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籌謀
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順利。
齊白死了。而且死的頗有些出乎意料。
身為藏寶組織的小頭目,齊白此人心機深沉頭腦上佳,有急智手也辣,對肅王忠誠度也非常高。這樣的人被抓住,多數兩種結果:立即自盡,或忍受所有大刑就是不招。
趙杼抓人第一時間卸下巴掏毒,杜絕了自盡可能,齊白若不配合招供,用刑是難免的。他倒是骨頭硬,不管怎麼樣,就是不招,還是趙杼親自出馬,用談條件的方法誘供,他才招了突襲盧櫟沈萬沙之事。
他在找藏寶圖,既然知道盧櫟幾人與藏寶圖有關,必要想辦法謀算,可惜一直忙碌,也沒找到特別合適的時機。上次異族使團案中,是他在背後指揮巴正,借機巧布背景,擄住盧櫟。當時只是順勢佈局,準備並不算充分,他只想以此舉試探,看看趙杼的反應速,評估盧櫟的價值,好為接下來的謀算做準備。
他喂了盧櫟幻藥,近距離接觸誘問,確定有藏寶圖在趙杼手中。趙杼在短短時間裏突破重重機關,甚至心急蠻力破壞機關暗道一點也不懼內裏危機,順利把他們逼退將盧櫟救出……他就知道,盧櫟價值非同小可,一定能威脅到趙杼!
趙杼是平王,位高權重,自身武功又高,他不易接近,利用盧櫟逼迫其拿藏寶圖來換最合心意……
可盧櫟被趙杼看的死緊,他根本沒有機會下手,別說仔細布計畫,每次派過來監視的下屬還未走近,就會被暗衛們發現。雖然手下齒內藏毒可及時自盡,避免資訊落到對方手裏,可一而再再而三被發現,事情就大了。
齊白不敢再隨意動手。時間一點點過去,他開始變得心急……
看到盧櫟沈萬沙到野湖溜冰是意外。他明面上的身份是相英管家,相英是鴻臚館少卿,常駐館內辦公,他自己與藏寶組織有深刻聯繫,所以經常過來。這天天氣不錯,鴻臚館裏有人出來玩,他也要發展自己的關係線,便陪著來了,一來,就看到了盧櫟沈萬沙。
盧櫟與沈萬沙身邊帶著不少護衛,一看就是精衛,若沒發生其他事,齊白大概也只有眼饞的份,並不敢隨便下手。
可誰叫湖心冰裂了呢?
齊白也不知道為什麼冰裂了,他只知道這機會太好,簡直上天在幫他。湖面躁動一起,他聽到盧櫟吩咐護衛救人,心裏就起了主意,立刻放暗號叫手下們過來。
他的勢力大半隱在鴻臚館,距離近來的速度當然也特別快,多年相處,他一個眼神,手下就知道要做什麼,進攻行動立即開始。
齊白知道這樣行事太衝動了,可時間過去這麼久,他都找不到一個好時機擄盧櫟,如今大好機會怎能放過!既然行動了,就孤注一擲,拼死也要把盧櫟留下!!
……
齊白只交待了這些,再問多的,隻字不提。上封,組織,網路,以前做過的事,以後打算的事,他一個字都不說。
趙杼也知問供不能急躁,他得給齊白交待時間。齊白是聰明人,要麼不交待,既然交待了,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齊白熬過刑,開始跟他談條件,就代表有機會。
可誰知,就在這當口,齊白死了!
他用鎖著手的鐵鏈繞過脖子,把自己勒死了……這樣的自殺方法,不是狠人做不到。
趙杼非常氣憤,暗衛們怎麼能這麼不小心!他立時罰了洪右四十軍棍。
邢左嚇的不行,四十軍棍,還不得把人打壞了!
