是被你害成這樣的,收拾不了,還想留下繼續禍害他?說不定就是因為不想見你他才到現在都沒醒。」
我迫於方寫憶的淫威乖乖回到公司,每天度日如年,唯一的欣慰就是收工之後能夠立刻趕去醫院。方寫憶霸著房門,准我看他的時間與日俱減,我不知道他臉上浮的一層笑意下面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隨時翻臉再也不讓我看肖恆,只有對他唯唯諾諾,不敢越雷池一步。
五月的大地芳菲未盡,出外景的時候去了城郊一處繁華盛開的山坡,結束之後我認認真真地摘了一大捧顏色各異的野花抱著,把工作人員都嚇得不清,跟來兜風的我的作曲還諷刺說:「洛大明星今天像個涉世未深的清純少女一樣。」
那捧野花被插在了肖恆床前的花瓶裡面,自然又落得方寫憶一頓奚落挖苦。
那時我還以為這樣的生活要持續很久很久,或許我也要等他十年補回來,沒想到在那捧野花謝掉之前,他就睜開了眼睛。
他是在夜裡醒過來的,沒有人告訴我,直到第二天傍晚我照例推開他的房門的時候,和他四目相對,他坐著,方寫憶和路蔚夕各在左右,身後落日的餘暉透過玻璃灼人眼痛,凝視下已然恍如隔世。
他微微驚訝之後就沒有絲毫表情了,看我的眼神好像失憶了一般防備而疏離,我不知道那一層陌生感是從何而來的,卻從腳底開始發冷,有什麼東西永遠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幻想過很多種他醒來時的情景,現實偏偏去印證我最壞的猜想。
「你出去。」路蔚夕走過來就要關門,肖恆叫住他說算了,接著轉向我問:「你為什麼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