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計畫
沈萬沙舉的例子都很貼切,工種相對特殊,都需要一把子力氣。
盧櫟對此給予稱讚,「少爺聰慧。」
沈萬沙眼睛彎成月牙兒,小下巴一揚,豪氣的把茶盅裏的茶水一口喝乾,再次將空了的茶盅甩到赫連羽面前,「那是!少爺是上京城裏最聰明的紈絝!」
赫連羽拿帕子給沈萬沙擦拭唇角水漬,桃花眼裏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沈萬沙瞪著他,「怎麼,你不服?」
赫連羽連連搖頭,將茶盅倒滿塞回沈萬沙手裏,「服,怎麼不服,少爺最厲害。」
「哼!」沈萬沙驕傲撇頭,表情非常得意。連赫連羽給他擦完嘴巴,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他的手,速度慢到像蝸牛……都沒有表示不滿。
被秀了一臉恩愛的趙杼表示很不服。
明明是一樣的情況,為什麼來幾天的赫連羽就能慢條斯理摸小臉摸小手,他卻連媳婦一個眼神都分不到!別說摸小手了,現在連距離近一點盧櫟都要抬爪子揍人!
見赫連羽終於慢吞吞給沈萬沙擦完所有手指,好整以暇的把帕子收起來,拿過沈萬沙喝了一半的茶盅,若無其事就著沈萬沙下口的地方喝茶……
趙杼覺得眼睛都要瞎了!
他也想……
盯著盧櫟面前茶盅好半天,他深吸口氣,手悄悄移過去——盧櫟卻先他一步把茶盅拿了起來。
趙杼:……
盧櫟緩緩呷幾口茶,輕輕點頭,覺得茶水味道相當好。入口不澀,回味甘香,潤喉解渴,實乃上品。不經意見到趙杼直愣愣的眼神,他還有些不明白,「怎麼了?」
趙杼:……「沒什麼。」
……好吧。盧櫟微笑著看向沈萬沙,「我們繼續來分析。」
沈萬沙眼睛放光,「嗯嗯!」
赫連羽指尖蹭著茶盅,「目前結合所有線索,梅娘仍然最可疑。」
「對!所有有死者的地方,她都去過,而且她還是個廚子……」沈萬沙眉目犀利,「別看是婦人,身材也挺單薄,人家練的可是童子功,那麼大的鐵鍋都拿得動顛的起,砍頭力氣絕對有!」
「可她力氣再大,畢竟還是婦人,」趙杼指尖輕點桌面,目光深邃聲音淡漠,「她有砍下人頭的力氣,卻很難有拋屍棄屍的耐力。」
見盧櫟視線落到自己身上,趙杼腰板挺的更直,頭微微揚起,下頜線條更加緊繃,「查到死者的落腳地,跟蹤,用手段將其制服,折磨淩辱至少五個時辰,再將其殺害,砍頭,棄屍……本案裏,棄屍路徑是條密道,悠長,閉塞,哪個女人能有如此好體力?」
「除非會武功。而我注意過,梅娘不會,你們跟蹤她幾日,應該也知道。再者——」趙杼聲音拉長,「醉八仙是個小酒館,生意火爆,梅娘是負責主廚,還會在休沐裏接私活,她有多少時間做案?」
沈萬沙受到了打擊,皺著小眉毛,有點蔫,「是啊……她沒有作案時間……」
「還有,」趙杼嗓門刻意壓低,讓聲音更加低沉動聽,「緣來客棧裏,小二供言,夜半通過窗子看到人影,人影高大……梅娘個子很矮。」
接下來無人說話,房間陷入沉默,十分安靜。
四方的桌子,赫連羽與盧櫟坐對面,以他的角度看,趙杼現在這個姿勢胸肌非常明顯,胳膊上的肌肉也很有力量感,那麼盧櫟看到的……估計也差不多。
桃花眼斜挑,赫連羽意味深長的看了趙杼一眼。
趙杼目光鋒利的回視。
喲,想勾人啊!
哪涼快哪待著去,閒事莫管!
要不要小王幫忙?
敢壞事本王滅了你墨脫諸部!
