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限期
太嘉帝端坐步輦之上,面色莊嚴的說了一番話。
他先說:「我天朝上邦,古來好客……」把大夏狠狠誇了一通,表示咱們對友邦從來都以禮待之,就算戰火滔天,也施以仁德,是天底下胸懷最寬大的國家。
又言:「今日之事著實令朕痛心。使者遠道而來,對我大夏懷揣誠摯之意,如何能冤死荒野?朕不容許大夏人心懷叵測,亦不願意看到蛇鼠之輩故意設局影響你我二族邦交……此事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話說的謙虛動聽,實則把查案的事砸死了。你耶律齊之前口口聲聲聲討大夏,那咱們就把這事查清楚,反正屍體也驗了,現場也記錄了。若結果真是大夏人作案,太嘉帝不會放過,但如果是使團自己心不誠耍陰謀,也別怪我大夏無情!
當然,如果是別族人有意設局挑撥,大夏和西夏身為受案者,更要追究到底……
「尊使意下如何?」太嘉帝說完話,問耶律齊意見。
太嘉帝身姿筆挺,薄唇微抿,鳳眸挑出弧度鋒利又威嚴,明黃常服在太陽底下燦爛到發光,整個人威儀天成,透著天子獨有的凜然尊貴,令人不敢多看。
耶律齊眼睛被刺的有些痛,深深垂下頭,「但憑皇上做主。」
太嘉帝都話都說全了,他能不答應?不答應豈不是在說自己心虛?
但他們西夏也不是弱國,不能由人欺負!要不是大夏出了兩代平王,還一代比一代強,西夏早就打破壁壘,殺入中原,這如畫江山,哪有趙家人的份?
經年戰爭,大夏頑抗,西夏國庫虛空,已經扛不下去,這才有意求和。但這只是暫時的,現在求和,不打仗,並不意味著以後永遠不打!
他此次帶使團來大夏,一來是奉國君命令對大夏表示友好之意,二來便是試探,看大夏國力,財力到底如何,讓他們心裏有個底。
所以耶律齊自認不比大夏矮一頭,也敢折騰,「只是一個月後,我國使團就要返程,若可以,希望皇上能指派得力之人,一個月內破案最好,若破不了……」
他抬起頭,笑容無奈,「便只有請皇上寫信給我國君,告知此事了。」
你太嘉帝既然一直在說,對異國使團胸懷寬廣,連戰時都以禮待之,那西夏使團要照計畫時間離去,大夏就不能扣人。而且這次死的是他們西夏人,又沒傷大夏人一點,大夏沒有任何理由強留。
若到時不能查明,是你大夏人沒本事,不是我沒給你時間,寫信與西夏國君交待此事,面子就更少一層——
這明晃晃的挑釁,任誰都聽的出來。
大夏這邊自然群雄激憤,這蠻子瞧不起誰啊!
個沒見識的,你們不能在一個月破案,認為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但在我大夏這就是吃個飯喝個水的事,怎麼可能破不了,一定能破,而且還能提前破!
沈萬沙與瞿九雙拳都握到了胸前,神情激奮目光如電,若不是在太嘉帝御前,恐怕這兩人能吼出聲:一個月就一個月!
太嘉帝指尖輕敲龍椅,視線滑向左下首,「平王趙杼。」
趙杼上前拱手行禮,「臣在!」
「你以為如何?」
「一個月內,必能破案!」
「好,此事就交與你,期間任何需求,皆可便宜行事,」太嘉帝微笑著說,「可不要讓咱們的友邦失望啊……」
「臣從未讓西夏失望過。」趙杼目光斜斜掃向耶律齊,「是麼——耶律齊?」
趙杼說這話時,聲音似蒙了寒霜,森森白牙露出,舌尖有意無意在唇邊一舔——耶律齊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在過邊境線數百里,追殺他們的殺神。
那時的平王趙杼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目光裏帶著殺戾之氣,舌尖舔過飛濺在他唇邊的西夏人的血,淺嘗過後微微一笑……連他喉間閻王印都像飲飽了鮮血,泛著熾紅詭異光芒!
耶律齊沒忍住,生生退了兩步。
見西夏使團首領被趙杼一個眼光嚇的差點尿褲子,大夏人異常亢奮,沈萬沙甚至跳起來大笑,「哈哈哈是呢,平王從沒讓西夏人失望過,這次也一樣!」
是啊!眾人想起平王征戰這麼多年,百戰百勝,邊境線都往西夏人那裏移了老遠……可不就是沒人失望過!平王這話說的硬氣!這就叫實力打臉!
盧櫟雙手緊緊交握,唇角忍不住高高揚起,這就是他喜歡的人!
霸道張揚脾氣又壞,能把異族人嚇成這個樣子,真的好帥!