於是很快,盧櫟就知道了這件事。
盧櫟便趁趙杼回來時勸他:「齊白是故意的。他早決定好了去死,但他不甘心,故意配合你,受酷刑後招供,讓你希望再讓你失望。他大概覺得很得意,能在生命最後階段戲耍你一番。」
趙杼就是想到這點,才更生氣,「不過一隻螻蟻——」
「所以別生氣,」盧櫟靜靜看著他的眼睛,「你生氣才合了他的意。不如穩下心神,繼續往下查,把他主子一起送到黃泉,看他怎麼得意。你這次抓到的人,可不只有齊白一個,這張網布的這麼大,不知道前,神秘非常,到了現在,已處處都是漏洞。」
趙杼目光幽寒。沒錯,他這次抓到的足足有幾十人,齊白是大頭目,相英這個鴻臚館少卿,知道的也不會少……
「肅王怕是耐不住了。」盧櫟指尖輕敲桌面,「你得用的人,不能在這個節骨點上有失。」
時間很重要。
趙杼明白盧櫟建議的關鍵,揮手讓外面軍棍停了。
……
趙杼沒休息多久,換過衣服就出發了,這一次他的審問對象,是相英。
相英是個文官,不會武功,平素看起來冷漠嚴肅,可大刑往外一擺,他就直接嚇的尿褲子了。大概懾于肅王權威,他不敢直說組織是肅王的,只模模糊糊說因自己是下層,不知道老大是誰,只知道其在肅王府,權柄很大。
問別的細節,但凡知道的,倒是全說了。
軍權他沒份沾,所以造兵器,蓄私兵這事完全不知情;往各級官員處安插暗釘,知道一點,全招了;因為身在鴻臚館,對於異族藏寶組織,知道的算最多的。
他說這異族藏寶組織起初全部由外族人發起,秘密在大夏探查,大夏那個以小妾管家側面控制官員的組織是肅王府老大的,兩者最初並無關聯。有一次探查消息時兩邊人碰到,戰了一場,知道彼此存在,後來慢慢探到大家目的相同……便提了合作之事。
兩邊定了盟約,盟約內容不相英並不知道,只聽說盟約完成後,互有利益。比如肅王府老大會獲得異族兵力支援,異族會在事成後獲得肅王府老大各樣豐厚物資,優厚條件……當然,這個『事成』,指的是藏寶找到還是其他,下面的人誰都不知道。
起初兩邊人地位相同,資訊共用,可是不知道從什麼開始,情勢往肅王府老大這邊偏,異族組織漸漸被齊白握在手裏,而齊白,對肅王府老大非常忠心。
異族人裏有人對此不滿,遂組織出現裂痕,小部分開始組織內鬥,但總體來說,肅王府老大還是控制了局面的。
……
趙杼將這些資訊與盧櫟分享,盧櫟不由冷笑:「肅王很本事麼,明擺著不想與別人瓜分勝利果實,索性畫個大餅跟人談合作,再一邊探聽重要消息,一邊將組織蠶食變成自己的!」
趙杼亦齒冷:「異族兵力支援,事成後回以豐厚物資,優厚條件……什麼樣的事,需要異族兵力支援?」
據相英口供,兩個組織融合已有十年,所以十年前,肅王就打算造反了?十年……真是好沉的住氣!
「草蛇灰線,馬跡蛛絲,可惜網織的再好,也瞞不過獵人好眼。」盧櫟眼角微翹,斜斜挑了趙杼一眼。
趙杼被誇,唇角彎起,忍不住湊過來親了盧櫟一口。
「相英還說,之前墨脫王子赫連羽獻上赤炎堂的消息,經查屬實,赤炎堂的確在打藏寶圖主意。但赤炎堂很神秘,總是在自己行動,並不理會他們發出的消息,不管好意還是善意。」
盧櫟眉梢舒展:「沒混在一起也好,省的力量太大你忙不過來。」
「我已順著各樣線索往下摸,假以時日,一定會摸到肅王所有兵力佈置……」
可惜,肅王沒給他足夠的時間。
第二日一早,大朝會上,突然有幾道摺子,參趙杼行事霸道,有失親王之儀。摺子寫的洋洋灑灑,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收集到的陳年舊事也提起來說一說罵一罵,愣是把趙杼形容成寸功未立,不學無術,乾啃王爵不幹實事還欺壓百姓的敗家王爺。
而且不只一個摺子,所有摺子都這麼說!
趙杼與龍椅上太嘉帝對視一眼,彼此眼底都帶著一份意味深長的凝重。
沈萬沙正和盧櫟一起與大白玩,聽到這消息手裏的金色骨頭狀布包都嚇掉了:「這些人腦子沒壞吧!」
那可是平王啊!戍邊殺敵戰功無數,保衛大夏疆土十數年,打的異族人聞風喪膽,不敢隨意行動的平王!如此大功還不算功?
還不學無術乾啃王爵不幹實事還欺壓百姓的敗家王爺……
「都怎麼想出來的?」沈萬沙愣愣看著盧櫟:「王爺脾氣是有點不好,臉一直很臭,可這話隨便拎個上京孩童過來,也不會信啊!」
盧櫟目光微閃,視線落在窗外紅梅之上:「瞧著吧,這還是開始。」
果然,這只是個開始。
早上朝會一罷,下午就有幾個大臣一起進宮找太嘉帝哭訴,說自家媳婦/兒孫/侄兒產業遭平王打壓,平王仗勢欺人,如今滿上京城,不,整個大夏,崇拜平王甚深,有些小地方,甚至只知平王,不知太嘉帝……
這話就更嚴重了,開始指趙杼功高震主,存有異心了。
第二日早朝摺子便不是小打小鬧的參了,直接彈劾了,不知道從哪聽到消息,指平王存有異心,不能再賦予這麼多權力了,否則太嘉帝皇權威矣,大夏威矣!