……
兩人目光交錯只是一瞬間,各種含義對撞卻很不含糊。
赫連羽憋住了笑,摸摸沈萬沙的頭,「就算梅娘不是兇手,必也與兇手脫不了干係。少爺說的很對,每個死者出現的地方,梅娘都經過,不可能那麼巧。」
沈萬沙一下子精神了,拽拽盧櫟袖子,「小櫟子,你怎麼說?」
盧櫟雙手交叉抵住下頜,眸含思考,「我也覺得梅娘是兇手的可能性不大,但她必定與兇手有關。我們可以試著找兩人的交叉點。」
「可是這些天我同摘星跟蹤監視梅娘,沒發現太多疑點呢。」沈萬沙皺皺鼻子,「她是廚子,店裏客人多,又做私活,迎來送往的,幾乎與華津坊所有人都認識,都搭得上話,關係網太大太廣。」
「那便換個角度,」盧櫟唇角微揚,睫毛微閃,「死者都是些什麼人?」
「官啊,」沈萬沙脫口而出,「還是你確定骨骼特徵的呢!」
「對,是官,可他們為官級別大嗎?」
「就已經證實的來看,七八品的最多,也有六品的,但五品往上就沒有了。」沈萬沙回憶著死者履歷,不明白盧櫟突然提這個做什麼。
「貪銀案水很深,能構架這麼大的貪污案,幕後之人,主謀參與之人不會權力很小,」盧櫟提醒,「對比之下,本案死去的這些官,大概只是小嘍羅。」
沈萬沙糊塗了,「兇手對貪銀案那麼恨,為什麼只殺小嘍羅,不去殺大官?」
赫連羽指尖微動,「因為兇手只能殺小嘍羅。」
「對,兇手的社會層次太低,他能弄到的消息,能跟蹤實施暴刑的目標,都是他這個階層盡最大努力才能達到的。」盧櫟眸內思緒沉浮,「現在的問題是,梅娘在這個案子裏,起了什麼樣的作用,是同謀,是不經意被算計,還是其他?」
「所以重點還是梅娘平日行逕。」趙杼用看蠢貨的目光看著沈萬沙和赫連羽,好像在說:你們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麼?就每天換裝玩了?幹一點正事沒有?
「我們天天都認真監視梅娘來著!她真的關係網太廣,看不出任何疑點嘛!」沈萬沙很委屈,「她性格和善,從不與人為難,樂善好施,喜歡幫助別人,信佛,非常虔誠,除了太嘮叨,真沒哪點不好,完全不像受過傷害的寡婦麼!」
沈萬沙氣呼呼瞪著赫連羽,「你來說,是不是這樣!」
赫連羽挑了塊荷葉糕喂到沈萬沙嘴裏,讓少爺消消氣,眸帶思考的說了起來,「梅娘丈夫死于意外,而那場意外,衛捕頭查到,也是因為貪銀案,這點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原本這樣的寡婦該消沉,晦暗,可梅娘性格好,堅韌勇敢,所以她能獨立,走到今日,我覺得並非不可能。若說她是共犯,幫兇手殺人,我是不信的。」
……
赫連羽又將近日監視梅娘看到的事細細重複了一遍。
「你說……梅娘每夜會對著佛祖說話?」盧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赫連羽怔了一下,輕輕點頭,「她很虔誠,理佛心意非常純粹,每晚洗漱沐浴乾淨後,都會拈香侍佛,一跪就是一兩個時辰。時間太長,不說點什麼……不會太安靜麼?」
「她都說些什麼?」
赫連羽仔細回想,「……今天是什麼天氣,景致,見到了什麼人,遇到了什麼事,心情好還是不好,謝謝佛祖保佑或請求佛祖明日保佑這些。」
「可曾說八卦?」盧櫟目光微閃,「我的意思是,婦人多長舌,喜歡道家長里短,若看到什麼新鮮事,總願意與旁人說。」
「婦人哪有不長舌的?」沈萬沙樂了,「梅娘也是婦人,年紀還不小了,每日裏不就是看著這笑話過日子的?哪家婆娘偷漢,哪家公公兒媳不清楚,哪家兒女私奔了,哪家孩子是隔壁王家的種,但凡知道了,不好與外人說,梅娘都會對著佛祖念叨。好在佛祖慈悲,不然被她這麼煩,一準要生氣降罪的!」
「她平日接私活的事,可會說?」盧櫟聲音低緩,似有深意。
「說啊,怎麼不說,」沈萬沙歪頭回想著,「那日她去李通家做宴,看到李通居然認識京兆府推官的小舅子,那小舅子話密,把姐夫的事拿出來吹牛,梅娘聽完,回來就說給佛祖聽了。」
「所以……交叉點就在此處。」
趙杼側頭看向盧櫟,滿目驚豔,媳婦也太能想了!