……
耶律齊沒回話,趙杼又往他的方向走兩步,高大身影逆著陽光,壓力非凡,「本案疑點重重,今日在場所有人都有嫌疑,貴使團境遇危險,稍後本王會派人保護,耶律首領不介意吧。」
這個保護到底是真的保護,還是監視,所有人心裏都明白,耶律齊卻不敢說不,僵著臉答應了。
如此,現場這一出鬧劇算是結束,再說定些接來下來需要做的事,太嘉帝就乘著步輦走了,餘下事情,全由平王趙杼協調解決……
趙杼揮揮手,讓手下衛隊分別對現場之人問供,仔細記錄並詳細觀察,良久才容許人離開。春獵時間即將結束,西夏人有自己的事,也不能時時看著趙杼查案,留下兩人跟蹤進度後,也離開了。
現場很快安靜下來,留下的除了趙杼盧櫟沈萬沙及各人護衛小隊外,只有瞿九。
瞿九撓撓頭,笑容憨厚,「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使喚我!」
沈萬沙給了瞿九一個『你很上道』的滿意眼神,捶了捶他左胸,「好兄弟!」卻在心中感歎,怎麼以前就不知道這瞿九人不錯呢?不過今天知道也不晚……
屍體驗完,該是問供取證,搜集各種線索的時間。這個階段一般收捕們忙碌,盧櫟作為仵作可稍適休息,今日情況特殊,趙杼用的是他的衛隊,能力更加不俗,更應該順利,可盧櫟還是不能休息。
因為他需要尋找第一現場,以及,死者穿過的衣服。
他對這點非常有自信,堅信一定可以幫上忙,至於為什麼麼——
「嗷嗚汪汪——汪汪!」大白狂奔而來,速度極快,像在風中飛起來了似的,跑到盧櫟跟前,親熱勁就更別提了,一個勁往他身上撲,甚至還試圖舔他的臉。
沈萬沙看到大白驚訝的不行,問運著輕功追著大白過來的胡薇薇,「你從哪把它弄來了?別說回了城裏一趟,我不信!」
胡薇薇優雅的順了順鬢髮,「王爺把案子接下來,主子就讓我去接大白了。」
春獵雖有御駕親臨,要求嚴格,但這項活動怎麼說也是打獵,打獵的好夥伴,就是獵狗麼。那些純粹蹭著來玩的宗室及高官子弟,都被允許帶獵狗,趙杼與盧櫟提了一句,盧櫟就把大白也帶上了。
他想著大白不是獵狗,但少有機會在這麼大的地方玩麼。因為與趙杼的關係,他不確定會不會接觸到上位者,所以不敢把大白帶在身邊,只讓邢左派了人去專門溜大白。當然,得儘量選偏僻點的地方。大白再聽主人話,也是沒經過系統訓練的大型犬,傷了人就不好了。
誰知道今天帶它帶對了,真有用得著的地方!
聽胡薇薇說完,沈萬沙看著與大白抱成一團的小夥伴,伸出大拇指,「果然是小櫟子,算無遺策啊!」
盧櫟握著大白爪子,語氣非常無奈,「只是湊巧碰上了……」
「你這是故意低調!」沈萬沙指著盧櫟,眼睛睜的溜圓,「然而厲害的人就是厲害,怎麼低調都沒用,睿智的少爺會看穿這一切!」
盧櫟噗的笑出聲,「少爺你接下來的臺詞會不會是『真相只有一個啊』?」
「誒?」沈萬沙頓了頓,摸著下巴沉吟,「這句話很對啊!」
他眼睛放光,雙手叉腰,仰天長笑,「沒錯!真相只有一個,少爺就是這麼睿智,可以看穿一切人世間假相,哈哈哈哈!」
盧櫟任他演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走過去敲了敲他的額頭,「玩夠了?玩夠該幹活了。」
「好噠!」沈萬沙小臉紅撲撲,非常開心。
盧櫟撫額。罷,只要小夥伴高興好就……
他請趙杼手下把死者身上衣服拿過去,放到大白鼻子前讓它聞了聞,揉揉大白的頭,指著遠方,「去吧大白,把同樣味道的東西找出來!」
「汪汪!」大白逮到機會舔了盧櫟臉一下,興奮的轉身跑開,炮彈一樣沖向遠方。
盧櫟:聞過死人東西不要舔我臉啊!