太嘉帝不得不如趙杼進宮,促膝長談,好生勸慰一番,沒奪他王爵,沒降他俸祿,解了他手上兵權。五城兵馬司,西郊大營,總督府駐兵,全部不歸他管了,他現在能調用的,只有自己府兵。
沈萬沙這次直接嚇的筷子都掉了,連平時最喜歡的點心都推開,急急問盧櫟,「怎麼辦怎麼辦!真叫那群小人得意了,皇上猜疑王爺了!」
「沒事,不用急。」盧櫟給沈萬沙換了雙筷子,還親自夾了塊點心到少爺碗裏。
沈萬沙眼角都抽搐了,「這還叫沒事?平王兵權都下了!」小櫟子怎麼還能這麼淡定!當初赫連羽受點傷,他就難過的不行,趙杼這不是受點傷的問題,擺明瞭有人要搞他啊!若是往日,也不用怕,可皇上都表明態度了……
「不會有事,」盧櫟眉眼彎彎笑容燦爛,「少爺放心。」
沈萬沙:……
趙杼回園子待了兩天,外面烏雲密雲,狂風卷著大雪,下了整整兩日。大半百姓窩在家裏躲寒,朝常上爭論不休,邊關竟也來了急報!
說是西夏遼人犯邊,共同集軍四十萬,意圖一舉攻破大夏邊防線,沖到上京!
朝堂上立刻炸了。
趙杼雖然沒被奪爵,但他手上沒了兵權,也沒必要上朝了,所以這天他不在。這消息一出,所有人齊齊看向兵部。兵部官員慢騰騰的站出來,面色嚴肅的表示:咱們這部門人不少,可沒有合適的帥將,皇上及諸位大臣看好誰直接吩咐,但打不打得贏,咱們不敢保證。
大夏建國以來一直不穩,邊關戰火連連,西夏遼兵數次南下,差點佔領上京城,到如今,大夏所有人也沒擺脫掉戰爭陰影,最近幾年安平,換了以前簡直是難以想像的,誰會想再打仗?沒有人!
要說西夏遼人厲害麼,那肯定是不弱的,要說大夏絕對打不過,換了以前大家可能信心不足,但是現在,他們有平王!
平王是誰,那可是敢深入敵方王庭,打的對手屁滾尿流聽到趙杼名字就望風而逃的!平王戍邊多年,不管兵多兵少,勢劣勢優,一場敗仗都沒打過!西夏遼人聯手?四十萬大軍?啊呸當我們大夏人怕啊,不過是四十萬大軍,咱們平王帶一半兵力過去都能解決了!他們聯合更好,正好一鍋端!
大家聲勢越來越旺時,有道聲音弱弱提醒:可是平王兵權已經被卸了……
另外一道弱弱聲音跟著提醒:聽說傷透了心,關在家裏不出門……
眾人心間登時一涼。平王會打仗,可脾氣不怎麼好,不是個好說話的主。讓他卸了兵權容易,可他現在不痛快,讓他去打仗……人不願意去怎麼辦!
西夏遼人四十萬大軍入侵……大夏危困,他們要死在敵人馬蹄之下嗎!不,不行,必須想辦法……平王為什麼生氣?
眾人心裏一轉,火辣辣的目光立刻射身那些彈劾趙杼的大臣:叫你們瞎參!把大夏的守護神弄下去,現在得意了吧!外族犯邊,平王沒有兵權,你們去擋嗎!
兩邊就這麼掐了起來。
這天朝堂掐的那叫一個風起雲湧風雲變色,有些情緒過於激動的大臣直接上了手,官帽掐掉了眼角撓出血,真是十分好看。
待到午後,太嘉帝的聖旨就傳到了趙杼面前,著他立刻接手兵符,動身戍邊。
趙杼並沒像大臣們說的那樣擺譜,乾脆接了旨,隨即下令,先鋒軍自帶糧草先行,大批糧草後面跟進,一日後出發!