沈萬沙還不明白,「啥?交叉點在這?為什麼?」他晃晃腦袋,還是想不出來。
赫連羽拍拍他的手,解釋道,「梅娘關係網廣泛,但私活接觸的人群特殊,大都是有一定錢權的人物。這些人物會帶來各種各樣的資訊,而梅娘又習慣了每夜把看到聽到的事情說與佛祖……若兇手知道一些貪銀案名單,又機緣巧合發現梅娘能知道他想要的消息,他只消每夜蹲到梅娘窗外聽她說話,自己整合有用的情報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逼迫引誘梅娘同謀。」
「對啊!」沈萬沙撫掌,「而且梅娘丈夫死于貪銀案有關的冤案,她再有自知之名,樂觀豁達,努力忘記這件事,心裏也有個坎的,肯定會下意識關注與貪銀案有關的消息,回來說給佛祖,祈求佛祖懲罰這些人!」
「可兇手怎麼知道梅娘這個習慣呢?」沈萬沙又苦了小臉,「梅娘雖信佛,平日完全表現不出來啊,若不是我同摘星仔細監視,也發現不了的。」
赫連羽也想不通,「最近我們幾乎十二個時辰監視梅娘,沒有發現可疑的人靠近,梅娘也與沒與誰關係特別近。」
「大概兇手最近很警惕,刻意躲避了。」盧櫟沉吟,「如此……就得往遠處想了。」
趙杼見盧櫟情緒微沉,靠過去一點,「你也不用著急,咱們這不還沒看卷宗呢麼,一會兒看完了,許會得到更多線索。」
沈萬沙立刻拆趙杼的台,「可是小櫟子說,先把案情理清楚,看卷宗找人更簡單呢!」
趙杼修長雙眸眯起,鋒利視線射向沈萬沙。
沈萬沙雖然不知道哪里做錯了,但看平王這表情也知道得罪人了,下意識往盧櫟這邊躲。
赫連羽準備安慰的手伸出去一半,僵在了半空。
趙杼挑眉斜斜看向赫連羽,忍不住嗤笑一聲:你也不怎麼樣嘛。
赫連羽:……
盧櫟拍拍沈萬沙的手,笑眯眯的看著他,「別擔心,我已經想到了。」
「哇!果然小櫟子最可靠!」沈萬沙歡呼一聲,「快說快說!」
「你看,不管最初還是現在,兇手作案方式很統一,他需要事先跟蹤,確定死者的習慣,最起碼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要去哪里,不知道這些,他無法殺人,是不是?」
沈萬沙連連點頭,「是!」
「現在是夏天,很熱,是不是?可這樁連環案發生的起初,是在冬天,非常冷。」盧櫟聲音輕緩,「便是蜀中冬天的深夜,也不暖和,兇手要跟蹤別人,會一直蹲在在街上受冷嗎?不,他會下意識找溫暖的地方。冬夜,寒冷,男人會想去哪里?」
「酒館。」趙杼眯眼,「會想喝點酒,暖身。」
「沒錯。」盧櫟讚賞地看著趙杼,打了個響指,「梅娘手藝再好,也是個婦人,性別註定她不會被大型酒樓接受器重,所以她這一路上,打短工的地點,一定與她現在選擇相同。」
「小酒館!」沈萬沙拍桌子,「兇手就是在小酒館偶遇梅娘,不經意注意到梅娘習慣,然後絕頂聰明的想到了利用可能性!」
「是不是……太巧了點?」赫連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一樁連環人命案,兇殘狠辣的兇手,怎麼他們四個人,一說一說的,就將作案過程,動機全部猜出來了?
「沒見識!」沈萬沙傲嬌的拍了他一爪子,「這些推測看著簡單,實際上是由無數線索引導總結才得出的,你覺得不可思議是你笨,小櫟子很厲害的,從來沒有失手過!」
「咳咳,」盧櫟清咳兩聲,「雖然是基於事實基礎的推理,也的確是猜測,可能准,也可能不准的。」
「除非有極為特殊的意外,否則案情必該是如此。」破案一道,趙杼完全相信盧櫟,他雙眸微眯,用驕傲自豪的目光看著赫連羽,「案子即將告破,你可拭目以待。」
「兇手看重梅娘能得到的消息,一路與其同行,現在必也在華津坊,梅娘不走,他也不會走。」盧櫟目光掠過桌上小山般的卷宗,「我們只要找出這些卷宗裏,有誰與梅娘同路即可。」
「不過值得大家注意的是,」盧櫟再次提醒,「兇手狡猾,衛捕頭問供再巧妙,畢竟距離遠,無法去本地查實,所以兇手可能會說謊。可聰明人說謊的習慣,大半是真假摻雜,所以我們查找卷宗時,只要有一處與梅娘行經地重合,就要挑出來。」
「兇手一定在這些人裏!」
大家一起動腦思考,分享吸收彼此資訊,案情至此條理清楚明白,是所有人的力量!