趙杼蹲下來,拿帕子給盧櫟擦臉,擦完把人拉起來,「走吧。」
盧櫟反握住他的手,「你的事呢?」
「都安排下去了。」
沈萬沙率先騎上馬,跟著大白的方向跑,「出發!」
……
大白果然不負眾望,瘋跑兩圈後,在一處緩坡停住,四處嗅嗅,最後蹲坐原地,等待主人過來。
盧櫟與眾人趕到,最先看到的是一處灰燼。
就在大白屁股旁邊。
「這是……把東西給燒了?」沈萬沙憤憤,「兇手心機好深!」
「衣服可以燒,死者身上物品卻不行。」盧櫟回想之前看過的供狀,「西夏使團的人說,死者身上飾品不見了。金玉之物不比衣服,燒是燒不掉的。」
趙杼下馬,走到盧櫟跟前,伸出手——
盧櫟微微一笑,將手搭在他手上,腳下一使力,跳了下來,正被趙杼接住,穩穩抱在懷中。
趙杼大手親昵的輕撫盧櫟臉蛋,「去看看就知道了。」
盧櫟蹭了蹭趙杼的手,笑容燦爛,「嗯。」
見二人親密,瞿九再一次驚掉了眼珠子。
自打二人和好,就常粘在一起,好的跟一個人似的,沈萬沙表示早習慣了,拍了拍瞿九的肩膀:孩子你太不淡定了,得向少爺學習啊!
現場是處緩坡,草密長,人為痕跡非常多,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兩處壓塌明顯的痕跡,像是被兩個人坐了很長時間。
胡薇薇在這些壓塌痕跡跟前,發現了些許油漬,濕痕。瞿九趴下去聞了聞,「像……吃的東西。」
沈萬沙摸著下巴,「所以死者曾與兇手在這裏吃東西?那麼他們二人一定是熟人!」
說完他看向盧櫟,目光期待,「是不是小櫟子?」
盧櫟點點頭,目光贊許,「少爺說的對。」
沈萬沙立刻笑開,眉眼彎彎非常開心,激動的繼續找其他痕跡。
其他痕跡……有些淺,很難分辨。
趙杼繞著看了幾次,斷言:「二人曾發生過爭執,只是當時死者力氣很小,回擊程度不大,所以痕跡淺雜。」
沈萬沙糊塗了,「前腳好的一塊吃東西,後腳就打起來了?」
胡薇薇美眸微眯,「他們一起吃的或許就是毒物。兇手早有計劃,等的就是死者吃後毒發的時刻。」
瞿九點頭,「有道理啊!」
幾人目光微閃,分開悶下頭繼續尋找線索,可現場痕跡卻沒有更多……
盧櫟從大白找到的灰燼裏,翻出一片未燒完的衣角。
大白既然找到這片衣角,說明這衣角是死者的。盧櫟請耶律齊留下的西夏人過來辨認,他們看出衣角上花紋,道這衣服的確很像死者沒藏祿穿的。
這片衣角底色也是玄色,與屍體被發現時身上衣服顏色一樣。大概也是因為太過相似,西夏使團的人才沒立刻看出死者換過衣服,他提出來還被質疑。
可灰燼裏除此之外再無它物,那麼死者身上飾物……應該已被兇手帶走。
「你說兇手給死者換衣服,不是衣服上有兇手要的東西,就是有可能暴露兇手身份的痕跡……」沈萬沙湊過來仔細看著盧櫟手中衣角,「可這片衣角沒什麼特別啊……」
瞿九提醒他,「有可能重點痕跡不在袖子的位置。」
沈萬沙哦了一聲,幽幽歎息,「可惜被燒了。」
盧櫟直覺有些不對,可怎麼看,都想不出方向,只好用小木盒把衣角封存收起,揉揉大白的頭,「大白乾的漂亮!」
「汪汪!」大白再一次熱情的撲向盧櫟。
這點線索太小,不可能一下子抓到兇手,沈萬沙有些失望,問小夥伴,「小櫟子,你可有看出什麼?」
盧櫟整合今日所見線索,垂眸思索,「能與死者一起進食,兇手不僅與死者認識,還有一定交情,死者隨使團來上京只有三個月,圈子有限……」
「所以有利於我們揪兇手出來!」沈萬沙眼睛亮閃閃,「兇手沒准就在西夏人中間!」
盧櫟微笑道,「去查查死者與他人的交往範圍,或許會有驚喜。然後——」
「死者既然死于春獵現場,那麼兇手也一定參加了春獵。」
「對對,死者當時就在現場!」沈萬沙更激動,這樣範圍就更小了!
「還有兇手的身份……便於活動。」
「嗯?」沈萬沙眨眨眼。
瞿九也一臉不明白,求解釋。
盧櫟看了看趙杼,趙杼目光有些得意,只有他能與媳婦想到一塊,心有靈犀心靈相通,這滋味簡直不要太好!