大臣們聲聲歎好,溢美之詞不斷,沈萬沙差點哭了。
「小櫟子……王爺要去打仗,肅王這又準備造反,到時王爺不在,咱們可怎麼辦!」
盧櫟偏頭看趙杼:「可準備好了?」
趙杼頜首:「是。」
盧櫟長長鬆了口氣,拍著沈萬沙肩膀:「別擔心,不會有事,趙杼不會去邊關。」
「怎麼可能!」沈萬沙眼睛瞪圓,「聖旨都下了,王爺也接了兵符,還令大軍準備,一日後就出發呢!」
盧櫟看看趙杼,趙杼沖他微笑點頭,盧櫟摸著沈萬沙的頭,「都是局。肅王在給咱們做局,咱們也得積極應對啊……」
園子裏都是自己人,沈萬沙性子雖然有點小迷糊,但大事上拿的准,既然一切準備好,告訴他也沒關係。盧櫟便將與趙杼打算說了……
齊白一出事,他們就知道肅王大概穩不住了,結果第二天肅王就指使人上摺子參趙杼。
這個目的很好解讀,肅王想拉下趙杼,去他威信,去他兵權,以利自己行動。
肅王的行動是什麼?當然是造反!他要造反,肯定要大力度調兵,調人,若趙杼戳在他眼底威脅,他不敢有大動作,盧櫟趙杼一商量,乾脆將計就計。
肅王想玩,咱就玩個大的。西夏遼人四十萬大軍進攻的消息,是趙杼使人悄悄放的。比起上京城,趙杼對邊關把控更加得心應手,所有消息門路,只要他想,都可以玩弄於股掌,這個消息經他的人操作,立刻變成真實可靠的秘聞,被肅王的人知曉。
肅王認真查證後,必會認為這是上天助他,引趙杼離京,趙杼離京後,他大軍壓入上京城,控制太嘉帝矯詔登基簡直一如反掌趙杼得勝歸來又能怎麼樣?太嘉帝已死,他已登基,一切塵埃落定,趙杼除了跪下喊萬歲沒別的辦法!
當然,這點要進行的順利,也得朝臣們表現幫忙……
在這個朝臣對抗的過程中,趙杼和太嘉帝可以看清楚到底誰是肅王的人,趙杼也能無比自然的離開上京城,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趙杼離開上京,拔除肅王眼線後,立刻返回,匿在城外,一邊注意上京城動靜,一邊好好看著四下兵力調動,同時調大夏各路州消息,看清楚到底哪些人,會助肅王行事……
如此,趙杼和太嘉帝可以完全看清肅王隱藏實力。
當然,這些也是不夠的。肅王為人極精明,計畫再天衣無縫,也怕有什麼萬一,乾脆拉住他注意力,讓他沒心情精力想更多。盧櫟的任務,就是這個。
趙杼抓了齊白等人,問供時也沒閑著,找出了秋堅案的更多線索。比如秋堅藏在逃跑路上的東西,嫌疑人任康復房間裏的特殊鞋子……
憑著這些證據,再加上任康復好不了的抓傷,盧櫟可砸死任康復殺人,並且牽出肅王。
肅王心志堅定,只憑這個不足以讓他方寸大亂,但趙杼查到了一點,肅王有個特別在意的事……任康復罪證確定後,盧櫟可把這件事扯出來,並且攤開在所有人面前,肅王不可能沒有情緒。
太嘉帝治國不錯,可他不懂打仗。最能帶兵的趙杼不在,不但不在,還帶走了附近大批駐兵。肅王本就有反意,再被激的心情不好,衝動之下信心無限放大,理智略有缺失,行動必定很快……
趙杼一舉拿下他就更有把握了。
……
沈萬沙聽完,整個人都傻了,「竟、竟都是你們想的麼?」
盧櫟笑笑:「赫連羽也知道。」
「為什麼告訴他不告訴我!」沈萬沙拍桌子,大家都知道,少爺也要參與!
盧櫟給他遞杯茶,讓他壓壓火,「誰叫你那天睡著了,怎麼都叫不醒。」
「睡著了?」沈萬沙眨眨眼,歪著頭想了想,「莫非是那晚……」
盧櫟點點頭:「總之,一切都在計畫中,你不要著急,也不能慌,可能需要你幫忙也說不定……」
「必須的!」沈萬沙挺起小胸板,「少爺很厲害!」
盧櫟微微偏頭,與趙杼對視一笑。
沈萬沙想了一會兒,緩聲道:「你說的輕鬆,可各中危險還是存在,你們……」
趙杼眉眼鋒利堅定,整個人氣勢像柄出鞘的劍:「我不會敗。」
沈萬沙眨眨眼,略擔心的看向小夥伴。這樣壓力下,不知道盧櫟會不會緊張,會不會……
趙杼握住盧櫟的手,瞳眸裏閃過窗外漫漫飛雪,內裏略有情緒波動,似不捨,又似囑託,「明日我離開,便是上京戰場的開始。」
盧櫟眉眼帶笑,神色中充滿自信:「我亦已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