由沈萬沙帶頭,所有人都幹勁十足,一人分了一堆卷宗,集中精神刷刷的看。
直到錯過晚飯,掌燈時分,幾人才陸續停了下來。
挑出來集中放在一起的卷宗,不足十份。
「兇手就在這裏,」沈萬沙大眼睛忽閃,十分激動,「是誰呢?」
「可惜還要一一排查。」赫連羽也恨不得立刻知道兇手是誰,「若兇手足夠聰明,捕快們查找不出新東西,時間可能有些長。」
「要不要玩個好玩的?」趙杼手背在身後,雙目微閃,有些興奮,也有些危險。
「好玩的?」沈萬沙歪頭,一臉興趣。
盧櫟也挑起眉頭,「玩?」
「這個案子拖太久了。」吸引了盧櫟所有注意力,耽誤他談情說愛,不能摸小手抱小腰親小嘴,趙杼很不滿意!遂他突然起了個主意,「把這些人全部抓起來,集體問供,心虛的兇手和普通人,不一樣。」
沈萬沙眼睛睜圓,小拳頭揮舞著,「對呀,可以這樣!到時有人說真話有人說假話,平日裏幹的事全部說出來……一定很有趣!」
盧櫟卻有些猶豫,「把無辜的人拉下水……不好吧?」
趙杼一點也不覺得不好,他甚至不理解盧櫟為什麼猶豫,「這些人有嫌疑,我們替他們把嫌疑洗清,不好麼?」見盧櫟神情仍然不認同,他又加了一句,「我們可以做的有技巧一些,以偷盜名義將人召集起來,問供舒緩,低調一些。」
「對啊,有結果就行啦!」沈萬沙也不覺得這個問題,他擔心的是,「就怕兇手太厲害,太會裝模做樣,不用刑不說實話。」
赫連羽桃花眼斜飛,風流眼角漾出與平日溫柔多情相反的殘酷興味,「我知道很多手段,可以讓人疼的說實話,卻不似用刑那麼血腥。」
這話說的雖輕,隱義卻非常不一般,盧櫟與沈萬沙齊齊睜圓眼睛看著他。
被搶了風頭,趙杼非常不滿意,本王也有!千百年歷朝歷代傳承,不知名手段比這剛崛起的小小部落多的多好嗎!
事已至此,意見三對一,盧櫟就算有些猶豫,也只得同意。不過他堅決不贊成用刑,不管血腥不血腥,無辜的人不應該受此惡遇,遂他再次開動腦筋想辦法。
「不如……讓兇手自己站出來?」
「自己站出來?」沈萬沙連連搖頭,「怎麼可能?他又不傻!」
「正如趙杼所言,我們可以用計。」盧櫟眸光微閃,「巧妙的把他們關在一起,製造所有人都不能逃出的假像,說一些兇手必會動心想走出去的事……」
沈萬沙歪頭,「什麼樣的話會讓兇手想出去?」
盧櫟笑容耀眼,一臉自信,「我知道。」
「那關鍵就是『逼真』了。」趙杼抱臂,「我可以聯合衛捕頭一起佈置。」
「可所有人不能逃出,又要兇手能跑……」沈萬沙腦子打結,「不可能啊!」
「怎麼不可能,」安排個內應就好……盧櫟目光灼灼的看著赫連羽,「可會開鎖?」
「自然。」做為一個合格的大盜,開鎖是必備技能好嗎!他縱橫大盜界數年,這活沒誰幹的比他還出色!赫連羽桃花眼漾開神秘笑意,「交給我好了。」
他顯然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大概任務,滿臉都是自信。
逃萬沙仍然不明白,抓耳撓腮,「壞人,你們都是壞人!說話全部模棱兩可,急死少爺了!」
偏偏這時大白也跑過來湊熱鬧。今天明明主人在,它卻對沈萬沙非常感興趣,汪汪叫著就往他一個人身上撲。
氣的沈萬沙沒辦法,從懷裏掏出小金錁子,金荷包朝大白身上扔。
盧櫟:……土豪威武!
最後還是赫連羽拉開暴走的少爺,輕輕攏在懷裏,頭低下來與他小聲說話。
沈萬沙漸漸安靜,然後大眼睛忽閃忽閃,神情靈動聲音興奮,「……真的麼?會是這樣?」
盧櫟莞爾,搖搖頭,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去外面找小二點菜送餐。
大家肯定都餓了……詳細計畫也需要商量確定,飯桌上可以搞定。
腳步剛走過轉角,他看到了抱住大白不讓它亂跑的趙杼。
燭影微搖,光線潤如珠,那人眉目舒展,沖他微微一笑。
那人身材過於高大,五官雖然俊美,卻也不是精緻清秀那一掛。
可莫名的,盧櫟就是想起了那句詩。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心尖悸動,跳如擂鼓,盧櫟抬起頭望天。
他是不是……該洗洗眼睛了。