他略矜傲的替盧櫟解釋,「今日春獵,有身份的人前呼後擁,不可能在諸多視線中消失;下人們伺候主子,更不敢隨意走開,自由受限。」
「所以能避開眾人單獨活動的,身份可能不簡單!」胡薇薇激動的甩鞭子,這樣更好找了!
盧櫟看著趙杼,微笑點頭,「可能是參與春獵各項工作的流動人。」
比如各項工作流程,準備,交接,都需要人手,連給皇上準備茶點小食,都要有專人跑腿……
「所以這個人不是主子,也不是太低層的下人,有可能是個管事之類的。」沈萬沙恍然大悟。
「雖然最終未能解剖,我不確定死者死于哪種毒……」盧櫟沉吟著補充,「但進春獵現場,檢查嚴格,兇手能帶毒進來,並非易事。這種毒,可能不易辨認,不易看人看出,或者少有人知道瞭解其形態特徵。」
趙杼齊齊點頭,表示明白。
御駕親至之時,一般檢查都比較嚴密,就怕有什麼意外,所以這個兇手……手段很高啊。
眾人就案件原地討論一陣,趙杼手下已經把所有記錄做好,盧櫟檢查沒有遺漏,沖趙杼點了點頭。
趙杼下令幾支小隊留在春獵地點,搜索可能線索和可疑人物,範圍增大到春獵場外農戶人家。
至於別人麼……他揮揮手,讓大家上馬,準備回城。
此時春獵早已結束,御駕已經帶著隊伍返城,天色微暗,涼風忽起,四外一片安靜。
有平王在,沈萬沙等人是不怕的,夜行軍什麼的,想想還有點小興奮!沈萬沙驅馬與瞿九並排走在一起,大聲聊著天,精神非常好。
趙杼憋了一天,根本捨不得放盧櫟走,乾脆抱著人共乘一騎,可以享受明月清風,看星星談人生,順便再吃點豆腐。
至於額外準備的馬車,給在場唯一的姑娘胡薇薇坐了。胡薇薇帶著大白,掀開車簾,托著下巴看外面風景。她本來與柴郡主約好,上半天平王『為國爭光』與異族競獵,她就陪主子,後半天平王來纏主子,她就去陪柴郡主,誰知道發生這種意外,她失約了……
不過這場面更加刺激,她說給柴郡主聽,柴郡主可能更滿意!
趙杼從背後環住盧櫟,握住他的手,「冷?」
「不冷。」盧櫟頭向後仰,靠在趙杼肩膀上,任微涼的風拂過面頰,愜意的看著星空,「都要進三月了,能冷到哪里去。」
就算冷,有趙杼這個火爐抱著,也就不冷了。
趙杼親了親他的臉,「今天玩的還開心?」
「嗯。」盧櫟蹭了蹭趙杼脖子,舒服的眯眼,「下次還要來……」
媳婦這是在撒嬌麼!一定是在撒嬌吧一定是吧!
趙杼心跳猛然加速,覺得現在的盧櫟特別可口,身體某個部位就抬了頭……他忍不住親吻盧櫟唇角,聲音暗啞的問,「你的藥,可吃完了?」
「還有五劑,怎麼了?」盧櫟剛要回頭看趙杼表情,身體突然僵住。
「趙杼你個流氓!」
「哈哈……」趙杼胸膛鼓動,愉悅笑聲隨著夜風傳出很遠。
從來沒聽過平王笑聲的瞿九又傻了。
沈萬沙挖挖耳朵,「習慣就好啦……」
……
天色徹底黑下來,眾人抵達城門時,城門理所當然關了。也不用趙杼下令,邢左提前驅馬行到城門,用平王權杖叩開大門,一行人非常順利的進了城。
近來大夏安寧,取消了宵禁,所以就算入夜,城裏有些地方也是非常熱鬧的。因今日春獵緣故,熱鬧的地方又多了一處:鴻臚館。
鴻臚館是大夏接待它國使團的地方,管理上隨各國習慣,並不太嚴。當然,到底是真鬆散,還是假不嚴,負責人會知道。
盧櫟一行人路線經過這裏,老遠就聽到了裏面的絲竹之聲,伴著劃拳高喝……這些人在聚會。
「是在享受獵物吧。」盧櫟想了想,「今日異國使團捕得獵物不少。」
「你男人捕的更多,」趙杼捏了捏盧櫟屁股,「回去就讓人做給你吃。」
「你的手——」盧櫟警告的回頭,「這是在外面!」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沈萬沙『咦』了一聲。
盧櫟回頭,「怎麼了?」
沈萬沙揉揉眼睛,伸手指向遠處一個身煙青緞長袍,外披黑絨面披風,穿著打扮貴氣十足,修眉桃花眼,五官精緻出挑,懷裏還摟著個姑娘的男人,疑惑的問,「那個人……是不是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